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收到了一份任务，看了一眼，心里不禁颤动了一下。

啊，又是要去考察那个地方。

说是『又』，那是因为我去那个地方考察过一次，当时我还是个新人，一上岗就被派送到那个地方，原因是我曾经住过那里，熟悉那里的环境……

对了，『那个地方』叫做碧岛，在这之前还是个未经许可就不得进入的禁区。

确实，在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经住在碧岛一段时间，但之后由于父母的工作，便全家迁徙到岛外。

我心情复杂的接下这份任务，没有做任何准备，隔天便出发。

和我前往去碧岛考察的，是一名新上任的助手，人不仅长得好看，性格很开朗，也很温柔，还很脱线，但有时也很古怪，比如说像是在出太阳或是不下雨的时候打透明伞，歌声很好听却从不在正经的场合开嗓，我还记得第一次听到他的歌声是在天台上。他的人缘很好，尤其是这里的女性员工都很喜欢他，还会和他讨论料理，因为他的厨艺很好，就连厨师长也对他做的菜赞不绝口。

他的名字，叫做『库利亚』。

「没想到能和苍叶先生一起做任务，我昨晚都兴奋地睡不着。」

库利亚身边开起了粉红色小花。

「太夸张了吧！话说昨晚真的没睡吗？去碧岛还有挺长一段时间，先睡一觉吧？」

真是有活力的年轻人啊……

「我完全没问题！现在还很精神呢！」

「是吗……我们可不是去玩啊，到时候可不要到那里就困倒了。」

「才不会呢！话说苍叶先生的眼圈有点重，昨天没睡好吗？」

「啊……有点……」

「苍叶先生就像出游前的小学生一样呢！」

「喂，这句话我一字不差的奉还给你。」

在和库利亚说说笑笑之际，我的眼皮也开始重了起来，思绪也越飘越远。

当我第一次收到考察碧岛的任务，心里十分雀跃。

我很喜欢碧岛，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就连当地居民也是那么热情，当时我听父母说要搬离碧岛，便哭着离家出走，还让自己在林子里迷了路，急得他们四处寻找，街坊邻居也来帮忙。

最后是一名男子找到我，记忆有点模糊，我想不起那个男子的样貌，印象中好像是裹着绷带，脸色苍白的让人觉得有点寒碜，但是笑起来却像是误入人间的天使，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坏人。

在黑夜里，他为了不让我害怕，便唱起了歌，温柔而沉静的歌声在林子里回荡，那时觉得天上的星星都明亮起来了，我不禁抬头望向星空，由于不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把我抱起来。

到后面我太累了，而且他唱的歌犹如摇篮曲一般，我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醒来之后我看到的是父母那失而复得的脸，在外婆的维护下我也避免了一场责骂。

过后，到搬家的那天，碧岛的居民都来送我们，但是我都没看见那个绷带男子，或许是我在做梦？又或许真的有天使存在吧。

现在想想都是美好的回忆，现在的我也是很想念那里的居民，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安好。

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坐上飞机，再一次去那里，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充满了硝烟的空气，坍塌的房屋，枯死的树木，断流的河水……这里不再是以前的碧岛。

我四处奔跑，虽然没有看到尸骸，但也可以看到大片的，已经发黑的血迹。

都已经不在了吗？

当我来到新的城市，还未习惯这里的生活，父母就把我送进规章制度十分严格的封闭式学校学习，就连寒暑假也是留校学习，毕业之后，以优异的成绩进了研究所，当然不排除是我父母安排的。

在离开碧岛的时候，我答应过和我玩得很好的朋友，给他们写信，虽然现在通信十分发达，但是学校对网络控制的很严，因此我只能通过这个老旧的方式来与他们取得联系。

我每个月都会写两封信过去，一开始都会收到回信，慢慢地，我的事情多起来了，从一个月写两封，变成了一个月写一封，有时候一忙起来，除了写研究报告，什么事都不能做，而回信也开始寥寥无几，到后面就再也没有收到。

我在想可能是把我忘了吧，这样的想法让我伤心了很久。

直到我再次踏上这片故土，伤心已转化为悲痛，我跪在地上恸哭起来。

陪我前来的考察队对我的心情表示理解，他让我先去休息。

我无法静静地躺在床上，待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便一个人悄悄地溜出去。

借着朦胧的月光，我来到一处废墟，断裂的石柱，残破的墙壁，碎裂的玻璃，满地的砂砾，长出半米长的杂草，早已看不出它昔日的样子。

我找了个表面还算平滑的石块坐下。

就当周围沉寂到以为自己是不是失聪了，一阵柔和的歌声响起，似曾相识的歌声，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十分哀伤。

我倒没有静静地听完这曲子结束，而是立马站起来，往歌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周围没有杂音，我可以很确切地判断声源。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但是在满是砂石的地面上很难不发出声音。

此时歌声停了。

「是谁？」

「……」

被发现了……

我走了出来，面对着发出声音的男子。

月亮正好被云遮住了，现在周围一片漆黑，但习惯之后，还是可以在黑暗中看到男子的轮廓，他侧着身子，坐在略高的断壁上。

此时，远处传来浪涛声。

附近有海？

「你不是这个岛内的居民吧，毕竟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你知道他们去哪了？」

「有的在战争前逃出去了，有的死在战争中，有的被抓走了。」

「啊……」

「你怎么会来到这个岛？这里不像是可以来玩的地方。」

「啊……我是……我是来这里探险的……」

「探险？」

黑暗中，我感觉男子跳下来，他的脚步一步步向我逼近。

我忍不住吞咽了一下，身体做出警备状态。

当他和我贴近的时候，云散了，月光再一次照在这片废墟上。

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的半张脸都裹着绷带，苍白的肤色，银白的头发，在月光的倾洒下，有种别样的美感，不是病态美，而是那种神圣的美。

像是这样的废墟，也会有天使留恋吗？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当我想开口这么问他。

「这里很危险，你还是尽早离开吧。」

「诶……」

我以为会对我说出什么恶劣的话，但刚刚那句话意外地很为我着想？

「库利亚……」

我听到了从男子的身后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名男子叫做库利亚？

这座岛上还有第二个人存在？

我抱着疑问，看着库利亚身后的人走出来。

我看到他的脸，瞬间震惊地说不出来。

我和一样的脸，虽然瘦弱，但是不管从脸型，还是五官，都和我没有丝毫差别。

比起我的震惊，对方倒是没有表现出一点惊愕的样子，莫非他看不见？不过这不可能吧，毕竟库利亚也没有什么表情，他们看着我就像是看其他人的脸一样。

「苍叶怎么跑出来了？」

深夜了，气温也开始下降。

库利亚脱掉他的外衣，披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我听到你的歌声停了，所以过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人目光锐利地看向我。

「啊……十分抱歉，我不应该突然出现。」

我抱歉的鞠躬道歉。

那个人也叫苍叶？

和我一样的脸，和我一样的名字。

「没关系，只是很意外，在这座岛上还有其他人。」

「这里……就只有你们两个吗？」

「嗯……这里的居民不是逃走了，就是出来反抗被击毙，要不然就是躲着之后被抓起来。」

「那……你们是最后的幸存者？」

「可以这么说……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濑良垣……」

「濑良垣先生，有幸在这里见到你，虽然我不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尽快离开这里。」

说了和库利亚一样的话，但是库利亚的语气里带点恳求，而『苍叶』的语气里除了严肃之外还有些命令的感觉。

是因为我闯入了他的领域，所以让他有不快的感觉？

「抱歉，濑良垣先生，苍叶他并没有恶意。」

库利亚出声缓和了有些尴尬的气氛。

「嗯，我明白……」

「濑良垣先生，刚刚十分抱歉，不过这里确实不可以多逗留。」

他道歉的语气很诚恳，虽然被自己有相同的样貌和名字的人称呼自己的姓氏有点不自在。

「为什么？」

「……」

「既然要让我走，就应该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吧？现在碧岛被列为禁区，就算你们是这里的原居民，一旦被发现，后果是什么也可以想到吧。」

「这个……」

『苍叶』看了看库利亚。

「嗯，没有关系，说出来吧。」

「好……」

库利亚抱起『苍叶』那弱不禁风的身子，让他依偎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的动作就跟恋人一样。

我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禁正襟危坐，洗耳恭听，觉得接下来要听到的事会是十分重要，甚至会影响到我的一生。

『苍叶』便娓娓道来。

「我出生于这座岛上的研究所，在这个研究所里，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苍叶』说起自己的身世。

「不可告人的秘密是……」

我知道在这世上有很多不敢对外公开甚至是违法的研究所，哪怕是我所待的研究所里，也有从来没接触过的秘密的研究项目。

「我……是作为操纵人心的工具而出生的。」

「操纵人心？」

「嗯，碧岛之所以会沦落成这样，都是一个叫东江的男人一手造成，他妄想通过控制碧岛，让碧岛成为一个国家，接着控制整个世界。」

东江这个人我曾经在新闻里看过，当时觉得不过是个普通的慈善家，没想到他背后里有如此大的阴谋和野心。

「那你岂不是……」

「不，我在出生的时候并没有呼吸，研究人员以为我夭折了，于是有个人就把我偷偷地抱出来，想让我以普通的婴儿身份入土为安，但在那个时候，我又活了过来，对于原本是个研究对象的我来说，他虽然很想照顾我，却没有办法不以研究者的眼光看我，所以他把我送到了这座教堂。」

诶？这片废墟原来是座教堂！

对于眼前这残破的景象，我实在是很难在脑里想象出它原本的样貌。

「我在这座教堂里长大，由于我不亲近人也不爱说话，所以没有人愿意收养我，有些没被收养的孩子以为我是个哑巴，再加上犹如女孩子一样的外貌，他们经常会联合起来欺负我，这个时候我就会跑到附近的海边。」

『苍叶』很平淡地叙述他的遭遇，反倒是我有些愤愤不平。

「我不爱说话，是因为脑里时常有两个人在和我说话或是在我脑里吵架，使我听不到别人的声音。」

人格分裂？

「那现在呢？」

听到我这么问，『苍叶』的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他转头看着他身边的库利亚，眼里充满了感激与欣喜。

「那个时候我脑里的两个人在争论，非常的吵闹，海涛声可以让我平静，于是我坐在沙滩上，从夕阳西下直至满天繁星。」

我知道『苍叶』接下来要讲他和库利亚相遇的故事，于是我保持沉默。

「『星星看起来快要掉下来了。』这是库利亚的开场白。」

『苍叶』温柔地说出库利亚的话。

「他掏出把透明伞，遮在我的头顶上，『明明就没有雨。』我这样回复他，他说『很快就会有了。』我听他那么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期待起来，天气明明晴朗的可以数星星了。」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在我有点困意的时候，天际划过一道银痕。」

「我兴奋的睡意全无，睁开双眼，透过透明伞望向天空，然后，第二道划过去，紧接着是第三道，后面开始陆陆续续地划过去无数道。」

「『真的下起了雨。』我对没有欺骗我的库利亚投去感激的目光。」

「那是我从出生以来，度过的最为平静祥和的夜晚，之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我躺在教堂的椅子上。」

「后来我再去海边，不是为了那一时半会的清静，而是去找库利亚，但就算我坐到清晨，库利亚也没有出现过。」

「我悲伤地想，当时我跑出来，教堂里的人都没有发现我不见了，但是库利亚却来到了我的身边，说不定他是教堂里的神派来的天使，但天使找到我之后，神又把他唤回去了。」

「我为了证明我心中所想，每天都去教堂祷告，我不敢祈求神让天使回到我的身边，只是希望能够近一点的接触他。」

「在我被送回教堂后，每到夜里睡觉，脑里便吵闹的不行，但在这过程中，脑里又会出现一个不同于那两个人的声音，『你要听首歌吗？』，我『嗯。』地答应了。随后就有柔和的歌声出现，脑里那不安分的声音就停止了。」

「直到某天，我听到教堂里的人在谈论，每到深夜，不知从哪个地方会传来歌声，如果从声源的地方走去，歌声就会停下来。」

「我之前就在想，脑里突然出现的那个声音会不会是库利亚，虽然我对他只有一面之缘，也从来没有听他唱歌过，但是我十分确信，能唱出那柔和的歌声，一定是库利亚。」

「我等到深夜大家都熟睡了，便循着歌声走去，正如他们说的那样，一靠近，歌声便消失了，第一次失败了，我再做第二次，第三次……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我很不甘心，每晚就这样听着歌声入睡，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去他的身边，但是他总是有意的避开接近他的人。」

「这样的情况一久，教堂里的人也都习惯了，毕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大家就当做是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之后教堂没有收到任何避难通知，战争就爆发了。深夜里，我因为突然响起的诡异的音乐搞得头疼欲裂，随后爆炸声一响，让我陷入短暂的昏迷。在我醒过来时候，看到教堂里的人一个个走出屋外，我也跑到外面，发现到处都蔓延着战火。」

「我想去制止他们，但是他们毫无所动，就跟傀儡一样被操控了思想，正当我举手无措的时候，那诡异的音乐又响起来了，我抱着头痛苦地跪在地上。」

「我在想，会不会就这样痛死在这里，随后那柔和的歌声就飘进我的耳朵里，抚慰我快要炸裂的大脑。」

「我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从教堂里的火海走出来，被烧毁白色的外衣和黄色围巾，还有那张漂亮的脸……半边脸都裸露出金属的部分，就连眼球也暴露出来。啊，是那个时候找到我的天使，就算他变成那样子，我也认得出来。」

「果然，天使不是人类。」

「我看着库利亚向我走过来，他与我重逢的第一句是『你要听首歌吗？』。」

『苍叶』说到这里就轻声的笑出来，抱着他的库利亚也微红了脸。

「我当时头还有点痛，不能及时回答他的问题，他看到我没作出反应，就一脸欲哭的样子，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一样，情绪也很激动，随时会暴走的样子。」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个踉跄，就跌倒在他的怀里。」

「『天使先生愿意为我唱歌吗？这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这么好。』」

「库利亚听到我那么说就开心地笑起来，他蹲下来与我平视，之后娓娓动听的歌声就就在耳边蔓延开。」

「『漂呀漂，随着海浪漂泊，一闪一闪的，随着海浪飘向远方……』库利亚温柔的嗓音，让我忘记此时我是身在火海之中。」

「之后，大火停了，教堂周围一片狼藉，我在废墟里找到了破破烂烂的医药箱，给库利亚那裸露的半张脸和烧毁的身子缠上绷带。」

「战争还在继续，远方总是时不时传来飞机的轰炸声和人们的惨叫声。不过教堂在那晚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什么事了。我和库利亚也就在这片废墟里安顿下来。」

听到这里，我微张着嘴呼出一口气，明明没经历过那些，但『苍叶』所讲的，就好像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一样，历历在目。

「你没事吧？脸色很苍白。」

许久不说话的库利亚开口问我。

「没事……只是听到了一个很震撼自己的故事。」

我露出淡淡的微笑示意。

「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我只想要陪着苍叶，和他一起度过他最后的时光。」

「诶？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日子不久了，虽然我是人类，但又和普通的人类不一样，我的寿命很短，等过几天，我便迎来终结。」

『苍叶』虽然说得平淡，但我还是看出他眼里的不舍。

舍不得库利亚吗？

「怎么会这样……」

我听到一个即将要死亡的人，心里沮丧地快要哭出来了，尤其是和我有相同的样貌和名字的人，这种感觉简直无法用『糟糕』二字形容。

「我只是比较特殊，你迟早也要迎来这天。」

「嗯……」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就迎来的清晨。

「啊……都这个时候了，抱歉……都是因为我，打扰到你们休息了。」

「没关系，能够和濑良垣先生相遇，也是一件幸事。」

「那我先回去了……」

「嗯……」

我看着库利亚抱着『苍叶』走进残破的建筑里后，我也转身离去。

在走没多远，身后的库利亚追上来。

「……？」

「我想拜托濑良垣先生一件事。」

库利亚表情严肃地看着我。

「……嗯，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其实到现在还有人在寻找我和苍叶。」

「是东江吗？」

「嗯，之前他以为我们逃到别的地方，但是找了很久都没找我们，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也想到这点，现在正往这边派人。」

我听到库利亚那么说，心里就咯噔一下。

从任务里是说来考察没错，但是也没有特别指明目的，而且，教堂这里离扎营地点也不算很远，而且，我还发现了有武装队跟过来，说的好听是保护，原来目的是这样。

「其实我知道濑良垣先生来这里并不是要探险，但是我也知道，你并不是来抓我们，或是说你并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被看穿了啊。

「我希望能在这几天，让苍叶平静地度过他人生最后的时光，我不想让其他人，来破坏我们两人最后的一片净土。」

「我明白……那之后你要怎么办？」

「我不可以让苍叶一个人孤独地去那个世界，别看他那样，他在夜深的时候也是会一个人偷偷地哭，不过我也是，我无法想象没有苍叶的日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存在的理由。」

「但是你这样做，『苍叶』也未必会开心，比起你陪他一起死亡，我相信他更希望能够活下来。」

听到我这么说，库利亚笑起来。

「嗯，濑良垣先生你说的没错，苍叶确实是那样想，他也和我那样说了，只是我……我的机体也维持不了多久。」

「机体？！」

「嗯。」

对了，在『苍叶』的回忆里，库利亚的裸露的半边脸是金属，也就是说，库利亚是机器人！

「刚刚苍叶他并没有讲出我的事，其实我也是东江所创造出来的，不过我比较糟糕，是个残次品，被抛弃后我被爷爷捡回去修理，虽然我是个机器人，但他待我就跟亲人一样，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因此我才会写下水母之歌。」

「水母之歌？」

「嗯，就是我刚刚唱的那首歌，苍叶先生每晚都要听这首歌入睡。以前，爷爷也很喜欢听这首歌。」

「原来是这样。」

库利亚动手拆开缠在他脑袋上的绷带，也就是回忆里的那样，眼球赤裸裸的暴露在外面。

我鬼使神差的摸上库利亚那毁坏的半边脸。

「啊！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收回自己的手道歉着。

「没关系，濑良垣先生不会觉得可怕就好，其实是我要求苍叶为我缠上绷带，这样可怖的脸，我不想让他每晚都做噩梦，剩下的半边脸，至少还能留个美好的回忆。」

「你真是个笨蛋。」

「嗯，苍叶他也那样说。当时身体里的部分零件就毁坏的七零八落，不过还是硬撑到现在，想到能和他一起度过那么幸福的时光，所受的再怎么痛苦都是值得的。」

「……」

我的心里果然很难受。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很伤心，我不理解死是什么含义，只知道没有人会再听我唱歌，但我还是每天去爷爷的墓前唱歌，尽管得不到回应，后来我想去寻求死亡，但是苍叶出现了。苍叶是我存在的理由，所以在苍叶死后，我会抱着他，和他一起沉睡在这片废墟里，不过在这之前，要麻烦濑良垣先生你在我的身体动一点手脚。」

「怎么做？」

「让我可以自由活动的，不是程序，而是这里。」

库利亚摸着左胸的位置。

「这里和你们人类一样，也有一颗心脏，但它不是在跳动而是在运转。这颗心脏里的某个部分，隐藏着微型炸弹，虽然小，但是威力惊人，如果不拆除的话，不仅我们会炸的粉碎，就连碧岛也不能幸免。因为苍叶的存在，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如今苍叶快死了，我的心脏也没有继续运转的理由了。」

「库利亚……我知道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虽然心理上我并不想接受。

我和库利亚约好时间地点，避开了陪我来的考察队和武装队。

在我打开库利亚的胸膛，看到的是他所说的『心脏』，一颗正在运转的机械心脏，外形和人类的心脏很像，不过是银灰色，外面还有轮齿。

拆除进行的十分顺利。

过后，我诱导考察队往教堂的反方向走去，希望能给他们争取一些时间。

碧岛很小，没有三天就绕了快一圈，也是因为这里大多都是废墟，所以能考察的地方少之又少。

我又偷偷地避开考察队，来到我们之前相遇的地方，但是我没找到他们，我想，他们已经走了吧……

「晚安，库利亚，苍叶。」

之后离开碧岛，我就发烧了，半夜里也会莫名其妙的哭起来，他们以为我感染了碧岛上的未知病毒，把我隔离起来。

在我严重发烧的时候，总是能看到库利亚的残影，还有他唱的那首歌，渐渐地，我的病情就稳定下来了。

过了三个月后，我才重见天日。

虽然没有考察到有用的情报，但是上级那群人倒是莫名其妙地表扬了我一番。

对于那件事，我绝口不提，我觉得我该带着这个秘密进坟墓里，我想把这件事深藏在自己的心里，但有时候还是会想起来，那个被烧毁半边脸的机器人，那个和我有相同样貌和名字的青年，那对要生死与共的恋人。

一年前，我因为研究上的不顺利，在半夜里，郁闷地跑到天台上吸根烟，就遇见他……

「星星看起来快要掉下来了。」

似曾相识的开场白。

「吸烟对身体不好哦苍叶先生。」

从我身后跳出来一位男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苍叶先生可是发表了很多出名的论文，我也看过了，我深深地为你的学问折服。」

「太夸张了吧！」

「才不会呢！苍叶先生可是有很多粉丝哦！我就是其中一位！」

「哈哈，那我可是会让你失望。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是！我叫库利亚！」

「……库利亚？」

「嗯！」

我看清了这位男子的样貌，不管是我小时候遇到的那个带我走出来的陌生男子，还是上次去考察碧岛所见到的，都是一样的脸。

不过这次，看到的是一张完整的脸，但是熟悉的感觉一点都没变。

我难以置信地直直地看着他的脸。

「那个……苍叶先生，我的脸，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啊！没有！不好意思！」

我感到自己的失礼，连忙道歉。

突然觉得有点不太好，我捂住嘴。

「苍叶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可能是最近睡眠不足吧。」

「对自己的健康如此的不负责是不行的啊！」

库利亚走过来抱住我。

「你看你都那么瘦，不多吃饭是不行的！」

「等下！库利亚！」

「哇！苍叶先生抱起来软软的~」

「够了库利亚！」

「软绵绵的~」

「喂！」

这个我经历过的不一样啊！

「啊！」

我滑下座位，等回过神来，赶紧坐正姿势，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少许交头接耳的声音。

「软绵绵的……」

……

我侧过头一看，是库利亚发出来的声音，睡得相当沉的样子，嘴角还有水渍。

库利亚的双手，正抱着我的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抱着我的腰，我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掰不动……

抱得死紧啊……

算了，不做无用功……

离碧岛还有一段时间。

「哇！这里就是碧岛啊！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嗯，因为经过战争，又被废弃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又开始重建起来了。」

这里到处都扬着尘土，不知道上级派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考察空气质量吗？

「到处都在施工啊！」

库利亚夸张地戴上防毒面具，我则是戴了个口罩。

渐渐地，一座座建筑错落有致的树立起来，虽然还没有建设好，但也开始有城市的样子了。

就算看不出以前的样子，但是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残酷事实是不会被掩埋的。

「那个，苍叶先生！」

「怎么了？」

「刚刚有报告过，有处废墟里挖出了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在哪？」

「嗯……啊，就在离海边不远的地方，要是根据以前的规模图，好像是座教堂。」

「！」

难道是……

「我们过去看看。」

我和库利亚来到那片曾经是教堂的废墟，不远处，有工作人员向我们招手。

他说在这奇怪的东西藏在教堂深处，其实也不算是什么神秘的地方，当时又是爆炸又是着火，碎块瓦砾掩盖了一些地方。

我走过去，果不其然。

在被毁坏得只剩下半边的神像下，有两具骷髅紧紧的相拥在一起，确切来说只有一具人类骷髅，他被另一具金属骷髅面对面地抱着，他的抱法，像是要把对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还有金属骷髅的头靠近人类骷髅的耳边，像是在说着什么，大概是最后的摇篮曲吧……

终于找到你们了……

我止步不前，静静地看着他们，在神像后面的彩色玻璃，映射入阳光，五光十色的，好不真实。

「苍叶先生……」

库利亚叫着我的名字，但是我没能回应他。

他不顾工作人员的阻拦，走到两具骷髅面前，要将他们分开。

「库利亚，住手！」

在库利亚要将他们分开时，他们刹时化为尘土，随着一阵风飘向远方。

库利亚并没有感到抱歉，他走到我面前紧紧地抱住我。

「这是对往生者最好的结局，更何况，我还在这里，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啊……」

我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任眼泪静静地流淌。

库利亚一直都在，他从来都没离开过我。

「我回来了，苍叶，我回到你的身边。」

「……欢迎回来，库利亚。」

「苍叶，要听首歌吗？」

「嗯。」

库利亚的歌声，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而沉静，回响在这片曾经是教堂的废墟里，如同圣歌一样，让这片大地的亡魂得到安息，生灵得以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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