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提斯從來沒看過如此漆黑的歐德沙姆，而且還不時有著雷電閃光劃過天際。

　記憶中的歐德沙姆儘管有著灰濛濛的天空，但不曾有過雷電這種劇烈氣候；入夜後，街道上的路燈與屋舍透出的燈光照亮市中心。

　但是現在，一片漆黑，除了不時劃過天際的雷電閃光。

　蘭提斯把伊格爾拉上精獸黑馬，讓伊格爾靠著自己的胸膛側坐著。伊格爾只告訴蘭提斯：朝有光的地方走。然後就用雙手環抱著蘭提斯，臉頰貼在胸膛的鎧甲上（蘭提斯：早知道就卸下），閉著眼睛，彷彿專注在呼吸上。

　看著伊格爾的模樣，想起剛甦醒時發現伊格爾嘴角的血絲，蘭提斯也不再追問。蘭提斯瞄了一眼一直忽略的伊格爾額頭上的頭冠寶石──金黃色。蘭提斯抿著嘴唇，明白伊格爾耗損自身魔力施展轉移魔法，把伊格爾本人和闖進陣法裡的自己送到歐德沙姆。現在蘭提斯比較擔心獅堂光的警告──「伊格爾不能到歐德沙姆」，以及伊格爾回到歐德沙姆的動機。已被他放進腦海角落的記憶頓時被翻了出來：「註定不會實現的心願」、「希望成了絕望」、「歐德沙姆的滅絕，等同伊格爾的消滅」。

　蘭提斯抱著伊格爾，緊緊摟著，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夠確實確認伊格爾還存在的方法。然後望著歐德沙姆漆黑的天空，在不遠前方，有個地點異常明亮。除了建築物──蘭提斯認為那和艾梅洛德公主在世時居住的宮殿很像──透出的光線，建築物上方還出現幾條直線光柱。蘭提斯過去不曾看過這種景象。

「那是只有那個地點才會出現的奇景。過去歐德沙姆族長帶領族人依著河畔在此升起營火，進而發現這奇景。之後以此為中心，建立村莊聚落。與另外兩大族群達成和平共處協議後，歐德沙姆族長成了共主──他們稱呼為『安比亞』。三支族群共同建立一棟屋舍，那是歐德沙姆族長一家的住所，日後成為王室的宮殿，也是現在總統府的前身。」

　懷裡的伊格爾突然出聲述說這段歷史。

「這景象從那時起就不曾變過，只是進入現代化、自動化後，晚上的人造光線太強烈，掩蓋了它的光彩。但是這股力量一直都在，就連現在也是……唔！」

「伊格爾！」

　伊格爾突然用手摀住嘴巴，咳了起來。蘭提斯低頭一瞧，看見有血液落在伊格爾的掌心。

「伊格爾！」

「繼續前進，蘭提斯，不要管我……咳咳咳！」

　就算伊格爾這麼說，蘭提斯怎麼可能不在意。蘭提斯只想著快點找到伊格爾的父親，然後快點帶伊格爾回瑟費洛，或許就能舒緩伊格爾的症狀。然而，蘭提斯發現，越靠近總統府，伊格爾吐血愈嚴重；當總統府就近在眼前時，伊格爾只能依著自己的胸膛，呼吸沉重，嘴角不斷流出血液。

「伊格爾……」

「辦公室，在總統府的左側，也就是面向正門的右邊。」

「右邊……」

　蘭提斯望向建築物，但是他現在實在無法分辨建築物的正門在何處，更別提什麼左邊右邊了。

「那裡。」

　伊格爾伸出手，指著建築物某處。蘭提斯跟著伊格爾指的方向望去，該處上方不意外也有直線光柱。

「那到底是什麼原理……」

「總統府中心是力量最強的地方；而總統辦公室則是居次。」

「你該不會知道力量最強之處有什麼吧？」

　蘭提斯邊驅使黑馬前往該處，邊低頭看著懷裡的伊格爾。只見伊格爾露出微笑，但嘴角的血絲很顯目，蘭提斯不禁屏息。

「我在瑟費洛時試著要連上這裡卻無法連上，所以我才知道。再靠近一點，靠近窗櫺……唔！」

「伊格爾！」

「快點……」

　蘭提斯猶豫了一下，還是按照伊格爾的話，驅使黑馬靠近窗櫺。伊格爾隨即坐起身，正當蘭提斯以為伊格爾要靠近窗戶查看裡面狀況時，伊格爾竟然縱身一躍，眼看伊格爾就要撞到窗戶，伊格爾伸出手由下往上一揮，窗戶瞬間從中央破裂，然後伊格爾以雙手擋在臉部前方，從破裂的窗戶撞進內部。

　整個過程太快，讓蘭提斯根本無法反應，看著伊格爾衝進內部後，蘭提斯才回神匆匆跟隨在後。一踏上窗櫺就見到伊格爾倒在地上，身體四周散落著窗戶殘骸。

「伊格爾！」

　蘭提斯連忙跳下後想上前，卻發現有個人影搶先自己一步跑到伊格爾身旁，抱著伊格爾的肩膀扶起身。對方一絲不苟地穿著正裝，比伊格爾略深的褐色頭髮中參雜著白色髮絲；待蘭提斯靠近，發現對方有著與伊格爾相同的金色眼睛，所以這個人就是……

「傻孩子，你為什麼……！我還以為拜託傑歐把那條項鍊轉交給你，你就會好好活在那個地方，不會再回到歐德沙姆。不會見到這地方的殘破模樣，就如同此地居民的心靈。」

　聽著對方對伊格爾說的話，證實自己的猜測沒有錯，這個人就是伊格爾的父親，瑞茲‧彼喬。

「因為，父親您還在這裡啊。還有傑歐、薩茲、斯特雷特斯先生，還有許許多多我認識的人，你們都還在這裡。我怎麼可能，不再回來。」

　伊格爾睜開金色眼睛說道，臉上掛著微笑，但是這微笑並沒有持續多久，伊格爾隨即用手摀著嘴咳了起來，血液從指縫滲出。

「伊格爾！……好了，快走吧，這裡……」

　瑞茲話沒說完，地面傳來劇烈搖晃。瑞茲把伊格爾抱進懷裡，蘭提斯則上前使出「殼圓防除」，防止有東西自天花板落下。

「……這裡就像剛剛那樣，再也不是過去安穩的歐德沙姆了。現在的歐德沙姆非常危險，地面隨時會崩解。」

　待搖晃稍微和緩後，瑞茲說道，眼睛望向蘭提斯。

「閣下應該是和伊格爾一起過來這裡的吧。伊格爾就麻煩你了。」

「父親！」

　伊格爾伸手抓住瑞茲上手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睜大金色眼睛，神色緊張地看著瑞茲。

「沒事的，孩子。我只是希望由這位先生抱著你出去。你老爸我年紀大了，可抱不動二十八歲的兒子啊……」

　瑞茲露出安撫的笑容，伊格爾也不禁跟著牽動嘴角。

「而且既然你們是從外面進來，想必是從其他地方過來的吧。既然如此……」

「老爺！老爺！請快點上車！」

「說人人到。」

「斯特雷特斯先生……」

　三人視線同時望被伊格爾和蘭提斯破壞的窗戶，只見剛剛才分別的斯特雷特斯駕著交通工具出現在破損的窗戶外面。

　於是蘭提斯蹲下抱起伊格爾，瑞茲跟著起身。

「父親，您先出去搭乘斯特雷特斯先生駕駛的宇宙艇吧。」

「但是……」

「您先請。」

　蘭提斯抱著伊格爾向瑞茲行禮，瑞茲見狀，露出微妙表情。

「好吧。伊格爾就拜託你了。」

「父親，快點。」

　見蘭提斯點頭，瑞茲在伊格爾的催促下，登上窗櫺，坐進斯特雷特斯駕駛的宇宙艇。接著蘭提斯抱著伊格爾踩上窗櫺，黑馬隨即靠近，蘭提斯抱著伊格爾跨上馬背。四人飛離總統府。

　蘭提斯並不曉得究竟自己該飛去哪邊，但如果能就這麼飛回瑟費洛就好了。懷裡的伊格爾很安靜，只有明顯的呼吸聲，蘭提斯不安地看著伊格爾，只見伊格爾的視線一直望著逐漸遠去的總統府。蘭提斯不禁也跟著望了過去。

　原本整棟點亮燈光的總統府只剩下中央入口大廳位置還發出亮光，空中只剩下一條清楚的直線光柱。但隨著時間過去，蘭提斯察覺燈光慢慢變暗，直線光柱的亮度也漸漸減弱。

　蘭提斯隱約知道這代表的意義，抓住伊格爾的肩膀，迫使伊格爾看著自己。伊格爾的表情顯得很平靜，那雙金色眼睛隨著蘭提斯的舉動而移動到蘭提斯的臉上，嘴角依舊有血絲。

「伊格爾，聽我說，或許歐德沙姆已經邁向死亡，但是別忘了，你父親，還有傑歐、薩茲，以及你認識的其他人，他們都還活著，只要他們向瑟費洛或者其他國家提出居住要求，我相信瑟費洛，以及其他國家都願意接納來自歐德沙姆的居民，所以……」

　不等蘭提斯說完，伊格爾就伸手撫上蘭提斯的臉頰。

「你也是吧？你也會……活下去吧。」伊格爾平靜的臉龐露出微笑。「請活下去，我、伊格爾所愛的人啊。如此一來，我將永遠與你活下去。」

　說罷，伊格爾把臉湊上前，閉上眼睛，主動親吻蘭提斯。蘭提斯抱著伊格爾，同樣閉上眼睛回應這個吻。這個吻就像他們初次接吻一樣，有血的味道，生命的味道，這是伊格爾生存的證明。蘭提斯不禁緊抱著懷裡的身軀，就像當時一樣；懷裡的身軀並未像當時一樣拒絕自己的吻，反而緊緊依著自己。這一瞬間，蘭提斯真以為伊格爾所言不假、並非虛詞。

　但是伊格爾撫著蘭提斯臉頰的手慢慢滑落，親吻蘭提斯嘴脣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伊格爾垂下頭，蘭提斯順勢把伊格爾抱進懷裡，臉頰輕撫著伊格爾的頭髮。蘭提斯低下頭，看見伊格爾閉著眼睛，嘴角有著笑容，還有血絲。蘭提斯慢慢抬起手，抹去伊格爾嘴角的血絲。

「伊格爾……」

　蘭提斯想起伊格爾遭到蒂波妮雅攻擊時的畫面，當時無法為伊格爾抹去血跡，現在他做到了；同時蘭提斯也明白方才伊格爾那句話的意思，其實蘭提斯自己就曾經對伊格爾說過，意思是縱使伊格爾死去，但依舊活在蘭提斯心中。

「伊格爾……」

　蘭提斯抱著伊格爾，緊緊抱著，就像他們再次相遇那天一樣。蘭提斯的眼角捕捉到發出淡淡白光後消散的物體，是伊格爾，伊格爾的身體從雙腳開始慢慢變得模糊，然後發出淡淡白光，接著消散在空中。

「伊格爾，謝謝你，這二十八年來、十八年來，給了我和摩根娜一個美夢。回到你原本應該存在的地方吧。伊格爾。」

　蘭提斯聽見瑞茲‧彼喬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瑞茲的聲音很平靜，這應該是他第二次經歷兒子的死亡，但蘭提斯感覺得出來，比起悲傷，瑞茲的語氣更充滿感謝。不過，「原本應該存在的地方」？

　蘭提斯不禁想問問瑞茲這句話的意思而抬起頭，見到位於前方的瑞茲和斯特雷特斯不約而同以相同的姿勢──單手緊握在胸口望著他們。蘭提斯還沒發問，伊格爾的身軀就在瞬間化為光點消散，等蘭提斯再轉回視線，懷裡只剩光點。

「伊格爾……」

　蘭提斯懊惱著該多加珍惜與伊格爾相處的最後時刻，這時又有發光物體吸引他的注意。那是伊格爾戴在身上的項鍊與手鍊。蘭提斯伸出手，項鍊與手鍊就落在蘭提斯手上。蘭提斯凝視著掌心的項鍊與手鍊：三十三顆淺藍色珠子。蘭提斯呆看著手中淺藍色珠子之際，一個發光的環狀物體冷不防落在他攤開的手上，那是伊格爾戴在頭上的頭冠，「支柱之證」。突然，從「支柱之證」的透明寶石發出光芒，蘭提斯忍不住抬起另一隻手遮掩這股強光。在被強光籠罩前，蘭提斯只想著伊格爾戴著這副頭冠的模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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