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这是唯一能理解的感受。

努力挣扎着试图把命令传达给身体，传来的触觉就像不规则的碎块互相摩擦，嘎吱作响。不论大脑如何活跃地下达指令，残破的肢体都无法响应。轻微的颤动挤压着密密麻麻的弹孔，流动的感觉，残存的体温随着鲜血不断流失到体外……

心脏还在徒劳而倔强地跳动着，越是把热量泵到逐渐冰冷的肢体试图驱动，压榨爆发出的生命力便越是消耗殆尽。直到大脑也开始慢慢被冻住，剩下的意识残渣才终于意识到——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包裹在冰冷的海水中，这种缓慢的下落感，被掩埋，被逐渐遗忘的感觉无比真实。

几名敌人正在俯视着我。

无论如何，总要拉一个垫背的……

仿佛听到了决死前灵魂的哀嚎，僵硬的指尖奇迹般地动了起来，就这样带着整个手臂用力地向上挥去……

自己的拳头把自己从床上拉了起来。「是梦啊……」

双手撑住洗脸台，把脸埋进满满一池冷水里。在西伯利亚执行任务的时候，随手抓起一捧雪用力搓揉脸颊就能快速驱散这种浑浑噩噩的沉重感，哪里需要像这样用长时间闭气逐渐施加的痛苦才能清醒过来呢。

多长时间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呢？开始的时候总会梦到去杀人，没过多久就总是梦到被人杀，然后是无穷无尽的下坠感，那种战舰沉没的感觉。睡醒之后还能迎接第二天确实是一种幸福，尤其是对自己这种追求着暴力和杀戮的“鬼”来说，但这种昏沉沉的感觉着实叫人不舒服，感觉就像是滴在钢铁上的水珠一样，不及时拭去就会从那里开始锈蚀。大脑就是如此精密的仪器，所以更应该细细检查保养，要比对待配发的手枪更细致地排除每一个隐患，除非是想要去战场寻死的白痴。

6分22秒，可以了。

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自己无意去深究尼采背后的哲学深意，但自己相当清楚这句话的物理含义，镜子里的自己就像是水鬼一样苍白狰狞。手腕一翻，蝴蝶刀如同精心饲育的宠物一样灵动地翻飞至掌中。诡异的弧线带着烈烈的破空声划过，镜中人像是被挑开了层层滤镜般展现了真正的面目，狰狞、凶狠、嗜血的野兽。

「该打磨了。」

甩出刀花，把蝴蝶刀收入鞘中。

「凶兽」，兴登堡，开始行动。

泡进大浴池，微烫的愈疗剂刺激着肿胀的肌肉和酸涩的关节，不由得发出老人一样的舒适声。晚了自己一步，俾斯麦也泡进了大浴池。

「这样看着？」察觉到自己带着玩味的目光，俾斯麦似乎有些不悦。

据说，母舰上的战舰少女就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样，总是会叽叽喳喳地占据某个地方“分享”着对某人的看法，据说她们就是用这种方式构筑团体。真是无聊。需要依靠不在场的他人才能搭建的关系那根本就没有维系的必要，难道你就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那个“他人”吗？或者反过来，都已经投入如此多的精力来维系群体，难道你还会想着脱离吗？

不论如何，自己确实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毕竟自己就是被扔进地狱深坑斗兽场的怪物，就算跟母舰上的同类相比自己也是不同意义上的存在，这种报团取暖寻求认同的行为着实过于软弱。但如果有另一头怪物过来互相舔舐伤口呢？如果怪物都没法免俗的话，那大概就是某种本能的需求吧。

「有点惊讶罢了。我是负责踹门的突击手，你是负责援护的狙击手，就算是同一个任务我们也没多少交集……」不由自主地想到提尔比茨，大概能理解俾斯麦你当姐姐的心态，你们姐妹俩某种程度上还真是相像。「何况这半年上面有意给你安排各种外勤，就连提尔比茨的训练任务都是我来负责，所以我才对你主动找我陪练感到惊讶。」

「姐姐理应照顾好妹妹，我也确实想要一直守着提尔……现在看来，多少有些一厢情愿。我以为我可以给提尔准备一条更平稳的道路，但她已经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变得……有些陌生了。」

「所以来找我了？」

「没错。」轻点脑门，俾斯麦的神情相当严肃。「我的确是她的姐姐，但非要说的话，跟她植入了同一个强化人格的你才更像她的同类。」

难说。哪怕是同一个型号的电脑，只要卖出去超过一天都有可能成为完全不同的东西，更何况是植入的人格和一系列算法优化。与其说是同类，不如说是在荆棘满地的同一条道路上结伴而行的野兽互相照应罢了。

「你想知道什么。」

「从头说说。」

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尽管及时受身卸下了大部分的力道，身体收到的冲击依然需要靠兴奋才能压制住疼痛。相当明智的判断，提尔比茨。没错，迭代过的强化手术的确多少要更占优势，但硬件上的些许优势并不见得能够抵偿经验上的差距，何况你缺乏锻炼的肉体根本无法追上暴走的意识。想要获胜，你就必须要把一切都赌在里人格能够超常发挥，期待着我会因为轻敌而麻痹大意……只有这样才有那么些微希望撑过三分钟。

太天真了。

收起如盾牌般防御突击的左臂，顺势钳住提尔比茨猛攻过来的右臂。把住关节，用自己的非惯用手死死牵制住她用于进攻的惯用手，这是很划算的买卖。被控制住的提尔比茨就像落入陷阱中的野兽一般拼命挣扎。向着关节发力，轻易地便迫使她本能地半蹲下来回避几乎要折断手臂的痛苦，打断了她发起反击的体势。

绷紧大腿，凶狠的膝击直接把她打出僵直。

不及格啊，提尔比茨，你完全被本能牵着鼻子走了。痛苦，只有力量才能制造痛苦，这是毋庸讳言的简单道理，是刻在基因中的本能。越是能够制造痛苦，便越是代表着对方拥有力量，即便是野兽也清楚这个道理，决不能招惹力量远超自己的怪物。所以，当本能判断出敌人的力量远超自己的时候，不能就会下意识的转向防御，期待着能够在对方的力量面前保护住最要害的部位，这样的选择比起继续进攻当然会有更大的生存几率，这就是求生的本能……

这可不行。不论怎样的痛苦，逃避都是没有用的。不管多么难受，不管多么痛苦，只有能咬牙坚持下来的，才有可能取得胜利。

就像这样。

提尔比茨下意识地护住头部，完全暴露的侧腹“意料之外”地遭受到了猛击。

再来一次！

同一个弹坑不会落下两颗炮弹，这的确是常识。不过，我就是要瞄准同一个目标发起打击。本能会下意识地告诉你这是引诱你放弃核心区防御的佯攻，可洞门大开处传来的痛苦却是实实在在的。就算有着肾上腺素的麻醉，就算大脑不断叫喊着无视掉，但是怎么可能不痛？就算能够压制住疼痛对身体的影响，每一次遭受的打击都会在大脑的某处积累着烦躁……这就是精神压力。只要能够不断积累精神压力，即使对方的防御近乎无懈可击，只要不断地积累精神压力，不断，不断的重复着刺激……

愤怒的咆哮声，即便是最弱小的困兽也懂得负隅顽抗，更何况是你呢，提尔比茨？相当痛苦吧，单方面不断承受着攻击，心底的焦躁是比肉体的痛苦更致命的毒药。越是承受着痛苦，便越是想要一次精彩的“一击反杀”，满脑子都是想要靠着舍身一搏一口气扭转局势，只可惜你的体势被死死压制着，僵硬的躯体无法聚集周身的力量，单纯依靠手臂打出的绵软攻击和胡乱挥舞没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攻击的是我同样没有防御的侧腹也是一样……

突然间，腰带被猛然抓住。

看吧，我没说错吧。

支撑身体的左腿猛然间重重跪下，施加在提尔比茨右膝窝上的力量顺着关节运动的方向带动着身体。地面是铁砧，膝击是铁锤，你的膝盖就是被击打的铁锭，直接将你的半身压制下去，快速换腿起身，一直空着的右臂顺势绞了上去。

不甚标准，不过已经死死固定住了关节，单手咽喉绞也足够了。

解除架势，重重地把提尔比茨按在地上，确保她的身体已经因为无法继续承受伤害而关闭里人格。

看了一眼手表。「1分22秒，比我想象中要晚些……」确认她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自己缓缓起身脱离战斗。「既然你想清楚了只有最开始突袭得手才有希望坚持三分钟，那么你一开始就应该带着杀了我的心态发起攻击。记住，提尔比茨，哪怕要压制的目标是自己人，那也要下死手才有可能成功。」

艰难地支撑起身体，跪倒在地的提尔比茨如同涸辙之鱼般大口地喘息着，倔强地紧盯着我。

「如果我的目的不是战胜你呢……」

细若蚊蝇地挣扎着从喉咙中挤出沙哑的声音，自己从中听出了那股掩抑不住的嘲弄。吃惊地看向自己腰间，被打开的腰包内空空如也。眼前，提尔比茨露出因痛苦和嚣张混合在一起的扭曲笑容。「舞台上的魔术师固然必不可少，但被魔术师藏在身后的助手往往才是魔术成功的关键……」张开紧握的左手，子弹从她的掌心滑落，黄铜撞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彻底输了。

「你知道我是兴奋剂型，所以在我以为你被本能驱使的时候，其实是抑制剂型的你在压抑里人格对行动的影响，反过来诱导我依照经验和本能行动？」

「我在赌你应对里人格暴走的经验会驱使你选择绞技，这样对你最快速最安全，也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近到足够的距离……同样的，被锁死的关节无法发力，习惯了无效攻击的你自然会忽视掉一些小动作……」

真是。反而是自己彻底被胜利蒙蔽了双眼，却完全忽视掉了双方根本不同的胜败条件本身吗。没有参加过远征，反而忘记了不能轻敌的准则。

蹲下来，拉近和她的距离。「……靠着抑制剂强行麻痹大脑取得身体控制权？」

「算是吧……如果不麻痹大脑的话，恐怕我也撑不到成功……」

「如果对手是李剑荣呢？」

「这不可能……如果是他来考验我，那又是谁来把我赶回去呢？」

笑的相当舒畅，这种在荆棘之路上自讨没趣时却看到一个同样的白痴时的感觉。没错，我的确是想要把你赶回去。李剑荣的确请求我把子弹带出来交给你，可这又不是绝对的命令，那我为什么非要执行？你是被宠溺的孩子，你不是我这种被执念缠身的怪物，又何必跳入这片深不见底的泥潭呢？提尔比茨，我不相信，你能够搞来我的资料，你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快速布局，难道你就不担心我放任里人格暴走吗。

如果你内心寄居的是跟我一样的怪物，疯狂、偏执的怪物，那就说得通了。

能不能理解怪物，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俾斯麦去考虑算了。

所以，你就这样认可提尔了？

不然呢？幸运女神总是偏爱鲁莽的愚者，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我也偏爱那些为了自己的执念去拼命的白痴。到你了，俾斯麦。

把提尔扶回安排给她的宿舍之后，我想着是不是要买点水来，毕竟接下来的……“家庭会议”应该会很长，我是这么想的。

「在这等我。」

两三步路，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子弹和弹仓咬合声。下意识地拔枪瞄准，自己确实想过要不要威胁她主动放弃。「把枪放下，提尔！」

「就算我不放下，你又能怎么办呢，击毙我吗？」侧身向前一步，提尔用自己的身体掩护持枪的右手，缓慢上弹的左手遮挡住枪身，「“千载星河”，这台超算的算力甚至可以辅助姐姐你实现枪斗术……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对峙。

上弹完成，将转轮推进枪中，提尔打破了僵持。「点44马格南，实战中的效果并不如各种游戏里表现的那么夸张，毕竟是猎用弹，就好像穿甲弹打驱逐往往会过穿一样……不过我们战舰少女的身体经过强化后倒也确实和一些野兽的强度差不多……」

「所以呢？如果我坚持反对你加入，难道你就能朝我开枪吗？」

「朝你？当然不。我当然理解姐姐你的想法，但我同样不能接受那个躲在你羽翼下的废物。我必须拥有一枚“筹码”，这样你才会平等地听我说话，毕竟“姐姐”就是可以这么不讲道理的存在，那我也只能同样的不讲道理了……」

举起枪，提尔毫不犹豫地顶着自己的太阳穴。

「主动同意我加入，或者我死给你看。」

手脚冰冷，这种陌生感激发的恐惧蔓延全身。严肃的语气下翻涌的是决绝和疯狂，竟然让自己有如履薄冰之感。

她真的会开枪。

「……你真的是提尔吗？」就好像披着皮的怪物。

「大概吧，更新里人格之后我也觉得不太像自己了。」紧盯着我的动作，提尔没有丝毫松懈，「不过你可以放心，我是在接受改造手术之前做的决定。」

「包括向我保密？」

「没错。」

「你在赌，那我也可以赌一赌。我们可以就这样僵持下去，看看是我先放弃，还是你先露出破绽。」

「没有问题。不过我要提醒你，留给正在服役的近亲属提出绝对异议的时间只有24小时。」

「……你就不担心我放弃和你纠缠？」

「当然担心，不过只要我死了，就算你的绝对异议通过也无所谓。」

没错，胜利和失败的界限并不总是泾渭分明。就算我提出的绝对异议得到通过，就算能把提尔赶回去，如果她选择自我了断，那对我来说一样是彻彻底底的失败。我能去赌吗？我有资格去赌吗？我有和她一样的勇气去赌吗？赌眼前这个陌生人只是在虚张声势？

怎么可能。

颓唐地放下枪，已经承认了自己彻底的失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对自己而言依旧赌不起。

「我在想，提尔，我是不是对你太苛责了……」

无言。

我曾以为你相当弱小，我从没想过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有机会的话，我也想尝尝能让眉头紧皱的人也露出微笑的薯片。」

「就这？我多少还收获了找到同类的快乐，你可是输的彻彻底底。」

竖起中指，俾斯麦用世界通用友好手势表达对我的亲切问候。「那能怎么办，我还能去赌她不敢开枪不成？」

确实。连我的挑衅都敢接，那已经不是一般的提尔比茨了，重拳出击都赶不回去的家伙，难道还会怕你软弱无力的威胁？

「虽然那个时候就知道提尔已经变得陌生了，等到现在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回望，我才发现我对提尔居然无知到了这个地步。」

带她带了大半年，现在多少也能理解俾斯麦你当姐姐的心态，不由得再次感慨你们姐妹两个在自以为是这方面还真是轴到出奇的相像。都是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认定的目标就是正确的，却从来不去考虑自己亲近之人的想法，从来不去考虑自己的行动到底在别人眼中又是什么意思。

「在妹妹的立场上固然希望姐姐成熟可靠，但如果不在某些方面有所欠缺能和妹妹互补的话难免会产生疏离感。但好死不死你们两个都是那种石头脑袋，折腾一下也算好事。」

「你在教育我该怎么当姐姐？」

「不，我在批评你。提尔比茨需要的并不是你给她安排好一条如何平稳的道路，她需要的只是有你在她身边。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不过在我看来，她就是你的镜像，一个铁血军人的对立，这种完全不匹配的正反面组合起来才是合格的硬币。可你呢，你自以为是地觉得牺牲自己给她安排一条路就是最好的选择，却忽略了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无地自容。」

不由得露出戏谑的笑容，自己很是享受这种难得一见的快乐。

「顺便问一下，你教给提尔的格斗术就是腿法？」防御侧面冲击一般抬起手臂，俾斯麦展示着挡下重踢留下的红痕，「她的体型比较结实，腿长也不算能占到优势，应该更适合近战的拳法或者匕首格斗才是。」

「体型只是一个方面，我觉得相性才是更关键的因素。看起来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难以相处，但实际上不过是掩饰自己的胆小罢了。就是因为胆小到根本不想去锻炼自己拿捏距离的能力，所以才要摆出那副活在自己世界的样子来疏远他人。只要不给其他人正反馈，那自然不会被打扰，也就不会被戳穿。」

「讨厌亲近别人，同时也讨厌被别人亲近；既不想浪费时间去理解别人，也不希望被别人理解，是这意思对吗？」

「差不多吧。」

「把其他所有队员当成只合作一次的队友，不去构筑哪怕最基本的关系。就算是接到任务，也不想去了解目标、期限和必要情报之外的任何事情。这说的不就是你吗。反正别人也不会理解，说了也是白说，就像那些会浪费止血带的白痴不论如何提醒都会在同一个伤口上用两根一样，所以干脆就不去浪费时间。口口声声说着别人不会理解，其实也是在掩盖自己没法让人理解的无奈吧。」

「……怎么？想给我上课？」

「算是吧。丢了这么大的人，我总得找点场子回来。」两手一摊，俾斯麦反过来将了一军。

「去尼玛的。」

急促的铃声传来，这是要出任务的表示。

据说，爱因斯坦曾经这样解释相对论。

坐在一位美丽的女士身旁，明明过去了一小时，你却觉得只经过一分钟；坐在运作的锅炉旁，明明过去了一分钟，你却觉得过去了一小时。这样的解释究竟合乎艰深的理论与否，自己终究难以分辨，毕竟自己袭名的是兴登堡这样一个以从未读过一本书为荣的正黑鹰旗老荣克。

不过，这个说法倒的确很贴切就是了。

时间就是这样相对的。战前准备、侦查、佯攻乃至等待战术配合的时机，这些才是花费最多时间的环节；反过来，那些看上去最重要的目标，比如首领，比如守卫森严的房间，突破起来得到的时间反而是最少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白宫陷落这样的商业片某种程度上很正确，留给主角和反派了结恩怨的时间只有不到全片的十分之一。

如同此时此刻。

两侧的舱门被牢牢焊死，人为的将位于杂货轮最中间的船舱同其他部分切割开来。站在薄薄的舱壁前，反复深呼吸调动着全身的紧张感，战意在肾上腺素和兴奋剂的刺激下开始延烧。不过，还不是时候。

隔壁传来的枪声相当有规律，看样子对方不是那种一有风吹草动就胡乱倾泻火力的白痴。轻机枪规律地向着固定的方向点射北约弹，似乎是将老大和提尔比茨死死限制在舱门附近……看样子，另一面对方也做了类似的战术布置，只留出一条可供通行的路线，再加上货舱内精心布置的障碍，整个货仓既是存放重要货物的保险柜，又是一座带通行架的围猎场，就算能够冲进去，看似能够提供保护的掩体只会将自己暴露在交叉火力之下……倒的确是最适合负隅顽抗的场地。

前提是背后的墙壁对进攻方而言坚不可摧。

「喂，俾斯麦，连上线了吗？」

「稍等，附近的深海已经被海狼队驱赶，只有我一个节点网速快不了。」

所以就是这点麻烦。不通过深海的节点网络，充满深海结晶细粒的海雾就是全频带阻塞干扰。战术目镜上显示的货仓平面图依旧是一片空白。佯攻组为了持续施加压力不可能后退，反过来说就是自己把自己钉死在舱门前，不可能强求他们顶着火力封锁进行侦查。强攻吗……缺乏敌人数量和位置的情报，瞎子猛冲进去就跟顶着天恩波克基斯还敢极巨化的具甲武者一样直接白给，相比而言被反过来压制住都算好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焦躁感逐渐弥漫。

「还没好吗？」

「带宽不够。」

呿，死锁了。关闭战地连接系统就不可能传递战场信息，战术配合就变成空谈；开启系统占用带宽又会导致系统没有足够的资源去搜集信息……自己也来担任节点吗？如果对方也有一定的侦测手段，那就相当于脱光了曝点，还不如冲进去白给……

「……你现在还在驾驶舱吗？」

「怎么？」

「把小灵通上面所有的号码都发给电子行动组，叫他们同时拨通，这样你作为节点的带宽应该足够吧。」

「……注意战术目镜。」

一部手机的铃声并不算什么，但如果两部、三部、七部手机同时响起铃声呢？一个节点的剩余带宽并不足以支持复杂的技术手段，但是根据节点的位置将其他目标的相对位置标记出来还是足够的。

目标已标记。

意料之外的情形牵扯了猎人的注意力，从门口扔进的九连闪则迫使猎人们将火力集中在“唯一”的通道中避免被狂暴的野兽冲垮防御……

危险并不总是来自于肉眼可见的威胁。

极度兴奋。大脑，以及连接着的五感在奔涌的能量流冲击之下加速暴走，反应、处理信息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产生了时间变得如此之慢的感觉……

「凶兽」，兴登堡，开始行动。

几乎是追着热熔炸出的熔融金属冲进舱室。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机枪手顶着冲击波试图转身拔枪射击……很英勇，但没有任何作用。里人格暴走下大脑的保护机制早就被能量流击垮，丝毫不在意给身体带来的损耗，交换来的便是无法理解的身体机能，不是世界变得缓慢，而是自己太过迅速。

汹涌的能量顺着植入的通路在拳头中曲折流动，包裹着一层跃动的分解力场，朝着机枪手脸部猛冲的一拳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半张脸被不讲道理地挖出、粉碎，在空中拉出一条混合着碎肉的红色轨迹。

向下重踏，巨大的力道带来巨大的反作用力，钢铁发出尖锐扭曲的悲鸣，自己如同炮弹般向上发射。在空中调整姿态，短短一瞬，“蹲”在天花板上的姿势把物理法则按在地上狠狠摩擦，弹簧般紧绷的双腿释放积压的应力，被按压在舱壁上的两颗脑袋如同被液压锤挤压的烂番茄一般爆裂开来。

短短的一秒，对方精心构筑的防御体系已经崩坏。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冲进包围圈的怪物正在凭依着怪力硬生生撕碎陷阱，幸存的猎手顾不得已经被锁定的猎物转而集火这头怪物……

但如果这正是怪物希望的呢？

佯攻队抓住了这一瞬间的漏洞，被“逼”到陷阱周围的猎物反过来主动踏入陷阱。交替掩护着冲进舱室的两人趁着脚手架上的猎手转移目标的瞬间向上开火，5.8被甲弹翻滚撕扯下血肉。尽管相隔较远的两人本就不是自己的目标，但本能依然下意识地浪费了一瞬间将死人排除出去。

单手抓住栏杆，手臂就是绷直的兽筋，身体就是石块，自己几乎追着提尔比茨的子弹砸到仅存的白痴身上，膝盖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挤压碎裂声。

猎人成为了猎物。短短五六秒，上半场在漫长的铺垫后转瞬间落幕。

就好像隔着屏幕看另一个人的行动一样。

冰冷的鲜血没能给澎湃的战意降温，蹒跚着站起来，残存的理性碎片告诫着身体应该冷却下来，暴走的躯体依然还在源源不断地通过极度灵敏的五感吸收分析着信息，试图找出可以继续毁灭的猎物。

脱下上身略显臃肿的护甲，提尔比茨如同斗牛士一般向自己走来。

「要么等里人格暴走耗尽体能自我关闭，要么直接击穿里人格阈值强制启动自我保护机制。」

没有必要。

自己承载的不仅仅是Z计划，自己承载的是所有人对于终极战列舰的期望。没有被制造出来，没有被送上战场的武器什么都不是，能够得到一个可以自己肆意妄为的战场就是弥补这遗憾最好的救赎，至于是不是被当成消耗品，那根本是无所谓的事。

所以自己才讨厌和他人产生交集，根本不在一个世界的家伙怎么可能理解。

你，正在慢慢靠近的提尔比茨，还有俾斯麦，你们有自己需要贯彻的意志，你们不是我这种需要从杀戮和破坏中获得空虚的满足感的傀儡，你们不需要以身犯险。

月亮只配暗中慕恋太阳的光辉。

这种被可怜的感觉着实叫人不爽。

发出渗人的嚎叫，暴走的躯体在本能的驱使下调动肌肉，险之又险地躲过以285米每秒的初速向自己袭来的金属。危险！危险！！危险！！！本能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任凭破坏冲动支配着能轻易制造杀戮的机械向着目标进攻……

白痴！你到底在想什么！

身体比大脑更先给出答案。

剧烈震荡的电流击穿全身，奔腾的能量流被另一股能量撕扯出一阵阵涡旋，乱流和乱流相互碰撞，相互阻碍，相互消解。越是狂暴的力量，反噬起来便越是痛苦，很显然，尽管是她带着EMP手雷自爆，能量流动更为活跃的自己才是受伤更为严重的一方。外骨骼因电磁干扰停止活动，提尔比茨就这样被外骨骼构成的支架钉在原地，顺势支撑住了自己。

真是白痴。李剑荣可以依靠无尽的战斗中千锤万击的战技压制住自己，但这不代表提尔比茨也需要这样做，就算不考虑在一旁待命的李剑荣，只要她比自己更早地从EMP瘫痪中恢复过来就足够了……

干得漂亮……

「……以防万一，我给你把小腿固定住。至于到底是能量线路阻塞还是神经损坏的问题，那恐怕只有停在深圳的浮岛要塞才能确诊了。」从靴子上抽下鞋带，用撬棍和从集装箱上卸下的钢棍充当夹板，能量乱流撕扯之下自己确实没有任何余力去逞强，很难得的“享受”伤员的待遇。

「这样好吗？」忍不住询问他。

「提尔比茨？」李剑荣看向正在一个一个撬开集装箱初检的提尔比茨，「不亲自看一遍的话，恐怕她也没法体会这条路究竟意味着什么，像这样在堆满军火的仓库里捉老鼠只不过是最简单的任务。」

「我是在说我自己。」被投放到战场上的怪物就是消耗品，唯一的目的就是在燃尽生命之前尽可能多地制造混乱和破坏，死亡根本就是无所谓的小事。对自己来说，能得到这样一片任意驰骋的战场就是唯一，金钱、荣誉乃至他人的性命在自己眼中都毫无意义，当然，自己的命也一样和路边的石子没有任何差别。死亡是救赎，是解脱，是脱离杀戮这片苦海唯一的道路，死了会有替代品顶上，死了也只是庞大的机械磨损掉一个零件，死了也只是对手多得到一具尸体……作为战舰的遗憾，就应该如此弥补。

「……你当然可以坚持觉得自己就是消耗品，但反过来你也无权阻止我们把你当人看。你想把自己不当人的想法强加在我们身上，我们也一样可以把视你为人的想法强加在你身上，这很公平。」

「所以我才不喜欢和别人太过亲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看着在另一边忙碌的提尔比茨，李剑荣像是在思考什么，「快的话你应该能赶上，基地的同志们大概会稍微照顾一下……」

「照顾一个将死的人？」压低声音，收起自己那种狂傲的假笑，注意不要被她听到，「说真的，我还能活多久。」

「……不再用里人格压榨支离破碎的身体，远离战场静养一段时间，或许还可以接受改造手术，这样大概还有两年吧。」

跟自己预料的差不多。早熟的代价就是早衰，获得力量的代价就是承受力量的反噬，利用里人格狂暴强制解除大脑对于身体潜能的限制当然可以获得超人般的力量，但反过来不受限制的能量流可不会考虑身体器官的感受。从内到外的衰竭腐败，这种感觉着实是难受。

「两年？」好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不由自主地露出那种傲然的笑容，「还要等那么久吗？」

李剑荣很是有些无奈地看着我。「……多带带她。去新疆的话那大概和美军喀布尔基地有合作的机会，运气好你大概能和SOG的密苏里有碰一碰的机会……」

「老大！」站在撬开的集装箱前，提尔比茨粗暴地打断了角落里的窃窃私语，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丝颤抖，表情就好像见了鬼一样，「……这个也很常见吗？」

被搀扶着向那边靠近，顺着手电的光芒看到了让她如此惊恐的东西。被层层固定的铁皮箱子上，斑驳、锈蚀，失去了原本色泽的标识，仅仅是存在于此便不断地向周围释放出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核标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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