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居然差点被你杀掉了，谁会想到你是个心地不错的家伙。”

清秀的男人站立于飘渺的白雾之中，伸出一只手来接住凌空降下的乌鸦羽毛。此时便有与当年一样的黑影慢慢覆压下来，接近在宫殿的台阶下神色悠闲的男子。普通人无处寻觅来者的身体，只能看到翅膀张开的倒影而已。

“咱怎么说也是守护你们家三代以上的式神了，看护你是必须的。”

“你怎么就出来了，关白大人还没把事情办完吗？”公卿装束的男子有些意外。

“就别指望那死老头子了，不过无所谓，只要最后能打开大门就好。”

“别这么说，我以贺茂家继承人的身份向你保证过，一定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小光，老头子说你一会儿听到宣召就可以进去了，有惊喜等着你。”

“哦，是吗？”

棋局即将走向结束，越是身处决胜的时刻，越会怀念起沿着复仇之路走到今天的种种往昔。

世间最美好又最丑恶的事是复仇，而最高境界的复仇，是不但能让冤屈而死的亲人能在泉下安息，更能让所有人此后都获得幸福。

距今十年前，与贺茂家世代结交的阴阳师安倍晴明，竟然违背和小光的父亲在少年时代结义为兄弟的誓言，联合镇守府将军源满仲掀起兵变，凭借那两把神秘妖刀的力量杀害了被诱骗到阴阳寮的保宪，对外宣称是奈落鸦作乱导致保宪意外身亡，晴明凭借圆融天皇的紧急诏令接管了阴阳寮所有的人员和式神。

“在下是源满仲，请贺茂家的少主出来随我们走一趟，否则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因为身为贺茂家的男丁，就连这位还未成年的见习阴阳师也没能幸免，在那个大雪的冬夜，被家仆们保护在庭园中间，全力反抗着大举叛乱的军队。当竭力守护百姓的家族被污蔑为祸乱京城的黑幕，黑白是非全凭卑鄙的当权者决定之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就此向野心家们认输。

然而身心稚嫩的继承者终究无法再承受为所有式神供给魔力的负荷，在对抗安倍家式神们的中途败下阵来，使魔全被击退消失殆尽。小光衣裳残破，弱小的身体也受了伤不能动弹。随着父亲在阴阳寮那边遇害的消息传来，包围了府邸的人马也是层层叠叠越来越多，有宫中的禁卫，有源满仲的私兵，也有安倍晴明从阴阳寮调拨过来的式神。

三番五次的通牒过后，丧心病狂的敌人点燃了房屋四周浇油的柴禾，火龙很快越过墙头，包围了还在抵抗的人们。最后，残酷的短兵相接也开始了。小光用尽力气呼喊着还在守护自己的侍从和仆人们快逃出去，回应他的只有牢牢保护他的人墙，飞溅起来的肢体肉块和血水。数九冬日时节遍地积雪的古朴庭园，已被鲜血洇透成猩红，冲天火光吞噬着阴阳师家族的百年荣耀。曾经纵横捭阖，而今家门气数已尽，但无数曾被贺茂家从妖怪手里救助的人们，都在拼尽性命帮助残存的血脉做最后一搏。

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铲除妖魔的正义之举就这样不被容忍吗？

投降和反抗都是死路一条，百年以来家族坚持的信念却不可能轻易被折服。除了流泪看着眼前的无私牺牲，年幼的继承人什么也做不了。他早就到极限了，如果不是当初被奈落留下这个碍事的印痕，明明还可以召唤出更多使魔抵抗下去的。随着身体的负荷，可以明显感受到噬命之痕传来的蚀骨剧痛，以及无能为力的苦楚。

从小光加冠那天被乌鸦式神突然袭击开始，已经过去半年了，此后他并没有见过奈落，父亲交给他奈落的召唤术式也一次没用过，但奈落带给他的压力如影随形，但凡他敢有懈怠之意，这个印痕都会制造钻心的痛苦，甚至如果不努力压制住就会被夺取性命。他怕极了奈落，为了活命咬牙坚持到今天。可悲的是，终究没能将父亲留给自己的这个桀骜的式神掌控起来，反而被倒拖了一把，直到家破人亡也没有被这性情古怪的乌鸦式神认可为主人，就这样死去未免太遗憾了。

现在他究竟去哪里了呢，如果奈落真是世代守护贺茂家的式神，在这大厦将倾的终末，毫无踪影是否太过不近人情？

“以建角身神之仪轨，奉币帛于前，畏怖顿首，迎请天降之威光……”

即便如此，还是希望最后能见到乖张却强大无比的他，请他用崇高的力量拯救这已经颠倒的正义纲常。小光将怀揣的短刀最后一次割向裂口早已见骨的手腕，让鲜血再次喷流到手心，在雪地中刻画最后的降神法阵。

“以山城磐石之高座，奉琉璃于前，畏怖顿首，迎请地涌之盘蛇。天源地流汇聚之际，万法皆荣！唤尔之名，勖助古枝盛开不败之志，誓除魍魉！”

尽了最后的力气完成召唤阵繁复的咒令，仅仅只是为了让他来见证自己与家族的最终陨落。悲愿若遂，此生已矣。

“黄泉鸦，奈落！”

没有回应，点点滴滴鲜红的正中央什么也没有出现，凄厉的北风呼啸而过，把小光绝望的泪水直冻在脸颊上，他扑倒在地，鲜血淋漓的手抓起一团脏污的积雪。胸中最后一个支撑也崩塌了，疼得钻心。

有什么东西随着雪花掠过视野，同样轻盈却有着强烈的色差。怎么了，在这绝望的时刻，连雪也变成黑色了的吗。

“呵，这就不行了吗？”

飘落到面前的黑色，是乌鸦的羽毛！小光心神随之一震，许久未听到的暴躁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让小阴阳师体内的血液加速奔腾，因为那不羁的黑色魂灵即将应召而来！

砰然一响，一阵雪水被高高激起，四周的风暴都停止了旋转，远处包围过来的敌人们被气流冲击得踉跄，向后硬生生退却了好一段距离。周身环绕着紫色气息的黝黑男孩重重降落在鲜血法阵的中央，背朝敌军毅然站在贺茂少主的面前。

“奈落！”小光惊喜得泪眼朦胧，不顾身上伤口剧烈疼痛，猛地抬起头想确认一切是否虚妄。不管奈落怎么看他，不管眼前已是家族陨落的结局，他都第一次以阴阳师的权柄成功召唤了这个总是不听管束的强大式神。

但只是看了这一眼，小光就宁愿自己没有成功把他叫出来。

乖戾的式神在忍耐着什么，剧烈喘息，起伏不定的胸膛遍布伤口沾满焦灰，往上看去，肩膀和后背刺进了箭支，最可怕的是一边翅膀已经不见了，扭曲的切口往外汩汩流着猩红的血。

“你……怎么会……”

“站起来，不然咱先杀了你！”

即使半身浴血，火光中的黑影依旧笑得乖张，一如初见之时的模样。来自胸口的刺痛提醒着小光他需要敬畏面前同样经历过苦战的强大灵魂，小光强行用手堵住涌出鲜血的腕部，一点一点在残破翅膀的阴影下站立起来。

“很好，现在开始，你就是咱的主人了，可以吧！”

刚刚艰难站起来的小光愣住了，看着冲着他单膝跪下的奈落，式神肩上的血和留在地面的阵法开始了交汇。

“你听懂了没有！咱不会再说一遍！”奈落怒吼起来，小光却已经震惊到动弹不得了。

“臭乌鸦，居然能撑到现在，真是难看呢。”

作乱的式神代表是更加倨傲粗暴的白井牙太，万般变化的兵器白虎牙已被粘稠的血染得越发慑人。刚才阻挡敌人前进脚步的人墙已经溃散，白虎已经能够走到最前端，逼近贺茂家的少主小光和刚刚降临于此的式神奈落了。

“叛徒，你居然会投靠卑鄙无耻的安倍，主人往日那样器重你们几个，你们真是忘恩负义。”

“这可是陛下做出的判断，咱直属于陛下，也只是代表陛下来执行命令的。所有罪责止于贺茂一族，与式神无关。咱说你那鸟脑袋可得放聪明些，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唯一的选择就是交出这个孩子，否则可别怪咱。”

“别搞错了，老子从来不是为了这小子而战的，根本不需要负什么责任。”

“呵，那你来逞什么能啊！”

“但只要他点头了，老子就可以让你们这些叛徒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陡然落下的心又一个回头蹦了起来，小光也不知如何理解这个古怪的家伙，倒不如说奈落就是不能凭借理性去操纵的式神，带来灾厄，无比强大。因此也必须做个同样癫狂的主人，才能符合奈落的期待。

何况，奈落不是在问是否愿意做他的主人，问的是想不想活下去。

当然是想活着！想复仇，把这些毁灭贺茂家的奸人的面容全部刻在骨头里，总有一天要他们付出代价。

贺茂少主受伤的小手紧紧握住奈落的腕，鸦式神舔舔嘴唇，乖张地笑了起来。

“动手！”

向禁卫们当中走去的白虎，背对着两人突然下了命令，持刀的士兵们慢慢靠近，后面的弓手们已经搭起箭枝。但随即一阵强劲的风压让他们直不起腰来，被围困的少主胸前的印痕发光了，和乌鸦式神的力量深刻地共鸣着，周围出现了漆黑的龙卷，不断扩大，向外伸展着。

“契约，成立。”

“站稳了，大伙儿，不准慌！”瞥见下属们无法靠近，牙太紧捏手中的白虎牙，悄然启用新的术式，刀身被赤红的纹印覆盖。

嘭地一响，犹如惊天的雷鸣，黑岚从中炸裂，周围的兵士被掀翻在地，只见当中的乌鸦式神抱紧小光腾空而起，向着东南的天空飞去。狂风之中镇定自若的白虎式神一舔尖牙，手中神兵陡然化作巨大的弓与箭，强壮的臂膀轻松拉开弓弦，朝着空中的奈落瞄准。

“你们是逃不掉的！”

小光第一次从天空看到了京都的模样，沉暗的夜色之下，随处白雪皑皑分辨不清，只有京城因为笔直的坊巷格局，显得像一张巨大的棋盘，分外明显。命运无形的大手冷酷地将小光这枚棋子拔了出去，让他只能眷恋地目送曾经生活过的每个角落。

空中的感觉很奇妙，但这儿要比地上寒冷得多，小光打了个寒战，可比起自己的冷暖，他更加担忧带自己逃出来的式神奈落，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要抱着小光在鹅毛大雪当中飞行。

“看什么看，咱又不是靠翅膀飞的，不会让你摔死的。”恶劣的声音如是答道，把小光担心的话给硬塞了回去。

“……谢谢。”

奈落听到这怯生生的道歉，环抱着小光腰身的手略微颤抖，冷冷地哼了一声，这反倒让小光安心多了，这才是奈落该有的态度，起码小光知道现在的奈落还很有精神。真是奇妙，奈落虽然是式神，身上的温暖却显得很真实。

“奈落，你要带我去哪里？”

“咱怎么知道，但只要让你活下来就都好办，”乌鸦式神甩掉头发上的积雪，“怎么有你这么没用的家伙啊，连那些渣滓都搞不定。”

“那你呢？召唤你陪我拼个死活又不肯来，来了就只是耍个帅，还不就是要带我逃跑的嘛。”

“行啊，你小子也长进不少，但愿保宪没有看错人。”

提到小光父亲的时候，奈落才发觉自己失言了。贺茂家事到如今，也就只剩下小光一个遗孤了，能不能熬过这场风暴活下去，依旧不得而知。

“啧，抱歉。”

“父亲他真的已经……？”

“是安倍晴明和源满仲干的，源满仲那个混蛋手里有两把厉害的刀……把保宪给……”

式神的声音有些嘶哑，抱着小光的力道更重了。

“这样啊……”

小光忍着眼泪，明白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心如刀绞，也知道了奈落这一身重创从何而来，奈落一定是拼尽了性命要拯救父亲的，只是最终没能如愿，然后才被小光召唤过来的。

“总之，咱会保护你的，你也给咱打起精神来，总有一天咱们是要报这个仇的！”

“我答应你，因为现在我是奈落的主人了。”

不仅仅如此，因为这场劫难过后，能够相依为命的只有他俩了。

“呵，这么快就蹬鼻子上脸了呀，那你可得加把劲了。”

一阵划过空气的尖锐鸣响，愈加逼近，惊动了敏锐的小光，似乎有看不见的危机在逐渐靠近，他慌张地大喊起来。

“奈落，小心！”

“啧！你干什么啊，不要乱动……呜！！”

一支带着银光的箭矢从后面穿透了奈落的身体，从胸口钻出，在小光面门咫尺之处回旋，随即一闪消失在夜幕之中，只见一股股鲜血迸出奈落被洞穿的胸膛。

为何这溅满一身的血会如此灼热？难道说，奈落不是式神……式神本该是签订契约以后就以灵的姿态现身的才对，之前还以为奈落受的伤都只是灵体严重受损的表象而已。

恐惧压过了疑惑，因为小光感觉到被箭矢贯穿的奈落连同自己在极速下坠，失重带给人的痛苦是与生俱来的，尽管他被奈落牢牢抱紧在怀里，仍然惊叫出声。式神拼尽全力在空中一个翻滚，把缩紧成一团的小光护住，温热的血随着坠向地面的两人飘洒而下，猝然的剧变把他们逼到了生死关头。

“给老子抓稳了……咱不准你死！！”

雪夜中闪耀光芒的流星之矢呼啸着回到了院落中，观测着轨迹的牙太伸手收回带着血迹的箭矢。已经开始扑灭余火的士兵们当中，镇守府将军源满仲走出来向牙太致意，还没来得及拭去脸上的焦灰。他的腰间悬挂了两把强力的妖刀，髭切和膝丸。

“白虎式神前来助阵，真是万分感谢，也请替我向安倍大人问候。”

“那么就麻烦将军你再调遣人马搜寻残党，这边咱先回去禀报安倍大人了。”

对着源满仲一抬手，白虎牙太收拾好武器转身走出贺茂宅邸残破的大门，不想再多站在这里闻焦尸的味道。迅速用锐爪划破手指，同时伸手抓下腰间的符纸，鲜血起了反应，鬣狗使魔在面前的一团雾气中现身，向牙太单膝跪下，牙太将箭矢交给了使魔。

“老伙计，帮个忙吧，沿着这箭上的气味向东南方向搜寻。”

弓箭形态的白虎牙，射出的箭会一直跟随着目标直到穿透为止，牙太很确定这一箭一定射穿了乌鸦。落点如果估计得准确的话，会是在宇治川的方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应该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但为了防止万一，牙太决定派个使魔去确认一番。

“不要留活口。”

当然，那种可能性太低了，就算他们能勉强活着，恐怕也会给冻死的吧。

是啊，原来这覆压着身体的重物是积雪，周身已经快要被冻得失去知觉了，心中才产生了这样那样的记忆流动。

回忆最后定格在奈落紧紧抱着自己下坠的时候，乖戾的乌鸦式神选择不顾一切地保护小光，之后在猛烈的冲击和黑色气流包围之中，小光就昏了过去。

竟然还活着，想必是这厚实的积雪减轻了冲击，但身子已经又疼又冷，僵硬到动不了分毫，雪层下面也没有多少可以呼吸的余地了。眼睛睁不开，只好试探着伸手去够式神的所在，瞎摸是什么也碰不着的。过了许久，才想起来掉下来的时候奈落是在自己下方的，用后背去承接坠落的冲击，中箭的乌鸦凶多吉少，小光急得忘却了自己的安危，在雪中艰难挣扎着。

“喂……咱在这里。”

奈落微弱的声音制止了小主人浪费体力的举动，尚能抬起的一边臂膀轻轻抱住小主人。小光惊得睁开双眼，原来奈落一直就在小光的身体下面，努力迫降，直到坠落不曾放弃，成功保住了主人的安全，却付出了相当惨重的代价。

“你没事吧！”

“咱也想说自己没事啊……”奈落无力地自嘲，“身体算是废了，而且白虎那家伙的箭，似乎不简单。”

起初小光还感到不解，可他惊骇地发现为何这积雪之下他还能看清奈落的表情，因为奈落冻僵的赤身笼罩上了一层金色，正在慢慢消散。好不容易幸存，迎来的却是突如其来的诀别之刻，他紧紧握住奈落染血的手，哽咽难言。耗尽法力的他无法帮助奈落撑过去，从未感到如此自责，感到昔日奈落逼迫自己成长的正确。

“呜！对不起！”

“好在本大爷最大的优点，就是打不死也锤不烂！剩着这最后一口气都起码能让你活下去……报仇雪恨十年都不晚，只要你能活着。”

“不行！好不容易有你把我救出来，现在连你也要……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大家……大家都死了，报仇还有什么意义……”

“呵，给咱坚强点啊！一个人独自活着哪有那么可怕，人类只有在临死的时候才会感到真正的孤独，更何况你明明还活得好好的。”

奈落的手指摩挲小主人的脸颊，温柔得不似平时恶劣的他。若说鸟之将死其言也哀，他的真实一面此刻就完全袒露在小光眼前，让小光无法承受。

“奈落，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不是说要把我当成魔力源吸干净吗？如果你一直都是那么讨厌我的话，就拿走我这条命吧！我这样没用的主人，连你都救不了……”

“听着！咱可不会为过去针对你的态度而后悔，因为你确实需要有人在后面赶着才会成长。但你记住，你或许不是个合格的主人，可是用那个法阵召唤了咱，为了活下去勇敢抵抗，现在为了咱又甘愿献身的你，就是咱心里独一无二的希望之光！”

奈落突然霸道地拢住小主人冻得通红的身体，喘口气继续艰难地说下去，表情坚毅，嘴角的鲜血却越流越多，种种令人不安的迹象预示着他的即将消亡。

“没时间了，如果咱现在就消失，没有灵力的你可能会被冻死在这里……”

黝黑的手掀开小光的衣领，小光胸口那里从初见第一天就留下的黑羽印记开始发光。

“从今往后，把咱放你心里，只要你活着，总有一天咱会在你面前重新出现。”

“奈……奈落！不要！”

桀骜的式神将最后的力量全部从手里倾注进印痕当中，小光周身的积雪在灿烂的金色当中开始消融。奈落的肉体已经先一步毁灭，无论小光怎样想抓住他化为虚无的身体，都已经做不到了。但他只留给小主人一个咧开嘴的笑容，毫无惧意地迎接自己的终结。

“活下去，小光！”

那一刻小光刚刚恢复些许力气的身体跪立在雪地里，眼前好像有无数金箔碎裂在风中。那个令人畏惧的身影真的消失了，心头不再有沉重的压感，可没有压舱石的船即使越过一时风浪，也不知向何处归航。为何只有自己要遭受孤身一人的命运，为何要背着这样沉重的负担苟活下去，世上也再不会有人能为自己解答。

抽泣渐渐停了下来，接受了奈落残存力量的小光缓缓起身，甩掉脸颊温热的泪，拉紧破烂不堪的衣服，顶着寒风向自己都不清楚会遇到什么的方向蹒跚而去。

虽然他并没有因为奈落的牺牲而有任何化悲愤为力量的想法。就因为小光是贺茂家的少主，为了让一族延续而让这么多人用性命保护小光，他始终觉得这样的牺牲太悲哀了，是绝对不会带来希望的。

但只要走下去就好了，做个求生的姿态都好，就算眼前是没有希望的道路，也至少不要白费掉奈落最后赐予的生机。因为奈落最后的笑容是无悔的，眼眸里饱含着对小光未来的真挚期待。

“如果这是你真正的愿望，那我就活给你看……只为了你一人而活下去。”

胸膛上方的印记渐渐明晰，闪烁着希望的光亮。

被风雪遮蔽了视线的远方，隐约传来了马车的铜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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