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站在某棟公寓的樓梯間，將右手的五指放平，舉起手將手掌放在眉毛處，鳶色的眸子由下而上掃過出現在不遠處的景物。

「哎呀哎呀，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子。」

異能兵器的影響力果然很難預測，也幸好現在這座城市還被白麒麟的結界包覆著，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不會被捲進來。

掠過身前的金屬護欄，太宰小心的走過散落在階梯上的石塊，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下樓的同時，他不經意的撇了眼圍牆旁的風景。

「等等…」

太宰停止腳步，目不轉睛的盯著遠方那片包覆住橫濱的白霧結界。

「這結界的範圍…是不是正在擴大？」

瞬間理解到敦（Tuan）究竟想做什麼的太宰三步並作兩步跑下樓梯，沙色的風衣下擺隨著跳躍的動作在半空飛揚。

「沒有任何無異能力的人存在的世界……妳難道這麼天真的以為，這樣世界就會往好的方向前進嗎？」

太宰翻過被無人的汽車撞歪的護欄，以手臂撥開阻擋住視野的藤花，包裹在皮鞋內的兩隻腳在長途奔跑後開始隱隱作痛。太宰無視腳部的痛楚，試圖用最快的速度讓自己拉近跟目標的距離。

「別傻了、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他以手背抹去從下頜淌流下的汗珠，抬起臉望向佇立在藤花林間的黑髮少女。

「這種事，妳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

太宰敞開雙腿快步向前靠近，揚起手準備藉由碰觸敦（Tuan）的軀體來解除異能兵器的作用的前一刻突然停止動作。

探出的手停頓在半空中，接著以指尖輕輕碰觸柔軟的臉頰，一股異樣的感覺透過指尖的肌膚傳遞了過來。

太宰凝視著眼前的敦（Tuan），喃喃的開口。

「這是空殼。」

沒有人能完全肯定或是否定魂魄的存在，太宰自己也並不相信靈魂這種無法徹底用科學驗證其是否真實的物體，可是眼下這種情況，似乎也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釋了。

這樣就算太宰碰觸到了軀體，也無法消除異能兵器的力量。

他抬起頭向四周張望，視線快速的掃過身旁的一景一物，這片令人不適的白霧結界擴大的速度比預期中還快，而且耳朵還隱隱約約的聽見遠處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往這這裡靠近。

太宰繞過那具雕像般僵硬的身軀向前走了幾步，瞇起眼仔細的觀察遠方。

「喂喂喂…這也太過份了吧。」

他回頭看著身後那具早已冰冷的軀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角度的緣故，敦（Tuan）的嘴角好像露出抹淺淺的笑意。

這下就算將普通人類從結界裡去除的白霧散去，這片血紅的大海也會吞噬掉那些回歸的人。

這片充滿不詳氣息的海水來得又急又快，部分異能者還能靠自己的力量快速逃到高處避難，但普通人類可沒這種本事。

還真的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堅決要消滅掉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

某種半透明的紅色物體從血紅色的浪花裡浮出，從浪花裡出現的無數半透明女性伸長雙臂，搭乘著向前推進的海浪朝太宰的方向湧了過來。

那一張張與記憶中的敦一模一樣的臉孔瞬間淹沒了太宰，太宰反射性的抬起雙臂保護視線，然而卻沒有出現任何預想中的溺斃感或是任何疼痛。

太宰緩緩張開眼眸，垂下雙臂摸了摸自己的身軀。全身上下毫髮無傷，連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

究竟是無效化能力的影響，還是因為自己是異能者的緣故，所以才能平安無事的站在原地？

海水拍打物體的聲音從剛才開始就不停地出現在耳畔，血紅色的海水將馬路淹成一條條小河，海水那冰冷的溫度透過濕透的布料傳了過來。

「不是失控，而是妳最終還是選擇這麼做了嗎？」

一陣陌生的嗓音從太宰的身後響起。

太宰循著聲音轉過頭，

身著白衣的男子站在距離太宰大約有一公尺左右的位置，白雪般潔白的衣物在這片混亂的世界裡顯得格外顯眼。

澁澤的手掌貼上敦的臉頰，像在對待幼兒那般溫柔地撫摸那早已失去溫度的冰冷肌膚。

他將手掌輕放置敦的雙眼，溫柔地替她合起眼皮。

跟隨著澁澤一同行動的『小狗』發出哀傷的低鳴聲，不停地用自己的鼻尖去碰觸其中一隻傷痕累累的手，無奈這隻手的主人無法繼續像以前那樣撫摸他的頭了。

太宰治一眼就看出跟在澁澤身旁的『小狗』的真面目是什麼，那是寧可維持這種型態、也不願意變回人類身姿的年幼異能者。

他究竟為什麼不願意變回來這點、太宰決定暫時先不去深究，事情有輕重緩急，眼前的麻煩得優先解決。

澁澤低頭望著浸泡在紅海中的雙腿，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妳居然會做得比我還要更絕，這還真是我沒有料想到的。」

「你說這一切超出了你的掌控？」

太宰凝視著眼前的青年，那襲白衣除了褲管以外的部分沾染上大小不一的髒污，那些不規則的色塊的色調正隨著氧化而逐漸變黑。

那句話意外的戳到了太宰的笑點，這結界明明就是澁澤開啟的，居然沒辦法掌握跟控制敦的行動？

聽出弦外之音的澁澤抬起臉，剛才流露出的那股憐惜之情瞬間從石榴色的紅眸中掃去。

「你殺了人才過來，對吧。」

「啊啊…是啊。」

澁澤倒是很乾脆的承認自己做了什麼。

「透過這個空間把我要的對象給區隔出來，要是一開始這麼做，就能省了不少功夫。」

這種像是突然切換開關的反應讓太宰嗅到一絲違和，他收起往常那般輕鬆的態度，緩緩地開口。

「……你是什麼人？」

「他只是個跟我一樣失去軀殼，只能使用他人身軀的亡靈。」

中島敦的身影從破損的建築物陰影中走出，如果沒有那頭顯眼的銀色長髮，那身黑色的服裝毫無疑問會讓人跟陰影融為一體。

「現在該說好久不見嗎？」

敦的目光聚集在澁澤身上。剛才跟在澁澤身旁的『小狗』倒退了幾步，彷彿是感受到危險般快速與他拉開距離。

澁澤打量著敦，輕蔑的笑了笑。

「換了一具身體仍然追在我背後，就這麼想殺掉我嗎？」

「你不也一樣嗎？換了一具身體也依然想要毀掉這一切。」

敦輕輕地偏過頭，臉上掛著與澁澤同樣的微笑。然而在看清澁澤身上的污漬究竟是什麼後，敦收起了笑容。

蘊藏在軀體內的異能力流向右手，指尖前端的指甲在異能力的作用下伸長硬化，形成五隻漆黑的利爪。

朝霞色的雙瞳裡先是出現驚愕、接著燃起了怒意，儘管鏡花交代過不要用異能力強化嗅覺，敦還是在剛才偷偷地使用了。

「這真是太可惜。」

看出敦在想什麼的男人抬起臉，如重釋負的深深吐出一口氣。

「儘管還是沒能得到個讓我滿意的答案，但我的願望總算是完成了。」

他看著敦的臉，對於敦那憤怒的反應感到有些納悶。

「為何要感到憤怒呢？只要他們繼續存在，你們武裝偵探社總有一天，也會步上跟當時的我們一樣的後塵。」

石榴色的紅眸睨了一眼站在附近的太宰治，向他投以意味深長的微笑。

後者只是眨眨雙眼，不給與任何回應。

紅色的水花高高濺起，在異能力的作用下敦一個箭步衝到澁澤面前，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強迫將比自己高出許多的男人彎下腰與自己的視線齊平。

「我知道你跟你的同伴們在過去究竟受到了怎麼樣的對待，可是為什麼一定要殺掉他們？」

過去因為自己的外貌異於常人、而在孤兒院裡受到排擠的敦很清楚澁澤在受到那樣的對待時當下的心情，在逐漸能掌握異能力的過程中，敦無數次的萌生出想要回去血洗整座孤兒院的想法，卻也無數次的被強壓下來。

隨著參與武裝偵探社經手的案子數量的增加，敦越來越清楚不管抱持著什麼樣的動機、還是打著怎麼樣的口號，一但真的殺了人，就再也無法回頭了。

「為什麼要殺他們？還真是浪漫到足以笑死人的問題。」

澁澤緊捏住敦的手腕。

「好好看清楚她的樣子，在知道她的死因、在見到她的死狀時，你（妳）真的還能這麼想嗎？」

蘊藏在朝霞色雙眼裡的怒火瞬間被撲滅，沉睡在腦海深處，屬於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逐漸清晰起來。

回到敦身邊的，只有存放一束遺髮及些許骨灰的特製領飾。

沒有任何一個人敢讓敦（Atsushi）知道敦（Tuan）的死狀及死因，敦花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從那些零碎的小道消息裡拼湊出答案。

可是也在知曉答案的剎那，敦的精神也陷入了崩潰。

因為隱匿了異能者的存在沒有向上通報，敦（Tuan）遭到同樣是普通人的一般民眾的私刑，被發現時全身上下的皮膚沒有一處是完好無傷。

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基本上對異能者的感受多半都是恐懼居多，而在那個生為異能者就是罪惡的世界裡，這樣的情況就會變得更加嚴重。

異能者根本就不被當作人類看待，任何行為都會被放大檢視，人類編寫出來的法律在這個世界裡形同是場笑話。

偏見的思想與迫害的行為讓異能者們存活得相當痛苦，就算犯錯的不是異能者，事情也往往都是那些無異能力的人類說了算。

包庇異能者更是件罪大惡極的事，如果包庇者是同樣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時，這些人的思想便會會變得更加瘋狂。

殺死她的不是必須討伐的異能者，而是同樣作為沒有異能力的普通人，這是何等的諷刺。

而敦（Tuan）隸屬的軍方遲了一步收到消息，等到他們找到人時，她早已經被折磨到僅剩一口氣了。

親手送奄奄一息的她上路的，正是敦（Atsushi）意外結交到的那位朋友。

那個人是這隻小隊的副隊長，也是一名令人畏懼的強大異能者，他的名字是A……R……

也許在那位朋友的邏輯中，這樣的行為已經稱得上是拯救了，可是在敦的眼裡看來，這根本就不能被稱為拯救。

他們那自豪的情報獲取速度上哪去了？

為什麼會遲了一步才收到她被捉走的訊息？

看見敦的眼底升起的動搖，澁澤抓緊機會繼續窮追猛打 逼迫敦面對眼前的現實。

「殺人是不對的、應該學著放下仇恨、放過自己，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我早就已經聽到膩了。再說真正最放不下的人、是死命的追著我回來的你（妳）才對。」

從口裡吐出的那些尖銳話語明明都是在針對敦，利刃的尖端卻反倒一刀一刀的戳在澁澤自己的心頭。

「反正這結界遲早也會解除，他們也永遠拿不出任何能讓我們滿意的答案……哈…還是趕快死一死當作給我們的慰藉。」

眼睛好像在發熱。

發熱引起的不適感讓澁澤感到有些焦慮，同時也有些訝異。

明明以為早就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觸動到他的情緒了，沒想到自己竟然還能燃起這麼強烈的情感。

「也許我在將來有一天會遺忘他們曾經對我、還有同伴們做過的惡事，但這股不原諒的心情…永遠也不會消失。」

他拉起敦的臂膀，將那五根尖銳的指甲抵在自己的頸部。

「如何？你（妳）還是要殺了我嗎？」

－－－後記－－－

差不多該完結了（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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