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有幾個連自己都沒注意到的小習慣。

每當在棋局中陷入長考，對進退攻防猶豫不決時，他握住摺扇的食指會在扇柄上輕輕敲打，漂亮修長的手指像在對圍棋之神傳送求救電報，尋求靈光乍現的一瞬。

主臥房裡那張加大雙人床，他和塔矢各自有睡習慣的位置，不過有時他會故意睡在屬於塔矢的一側，多半是因為他和戀人工作忙碌到一週以上無法見面的緣故。

還有，當精神疲憊到超越負荷極限時，儘管這種情況並不常見，他會無意識對戀人做出撒嬌的行為。

清晨六點十五分，進藤從博多搭乘新幹線首發車返回東京，他剛結束連續兩天的本因坊防衛戰，本該好好享受飯店裡的鬆軟棉被，沒想到卻因為記錯工作日期，反而得狼狽地早起趕車。

他在十一點半前回到住處，計程車停在樓下跳錶等待，匆匆丟下行李、打聲招呼後，他直接走進更衣室換上塔矢幫忙提前準備好的乾淨西裝。

今天沒有棋賽的塔矢，泡了一杯紅茶悠閒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同時稍微分心關注臥房內戀人的動靜。等到進藤快步走出房門時，塔矢本想出聲提醒下午會到活動場地接他，懷裡卻猝不及防掉進一個人。

進藤坐在塔矢腿上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摟著他。塔矢愣了一秒，接著立刻會意過來輕拍戀人的背。

「好了，充電完畢。」

停留在戀人身上的時間不超過五秒，進藤迅速起身衝向玄關，丟下一句「我出門了」之後便像一陣風似地離去。

塔矢只能喟嘆懷中留不住的體溫，苦笑著目送戀人出門。

□　■　□

這是進藤第三次看到同一個女孩在棋院一樓探頭探腦。

他並不擅長留意周遭事物，通常塔矢才是那個細心的人，但他非常肯定曾經在某個地方見過這女孩，而且單是這週她就已經出現過兩次。

進藤按捺不下好奇心，決定向躲在魚缸附近、朝電梯方向張望的女孩搭話。

「請問……你到底在看什麼？」

「咦？」女孩明顯吃了一驚，話也說得吞吞吐吐。「啊…那個，我、我……」

「抱歉，嚇到你了嗎？」進藤露出略帶歉意的和善笑容。「我看你好像常站在這裡等人，你是不是要找誰？」

「啊！你是進藤本因坊！」好不容易認出搭話的人是誰，女孩驚訝地指著進藤的臉大叫。

「對，是我……」糟糕，這個人該不會是來追星的吧？進藤暗暗覺得不妙。

「那個……我想請你幫忙…」女孩低下頭小聲說話，動作有些扭捏，臉頰微微泛起紅暈。

「你要我幫什麼？」

女孩從斜背包裡抽出一個粉紅色信封，羞澀地遞出去。

「請你幫忙把這封信轉交給塔矢棋聖！」

「嗄？」進藤傻眼得一時無法控制音量，叫出好大一聲。

「拜託你！」雙手捏緊信封，女孩呈現完美的九十度鞠躬。「我是從別的縣市搭車來的，但是每一次都碰不到塔矢老師，聽說你借住在他家，求求你幫我把信轉交給他！」

什麼借住在他家，好歹也說分租吧……進藤在心裡對著亂造謠的人翻了個白眼。

「你可以請棋院的人幫忙啊，他們會負責轉交的。」進藤尷尬地陪笑。這種東西他實在不敢大剌剌地拿回去給家裡那位。

「他們才不會呢！」女孩生氣反駁。「上次情人節的巧克力他們也說會轉交，結果我什麼回應都沒有收到！」

「呃……你知道我們是職業棋士吧，不是電視上的偶像明星喔。」面對長歪的國家幼苗，進藤相當好心地進行勸解。

「我們的責任是下好每一盤棋，每天光是參加比賽都快要忙不過來了，所以就算收到棋迷的心意，也不可能花時間個別回應的。」

女孩自知理虧，有些失望地垂下頭。

「你喜歡的是下棋時的塔矢吧？」進藤柔聲詢問，然後滿意地看到女孩輕輕點頭。「那你這時候應該在家收看他的頭銜防衛賽轉播，為他加油才對，而不是守在這裡吧？」

「我……那……這封信……」眼神在信封和進藤之間來回游移，女孩顯得有些困窘。

心軟地長嘆一聲，進藤伸手接下那封應該可以被稱之為情書的東西。

「這次我會幫你轉交，但是我不保證塔矢會回應你。以後你也不可以繼續來糾纏他，萬一影響到他下棋就不好了，知道嗎？」

「我知道了……」儘管口氣裡有滿滿的失落，女孩還是乖乖鞠了個躬道謝。

目送跑出棋院大樓的纖細背影，手上用娟秀字跡寫著「塔矢棋聖收」的粉紅信封讓進藤內心感到五味雜陳。他走入電梯按下樓層按鈕，接著踏進棋院辦公室。

塔矢結束第二局的棋聖戰後，到處找不到約在棋院碰頭的戀人，直到打開手機才發現對方稍早發送一條訊息，告訴他臨時有事要一個人先回家。

以為發生什麼意外的塔矢著急趕回家中，發現戀人抓著抱枕，盤腿窩在有大靠背的單人沙發椅上，表情若有所思。

「我回來了。」塔矢試探地走近打招呼。

「嗯，歡迎回來。」進藤以機械性的口吻回答，眼神沒有移動。

「你怎麼了嗎？」

「沒有。」

塔矢不太滿意戀人明顯敷衍的回答。這是進藤心裡裝著事情時會出現的思考動作，如果放著不理，有時候他甚至可以坐上一整天，但也只有等他把腦子裡的東西整理清楚了，塔矢才有機會從他嘴裡問出一些端倪。

不過向來很懂得處理戀人情緒的塔矢，多的是方法可以逼供。

塔矢慢慢走近沙發彎下身子，察覺到人影靠過來的進藤還沒能從思緒中抽離，嘴唇就先被柔軟的溫度覆蓋住。

「唔……你幹嘛啦！」他紅著臉推開塔矢。

「我說我回來了。」

「我不是跟你說了歡迎回來嗎？」進藤怒道。

「你有說嗎？」塔矢一本正經地反問。

「奇怪……我應該有說吧？」

突然被這樣裝傻一鬧，進藤也拿不準一分鐘前的淺層記憶，顯得有些心虛。

「在想什麼？」看到戀人被自己搞糊塗的模樣，塔矢輕笑出聲。

「沒有。」

進藤淡淡瞥了一眼，再次回覆相同答案。於是塔矢強勢地把抱枕抽走，再拉起他的雙手搭在自己肩上。

「不如抱這個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進藤對戀人的行為有些哭笑不得，下一秒表情突然變得嚴肅。「你該不會是輸棋了吧？」

「你覺得有可能嗎？」今年的挑戰者可是越智。

雖然對越智有點不好意思，但他棋力確實還差自家戀人一大截……進藤默默為同期友人哀悼。

「到底怎麼了？」塔矢不屈不撓繼續發問。

「沒事啦……我餓了，出去吃飯吧。」

被塔矢接二連三打斷，進藤再沒心情繼續沉浸在那些沒營養的負面情緒裡。他拍了拍塔矢示意挪開身體，從沙發上站起身。

「我想吃拉麵。」進藤本因坊直接宣布今日晚餐。

三天後塔矢拿到古瀨村轉交的粉紅色信封，才終於搞清楚戀人之前不對勁的反應從何而來，那次他破例收下沒有拒絕，還特別把信帶回家放在玄關邊桌上。

畢竟能讓他遲鈍的戀人吃醋，是非常罕見而珍貴的事。

□　■　□

和谷把告別單身的派對辦在KTV包廂，從國中就專注當院生的他沒什麼要好同窗，來參加的不外乎是些職業棋士，還有零星幾個在圍棋會所裡結交的業餘好手。

「我們今天不醉不歸！！！」

和谷一手握住酒瓶，一手拿起麥克風，以嘶吼紀念他即將終結的單身自由，並在眾人鼓譟下一口氣喝乾半瓶紅酒，讓包廂內情緒瞬間沸騰。

由於主角本人明令無酒精飲料禁止入場，進藤只好配合喝些苦澀度沒那麼高的雞尾酒，但仍被興致高漲的友人們輪著灌進幾杯啤酒和紅酒。本來就不太碰酒精的他，一下子被三四種不同酒類混合攻擊，就算再怎麼小心克制也免不了開始頭暈目眩，他隱約感覺到自己無法控制臉部表情，不管誰來對他說話，他都是一貫迷茫地笑著。

原本眾人預計要通宵玩個痛快，卻因為主角把自己灌得爛醉而提前結束，一群人互相攙扶著走出KTV，意識還算清醒的幾個在門口商量著該如何分配照顧已經醉倒的。

和谷由大舅子森下一雄揹著，伊角左手勾住本田、右手攙扶飯島，小宮扛著醉話說個不停的冴木，還得防範越智在管家的車子抵達前就先衝上馬路中央。

進藤雖然可以自主站好，但從眼神就能看出他的迷濛狀態，酒量還不錯的門脇同樣揹著醉到不省人事的福井，再騰出一隻手放在進藤肩上，避免他突然倒下。

心想今天大概得把福井帶回家，門脇轉頭看向身旁的進藤，開口問道：

「欸進藤，你要怎麼回去？要跟阿福一起去我家睡一晚嗎？」

進藤沒對焦的視線在門脇臉上停留，腦中尚未組織出剛才問句的答案，他們身後就先傳來一個冷冽清楚的聲音。

「不用麻煩了，我帶進藤回去。」

「塔矢？」

沒有理會門脇的訝異，塔矢直接將進藤拉到身邊。

「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們就先離開了。」他禮貌地向眾人示意。

「喔好啊，請吧……」

看著塔矢牽住有點搖晃的進藤過到馬路對面招車，門脇心裡慢慢升起疑惑。

怪了，塔矢剛剛是瞪了我嗎？

進藤幾乎一坐進計程車就靠在塔矢身上沉沉睡去，為了不讓他睡得彆扭，塔矢稍微調整姿勢將他攬在懷裡，車子抵達後再把半夢半醒的他拖進家門。

隔天清晨，進藤睜開眼發現他氣味乾淨、穿著睡衣完好躺在床上，身旁還黏了一個塔矢棋聖，他想不起昨晚是怎麼回到家還洗了澡的，只在清醒當下立即感受到宿醉逆襲，於是按著額頭發出痛苦呻吟。

「你醒了？」塔矢剛睡醒的嗓音還帶點模糊乾啞。

「嗯……」劇烈頭痛讓眼睛有點畏光，進藤側身窩進塔矢胸前。

「昨天誰送我回來？」

「是我帶你回來的。」

「你怎麼知道我們什麼時候結束？」進藤有點驚訝戀人的神通廣大，連他自己都不記得最後是怎麼散場。

「你傳了一堆很精彩的訊息給我。」塔矢的眼神似笑非笑。「我只是覺得你醉得差不多了，才去找你的。」

「什麼訊息？」完全沒記憶的進藤滿臉問號。

「不記得就算了。」伸手抱住戀人讓他更貼近自己，塔矢在進藤糾結的眉心印下一吻。

「那是你幫我洗澡的嗎？」

「除了我，你還想讓誰幫你洗嗎？」塔矢故意挑眉問道。

「不是啦……」進藤的聲音在戀人懷裡越來越小。「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是針對醉到記憶斷片的自己，還是關於戀人幫他所做的這些親密舉動。

「知道害羞下次就別喝這麼多。」語氣裡帶點責備，塔矢隨即寵溺地笑了笑。「不過喝醉的你其實挺有趣的。」

「什麼意思？」

進藤猛然抬頭，圓亮大眼裡全是驚慌。「我果然有做了什麼丟臉的事情對吧？」

塔矢沒有理會戀人追問，只是心情很好地給了他一個早安吻，就逕自下床梳洗準備早餐。

等到進藤終於發現他在喝醉時傳了多麼火辣的真愛告白給他的戀人，大約是五個小時後的事。

【THE END】

小说相关章节：第九十九次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