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律浮现出来。她狼吞虎咽吃完早饭，放下碗跑去洗了手拿出小提琴。耽搁太久会迟到也好，曲子没练熟也好，种种顾虑都无法打消她想拉小提琴的冲动。不过结果打击了她。虽然预料到想象和实际会差很大，但和没读谱的时候几乎一样烂还是非常不给人面子的。

“……香穗子不行啊。”

就连不懂音乐的妈妈也这么说。之前听过志水充满感情的演奏的人，再听香穗子的版本简直是受罪。志水什么也没有说，香穗子叹了口气，把小提琴收起来，打算午休无论如何也要躲开他自己一个人练习——在练熟之前，她可不想再折磨他的耳朵了。

从家里出来，两个人自然地牵了手。她的小手被他的大手整个握住，一起放在他的外套口袋里。那是暖暖的被恋人呵护着的感觉，但她一点也不觉得安心。这一次不是因为害羞或紧张，而是她在意着糟糕的练习，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处在这个位置上。可是每次她要抽回手，都会被他发现抓住，然后带着某种任性把她拉得更近一点。

太近了，以至于最后她的半个胸脯都贴在他的手臂上，但说他是有意而为，似乎也并非如此。自从听了她的练习以后，他一直在发呆，只是不会因此走错路撞墙不看信号灯，马上要撞到人的时候也会停下，没有一次真的撞上去。

“香穗学姐，我想请教有关小提琴的事。”

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他突然这样说。香穗子不太能理解，关于弦乐器的相关知识，最初还是他讲给自己听的。在展览上偶遇，然后被全程讲解。就算他有什么地方不懂也不至于要问她啊！

“哎？”

“嗯，想知道。”

她没有当老师的资格。不像他们，她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小提琴也是靠王崎月森等人的指导才懵懵懂懂了解基本的技法。她本想这样和他说，但志水马上开始提问题了。

于是香穗子只好把她了解的一切基本功尽量准确地讲出来。志水是个好学生，事先做过功课而且很热心，走到学校就问得差不多了。和平时在教学楼前分别不同，这一次他借着问问题一直把她送到教室里。

“日野亲，什么时候勾搭上音乐科的学弟了？”

“看起来好可爱，介绍一下嘛～”

同班好友开着香穗子的玩笑，对稀有动物投以好奇的眼光。香穗子发现不论音乐科还是普通科，大家都对少见的东西抱有相当的好奇心。她自己在音乐栋感受过那种刺人的目光，有点担心会给恋人不好的印象，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是男朋友吧，一直拉着手呢～”

“不会吧？只是关系比较好的学弟而已，否则加地会伤心的～”

香穗子有点坐立不安，暗暗后悔没有拒绝他跟过来，万一同学口无遮拦的话让他产生什么误解，她可是死也解释不清楚了。

【“我不会花心的。”】

这方面他的要求大概很高，从那时的认真劲儿就能感觉到。

“学长学姐，早上好。”

温文尔雅礼貌周全，难怪被妈妈夸奖是别人家的好孩子。

“音乐科一年A组。名字是志水，志水桂一。主修的乐器是大提琴……”

真的是教科书一样的自我介绍。看到有女生的眼睛开始闪光了，香穗子有点紧张，正要赶他回去上课，冷不防被他一把揽住了肩膀。

“……我和香穗正在交往，以后会常来打扰，到时候请帮忙叫她。”

香穗子没想到志水会连两人的关系也一并介绍进去，而且他很自然就抱过来让她没有思想准备，不禁抬头望他的脸，心想这模式切换得也太快了。

“居然叫得这么亲近……可恶，好羡慕……”

“原来这才是日野的本命么，她一直瞒着都不知道……”

香穗子在心里苦笑前一天才确认了彼此的心意，又不是她刻意隐瞒。

“恋爱游戏而已。日野一毕业铁定分手，男的年纪小不可靠。”

之前说“加地会伤心”的男生，在志水转身离开的时候吐了一句。没想到他又走回来，像天使一样纯真无邪地微笑了。

“不，等到我高中毕业的时候，我们就要结婚了。香穗已经答应我了，你是我的。”

直视香穗子的眼睛，这个据称不可靠的年轻男孩子一字一句地说完，很快地吻了她一下，离开了教室。顿时鸦雀无声。香穗子红着脸用课本挡住脸装作预习，好容易镇定下来，才发现加地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同桌的位置了。

“恭喜。”

她的头号粉丝笑着对她比了一个V字。

午休时间。刚下课就有人跑来报到了。真的是跑着来的，香穗子从来没见他喘得这么厉害，一问才知道原来一年级刚上过体育课。

又忘记间接接吻这回事，让他用她的杯子喝了水，她想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本来约了天羽讨论人生，没想到男朋友查岗查得殷勤，即使体力降到零也坚持爬到她身边才休息。香穗子听他说过不擅长长跑，看到软趴趴的样子就明白了八九分，一边给他擦汗一边给天羽发邮件说明情况，不过她的挚友还是来了。

“你们俩也太甜了，秀恩爱可是重罪，小心死死团～”

天羽一本正经地盯着笑得面部肌肉痉挛的好友和在她背上趴着的趴趴熊一样软绵绵的东西，煞有其事地说。

“不……哪有秀恩爱什么的……”

“……不然你背着的是白化的考拉么？”

背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香穗子回头一看，稀有动物趴在她背上舒舒服服地睡着了。她只能寄希望于加地午休的时候不会回教室，否则连自己的座位都回不去，加地未免太可怜了。

“午饭怎么办？小日野你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

不愧是心友好闺蜜，天羽马上就发现了她最大的困境。

“面包……不，还是买饭团吧。”

睡醒了还是要吃东西吧。即使不能说熟知他的饮食习惯，香穗子也知道志水的口味清淡，哪怕是吃快餐食品，和面包相比他更喜欢饭团。当然大概也不是完全不能吃西餐，而且慕斯蛋糕什么的有时候也会买，但作为日本人，果然还是偏心传统食物。

“饭团啊……小日野甫一交往就开始替某人着想，很有人妻潜质嘛。恭喜你晋级成功。”

这是香穗子这天听到的第二句“恭喜”，他们到底有多喜欢这句。

“喂，谁是人妻——”

“记得我要做伴娘。哦对了，花球也得给我。”

丢下这句话，好闺蜜光速逃离现场。教室里不是没有同学在，但大家受了早上的刺激，都有默契地不看这边。

【真是的……】

只有她发邮件的一会工夫他就睡着了。太累了吧，之前几天两人关系出了问题，志水大概也没有睡好。香穗子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吵醒了他。耳边传来令人安心的寝息，她闭上眼睛，自己也不由得想睡了。初秋的时候，有段时间一到午休他们就会不约而同地去森林广场，找个隐蔽的地方靠在一起睡。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不那样做了呢？是天气转凉了，还是她意识到了友情以上的微妙情感所以主动避开了呢？

他总是很安静，除了音乐之外几乎不会谈其他事，而且思维跳跃性很大，有时候她也不免怀疑担心，逃避，互相伤害，恶性循环。如果不是莉莉帮忙，他又主动迈出了那一步，可能两个人已经错过了。

明明比谁都喜欢，想要更深地相互了解，想要一直在一起。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情感的时候，行动就是最好的沟通手段。两个人互相拥抱着渴求彼此也好，这样安静地靠在一起休息也好，都有看不见的默契在心与心之间流动着。她想象着森林广场树荫下卧着的一对猫，白色的猫也好，灰褐色的猫也好，即使品种不同，能听懂彼此的喵也可以好好相处吧？

【“确实很糟糕。但是，我不讨厌学姐的琴声。”】

还是初夏的时候，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个子少年曾经这样对她说过。那时候她的水准更差，他居然都能把一首曲子听完。

【我在担心什么呢，每天比自己有进步就好。】

碰触到脸颊的柔软碎发，散发着淡淡的肥皂香。那应该是洗发水的味道，不知道牌子，软软的像棉花一样。

“就像小孩子……”

香穗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恋人微卷的发梢，毛茸茸的触感让她联想到自己很小的时候抱着睡觉的毛绒玩具。那是熊还是兔子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抱起来也很软很舒服，只要抱着就会安心地睡——

于是她真的睡着了。

“喂，醒醒！要睡到什么时候啊，你们两个！”

恍惚听到了挚友的声音。香穗子睁开眼睛，看到天羽站在旁边，她身后似乎还有个白色的影子。

“没拿购物袋实在失策，还好碰到小冬海抓来当苦力了～”

“天羽学姐别这么说……那个，能帮上忙的话我也……”

冬海一脸胆怯的表情，小小的身体躲在天羽背后紧紧贴着她的胳膊——她身上的白色校服太显眼，有男生兴味盎然地看着这边，大概让她觉得紧张了。香穗子注意到她的一只手抓着天羽的校服手肘那里，或许这是冬海感到不安时的习惯。

“小冬海是个好孩子～是个乖孩子～姐姐喜欢你啊～”

天羽放下手里抱着的一大堆食物和饮料，伸手抚摸冬海的头。少女红着脸，一言不发地把自己手里抱着的东西放下，乖乖站好任由抚摸。香穗子望望四周，她身边的座位还好都空着，不过没等她说，天羽已经自来熟地搬椅子坐下了——而且也给冬海搬来一把。

“来吃吧～想吃什么自己拿，不过这个BBQ酱马面鱼菠菜三明治和限量的超辣咖喱鱼丸浓汤我预定了，你们不许抢～”

“……放心吧。”

香穗子暗想会尝试各种奇怪食物的人只有天羽一个，和冬海目光相接，她也默默点头。

“跟你说啊，小冬海可担心你们两个了～你们小两口闹别扭吵架不要紧，小冬海比谁都紧张，担心得要命又不知道该怎么劝～所以我就把她拉来看现场了——小冬海这下可以放心了吧？你喜欢的两个家伙啊，还是好得跟一对猫似的呢～”

天羽机关枪一样很快地说，对绿发少女使了个眼色。可爱得像娃娃一样的学妹又红了脸，看了香穗子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着点了点头。

“能好好相处……真是太好了……”

香穗子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天使一般的笑脸，想到之前在练习室某人笑得形象全无的样子，她深刻体会到恋爱中的女人果然智商低下。

【明明不是那样的……】

“小冬海啊，可是很喜欢小日野你的哦～当然她也很喜欢考拉君就是了～”

“不要随便给人起外号啊！”

“天羽学姐，不要说那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啦……要是让日野学姐误会的话，我……我……”

冬海涨红了脸，用求救一般的眼神可怜巴巴地望向香穗子。香穗子拿起传说中的BBQ酱马面鱼菠菜三明治，撕开了包装。

“这个，我收下了。”

“学姐——”

“都说了只有这个不许和我抢！还给我啦！”

天羽扑上去抱住香穗子，作势去咬她手中的三明治。香穗子想提醒她不要吵到睡觉的人，还没来得及说，背上就传来了声音：

“……好吵。”

香穗子把三明治还给天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考拉君抱她抱得更紧了，从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嗯……香穗……”

下一个瞬间，香穗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吻住了。和早上蜻蜓点水那样只碰到嘴唇的吻不同，这次是真正的唇舌相接。

“想要香穗……”

越来越不对了。香穗子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不管是哪一种，尺度都大了点。

“看来真的要重新认识下。”

天羽从口袋里掏出手帐开始记录。冬海捂着脸扑到天羽怀里，含含糊糊不知道在说什么，天羽倒是很镇定拍着她的肩膀，说就当是看到电影电视的爱情场面了。

深吻之后，白色的考拉君睁开了眼睛。

“早上好。”

四个人的午饭时间。

冬海冷静下来以后，她也好天羽也好都有默契地不提之前那个吻，让香穗子多少安心了一点。如果被朋友揪着吐槽，她大概也不会那么快适应自己身上的新标签，不管是“志水的女朋友”还是“未来人妻”，对16岁的日野香穗子来说都还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说起来冬海的生日快到了。”

“是、是的……”

“到时候大家一起去唱K庆祝吧？我去问问有没有暗恋冬海的一并叫上～”

“那、那我还是……不去了……”

香穗子苦笑着想，自己16岁生日的时候还不认识音乐科的人，也不认识天羽，当时班里几个要好的同学拉她一起去逛街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去蛋糕店才知道是给她庆祝生日。普通科平静无波的校园生活因为莉莉的出现染上了五彩斑斓的颜色，和很多人相遇，各种问题要解决，有时也会感到不安，但坚持走到这一步收获了很多，尤其是——

或许她的亲友们没有注意到，香穗子只用左手拿着三明治。她的右手放在志水的左膝上，被他的左手握着。虽然行动起来有点麻烦，但她并没有抽回手。

“幸福的……”

那个一直像是没睡醒的人放开手，从口袋里拿出手帐开始写东西。香穗子之前不止一次看到过，他会把脑中浮现出来的乐曲片段记下来，不过这次意外的长。

“香穗。”

“什……”

专心致志作曲的少年突然转身，双手捧着香穗子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眼睛。那表情称得上含情脉脉，如果下一秒他吻了她，没有人会觉得惊讶。

“嗯。”

两人对视了半分钟，志水放了手，继续写他的曲子，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香穗子转过身，发现天羽正拿着手机，冬海不见了。

“……真可惜。小冬海，没事了～出来吧～”

香穗子这才发现冬海躲到了天羽的椅子后面，就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边道歉一边战战兢兢露出脸来。

“对心脏不好啊。这。”

天羽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赤裸裸地做出“你真可怜”的表情。身边的人并不加入对话，他忙着在五线纸上飞速记录下一连串不同形态的蝌蚪和符号，速度快得就像在抄写一样。

“天才和正常人很难相互理解吧……辛苦小日野了呢。”

这次就连冬海都点了头。

香穗子觉得并没有她们说得那么夸张。她抽回手，拿了一个焦糖布丁打开包装。刚把勺子放进去就感觉到视线——她把右手拿起来的瞬间他就停下来，失焦的目光追着她手的动作。于是她舀了半勺布丁送到他嘴边，看着他把布丁吃下去——她又舀了第二勺——这次他露出孩子气的笑容，转回去继续写他的东西了。

“你这个人妻……虽然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合适。”

天羽叹了口气，收拾起桌上的垃圾，一半交给冬海，然后把椅子重新摆好。

“知心姐姐欢迎随时来讨论人生，不过下次女生聚会不许带男朋友。”

香穗子想吐槽是她擅自把冬海拉来看现场的，但看到冬海安心的笑脸又觉得说不出口。可爱的学妹捧着一大堆包装纸和空瓶易拉罐，小心翼翼地凑到香穗子耳边，说了一句“真的太好了”。

“喂小冬海在和小日野说什么嘛，伴娘和花球我都预定了不许抢～”

“……不，我要以妹妹的身份出席。”

“冬海，连你也——”

“认真说的，到时候请务必让我坐家属席。拜托了。”

香穗子觉得自己也需要对亲友们重新认识。她们到底在想什么啊，至少还要等两年才到年龄——

【等一下。他说的两年后，难道是指——】

她的脸马上就红了。

“最喜欢的姐姐和最喜欢的哥哥结婚～那样的感觉？那样的话，确实小冬海比谁都适合妹妹的身份呢～”

“就是如此。我最喜欢的人们能够在一起不分开，我就不用担心和任何一个失去联系了呢……”

“啊啊，那我呢那我呢，小冬海不喜欢我啊～好难过～”

“怎么会，我、我也可喜欢天羽学姐了……”

看着那两个人笑闹着并肩走出教室，香穗子舒了一口气。

【真的太好了。不是情敌真的太好了。】

如果是冬海喜欢的人，如果那个人喜欢冬海的话，只要她知道，不论多难过也会让的。她喜欢冬海，当然也喜欢天羽，如果是她们两个喜欢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喜欢上。

因为是好朋友。可以的话，她想和那两个人做一生的好朋友。

“香穗。”

她想事情的时候，右手被握住了。她的恋人已经收起笔和本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看。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

“……哦。”

稍微有点不满的撒娇口气。他的指尖触摸着她的手心，稍微有些痒，但并不让她觉得讨厌。

“香穗～”

“哎？”

“香穗～”

“怎么了……”

她的恋人微笑着摇了摇头，拉起她的手走出教室。香穗子看了一下时间，离午休结束已经不足20分钟了。

“去森林广场吧。拿着小提琴。”

森林广场本来就人少，午休快结束的时候人更少。香穗子不知道志水拉她到这里的用意，而且还让她拿上小提琴。离午休结束只有15分钟了，就是马上开始练习也会心神不宁一直注意时间吧。

路过想象中一对猫互相依偎着的大树，钻过矮树丛，来到树木自然环绕遮蔽形成的一个小小的隐匿之所，秋天的阳光从树枝间温柔地洒落下来，直接看过去也不会刺眼。“隐寓”这个词一直让香穗子有一种莫名的好感，只有猫知道的地方，不知道志水是怎样找到的。

她帮他取下头发上沾着的枯叶，心想自己头上大概也会有，把头发散开用手指梳了一遍，果然掉下来几片叶子。她想把头发重新束起来的时候，却被恋人抓住了手。

“好美……”

这一次她被拉着倒在他身上。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叶子，好像天然的床铺。虽然她是双膝着地，但因为有他的身体作为缓冲，跪在地上也没有觉得疼。香穗子心爱的少年仰面躺在枯叶堆里，一只手托着琴箱，一只手握着她的手，目光中满溢着温柔。

“爱你……”

她想只有15分钟就要上课了，但还是把琴箱放在一边，听任志水拉着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两个人躺在树叶铺成的床上，安静地互相拥抱着。香穗子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她已然是他的新娘——她听着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自然地放在他胸前，指尖刚好能碰到校徽。她闭着眼睛，感觉到他的手臂环在她的背上，并没有抱得很紧，但是暖暖的抱得很舒服。倒下来的时候她的裙子掀起来了一点，刚好露出膝盖，裸露的大腿贴着他的校服长裤——她有点害羞，但看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样子，就什么也没说。

“梦……”

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从志水口中轻声吐出了一个词。香穗子没有抬头，就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睡美人那样一动不动。即使他的手指触摸着她的手背，她也只是尽量用膝盖撑着地面，小心地不把全部体重都压在他的身上。

“幸福的梦……”

这次他的声音清晰多了。环着她的那只胳膊抬起一点，他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两下，充满爱意和韵律感。香穗子由他抚摸，感觉到他的腿蹭着她的膝盖。不过只有膝盖内侧而已，并没有深入到裙子里面。

“如果……”

他的手停了下来。香穗子抬起头，发现志水正看着自己。她看了一眼时间，只剩下7分钟了。

她鬼使神差地凑过去吻他。原本只是嘴唇相碰，但他的手和胳膊一齐用力，加深了这个吻。香穗子睁开眼睛，看到他放大了的脸就在她眼前，长长的睫毛颤动着。她赶紧闭上眼睛，一只手撑地，一只手捧着他的脸。在她被吻得喘不过气、力量差不多支撑不住的时候，两个人的位置发生了逆转。志水的体重压在她身上，胸，腹，腿，能接触到的部分紧紧地贴在一起。她的双腿自然分开，裙子掀起来了，他的腿被夹在中间，却没有更近一步。其实他想对她做什么，就可以对她做什么——她爱他，以至于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香穗子伸出舌头与这少年相吻，使劲抱着他，手指抓着他校服外套的后背，就像要忘记不断逼近的分离一样。

【我想要你。】

闪念来得太过突然，就像被什么人强塞进去的一样。香穗子吓了一跳，不觉放开了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只觉得灵魂在燃烧，激烈的情感无法用语言形容。他起身让她坐起来，她看了一下时间，还有不到5分钟，不管怎样也要赶快回教室了。

“回去吧。”

他又一如往常安静地微笑了，伸手取下她头发中粘着的叶片，一只手拿起琴箱，一只手拉她。香穗子有点站不稳，而志水却表现得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小提琴借我一下，放学后还。”

这就等于说放学后还要见面了。香穗子想起她要值日会晚走，怕他等太久，可他露出招牌的天使笑容，说正好他也有事要做，不论多晚都会好好等着她的。

放学后，香穗子做完值日给志水发了邮件，但等了将近20分钟，他也没回复。

是在哪里睡着了？还是根本忘记了？她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过去，或者去音乐栋和图书馆找一下。两个人的课程完全没有交集，一旦通讯工具联系不上就很难见到。虽说他的所在地一般来说比较固定，但一个一个去找也要花时间的。

“真是的……”

她不敢离开教室，怕他直接到教室找，干脆坐下来写作业。女高中生的人生不只有恋爱，尤其是高二第二学期中段，升学的压力虽然还不直接但也能隐约感受到了。香穗子还没想好是否要考本校的大学，将来学什么专业，但不管怎样文化课都必须努力——当然如果要和志水的人生绑到一块的话，她就只剩下音乐大学的小提琴演奏专业这一种选择了。

“不管怎样都必须努力啊……”

文化课也好，音乐也好，香穗子知道自己的等级还差得远。现实可不像动漫游戏那样只要有心就会有一切，需要扎实的准备，一步一步积累，才会离自己的理想稍微近那么一点点——就像一颗种子种在土里面，生根，发芽，长叶，努力吸收水分和营养，努力用表皮、刺或毒素保护自己，不被动物或害虫吃掉，不被淘气的孩子弄断，不错过花期，才有开花的可能。而人们只能看到花朵，也只会重视花朵，根本不关心她生长的细节。如果一直不能开出花，那这棵植物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得不到承认，即使种她栽培她的人，也不愿再正眼看她了。

整整一个小时，没有任何联络。香穗子做完作业，复习了当天的课程，觉得怎样也要打个电话问的时候，邮件来了。

[在天台。]

她想，他一定又在那里睡着了。

上楼梯的时候，香穗子听到了小提琴的乐声。G大调弦乐小夜曲，第一乐章。

她第一反应是月森——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月森才能拉得这样好，但不可能是他，已经这个时间了，他怎么也不该出现在天台啊。

难道说——

【“可以告诉我小提琴的事吗？”】

香穗子脑中想到了一个惊人的可能性。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小提琴借我一下。”】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真的可以去死了。

……天才和凡人，到底等级会相差多少呢？

鼓起勇气推开天台的门，香穗子看到月森站在那里拉着小提琴。她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担心，月森看到她也像吓了一跳，演奏中止了。

“日野……怎么……你……”

香穗子心想这是她要问的话，被志水的邮件叫到天台结果看到月森，难免让人怀疑两个人换过了。她想起她还没有把手帕还给月森，赶忙拿出来双手递给他，而他也像完全忘了这回事，愣了一下才放下琴弓，接过手帕塞到口袋里。

“昨天……谢谢你。”

“没……我也没帮上什么……”

微妙的空气。香穗子心想她还没练好月森给她的曲子，乐谱也拿着没还给他，而且之前把月森当成志水——她很熟悉月森的演奏，正常情况下不会弄错的，就算志水再怎么天才，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把小提琴练到月森的水准——她到底是怎么了？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低。】

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自己一句。香穗子看了一下手机，果然是约在天台而不是别的地方。所以说为什么月森会出现在这里，而且……

“是我拜托月森学长的。”

长椅上传来她熟悉的那个声音。月森背后，大提琴已经准备好了。

“抱歉……打扰你们练习……”

不由得用了敬语。少年微微皱了眉头，走过来把香穗子的琴箱交给她。

“香穗不试试看吗？刚才月森学长拉的那部分。”

“你们怎么……难道说……”

在月森提出问题之前，香穗子架好了小提琴。她确实很想拉这首曲子，即使没有志水的指令，即使早上练习还那么糟糕，她还是想再试一下。

深呼吸。举起琴弓。第一乐章，确实已经烂熟于心了。她不用看乐谱都记着那上面的标记，记着他的笔迹，记着他的乐声，记着他抚摸着她头发时那种充满弹性的韵律感，记着那已经融入她灵魂的爱的感觉。她的身体不知不觉间已经记住了，爱是令人欣喜而不是苦痛的东西。

而且，听了月森的演奏以后——

第一乐章。快板。

小提琴在唱歌。香穗子什么也没有想，借由魔法的帮助，旋律自然而然地开始流动了。那是身体记住的东西，不需要刻意去表达。即使错了也没关系，即使不熟练也没关系，什么都不去想，仅仅以她最自然的方式，手指和手臂就动了起来。

第一乐章结束。她才发觉它很短，结束时一点实感也没有。

“不错啊，日野香穗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的莉莉停在香穗子面前，看上去相当开心。

“本来是跑来听月森莲的演奏，没想到日野香穗子这一天的时间进步还蛮大的～是那个孩子的功劳么？”

当着那两个人香穗子不能对它说话，点点头算作回答。

“就凭抱一抱亲个嘴能把你的感性提升到这种程度啊～不错不错，以后多给你们来点两人独处的机会，比如再让门锁坏掉什么的～”

香穗子想到在练习室她怎么也打不开门，当时以为是自己情绪太激动手抖得太厉害，没想到原来是这只妖精干的好事。

……它开个婚介所算了。

“好了好了，看你不能说话也够难受的，你们慢慢聊～”

莉莉促狭地眨眨眼，示意香穗子让她到志水身边去，然后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尖声大笑着飞走了。

【……还真是爱管闲事的妖精啊。】

她不由得想起吉罗理事长的经典台词。不过，还真是托它的福了。

如果她当时拧开门出去会怎样呢？如果他没有到练习室找她会怎样呢？如果她不是体会到了爱的欣悦，她能有活力地拉出这支曲子么？

重要的分歧点决定故事的走向，爱与不爱之间有时候只差一步。感谢上天，为她开启的是通往HE的那条路。

“……应该给你完整的乐谱，那样的话，现在就可以合奏了。”

“不过，只有第一乐章也没关系吧？”

两个人都看着香穗子，她点点头，举起了琴弓。

不去在乎等级差，不在乎是否会出错，她做好她自己就足够了。那是一天的时间里，志水教给她的东西——以后，将来，还会教给她更多吧？香穗子决定不去想她是不是应该知难而退，考虑乐曲的难易度能否被接受，那是作曲家的工作，她只负责用自己的方式诠释出来——

反正以志水的性子，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错误的。

和前一天的离校时间差不多，两个人手牵手走出校门。这一次只是沉默地牵着手，还是香穗子主动去牵的。

三人合奏的部分只有第一乐章而已，结束后香穗子就停下来，静静听两人完成之后的部分。那两人的合奏堪称完美，不过她只顾注意月森的手法，即使感觉到志水的视线，她也没给他足够的关注。

【……他生气了吧。】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办才好。她不像恋爱经验丰富的女人那样会撒娇，除了抓着他的手以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试着松开手，他毫无反应。她突然有点害怕，两只手抱住他的胳膊，这次志水总算转过来看她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伸手摸了她的头。那是她之前总喜欢做的动作，只是他的手要大得多，而且虽然是对香穗子讲话，志水的目光却望向远处，声音也像来自飘渺的远方，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就像失去了灵魂的空壳。她知道他考虑事情的时候就是如此，但没来由感到不安，挽着他的手臂贴得近了一点。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话。香穗子发现两人走的路不是去车站而是通往临海公园，知道不会很快分开，索性不去多想。两人默默走着，志水的步速忽快忽慢，有时候香穗子要小跑才能跟上，有时候则要故意放慢脚步，挽着手臂确实不方便，所以没过多久她就主动恢复了牵手的状态。如果单从表象上看，他们就像是吵架了，女方求和好，男方却十分冷漠，完全看不出一点热恋情侣该有的样子。

临海公园。两人手牵手沿着海边的散步道慢慢走着。志水仍然是若有所思的表情，香穗子了解他的脾气，在他打算开口之前一语不发。前一天的位置已经被一对老夫妇占据，于是他们继续向前走，几个长椅上都有人。

走到散步道的尽头仍然没有位置，又返回来——实际上志水只是看起来与外界切断联系而已，还是会注意周围的情况。好在他们返回的时候，之前那个位置上的老夫妇已经离开了。

坐下以后，他还是老样子，她从书包里拿出英语课本开始背单词。两个人的身体没有挨在一起，但也触手可及。当香穗子快背完一个单元单词的时候，肩膀被恋人的手臂环住了。

“香穗……”

他把她的身体拉过去，拿下发圈，把脸埋在散开的长发里。她把英语书放在一边，抚摸他的肩背。等他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小提琴借我一下。”

仿佛是小孩子渴望新玩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睛闪闪亮亮的。虽然不明所以，她还是把琴箱交到他手上。他有些羞涩地笑了，像对恋人那样温柔地取出小提琴，站起来面对着海和夕阳，举起了琴弓。

香穗子没想到她的猜想以这种方式变成了现实。他的姿势和手法并不像初学者，如果是初学者这样未免天才得可怕。G大调弦乐小夜曲，第一乐章。虽然和月森并非一种类型，但他的演奏仍无可指摘，无论是技术还是表现力，都已经在她之上了。

【怎么会……】

她只觉得喉头发紧，几乎忘了该怎么呼吸。唯一的小提琴也不及他的水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能够吸引他。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刻意在她面前拉小提琴。这个结果实在太打击她了，让她以后如何面对他？

一曲终了，志水仍旧没有放下小提琴。逆光看不清表情，她只听到他轻声念着几个音节。

“幸福的，梦。”

琴声再次响起，这次的是香穗子完全没听过的旋律。有圣歌的感觉，但又不是——空灵，飘渺，又那么温柔，就像森之精灵的幻境那样有着纯净清新的透明感，又像天国之门开启时唱着赞美诗的天使一般令人喜悦。她忘记了听到这首曲子之前的挫败感，目光无比眷恋地停留在恋人那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的背影上。若是这个时候，他背上生出白色羽翼，头顶出现金色光环，像鸟儿一样飞上天空，身为凡人的她都没办法阻止——

香穗子的眼中不知不觉溢出了泪水。她能听出演奏中技术不纯熟的部分，甚至还有好几个明显的错音，但他并没有停下来。这是一支充满了爱的曲子，虽然她以前从未听过，但旋律具有某种亲切感，直接沁入她的灵魂——多年后成为了小提琴演奏家的香穗子仍然念念不忘，彼时她亲爱的丈夫是以怎样的勇气，几乎是即兴地为她演奏小提琴的事情。

乐声戛然而止。志水仍然站在那里，小提琴架在肩上，举着琴弓，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电影画面。香穗子站起来，一步，两步，走到他背后，沉默地伸出双臂抱住了他。人类的体温透过校服传递过来，她收紧手臂，就像怕他会变成幻象突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神啊……请让我这样留在他身边……请让他这样留在我身边……】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眼前这个梦太过美好，以至于担心会醒过来发现一切都只是虚幻。他用拿着琴弓的右手抚摸她的手背，有点高兴又不知所措地开了口：

“只有这样……后面的部分，还没想好……”

起初香穗子还不能够理解他的意思，直到志水轻轻推着她坐回长椅上，放下小提琴抱住她拍抚了好久，她才似乎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年少的音乐天才捧着香穗子的脸，用手指和舌头弄干眼泪，然后小心地抱着她，带着某种隐秘的喜悦，仿佛是抱着一件别人都不知道价值的珍贵的宝贝。香穗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得这么厉害，明明是一首充满了爱情喜悦的曲子，她却从心里感到恐惧，而且无法说明她感到恐惧的原因，只是一味把脸埋进志水的校服外套里——他解开扣子把她整个包进去，那里暖暖的，她能听到有力的心跳声——于是香穗子渐渐平静下来，在心里咬牙切齿骂着自己傻，却还是舍不得放手。

“你……喜欢吗？”

她轻轻点头，像怕冷的小动物那样靠他更近一些，手指紧紧抓着他的校服前襟。

“不要离开我……”

香穗子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志水写了新的曲子，亲自拉给她听，她很可能是他的第一个听众。她应该感到高兴的，心里却总是想到悲伤的事情。她想她是真的变傻了，简直像影视作品里那些爱纠结的小女人一样，随便就会开心，也随便就会伤心，情绪大起大落，明知道自己蠢，却还是继续做蠢事。她想努力笑一下，可是做不到——她就像要被吸进去了一样，只想和恋人融为一体，似乎只有把身心都交付给他才能安心。

“我不会离开香穗。已经说过了，那时候我就说了，我们的人生已经连在一起，没有什么能把我们分开。现在就是香穗想要赶我走也已经晚了，我会一直缠着你，哪怕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会一直在香穗身边。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他低下头吻她的眉心，她无言地把嘴唇送过去，于是接了吻。仅仅是在交往的第二天，他们就说了很多对于少年人的恋爱来说过于沉重的话。说到底还是因为志水实在太像一位天使，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蒙主恩召回到天上去了。

“我爱你，不要走，我爱你……”

长长的吻结束以后，少女靠在少年的胸前，几乎像是梦呓那样说出了令人害羞的告白话。即使不像他那么强，即使不知道自己能给他什么，她也一心要留在他身边。这样死皮赖脸令人厌恶，但那少年幸福地笑着，把她抱得更紧了。

“……完成以后，我们合奏吧。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完成，不过香穗这么喜欢的话，我会努力的。”

“我……我也想学，从最基础的乐理知识开始，所以，请推荐书给我——”

并非一时冲动。香穗子早就意识到，如果她只有那一条路可选，就必须要取得相应的资质。只是之前，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不好意思说出口。

就像早就在等她这句话似的，志水拿出手帐，翻找到空白的一页，很快写了几个书名。

“那就先从这几本开始吧。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没有到闭馆的时间。”

模式转换得太快，香穗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走吧。不赶紧去的话，大概就要用跑的了。”

想到他中午软趴趴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赶忙收拾好课本和小提琴，抓住他伸过来的手。

“会不会被借走……”

“应该不会。真被借走了今天就先预约，而且有好几本，不会一次都借出去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香穗子发现志水的步速真的可以很快，她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如果跟不上就告诉我。我先去，香穗可以慢慢走。”

“不，我和志水君一起去。不要丢下我，我能跟上。实在不行，我还可以用跑的。”

志水的脸上漾起好看的酒窝，他接过香穗子手中的琴箱，拉着她的手加快了速度。这次真的是要她跑着才能跟上了。

……不过，香穗子很高兴。她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刻也不肯放开。

【神啊，感谢你，让我能和这个人相遇。】

【神啊，感谢你，让我能和这个人相知。】

【现在我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能和他相守。】

【请祝福我们。永远。不要再错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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