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塔矢連著兩天在關西下棋，進藤乾脆趁機跑回老家享受了母親的美味飯菜，吃飽喝足的他悠閒散步回家，卻在大廈門口看到揹著行李蹲坐在地上的好友。

「和谷？你在這裡幹嘛？」

「嗨……你回來了啊。」和谷心虛地向他打招呼。

「你身上那些東西是…」

進藤話還沒說完，和谷就衝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

「你會幫我的對吧！」

「拖鞋給你。」進藤領著和谷在家裡繞了一圈。「你之前來過，應該多少還有點印象吧？和室旁邊有客人用的洗手間，借你睡覺的客房在這邊，那裡是浴室，如果你餓了的話，廚房跟冰箱的東西自己拿。」

「太好了！謝謝你的大恩大德！」和谷感動得眼裡閃爍淚光。

「你太誇張了啦。把行李放下先去洗澡吧，等等再聊。」

安頓好不請自來的客人後，進藤按著手機走進臥房，和另一位正在返家途中的屋主報告這個消息。

「啊！太好了！我以為今天就要睡馬路了說。」洗完熱水澡的和谷大口暢飲冰涼啤酒，覺得自己簡直從地獄飛昇天堂。

「所以你怎麼會被趕出來的？」不是才結婚沒多久嗎？

「就是啊！為什麼會趕我出來啊？我才是屋主耶！」提到傷心事，和谷生氣地把杯子重重放在桌上，裡頭的啤酒也跟著潑灑出來。

「好啦，你冷靜一點。」進藤陪笑安撫，轉身忙著找抹布。

將手中的杯子補滿啤酒後，和谷用力灌了兩口，接著提出他的困惑。「我有時候真的很好奇，你們為什麼都不會吵架？」

進藤一臉木然，用看著傻瓜的表情反問：「你所謂的『你們』是指我跟塔矢嗎？」

「難不成說你跟伊角嗎？」和谷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請問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們沒吵架，我們幾乎天天都在吵吧。」

「不是指圍棋上的那種啦。」清空面前的啤酒後，和谷又走去冰箱拿了罐新的。「我是說平常相處的時候，洗衣服、打掃啊什麼的。」

進藤很認真地想了想。「可是這有什麼好吵的？我們就是輪流做自己的事。」

「……你還真是很適合當賢內助。」和谷覺得跟好友無法對上頻率，他放棄溝通，直接導出結論。

「那不然你跟茂子都在吵什麼？」

「吵得可多了……她罵我衣服沒有翻過來就丟進洗衣機、襪子內褲沒有分開放，我幫忙掃地她說不用心、洗碗又說不夠乾淨，她不想做飯我買外帶還嫌不好吃，最近一次是說我棋譜亂放搞得房間太亂。」和谷扳著手指數。

「她是我老婆，又不是我老媽！」

「你確定你們還要繼續下去嗎？」進藤失笑。聽起來好像快要離婚了啊。

「她以前交往的時候都很好啊，可是住在一起就覺得她好煩。」和谷懊惱地半趴在餐桌上，嘴裡嘟嘟囔囔，持續半醉半醒的抱怨。

「還有啊，茂子還會要求回家要先……」

進藤在腦海中反覆回想和谷說的那些吵架理由，好像沒有一條能跟他和塔矢對得上。

洗衣服他不在行，一直都是塔矢全權負責，有時候塔矢出遠門，也只會交代他白色衣服要另外洗。廚房裡的事他們向來都是分工處理，一人買飯做飯，另一人就負責洗碗收拾。至於打掃，他們誰有空誰就去做，好像也沒計較過次數。

仔細想想，他和塔矢其實還挺適合同居的。

和谷買的兩手啤酒幾乎給他喝掉四分之三，最後他乾脆整個人呈現大字形醉倒在餐桌上，剛才洗好的澡全部都浪費了，渾身酒氣沖天。進藤好不容易使盡吃奶的力量，才勉強把他從餐桌拖進客房丟上床鋪，還沒來得及收拾那些七零八落的啤酒罐，就聽到玄關處傳來開門聲。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塔矢走上前給了進藤返家的親吻。「你喝酒了？」

「剛剛陪和谷喝了兩杯。」進藤笑答，轉身走去餐廳。

塔矢把外套和行李放在客廳沙發上，跟著來到餐廳坐下，剛才在新幹線上電話聲音不清楚，他也只聽了個大概。

「和谷好像是被他老婆趕出來。」進藤一邊收拾，一邊主動說明。

「那為什麼來我們這裡？」塔矢不是很喜歡私人空間被侵犯的感覺。

「現在這麼晚，他一下子找不到地方去，又不好意思回老家，你忍耐一下。」

「一下是多久？」塔矢挑眉。

「可能明天吧。」進藤搔了搔臉。「我本來要打給他老婆，結果失手打到老師家的電話了，現在森下老師八成也知道他在這邊，明天鐵定會被抓回去。」

他真的純粹不小心，不是有意要陷害哥們的。

「你的老師還沒對我爸釋懷啊？」

「別說了，還不都你害的，塔矢三冠王。」

塔矢笑了笑，才伸出手想把進藤拉得更靠近他一點，後方就傳來尷尬的咳嗽聲。

「不好意思……那個我……有一點迷路，找不到洗手間……」

不知道是害羞還是酒精作用，和谷紅著臉，像犯了錯的小學生舉手發問。

「啊啊，我帶你去啦！」不小心被好友看到自己和戀人私下相處的模樣，進藤也覺得有些不自在，急忙扯著嗓門帶路。

睡前，主臥房裡的兩個人互相抱著躺在床上閒聊，進藤把森下茂子對新婚老公的各種嫌棄，比對他們家行之有年的分工模式之後，提出了疑問：

「你說，這是他們兩個的問題呢，還是只有我們跟其他人不一樣啊？」

「你希望我跟你吵襪子和內褲要分開放這種事情嗎？」塔矢不明白。

「不是啦，這兩種我明明都有分開放吧！我只是覺得，我們好像從來都沒有吵過家裡的事情。」棋盤上倒是吵得很兇，連分房離家都有過。

「這樣不是很好嗎？」塔矢笑著摟緊戀人。「我可不想你跑到誰家客房去睡一晚。」

「你在這方面真的很有潔癖耶。」

「我只是不喜歡你身上有別人的味道。」塔矢理所當然地闡述。

「……要是讓棋院的人知道你在家都這樣講話，絕對會把他們嚇死。」進藤覺得他現在就快要心跳失速了。

□

酒醉醒來的和谷覺得腦袋傳來陣陣鈍痛，彷彿有人拿鐵鎚往他的太陽穴胡亂敲打。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床沿醒神了好一會，才想起他所在的地方是進藤和塔矢家的客房。

他隱約記得昨天晚上喝得迷迷糊糊時，好像有看到塔矢出現在房子裡。雖然現在寄人籬下，但身為森下九段的女婿，為了維護那毫無意義的小小自尊心，他還是在行李中翻出一件看起來還算體面的休閒服換上，然後偷偷摸摸出了房門，鑽進客用盥洗室刷牙洗臉刮鬍子，確定一切準備就緒後，才安心地走出去。

至少門面上不能輸。和谷暗暗給自己打氣。

雖然今天是沒有圍棋賽程的難得假日，但早起慣了的職業棋士仍然按照生理時鐘作息，進藤和塔矢在開放式廚房前的餐桌上吃著早餐，一邊翻看圍棋週刊聊天，溫馨祥和的畫面讓和谷突然覺得，他好像還沒上戰場就已經敗下陣來了。

這時，進藤注意到呆站在客廳的好友。

「早啊和谷，你要吐司跟咖啡嗎？」

「喔喔…好啊，謝謝。」和谷尷尬地過去拉了張椅子坐下。

「早安。」塔矢主動向他打招呼。

「早……不好意思，臨時跑到你們家打擾。」

「不要緊，我們家也很難得有客人。」塔矢有禮貌地微笑著回答，卻弄得和谷更如坐針氈。

明明沒有做壞事卻很心虛就是這種感覺嗎！似乎現在回家給老婆罵還比較好啊！

「給你，我們家早餐沒什麼選擇，果醬你自己弄，牛奶在這邊。」進藤適時出現把烤好的吐司和咖啡擺在他面前，讓和谷感激得都快要哭了出來。

送完早餐，進藤坐回塔矢旁邊的位子，繼續吃剛才咬了一半的吐司，然後對和谷說道：

「你接下來要怎麼辦？回老家嗎？」

「應該會回去吧，如果都要被念，那我還不如給老媽念。」

「可是老師那邊你想好怎麼解釋了嗎？」總覺得以森下老師的個性，不可能放手不管吧。進藤有點擔心。

「嗚！」和谷倒是忘了岳父生起氣來的修羅架式，他趕忙拿起咖啡灌了一口，把噎在嘴裡的吐司沖下去。

「說起來，你昨天好像沒講為什麼被趕出來。」至少要先從源頭開始解決問題吧，進藤疑惑發問：「所以到底為什麼？」

「呃……」看到塔矢也好奇地把視線從圍棋週刊轉向自己，和谷實在有股想要掐死進藤的衝動。

為什麼要在塔矢面前問我這題！很丟臉欸！

和谷猶疑地看了看進藤認真詢問的眼睛，又看了看塔矢，決定乾脆豁出去。

「茂子嫌我上完廁所沒有把馬桶蓋起來啦！」

「什麼？」這個也可以當作吵架的理由嗎？

塔矢默默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掩飾差點笑出來的失態。

「你說她是不是很莫名其妙？我又沒有弄髒坐墊，只是忘記蓋上而已啊！她要用的時候自己放下來還不是一樣！」既然都說出口了，和谷再也沒什麼好矜持，乾脆一個勁地發洩不滿。

「這個確實不是我們家會出現的問題……」進藤乾笑。夫妻的世界果然很深奧啊。

任由和谷盡情陳述他在廁所、廚房、洗衣間受到的種種委屈，以及心目中美好家庭生活藍圖十分鐘後，塔矢趁著話聲停歇的空檔插入：

「要不要考慮再跟你太太談一談？」

「怎麼談？她都把我趕出來了。」和谷沒好氣地說。

「先跟她道歉吧，然後告訴她，你會盡力配合她的方式做。」塔矢環著手，給了中肯的意見。

「哪有這麼簡單？我從以前剛搬出來到現在就是這樣生活的，早就習慣了。」

「習慣也可以改，就看你願意付出多少誠意而已。」塔矢微笑著說，不帶指責意味，只是單純分享他的觀點。

「唔……」

明白對方句句有理，但是他身為森下門生兼女婿實在不甘願就這樣輕易接受敵人建言。

「和谷，你的手機好像在響。」進藤指著客房方向，半敞開的房門內不間斷地傳來鈴聲。

和谷急忙衝進房間接電話，約莫半個小時後，他揹著行李袋難為情地走出來。

「你要回去了嗎？」進藤問。

「對……」和谷不好意思地抓著頭傻笑。「昨天茂子也跑回她家，結果好像被師母罵了。她剛剛哭著打電話來道歉，我們談了一下，決定先去接她回家再說。」

「那恭喜你了。」

「哈哈，抱歉打擾你們了。」剛要轉身往玄關走，和谷又像想到了什麼回過頭。

「塔矢……那個，你的建議……謝了。」說完便迅速衝到玄關穿鞋走人。

沒預期會收到不坦率的道謝，塔矢臉上漾出笑容。

「塔矢三冠王沒想到婚姻諮詢也很行嘛！」一旁的進藤笑著揶揄。

「畢竟我結婚得早。」塔矢不慌不忙，簡單一句話就把他的戀人又弄得面紅耳赤。

「說起來你這傢伙明明奇怪的規矩也很多，為什麼從來沒有跟我吵過？」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跟我吵架？」塔矢覺得無奈。夫妻情侶都希望和睦相處，他家這位為什麼老是想找他大吵一架？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們到現在這個年紀才同居，會不會也像和谷他們天天吵這種沒營養的事情？」

「不會。」塔矢三冠王斬釘截鐵。

「你也太有自信了吧。」

「因為我從來沒有什麼不好的習慣。」塔矢把戀人拉坐到腿上，愉快地給他一個帶有咖啡香氣的吻。

塔矢在生活上有很多規則，但只有一個習慣。

進藤就是他的習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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