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斯冲进三楼的书房把门反锁，接着跑向书桌，推开还摊在那儿的家庭作业本和文具，摸索着在桌角的机关上按了一下。书桌主座背后放着哥尔夫妇石膏头像的立柜应声旋开，他在机关合拢前飞快地窜进了隔间里。

隔间里是一张长桌，上面摆着一架超短波无线电台、一台独立发电机和一本薄薄的电码手册。

这个电台以及壁橱里的逃生通道的存在目前只有自己和萨博知道。飞空会……爷爷跟他说过，那是美国东海岸曾经与罗杰旗鼓相当的地下势力，家族首领史基人称“金狮子”，一度试图与罗杰合作进行毒品走私，被罗杰拒绝并结了仇。当年他父母遇害是许多帮派私下联手的行动，史基据说也参与其中。不只是史基，当年那些帮派里许多人都一直在寻找哥尔家的继承人，试图斩草除根，正因此蒙奇家宅才会为孩子们留下这些逃生手段。到了万不得已的关头——爷爷告诉他，万不得已时就来这里，按照情况从手册上找到对应的电台代码、发出讯息然后从逃生通道出去，到接应点等人来救援。

凌乱的记忆中隐约闪过一些不甚真实的片段，比如父母临死前的护着他的手，警笛的呼啸，还有包裹着他并很快失去温度的大片大片血泊……哥尔·D.罗杰与波特卡斯·D.露玖的石膏头像正在他背后注视着“他们”的儿子。十二岁的少年努力稳住颤抖的胳膊，打开了电台。

“萨博——萨、萨博，跑慢点！我跑不动啦……”路飞被金发的哥哥拖着跑在地道里。这里又闷又热还没有灯，全靠萨博在前面打着手电筒他才不至于被坑坑洼洼的路绊倒，但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本来就才跑回家，现在又跑了这么一长段，腿都快软了。

萨博似乎连回头的功夫都没有：“再坚持一下路飞！很快就要到头了！”

真的吗？路飞看着眼前望不到底的黑漆漆的通道并不太想纠结这个问题，他只关心一件事：“萨博、你跑慢点——艾斯他还没来，他要是追不上我们怎么办呀！”

“艾斯之后会跟我们汇合的！我们得找到帮手回去救他们。”萨博一边喘气一边回答。

说实话他不确定艾斯知不知道汇合点在哪里，毕竟这条逃生通道还是卡普告诉艾斯又由艾斯转告他的，前方完全是未知。艾斯能够从那里逃出来吗？他会逃吗？还是说……

“萨博！艾斯他还在家里呀，我们快回去找他吧！”路飞说着定定地站住了，甚至想把哥哥往回拖。

“听话！！”萨博一急转过身去，头一次吼了他。

路飞被吓得怔住了。

见他不再说话，萨博再一次拉着他开始奔跑。

“轰——”尘埃从天花板上簌簌落下来，艾斯的耳朵里像塞了团棉花似的耳鸣着。

怎么回事？他的大脑被冲击波震得有点发懵，只能蜷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想起几秒前发生了什么。

刚刚……几分钟前，他发完了求救消息。电码本上的注释不是意大利文而是英文，看上去是他名义上的养父龙的笔迹。他花了点时间去辨认上面潦草的字母，好不容易才把消息发了出去，紧接着便跑出密室到二楼的卧室。火力交锋仍集中在一楼。壁橱还是打开的，里面的升降梯降在底部，他正想伸出胳膊转动把手将其摇上来。然而就在这时，卧室正下方隔壁的会客厅的位置又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艾斯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摇晃，连地板都有所倾斜，立刻翻滚到一旁床柱边屈身躲避。可能是因为爆炸离他太近，那种震荡令他难以集中力气，只能坐在那儿任由时间在他的呼吸中慢慢流逝。

一分钟，两分钟……楼下有来有回的枪声不知何时彻底停止了，宅中回荡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恐怕意味着多古拉叔叔和马古拉叔叔已经……艾斯试图从火焰噼啪的声音和自己震得身体发麻的心跳中分辨出那些人的脚步声。现在他们肯定已经在别墅内搜寻自己，只是碍于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保镖埋伏所以推进得比较慢罢了。

他意识到自己从这里出去的希望很渺茫。从卧室垂直向下的壁内逃生井要经过一楼会客厅的墙体，那儿大概率已经被方才的爆炸产生的砖砾堵死了。但信息已经传出去了……萨博和路飞离开了这里，这样就好。

别怕。只是“死亡”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反正那群人是冲着哥尔·D.罗杰的儿子来的不是吗？他的兄弟们与他并不分享同一条血脉，他更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而蒙难了！这样就好，只要他死了的话萨博和路飞就不会继续被追杀，卡普老头也不必再为此而……

“艾斯！”

一声细小的呼唤从背后响起。艾斯感觉像是脊椎被用球棍打折了，浑身僵硬地转过去。

是路飞。

艾斯惊恐地看着他那应该已经跟着萨博抵达安全接驳点的弟弟站在自己面前，绒绒的外套脱在手里似乎包着什么，只穿着单薄的圆领衫。路飞看上去没受伤，但灰头土脸的，一双大眼睛在黑暗中安静地望着自己。

“路飞？！你怎么在这里？”艾斯倒抽了一口气，赶紧跑过去拉住他，“萨博呢！你没跟他一起走吗？！”

“我、我在半路偷偷跑回来的——啊！”

路飞没能完整地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艾斯猛然一巴掌重重扇在他的右脸上，他被打得眼冒金星，懵在了原地。

“我不是叫你——”艾斯咆哮起来，但想到两人的处境又立刻压低声音，“我不是让你们先走的吗！你怎么回来了啊！？”

“因为艾斯没有来啊！”路飞理直气壮地回答，“不行的，艾斯也要一起走！你是不是不打算走了！”

说着他的眼睛里竟然积了点泪。

他的哥哥心里一惊，赶忙扯了扯他的脸：“不是，我不说了吗，你和萨博先走，我之后再去找你们！”

“不要！我们不是兄弟吗艾斯！”说着，他像怕被艾斯继续怪罪，连忙打开自己的外套包袱，讨好地向哥哥展示自己的收获，”而且我路上捡了点东西过来，你会想要的对吧……”

借着窗外摇晃的焰光，艾斯瞥了眼路飞可怜巴巴的笑容，以及被兜搂在小兔外套里的东西：好几把手枪，鲁格、柯尔特、格洛克、伯莱塔，他叫得上名字的基本都有。有的安了消音器，甚至比路飞的小臂还长。

艾斯和萨博从前年就已经开始上枪术课了，路飞则完全没摸过枪，不然也不至于任由两把枪保险关着就放在里面，没走火算是万幸——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他现在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可是你这样——那我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啊？”

他崩溃地搡了一下弟弟的肩膀。

“走吧艾斯，我来的地方……”路飞还祈求着，但艾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路飞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艾斯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心思去观察周围的情况了，只是按着路飞不让他乱动。他们已经弄出了太多动静，如果这时被发现那路飞就真的逃不掉了。不论如何，既然路飞又跑来了，他就必须把他再送出去……

路飞还想挣扎和抗议。但就在这时，他忽然瞥见左边的落地镜里闪过一晃人影。几乎是下意识的，年幼的孩子爆发出全身的力气将哥哥推得向后仰倒并跌坐在地。

“嘭！”

在同一瞬间，一声枪响炸裂在他们耳畔，随之而来的是玻璃爆碎飞溅的声音。艾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刺得发懵，直到门廊里传来一阵陌生人的声音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找到小鬼了！在二楼西角卧室这边！”对讲机的电流声滋啦作响后切断，枪手得意地将滑轨推回去，准备走上去补上几颗子弹。

刚刚他们——应该是艾斯被人瞄准了，枪响之前路飞推了他一把所以子弹并没有射穿他的太阳穴而是打中了镜子，飞散的锋利碎片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条条刮痕，不少都割破了外套和衬衫，能看到血珠丝丝渗出来，而路飞——路飞正倒在自己身上，发出一些细微的、宛如抽泣的呻吟声。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透过衬衫和里面的背心渗到皮肤上，黏腻、潮湿，泪水般扩散着。

枪手走进门，发出一声惊呼：“咦！？竟然没死啊，你命可真够大的小子。”说着他走到两个孩子旁边，正想举枪。但在他的手指按动扳机前枪声便已响起：黑发少年托举着他的生日礼物，一颗子弹恰好射入了枪手的眼眶，眼球中的胶状物登时飞溅而出。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重重接触到地板，想要挣扎，又是两枪抵着他的脑门响起。

艾斯紧盯着这个人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后没了动静，手臂上迟缓升起一阵痉挛感。他顾不上这些，转头把怀中的路飞扶起，想要看弟弟伤势如何。然后他看到血。

全是血。

“艾斯……”路飞眯着眼睛小声呜咽着，左半边脸几乎都被血盖住了，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滴答落到艾斯手上，很快失去温度变成夜晚的海水般黏腻寒冷。黑暗中艾斯看不清他到底伤到了哪里，但很有可能是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路飞和他带来的那包枪一起抱起来、又是怎么快步逃离这个地方的。等他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躲回了三楼书房的暗间里。这里好歹还有灯，于是艾斯几下扯开自己的衬衫，尽力轻柔地把弟弟脸上的血迹擦去，然后让路飞自己用布按住伤口减缓出血的速度。

他的弟弟靠在他怀里，从疼痛中挤出一句话来：“艾斯……你……你没事吧？”

艾斯喉咙一紧，点点头，开始拾起地上散落的枪。

刚才楼下发生枪击的方向隐约传出了人声，可能是那人的同伙前去查看了。艾斯一边听一边用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检查了一遍，发现大多数枪的弹匣要么已经射空，要么不翼而飞。少年最后挑了把还剩五颗子弹的格洛克17，又把从地上抓了一只基本满弹的伯莱塔92F的弹匣换进SIG P226里——这两把都是没有手动保险的设计，高效同时安全——然后他低下头，搂住路飞的肩膀。

他的衬衫被路飞紧紧捂在脸上，那张逐渐苍白的小脸被衣襟盖去大半，不祥的深红色从白布下扩散到孩子的指腹。

他咬咬牙，轻轻把嘴唇贴到路飞的额头上，用气声对他说：“来吧，我们一起逃出去，准备好了吗？”

路飞哆嗦着点点头。

另一边，萨博被一个男人掐住脖子举在半空。

“放……手，布鲁……咳、杰姆！”他徒劳地蹬踹着空气试图打击对方的肋部，但男人毫不在意地笑起来。

大概五六分钟前，萨博带着路飞跑到了逃生地道的尽头。掀开地道的桧木顶盖，他和路飞进入了一处幽暗的石室。那儿没有灯，他摸黑徘徊了几分钟后找到了一扇门，打开发现他们居然身处保罗五世大理石喷泉的阁楼里，而门板上则刻着不显眼的通往越台伯河的圣母大殿的路线图——那里才是最后的接应点。他想要快点带路飞赶往那儿，可还没走到几步他的弟弟就挣脱了他的手，一转眼就消失在了街上的人流之中，八成是折返回去找艾斯了。

保罗教皇喷泉的位置差不多在他们家和圣母大殿的中间而靠后者更近，情急之下萨博决定先前往接应点，等和救援者汇合后再一起返回把兄弟们救出来。没想到就在快要抵达圣母大殿时，他竟然在拐出街角的时候撞上了布鲁杰姆。这男人是盘踞着罗马主城区南部的黑帮首领，与警局之间关系密切，就连达旦女士平日也不愿和他发生冲突。过去三兄弟只在达旦和他谈生意时从门缝里偷偷看见过他一次。

“你小子，是蒙奇家收养的二儿子吧？”布鲁杰姆冲着萨博发出一声怪笑，“巧得很！我昨天才在史基的缉杀计划书里看到你和你兄弟们的照片。本来以为这次我只需要稳住警察就行了，没想到还有亲自出马的机会啊，哈哈！”

真是撞了大运了。原来卡利·达旦收留过的那三个小孩儿这么有价值，不仅罗杰之子的脑袋是美国那里好几个帮派争夺的目标，考虑到他们养父蒙奇·D.龙的身份，在他的对头们眼里剩下两个孩子也是很抢手的吧！

“美国那边的‘新闻’传到这儿总有时差，不然我一定早把你和你那两个小兄弟都绑起来送到大西洋对面了。嗯……飞空会只给了一份钱，不如把你卖给别的——哦操！”布鲁杰姆在那儿盘算着，不留神被萨博一脚踹上了下巴，登时磕破舌尖满嘴是血。他恼羞成怒地要从口袋里掏枪，一边含含糊糊地咒骂：“婊子养的臭小孩儿！我改主意了，你还是变成尸体给我省点邮费吧！”

就在他骂骂咧咧的时候，一个坚硬而寒冷的管状物体忽然顶上了他的后脑勺。

布鲁杰姆猛然收声。

有人正用枪指着他。是谁？

“晚上好，先生。”身后传来一个男人拿腔拿调的声音，说的是英语，但带着点若有似无的俄罗斯口音，“放开这个男孩，然后滚远点。”

哇哦，圣母在上，之前可没人跟他说这家的小孩儿还会有外援的啊。布鲁杰姆抖了一下，松开萨博的领子并缓缓将双手举到肩上，示意自己愿意配合：“哦，先生。您是这小子的……？”他打算转过身看清情况再做打算。

他看见了许多人。在路灯下，一排身着黑衣、戴着刺客信条般黑色鹰嘴兜帽的人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宛若铁壁，他带来望风的手下却不知何时已经倒了一地。而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高个子染紫色头发的男人，穿着纯黑的香奈儿新款女士套装，趁他还没说完用手中装着消音器的柯尔特巨蟒塞进了他的嘴里：“他们父亲的朋友。谢谢你的配合，别叫我‘先生’。”

萨博脚一落地就忙不迭向一旁跑去。他只听到背后传来如同作业簿掉落的声响，回头看去发现布鲁杰姆已经倒在了地上。而那个紫发的人则伸出手向他走来：“晚上好呀！我是安布里奥·伊万科夫，你们的爸爸蒙奇·D.龙的同僚。我们的线人收到了你们的求救讯息，希望我们没来得太晚！”他稍稍环顾了一下周围，“嗯……我想应该还有两个男孩才对吧？”

萨博猛然跌坐在地。

“他们……艾斯留在家里发信号，路飞……路飞可能回去了……”巨大的懊恼和羞愧猛然涌起，少年无法克制牙关的颤栗，用尽全力挤出这句话。但他还没来得及流泪就被伊万科夫从地上拉起，半推半哄着坐上了停在路口的一辆加长版迈巴赫里，屁股一挨着座位伊万科夫就给他往嘴里塞了颗巧克力。

他坐到了萨博前面，而其他人则上了一旁的另外几辆奔驰。男人——女人——总之，伊万科夫系上安全带，冲司机打了个响指，同时安慰着后排的孩子：“哦，没关系的，我们就是为了这种情况才来的，你们都是小孩，不要对自己要求太高了。告诉我你们家在哪儿？龙太会保密了，不然我肯定直接开车冲进你们家院子里——你们住的是独栋别墅还是公寓？说来其实这事轮不到我出面，不过刚好这段时间我来欧洲出差，所以今晚来看看龙可爱的孩子们……”

“嗯……我能问一下吗？”萨博被他这一连串机关炮似的独白震得发懵。半晌，可爱的金发孩子犹豫着打断了他。

伊万科夫耐心地转过身对他报以微笑：“怎么了，小先生，你想问什么？”

“父……路飞的爸爸……呃我是说龙先生，他到底是做什么的？”萨博指着座椅上摆放的六挺RPK-74机枪，有些结巴地发问。

之前他不是说自己是个工作很忙的金融企业家吗……？

回答他的是伊万科夫灿烂（而阴险）的笑容：“把地址交出来吧，мая милая*。”

蒙奇家宅中，两个背着AK47的枪手一前一后走在三楼满是掉落墙皮的走廊里。他们的手电筒在刚刚不巧都丢失了，只能摸黑前进。

“见鬼，这房子可真大，我在布鲁克林要是能有套这样的房子就好了。”走在后面留寸头的年轻人明显性质缺缺，一边走一边抱怨，“剩下的保镖到底带着孩子藏在哪儿？”

经历了一番枪战之后，他们十二个人倒了七个，剩下的跨过蒙奇家保镖成功进入了这栋房子。方才有兄弟已经找到那个叫“艾斯”的男孩了，可是当他们跟着对讲机指示到了地点后却看见只有那个伙计倒在地上，脸上中了几枪，已经咽气了。肯定是屋里还有其他的保镖躲着！

“你如果继续在这说个没完，对方听到了早就转移了。快点干完活儿吧。”他前面的光头不客气地回嘴。

“说真的这有必要吗？就为了搞一个小孩子，让咱们二十个人飞四个小时的航班过来？在新年？”寸头还在喋喋不休，“而且还死了好几个弟兄！真要命。我们就剩五个——哦现在只剩四个人了！我本来该留在外面的望哨组的……”

“当然有必要！史基老大说了吧，那可是罗杰的儿子。想想看哥尔家族那些被冻结的资产……我听说可以买下半个伊利诺伊州！”

“怎么可能啊，别胡扯了。而且史基老大缺钱吗？我看就是他气量太小，罗杰死了还揪着他的孩子不放。如果是我的话，我就慷慨地宽恕……”

话音未落，一发子弹破空而来打入了他的肩胛骨。

“操！”寸头的尖叫了一声，立刻蹲下去朝身后的阴影中射击。

艾斯正藏在那片阴影里。他一手托着P226的枪托防止弹匣在抖动中掉落，一手扣动扳机连发三枪，其中两颗子弹射入了那人的肩膀和胫骨，惨叫声骤然翻倍；他还想趁热打铁，但下一发子弹好巧不巧卡在了枪膛里。情急之下他一把卸掉了弹匣将手枪朝那人的脑袋砸了过去并换上格洛克。将近一公斤的枪支正中这个倒霉蛋的面门，他发出最后的呼喊，而后一声枪响后他的喉咙被射穿了。

寸头家伙的光头同伙看到了枪口的火光，连忙闪到一旁的门框后，同时朝那个墙角的高处开了几枪——该死的他为什么没戴夜视镜——当然只击中了墙壁。他掏出对讲机，刚按下通话键，脚下就传来枪响，随之而来是膝盖的剧痛。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没有什么“额外的保镖”，平视当然是没有用的。罗杰的儿子不知何时已经摸到了他脚边，自下而上对着他的头又是一枪。

房屋一楼，穿着西装的男人和他另一个同伙的对讲机里同时响起了“嘭”的响声。他们立刻意识到又有同伴遭到了袭击。刚刚他们已经摸清了一二楼的房屋构造，这别墅总共有三个楼梯，左右两边分别一条，还有客厅里直通三楼、半径宽阔的旋转楼梯，这是最靠近后院出口的通道。西装男挥挥手，让最后的手下从左边的楼梯摸上去，而自己则在右边的楼梯上丢了颗燃烧弹，回头顺着旋转楼梯走上去，以期从中间拦截。

刚走上第一个台阶，三楼的枪声便响起了。

这次来的家伙身上的装备显然更足啊——艾斯把路飞按到身后，带着弟弟一起躲在墙后面。随着枪手越逼越近，汤普森冲锋枪将子弹噼里啪啦打在砖墙上，生生用冲击力剥下一整块墙皮，几乎盖过了天上的烟火声。

艾斯一边把弹匣里的9毫米子弹塞进格洛克里，一边扯着嗓子问弟弟：“路飞，你刚刚是怎么进到屋子里来的？”

他的弟弟显然被他的一心多用惊呆了，攥着他的外套角支吾着：“咦！？啊，就从后院那棵李子树爬到二楼的厕所，然后……”

好吧，这办法现在看来肯定是不行的，他可没自信能背着受伤的弟弟爬树。艾斯数着外面开枪的次数，趁对方换弹的时候探出身补了两枪。虽然他的胳膊已经因后坐力而抖动得根本没法瞄准目标了，但可能是路飞在他身边给他增添了好运，几发乱射之后他听到对面响起“我的手指——”之类的哀嚎，知道对方已经没法用枪了，抓紧机会又给了那人几枪，丢下射空的格洛克便拽着路飞贴着墙根跑出了这个房间。期间他听到旋转楼梯那里传来的吱呀声，意识到最后的那个人正在上楼。

“为什么又要到这里啊！”见艾斯转头拉着他往书房的位置跑，路飞困惑极了。

“听好了，接下来咱们俩打个配合！”艾斯摸了摸他的脸，伏到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后抬起头，“怎么样，可以交给你吗？咱们是兄弟吧？”

“当然！”年幼的孩子毫不犹豫地回答。

听到楼上同伙的惨叫，西装男惊讶又不耐烦地加快了上楼的速度。从旋转楼梯中间的空档往上看，他隐约看到一个孩子的身影从护栏边闪过，立刻举起自己的沙漠之鹰开了一枪。子弹击中楼板并引得孩子大叫起来，听声音不像是罗杰的儿子，可能是这家里最小的那个。现在他正在二楼的位置，一时间不知该上该下。就在这时，他听到左边的楼梯间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意识到罗杰的儿子或许正在下楼。他气急败坏地再次伸出脑袋，试图从空档间找出那个小孩，但三楼没起火他实在是看不见那到底——

哦该死。

当他看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迎面朝自己头上落下时已经来不及躲避了。

哥尔·D.罗杰那中空的石膏头像，里面盛满了碎玻璃，直直砸到了他的脑袋上。

“当——”一个不同于烟花爆破的洪亮声响突然回荡在屋里屋外，几乎让那石膏像破裂的声音和楼上孩子的欢呼声都不是非常鲜明了。

男人摇晃着跌坐在了楼梯上，感到头上燃烧般剧痛，血也浸透了围巾渗到了西装里。他咒骂着扯开领子，试图站起却因眩晕而往下滚了好几级台阶。“妈的……”他掏出对讲机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望哨的、收拢！”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一楼，勉强举起沙鹰，朝通往后院的门走去。前院的花园如今是一片火海，罗杰的儿子一定会从后院逃出去。

那“当当当”的声音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似乎就响个没完了，震得他已经被砸过的脑袋一阵阵发痛。他抹开脸上的血，推开门迈出了两步。

有人用一把长柄铁锹狠狠拍上了他的后脑勺。

男人在重击下向前跌去，紧握的枪也脱手而出，随着一口血沫堵在气管里，他剧烈咳呛起来，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自己翻过来仰躺着。

“当——”

他终于明白了：那是新年的钟鸣。

市中心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向永恒之城的居民宣告贾努斯*携新的一年在此刻准时从高天降临——魔鬼罗杰的孩子亦迈入他十二岁的人生门槛。男人对后一件事一无所知，但他透过被血液糊得视线昏沉的双眼看到那个男孩站在冲天的焰光之下，有些吃力地双手端着把对他来说过大的沙鹰，枪口对准了自己。这是男人看到的最后的场面。

“Vai all'inferno, bastardo.”

那个孩子对他宣布道，全力扣下了扳机。

路飞已经不太能感觉到脸上伤口的疼痛了，只觉得那里麻麻的。他坐在旋转楼梯上，紧张地等待着，但丝毫没考虑过如果发生了什么不测要把自己藏到黑暗的哪个角落里。过了好久，他听到艾斯在楼下喊他。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织物燃烧声中，哥哥的声音听上去疲惫但格外畅快：“路飞，快点下来，我们走！”

路飞的眼睛亮起来，立刻起身冲下了楼梯。火势已经从右楼梯间逐渐蔓延到中央客厅了，而他的哥哥站在后门口。他一跑到艾斯面前就被哥哥扯进了怀里。

“结束了……别看地上。”艾斯的手有意无意挡住了他的视线，带着他绕开尸体踏入后院。

“艾斯……艾斯，”路飞搂着哥哥的腰，尽力跟上他的脚步，“你的手怎么在抖呀？”

因为很痛。沙漠之鹰的后坐力实在不是盖的，他八成是骨裂了。艾斯低头瞥了他一眼：“没什么，抓好我。”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一阵轮胎摩擦过路面刹车的声音。

树林外围的山道上，刺杀小队剩余的八名成员正手忙脚乱把装备佩戴好坐进两辆汉兰达里。“怎么回事？”其中一辆车的司机惊慌地朝同伴乱喊，“发生了什么？！不就是个小孩子吗为什么十二个人都能团灭了啊！他们的保镖这么厉害？”

“妈的鬼知道啊！”隔壁车上的人探出头来朝他挥着胳膊，面色也很难看，“快去堵人，要是知道我们连这种事都办不好，史基老大不会高兴的！”

两辆车一前一后正想驶向藏在松林中的别墅的方向，但还没到路口就看到令他们绝望的一幕：一辆迈巴赫正从燃烧着的宅邸前冲出，一个漂亮的漂移后迅速开上了通向大街的路。他们赶紧加油门追了上去。然而刚一下山，几辆奔驰便从街口蹿出，组成车队挡在了汉兰达前方。几下别车之后，他们眼睁睁看着迈巴赫越开越远，飞驰过加里波第桥并汇入城中的车流。

最后，汉兰达在一个丁字路口猛然刹停了。所有人都从车上走了下来，茫然又无奈地叉着腰。

其实他们没跟丢。这里也确实是迈巴赫最后抵达的地方，但没法追了。

“有谁带了防空火箭炮吗？”其中一个司机冲身后的队友们大喊。当然没有人会随身带着这种玩意，所以他们只能站在原地无措地仰望：

一架贝尔407直升机正从他们面前的一座古朴塔楼顶端扶摇直上，迅速升入了高远的夜空中并驶远了。

自高空俯瞰下去能够看到蒙奇家别墅被熊熊大火吞噬。在另一个方向，几分钟前结束的烟花庆典只留下蒙蒙灰霭笼罩在罗马城之上，但火还在燃烧：街上璀璨的橘金色灯光和家家户户燃起的新年灶火交织在一起，映透烟幕也将大城照得宛如白昼。永恒之城的七座山丘、大理石与混凝土构筑的民居和古老遗迹，乃至蜿蜒的台伯河，全部都浸没在似乎永不熄灭的壮丽红光中，让人恍惚以为公元前64年的那场大火投射到了现在*。

这所有的光芒都在渐渐远离。直升机即将在十分钟后抵达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有一架前往美国华盛顿巴尔的摩国际机场的飞机已经在T5航站楼等待着了。这便是蒙奇家为这三个孩子预留的最后的保险措施。

“……嗯，我知道，让贝蒂在机场等着就行。你儿子没事……没问题，放心吧，龙。”

伊万科夫挂去国际卫星电话，隔着通道门看向正蜷在客座上的三个孩子。金发的男孩捧着兄弟三人的外套独自坐着，而罗杰之子抱着最小的弟弟让他头枕在自己大腿上，尽管刚刚在车上做了应急处理，两人身上的血迹还是十分醒目。

给他们倒的热可可茶放在一旁的托盘上动也没动。伊万科夫叹了口气，决定不去打扰孩子们。

“艾……呼、艾斯……”一声细小的、软绵绵的轻呼从怀中响起，大一点的黑发男孩连忙垂下头去，看见弟弟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路飞的伤在左眼下两厘米的位置横在颧骨上，万幸没有伤到眼球神经，紧急缝合后已经不流血了，但恍惚间他似乎还能看到透过纱网凝出褐色团块的幻象。艾斯努力让自己不去看那里：“怎么样路飞，还痛吗？”

话一出口艾斯就觉得自己是白问：路飞从来都是最怕痛的，不仅怕痛还嘴硬。果然，路飞的小鼻子皱起来，动了动嘴似乎是想说“不痛”。但他的眼底积蓄着泪水，被窗外照进来的逐渐黯淡下去的火光照得晶亮亮的。

不会说谎就别说啊。艾斯这么想着，发觉自己的嗓子也堵得说不出话来，所以他抱紧了弟弟，在酸痛的眼睛彻底模糊前把下巴抵到了弟弟光滑的额头上。

路飞额上热烘烘的。或许是因为一夜惊惧疲劳，又或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正在发烧。

一片沉默与黑暗中，萨博看着坐在对面的黑发的兄弟们。艾斯伏在路飞身上紧搂着他，比小男孩宽阔些的肩膀看似平稳地随呼吸上下起伏，掩饰了它的颤抖，而眼泪掉进地毯的声音被直升机叶片的轰鸣完全盖过。这是他们三个人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时刻。他只能伸出手搭到艾斯的肩上。

而孩子们尚不知道的是，此时距离未来萨博被龙带去纽约“多拉贡”组织开始正式培养、艾斯前往洛杉矶并最终因一些机缘加入“白胡子”家族，还有六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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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艾斯、哈，哈啊……”

路飞被突然的高潮弄得有些发懵。鼓噪在耳膜上的美声金属乐最后刮擦了一下，震荡霎时倾颓，留下一道短暂的空白，被他自己诱人的喘息声填满。

艾斯从痴迷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恋恋不舍地最后打量了一眼弟弟漂亮的脊背，一把将这“天使”抱得靠到自己身上，叹息着去亲他的后颈，并用自己的手代替唇舌舐过他其余同样柔韧、青春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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