00

“我听说你只对Alpha开枪。”

张嘉元脱下空空如也的弹夹，手指一弹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付思超抬眼望过去，对这样的叙述倒是第一次听说。他们各自霸占练习室的两边，把所有库存打得一点不剩，清扫干净一地的弹壳之后，装填的信息依旧提示空空如也，借着等待的间隙，把因为出任务没能聊的无聊废话说出来。

“Beta很少有动用精确射手的必要。”付思超那时候是这样回答的。没有人计算过付思超每一次扣动扳机时终结的生命究竟是哪一种性别，那如果从他拿起枪的那一刻到今天为止，真的有且只有Alpha，会不会也算是一种成就。

付思超回想起那时看似随意的闲聊，耳边同伴离开的脚步阻断在门锁开合的响声里，擦枪的手终于不用掩盖地继续；他盯着那扇黑漆漆的隔音门，头顶惨白的照明在面颊上划开明暗的分界，把倔强的眼睛照的闪烁。

付思超转身，像无数次练习那样开枪，子弹穿透标靶，红色靶心绽开空洞；枪口散开硝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护目镜上浮起薄薄一层水汽，他抿着嘴唇，用力到失去血色。

"你会对我开枪吗？"然后张嘉元这样问。

他那时没有回答。

01

付思超见到张嘉元的那天是个很平常的一天，B市的雨季伴随着潮热的空气，压抑到整个城市都给人拥挤的错觉；那是夏天的伊始，军队这一年的招新已经结束，留下的学员，例如付思超开始了进阶的学习。他是个Beta，家人说这是个不错的性别，社会里的大多数，就算分隔各种保护或者限制协定，也很难影响到他们。没有发情期，没有易感期，更像个训练有素进化完全的人类，而不是Omega或者Alpha那种——付思超知道这种话有被认为是歧视的嫌疑，但家人确实是这么说的，说这些少数性别，有些时候和动物也没什么区别。

进入军队这件事，也被认为是不错的事情。今天是季度考核出结果的日子，他们虽然不像中学那样放榜，但是想知道别人的成绩，或者排在第几名，多动几下手指也是能看到的。Beta并不是个适合近战的身份，付思超的进阶学习是枪，他偏向发展狙击手；家人也说这不错，可其实地理位置上的远近并不是衡量风险的唯一标准，付思超不反驳，也不过多的解释，军队本身就是个敏感的地方，至于究竟是"错"还是"不错"，他自己清楚就好。

他刷了身份卡，枪械方向的学员并不是太多，在B市以Alpha为主要性别的军队里，更着重近战人才的培养，有些辅修了枪械的Alpha也大多不会选择远程狙击。付思超很少看他们这一批的总排名，但同伴恰好路过，同为Beta的枪手不是来打探他的成绩的，他搭上付思超的肩膀，说有个黑马Alpha这次就在你后一名，空降兵，他把这三个字咬的很重，不知道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他在屏幕上调出总排名给付思超看，张嘉元的成绩和他也就差了2分，从前的考核，或者说从付思超进入军队那天开始，就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而似乎这个军队里也没有人知道张嘉元是谁，但显然是个悖论；付思超并没有因为这个空降兵表现出什么神情的变化，同伴撇了撇嘴，好像觉得这很无趣似的，搭在肩膀的手放下去，也没再说什么。

付思超换好训练服，进门的时候胡宇桐还没到，他的枪械课往常都是一对一，因为枪械种类的不同，他的大部分同学都被划到另一个课室；训练室里他最惯用的位置上站了别人，衣料下绷起的背肌线条，随着扳机扣下微微震动，通身的黑色衬的一双过分长的腿分外惹眼，付思超刷卡的识别声响打断了枪声，那人转头向门口看过来，胸牌上写着名字，张嘉元。

空降兵，付思超很快想起来这三个字，对上目光时发现这张脸比腿长还让人难以忽视。张嘉元放下枪朝他走过来，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甚至让人怀疑有些内敛的暴躁，但笑起来的时候又让人觉得方才的感受是错觉，或者说误解。付思超算自来熟，张嘉元更是，他说我听说这个课只有一个人上，我是新来的张嘉元，以前是狙击手。

什么叫"以前"，这是付思超的第一个念头，但很快被张嘉元接下来密集的话盖过忘到了一边。练习室的换风系统把温度恒定的很低，付思超没有热身，站在原地就觉得有些冷了，张嘉元的热络让他有种在学校的错觉，那种周遭都没有分化之前的，无所顾忌的相处；问起年纪，张嘉元说是22岁，刚好大过一岁，付思超得叫哥。

以前是狙击手，张嘉元的意思是，他开始往近战的方向做些努力，至于为什么不再专注枪械，付思超想，Alpha的选择从来都是多于Beta的，临时转变想法，或者真的是因为什么不得已，其实也是很正常的事。再说起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比第一次见面熟悉很多了，但付思超察觉到张嘉元的一点局促，很细小，于是想来变化的决定大约是因为创伤；他们走出地下二层，在电梯里经历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一同停在大厅的自动贩售机前，冰淇淋整齐摆放在货架上，张嘉元专注寻找的眼神映在玻璃上。

付思超蹲下去，从出货口拿出最后一杯夏威夷果味的冰淇淋递给张嘉元，他嘴上说请你吃，被张嘉元认为是良心发现，因为宿舍里藏的冰淇淋在每次付思超光顾之后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几个，就算在冷冻室的门上已经贴了一排明令禁止付思超靠近的标语，也会被故意忽略。他们嗦着勺子品尝融化的香甜，一踢一踏地迎着晚风慢悠悠走着，泛粉的天空挂着几缕橘黄的云，手心里的冰淇淋化开水珠，缓解了一点湿黏的烦躁。

张嘉元选择近战导师的那段时间付思超不在基地，他被外派跟任务，回来的时候得知马哲的导师生涯迎来了第二个学生，这在军队里无疑是相当轰动的事。就光他自己听到的，学员背地里拿这件事下注的就有好几个，大多数还是觉得再难出现第二个田鸿杰，张嘉元一个生面孔，看起来平平无奇的Alpha，不像是天赋选中的人。

“虽然大家见着我就跟我说别选马哲，”张嘉元把冰淇淋盒子丢进垃圾桶，手腕一动，在空气里划出漂亮的弧线，“但我就想试试，我觉得他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可怕。”

张嘉元转头笑起来，看起来胜券在握，付思超也就不打算阻拦他；闲聊一直到在基地外面的马路停下，付思超往左转要回家，张嘉元往前走，看样子是打算外出。他一边和付思超说明天见，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震动不停的手机，低头在十字路口站定，空出的那只手臂胡乱地摸着灯柱。付思超在他们分别的原地站着，看着张嘉元抬起后脑勺张望，在最后闪烁的绿色里奔跑起来。

02

B市新开的主题乐园终于迎来了正式开业，付思超看着手机上的宣传信息，照片文字把招牌的体验项目写的缤纷，前阵子因为工作错过了试营业，付思超相当不甘心，于是接下来的休假说什么都要去好好玩一次，只是眼下他缺个玩伴，主意先打在对面沙发上闭着眼睛休息的田鸿杰身上。

付思超比田鸿杰晚一年进军队，但比田鸿杰大两岁，前辈又是弟弟，关系就显得乱了，好在军队里也没有什么对称呼的规矩；付思超从手机里抬起头，看着田鸿杰还穿着训练那套衣服，膝盖手肘上的保护装置都没拆就已经躺下，Alpha导师考核不是件容易事，田鸿杰最近一直准备着，那两天假期看样子也不会匀给游乐园这种地方，他叹口气，正准备出张单人票，张嘉元从门外进来，瞥见沙发上露出来的两条腿，脚步放轻了些。

付思超好像这才想起来这个绝佳人选似的，对着空气直挥胳膊，张嘉元满头大汗，灌了一口水才走过来问他干啥；他靴子扣到小腿，屈腿坐下来的时候膝盖顶到付思超没被包裹的皮肤，潮热的体温蹭着传递过来，戴着露指手套的右手握着一瓶冰水，热烘烘的身子朝屏幕探过来，不知道是汗还是回温水汽从手掌里滴下，打湿付思超的小臂。

“啥时候开业的？”张嘉元借着他的手看宣传信息，眼睛扫得很快，“试营业那会儿我还想去瞅一眼呢，我看大家都说挺好玩的。”

“那正好，超刚才问我能不能陪他去，”田鸿杰接话也没睁眼，大约是张嘉元的口音很好认，“正好你们平时也一起，你陪他去吧。”

张嘉元答应的很爽快，这番邀约都没通过付思超本人就直接定下了，田鸿杰依旧闭着眼睛枕着胳膊，好像刚刚开口说话是付思超的错觉，他蹙着眉头在他们两个之间看了好半天，把手机往大腿上一放，拍了下张嘉元，问你俩是怎么认识的？

“你觉得我出这么多汗只是因为天儿热吗？”张嘉元往后一靠，坐下半天可算喘匀了气，他看着付思超疑惑发愣的样子笑起来，“我给他陪练。”

那时张嘉元已经在马哲的手下撑过了第一个三十天，这是个壮举，当年田鸿杰撑过三十天的时候大家都背地里说这人可能是个疯子，现在一样的话送给张嘉元；付思超下巴压在膝盖上盯着他们看，他想这两个疯子认识或者一起练习其实也挺合理的，两个Alpha，两个马哲的学生，看起来就很有话聊，说不定田鸿杰会传授一些怎么出师的技巧，付思超想着想着，觉得他们背着马哲说些抱怨的坏话也是有可能的，毕竟常言道，共同的“敌人”，是拉近关系最快的方式。

田鸿杰坐起来，像是这觉没法睡了一样睁开眼睛，他看着付思超，说如果定好了哪天去玩告诉他一声，我放张嘉元跟你出去玩；张嘉元在旁边买票，听见这话嚎了一声，他说你考核开始之前我可就指着这一天活了，我要从开园玩到人家把我赶出去。

“那我一定不会手软，才对得起你放的这天假。”田鸿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肩膀，去换抑制贴之前付思超把票面上的日期告诉他；张嘉元看着田鸿杰走出休息室，紧接着就累坏了似的头一歪靠上付思超的肩膀，盯着平板电脑里的课件发呆，你这是学的啥？张嘉元问，右上角一行《团队作战理论》问完才看见，付思超说多学点总没错，什么性别都会有要和人配合的一天。

张嘉元没再接话，他安静靠着，直到付思超拱了下肩膀抱怨道：“你的脑袋又沉又热。”倒不是真的不让他枕了，休息室的冷气够足，张嘉元坐下这么久也都冷下来了，一听这话又像小狗似的蹭起来，头发在付思超的脖子上乱扫，痒得他直躲。

付思超按着张嘉元乱动的头把他推开，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抬头看了眼表准备去上课，张嘉元倚着沙发靠背，像是刚才和田鸿杰练习被抽掉一根筋一样只能靠着，他说超儿，我们那天早起去排队，我真的要从开园玩到结束。

B市是个人口流通非常大的城市，选拔招募进B市驻扎军队的学员大多都是外地人，合宿生活优先的是管理上的便利，B市审核标准高于其他分局，可就算如此名额也依旧紧张，于是像付思超这样的本地人，就被“建议”另寻住处。

其实他住的不算太远，但考虑到出发去玩是件兴致很高的事，如果大部分时间花在通勤上，实在有点对不起他们调休的假期；付思超抬头对上张嘉元兴奋的眼神，没拒绝他的提议，只说那你要叫我起床，太早了我真起不来。

张嘉元手圈了个圆送到付思超的眼前，招呼着他上课别迟到赶紧走，独自一人享受了最后一分钟休息时间之后，他从沙发上爬起来准备继续陪田鸿杰练习审核考试，刚伸手关了灯准备离开休息室，付思超又折回来，从门后边探出个脑袋，眼睛圆又亮得像颗玻璃珠。

“元儿哥，我能不能借你宿舍住一晚上？”

付思超虽然不住在宿舍，但他没少来串门。在张嘉元进军队之前，他就是宿舍大楼的常客，付思超性格好，学员们喜欢和他相处，一起吃个晚饭，一起看部电影，一起玩游戏，都会问上付思超要不要来。正式选拔之后他就很少来了，一方面是那阵子为了转正他花了些时间在工作上，下了班只想躺在床上睡个够，另一方面是原来一些关系还不错的朋友们没能继续留在这里，一起留下来的也和他一样忙碌。两三个多月了吧，不过张嘉元出现之后他又跟着来了几次，每次都是待个十几分钟，把张嘉元放在冷柜里的冰淇淋吃完就走——像个逃难的，张嘉元这么评价他的行为。

付思超左肩膀上挂着双肩包，里面是为了明天出去玩准备的东西，跟在张嘉元身后刷卡回房间；今天上完枪械课之后他们还没说过一句话，主要是累，付思超靠着不锈钢的电梯厢眼神涣散，张嘉元捏着信息卡像个石膏站在中间发呆，实地模拟之后紧绷的神经松懈的像个拉伸过度的橡皮绳，他们听着到达的提示音，一前一后机械地走出电梯。

宿舍里的多人间大多都是Alpha和Beta混宿，这样的安排主要是考虑到Alpha们易感期暴走的情况下还能有Beta们保持清醒避免事端。张嘉元来得晚，没能和同期的学员们住在一起，他一个人住在三人间，大半部分都还空荡着，付思超也因此能短暂留宿一夜。

付思超进了门当然直冲冰箱冷柜，他没拿张嘉元最喜欢的口味，揭开吃了一口突然想着这是不是张嘉元专门给他准备的——毕竟买零食肯定是买自己最爱的，就像他长大之后才知道他妈妈不吃胡萝卜，而他最近才发现是因为掌握厨房大权的妈妈压根不会买自己不吃的菜。付思超叼着勺子没问出口，他看着张嘉元脱了上衣，洗了个手说我去给你铺床，从沙发上抓了件背心套在脖子上，可能是累昏了头，没数落付思超吃他零食的行为，也没抬手把胳膊伸进两侧挖空的袖孔里。

付思超坐在门槛上吹着穿堂风消暑，对面宿舍的门好像关不上似的，每次来都这么敞着。同期的学员看到付思超第一眼还有点讶异，不过紧接着就很习惯的也在门口坐下，他们的学习安排都类似，放假大多是这几天前后，但进阶学习之后选了不同的方向，有些日子没见，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起来。

“超超，要不是我认识你，我真的会以为是个Omega坐在这里。”

其实付思超从小到大听过很多次类似的话，没分化之前，人们都说他一定会分化成Omega，分化之后，又说他这张脸没分化成Omega多可惜；每句话里的“可惜”各有各的意思，大多数人并非恶意，只是这词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合适的表达，同期的好友也是一样，付思超只当他开玩笑，还没恢复的体力让他连膝盖都懒得抬，只能嘴上回一句：“你是不是没有脑子，你自己长得也像Omega。”

张嘉元趁他们笑着的时候又从背后冒出来，他蹲下来，手臂搭上付思超的肩膀，凑到耳侧说我没找到多余的床单被子，可能是按住进来的人数准备的；付思超盯着手里的冰淇淋，最后一勺送到张嘉元嘴边，他说那没关系啊，你睡沙发我睡你的床，张嘉元说你吃我的还要睡我的，你讲不讲理。

同期的好友就这么托着下巴看他俩在门槛上斗嘴，有些微妙，不过转念一想，付思超和谁说话好像都这样，只是当他用旁观者身份看着眼前这一切的时候，垂在胸口的张嘉元的胳膊，他低头听付思超讲话的姿势，怎么都不是自己平日里和付思超相处的距离。

更像是，好友想了一会，引用了生理课教材上的原话——更像是Alpha领地意识的一种表达。

于是同期好友适时地站起来，临走前证实了被波动信息素撺掇的烦躁，他打了声招呼道别，和张嘉元安静对视了一眼，心想这小子最好回房间先给自己扎一针，不然休假第一晚要是折腾到楼下全体集合，他可能会被群殴。

这份担忧当然没有如实传达到张嘉元本人，他洗漱完回到房间的时候发现付思超已经很自觉地裹着他半边被子在床另一头打瞌睡了，明明吃饭的时候说等会要打游戏的是他，洗个澡的功夫已经开始犯困了；张嘉元习惯性把膝盖压上床垫，付思超从塌陷的晃动里睁开眼睛，敞开的睡衣纽扣正被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系上，衣衫下的腹肌线条提神醒脑的功效持续了一秒，他撑着坐起来，脑袋靠在床头，张嘉元扣好胸口最后一颗，把床头水杯递过去说：“不是困了吗？”

付思超捧着杯子像个小鸟崽一样喝了一口，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张嘉元掀开被子在旁边躺下，顺手把付思超最后一点熬夜打游戏的心思熄灭了。他调高一点空调制冷的温度，把付思超藏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充上电，最后检查了明早的闹钟时间，房间里最后一点亮也暗下来的时候，付思超翻了个身，额头靠在张嘉元的手臂，含糊不清地嘟囔：“元儿哥，你做饭还挺好吃的。”

“你比我会照顾自己。”

张嘉元侧过头笑着看了一眼付思超的发顶，顺手提了提被子，只当他是在说梦话。

“睡吧。”

03

游乐园之后张嘉元果真消失了很久，一直到田鸿杰Alpha导师考核完全结束的之后几天，付思超才重新见到这号人；时间进入金秋的九月，在B市经历的第二十一个秋天，对于付思超来说，和过去二十个也没有太多分别；新一月的课程安排有了调整，付思超顺手私发一份共同课程的表，于是这几天里的所有消息终于在这天中午全部变成了已读。张嘉元回得很慢，像是刚起床发现世界有了变化一样——“今天十四点有理论课”，付思超贴心补上一条提醒，手提里的另一杯冰咖啡已经融化，摇晃的水平面随时都有漫溢的危险。

“十分钟。”

张嘉元这样回的，付思超把手机锁屏揣进口袋的时候却发现张嘉元正朝着训练大楼走过来，惯例穿了一身黑，鼻梁上架着银色框架眼镜，脸颊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些，头发也不是往日那样垂下来，似是风吹的缘故，露出一片光洁的额头，有些清冷的疏离感。不过看清付思超站在门口等他的时候很快又笑开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从手指间拎起咖啡外带的提手，说着再晚几分钟就都浇花了。

他们走在吃早午饭的路上，闲聊着张嘉元与世隔绝那几天里错过的事情，阴郁的云压的天空发灰，体感渐冷的风趁着日头吹在身上也有鲜明的存在感；付思超把咖啡喝完重新戴上口罩，耳边听着张嘉元说起田鸿杰休假期间是怎么折磨他，说Alpha导师考核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新的话题刚开了头就被电话铃声打断，响的是付思超的手机，胡宇桐问他现在在哪。

“我和嘉元儿准备去吃饭，下午不是有课吗。”

张嘉元刚准备走远给付思超讲电话的空间，手臂就被拉住，电话那头胡宇桐的声音即使不贴着听筒也传递的足够清楚：“那正好，你俩一起，五分钟之后我在基地门口等你们，紧急情况，见了面细说。”

语速很快，挂电话也是分秒之间，付思超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拍拍张嘉元的肩膀往来的方向折返：“完了元儿哥，你第一次出任务得饿着肚子了。”

风逆着方向吹起付思超长外套的衣摆，他也同样穿了一身黑，背包挂在张嘉元惯用侧的对面，大约是因为时间限制走的很快，三两步回头发现张嘉元还站在原地，好像还在消化刚刚轻描淡写带过的那句“第一次出任务”。

“走了，”付思超叫他快跟上，“去拿枪。”

是警局请求的支援，胡宇桐把传真来的资料递到后座，谈判专家正在争取时间，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需要安插狙击手；白纸黑字印着嫌犯信息，后一页是被绑架的人质，十三岁的男孩，对着镜头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拍摄时间大约是童年最无忧无虑的那段日子。张嘉元右手捏着资料，转头望向窗外，飞驰的速度隔绝外界的嘈杂，男孩的脸因为颠簸的路况印上折痕，笑变得有些扭曲。

他们落脚在嫌犯对面一栋荒废的矮楼上，闪烁的警灯在余光里也亮起一条模糊的线，优先考虑是伏击，但也要做移动射击的准备。长时间的目不转睛很容易疲惫，谈判大约进行的很焦灼，他们轮替了好几次；张嘉元咬着下唇盯着狙击镜，嫌犯拿着枪站在身穿学校制服外套的男孩身后，偶尔踱步，做出一些犹豫的动作，但也没有把那把手枪从男孩头上移开的意思。

偶尔改变位置就会被遮住最佳的射击点，张嘉元把瞄准换到嫌犯的手，大约是长时间的抬举手臂发酸，手枪被短暂换到左手，抵着托弹板的大拇指上套着一颗台面戒，折射的红光映进张嘉元的眼睛。

风呼啸而过的嗡声像是一种起始，失明一瞬后的视野仿佛漫起大雾，张嘉元努力眨眼试图冷静，却只能从瞄准镜里勉强看清模糊的轮廓；像是针刺了某根神经激活痛感，支撑身体稳定的左臂肌肉不自然地抽动，牵连着侧卧的整个身体也发起抖来。付思超眼疾手快地扔下对话机，扶住张嘉元痉挛的双臂，顺着往下摸到他握枪的手，一点一点插进用力的指缝。

“张嘉元，”付思超叫他的名字，几乎以拥抱的姿势牵制对方，“松手。”

张嘉元的视线没有焦点，目光里写满恐慌，好像听觉也失效，付思超离他不过五公分，却像隔着银河对话；丢在地上的对话机接受波频，提示他们谈判有了缓和，要紧盯嫌犯的一举一动，防止突然开枪。眼下突发的慌乱让付思超头脑空白，他抱着张嘉元，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不让自己随着他的颤抖一起摇晃。他深吸一口气，完全压下身体握紧张嘉元的手，掰开大拇指突破缝隙，手肘利落地顶上张嘉元的肩膀推翻重心，抢回了对枪械的控制权。

颠簸的枪身重新稳定下来，付思超调整自己的呼吸，再次瞄准盯紧嫌犯；张嘉元脱力倒在地上，胸腔剧烈起伏着，喘息间喉咙发出像是求救一般的悲鸣，灰黑色的云层因为渐暗的天光给人窒息的错觉，付思超无暇顾及，在人质解救成功的信号发送之前，他所有的注意力和关心只能瞄准这个要拿未成年人耀武扬威的疯子身上。

雨落得很安静，细密，连贯，连雷也没有就痛快地淋湿了地面。付思超不知道张嘉元是什么时候冷静下来的，耳边响起一声类似踉跄的摩擦声，张嘉元大约是想站起来，但最后还是用膝盖蹭到付思超旁边，把对话机捡了过来。他肩膀倚着墙，抬手抹了一把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你累了换我盯。”

付思超没有余地分给他眼神，手上追着嫌犯移动的方向，把为移动射击准备的那把手枪踢到张嘉元面前：“听我的，嘉元儿，你下去。”

“这里有我，你放心。”

投降的那刻付思超已经被雨淋透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最后的最后也没有扣动扳机，是件好事。跪在地上的半边裤管浸满了尘土的脏污，长时间维持在同一个姿势，回血的小腿立刻涌上麻痹的刺痛，他手上把枪收好放回箱子，背靠着张嘉元刚才倚着的地方坐下；对话机响了两下，张嘉元的声音传过来，他说我上去接你。

然后他出现在破旧门框里，脸色惨白似终年积雪的平原，黑西装因为雨水紧贴着肩膀手臂，看起来单薄的摇摇欲坠，从黑压压的楼梯里走进雨幕里短短几秒，活像一幅黑白默片；他们一前一后上车，越野车的后座宽敞，张嘉元把自己藏进前排视线的盲区里，胡宇桐从后视镜里和他们搭话，付思超只是感叹似的说他俩一天没吃饭了，张嘉元可能已经饿晕了，所以睡了。

回程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漆黑的车里只有行驶的微小响声，张嘉元也许真的睡了，呼吸平稳，偶尔有周遭的光照进来，看清搭在膝盖上的左手忽得颤动一下，似一个平常的肌抽跃反应；付思超向后靠放松了脊背闭上眼睛，在光扫过面颊时，轻轻攥住了张嘉元跳动的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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