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丘林是个卡车司机，但最近在做兼职。

毕竟开卡车很无聊，深夜的公路上只有低垂的夜幕与等距栽种的常绿乔木，他不开山路，视野便更加乏味，平原在黑夜之中隐去了样貌，连带着远处的山丘也不见踪影，打开车窗也只听得见呼啸而过的晚风，时间久了，几乎令人昏昏欲睡。

所以他接了个兼职工作，其他司机介绍来的，不算什么好兼职，报酬不高，但勉强能提神，上手也很简单——尤其是对于库丘林这样颇有经验的成年人而言。

但认真说起来，这也不是个正经差事。

“喂你好，这里是17号的lancer，方便的话请告诉我怎么称呼您。”

每一次业务的例行开场白，正经得像是什么电话客服，但实际上，这份兼职的业务要求远比那复杂得多，虽说从客人的复杂程度而言这份工作与电话客服似乎相差无几。

“……Archer，”电话那一头传来了略显低沉的声音，从音调上判断，大概是个少年，“叫我Archer就可以了。”

“好的好的，”库丘林把车停在路边，点了根烟，“有想要指定的玩法吗？”

虽然从对方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那方面”的兴趣，但总归还是要问一问，免得搞到一半突然添加什么让人手忙脚乱的“设定”。

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按一般的做吧。”

“一般的啊，明白了。”库丘林又抽了口烟，在上车前把烟头灭了——卡车的另一位驾驶员是位强势的女性，扬言再在车上闻到烟味就把他扔出去，这也是他接这份兼职的另一个原因，毕竟连烟草这种提神工具都不能常用的话，也只能另辟蹊径了。

虽说这种“蹊径”恐怕也不是能让那位女士满意的类型……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从所谓“玩法”也听得出来，这不是什么正经付费电话咨询业务。

说穿了，也就是所谓色情电话——只是还有个要点，这并不是以作为男性的“Lancer”开展的业务，而是通过和业务应用程度捆绑的变声器进行的，作为女性的“Lancer”的业务。

既然从名字到性别都是假的，客人也对这种业务的即时性心知肚明，库丘林自身对此也谈不上有什么排斥。

他关上车门，瞅了眼业务用号码收到的短信提示，险些忍不住咋舌：敢情电话里这小子还是指名要“主动型”的那款，于是才被分拨到他这儿来的，真是人不可貌相……那声音听起来多少还有些禁欲意味呢。

这么说来，也就是所谓的闷骚？

他思忖了一下，觉得这个推论确实合情合理。

毕竟，会使用这种付费电话业务的人，大都有些闷骚要素。换句话说，不闷骚为什么要使用色情电话服务呢？

另外一说，“Lancer”的卖点是主动、强势、奔放的年上熟女，不算热门款，但就算有变声器，库丘林也不认为自己能装出一副羞涩少女的样子来，倒不如说他自己就不喜欢那种类型。

而且喜欢跟后者那种类型打色情电话的人，变态的比例肯定比喜欢前者的高吧？

有些扯远了，总之，他现在在做的兼职就是这样一种东西。

话又说回来，今天的客人兴致未免有些太高了，就算是年轻气盛，时间也有点儿久？现在的小年轻都没有不应期这种东西的吗。

库丘林一边腹诽着，一边“尽职尽责”地发出一些微妙的喘息声。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经过变声器和通信电波的扭曲之后这种声音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从电话那一头的反应看来，当个配菜也还算够用了。

说到底都是调剂，他是对方的调剂，对方也是他的调剂，只是对方还得给他钱。

“你啊，”他又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难不成是未成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对方似乎是在收拾什么东西，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听这个声音恐怕是刚才就射了，算算次数是第三回？而且他本来是以“Lancer”的立场问的，听对方反问的意思，倒像是他在套对方的个人资料了。

库丘林漫不经心地想着，转了转方向盘，拐过再熟悉不过的路口：“经验问题。”

啊，不对，这种客人的话对有经验的对象似乎不太有兴趣？

幸而这似乎不在对方的雷区以内，语气反倒变得更有余裕了：“未成年的话就不行吗？”

“那倒不是，”库丘林又笑了起来，未成年人的号码根本不可能被接到这个业务里，除非对面那位少年用的是他爸的手机，这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从对方的声音听来，如果他真的是会这么干的人，事情反而会变得很有趣，“只是我比较喜欢成熟一点的？”

如果不是色情电话的话，这种只会闷声把人干到三次高潮的家伙绝对不受欢迎啦。

“那么就这样结束吧。”他挂断了电话。

原本应该是按客人要求结束的，不过“Lancer”的角色定位就是这样，倒不如说，把一夜情对象丢在身后的放浪角色反而得到了很多好评？

话虽如此，就算有很多好评，大多数客人也不会选择没多久就来当回头客，一是口味问题，二是“指定某人”的费用要比“指定某一类型”高得多。

再说了，这种业务本来收费就不算低，只是经过抽成之后到库丘林手上的钱不多而已。

所以就算从库丘林的角度而言，也不会对回头客有什么期望。

因而他才会在几天后第二次接到“Archer”的电话时感到一丝震惊。即使指定了同一类型，按随机分拨的情况看来，也没那么容易被转接到同一个人那里才对……这样说来，难道对方是指名要他接这单？

短信提示告知他这是个正确的推理，但无论如何，最好不要是那种麻烦的年轻人，库丘林这样想着，回答道：“你好，这里是17号的Lancer……是第二次了，对吧？”

“嗯。”对方的语气似乎比上一次镇定了许多。

“诶……这次有想玩些什么吗，”库丘林觉得也许是上次体验给这位年轻人开辟了什么新大陆，说不定想要整点新的乐子，“玩具之类的也可以哦？”

然而对方的要求却不在他意料之中，虽然被“玩具”这种词噎住了一会儿，但下一刻，反倒是库丘林被对方噎住了。

“那种就不用了……可以把变声器关掉吗？”

不用特别的玩法倒是很轻松啦，只是……嗯？他刚才说把什么关掉？

“你本来的声音比较好。”对方似乎是在解释自己的要求，完全不知道库丘林的思维被搅乱到了什么地步。

不是，等一下，他确实是为了防止特殊事故把那个变声器的自启动关掉了，但每次都有记得打开啊，难道是上次忘记了？

他默不作声地检查了一下历史记录，发现事实确实如此……不不不，意思就是说对面那家伙对着他的本音射了三次？？？

不管怎样这都太离谱了吧？！！！

得亏他习惯于接到业务先停车点个烟，不然这下怎么着也得出点事故。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该说什么，只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方倒像是很关心他似的，对这吸气声反应迅速：“那，是不可以吗？”

“……不，没，没什么。”库丘林摁了摁手里那个有着蓝色半透明外壳的打火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件事。

虽然这业务流程上好像也没说，不能接特殊兴趣爱好者的单，但是……但是吧……

“果然是不可以的吗？”对方的语气似乎变得失落了起来，也不清楚是不是库丘林自己的错觉。

“……可以吧，你等一下。”库丘林叹息了一声，这单可是指名，要是刚开这点时间就收工，免不了要被扣一把佣金，之后的抽成也会被调高，相比起来，对方对着他的本音自慰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因为这份兼职的特殊性，他们的通话不会被录音，就算是消极怠工的行为，只要客人不投诉，也就无所谓，在实际操作方面本该是相当宽松的。

——本该是这样才对。

但库丘林捣鼓了半天，都没能把那个变声器关上，看来它是开了就只能到业务结束才关上的类型，该死的智能化。

“好像关不上，”库丘林叹了口气，坐回驾驶座，“实在是没办法，我可以帮你退单。”

话是这么说，在这种指名的情况帮对方退单，搞不好他还要倒赔钱，而且他也没实际操作过，不知道那边的客服到底是人工智障还是全自动回绝机。

“……”

“或者说这个声音你也可以的话，那就继续……”话说到一半，库丘林自己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可想想又有点奇怪，对方如果是纯粹的同性恋，又为什么要打这种电话？他们可从来没做过那方面的宣传。

而且对方又是倾向于“主动型”的……他倒是多少听说过同性恋大多喜欢当被动方啦，但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不，没事，我只是更喜欢你本来的声音而已。”对方咳了两声。

“……你要是喜欢男性的话我可以给你推荐别的类似服务。”库丘林总感觉哪儿不对劲，好在反正不会被录音跟检查，说这种话也不要紧。

“不是，我并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真的？”这是对着别的男人的声音射了三回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真的，”电话那一头又咳了两声，颇有些欲盖弥彰，“我在那之前也没有想过！”

“那你现在可以想一下……？”关于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这回事。

也许是库丘林话里的狐疑实在太明显，对方像是终于决定破罐子破摔似的，说出了库丘林最不想面对的那种台词。

“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

“我是说声音！”

这种辩白在他那破罐子破摔似的语调里可谓是不如不讲。

“好的好的……”库丘林尬笑了两声。

他可没想过要用这份兼职钓个炮友或是对象什么的，更别说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是个没走上社会的学生，少说也得小他快十岁，还是个男的。

麻烦的要素堆叠在一起，就算想忽视也很难。

可是，说到底这件事也是因为他没有开变声器才发生的，他是不是多少得为这件事负起责任呢。

“……那个，其实声音跟长相不一定匹配哦？”他心虚地说。

“你做着这种工作，居然还讲这种话啊？”

库丘林撇了撇嘴，寻思这家伙怎么还突然变得刻薄起来了：“这又不是本职，你也知道不可能有人单靠这个维持生计吧。”

“我看你们收费挺高的。”对方的言下之意就是要反驳库丘林后半句话了。

“拜托，有抽成哎，”库丘林“啧”了一声，“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所以说学生仔……”

“哼，说得像你没读过书似的，”对方的语气好像也跟着他的语气一起变得随便起来了，“所以你还有别的工作？”

“当然，不过具体是什么就不会告诉你了。”这方面还是要保密的啊。

然而对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只是单纯为了保密，反而沉默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哪个店？”

“……不是，你能不能想点正常的。”怎么着还指望他说歌舞伎町吗。

“但你听起来就是标准的风俗业者。”

“你是夸我吗？而且你这种学生仔知道个什么风俗业者……那是演技啦，演技！”

“当然是夸你，”对方似乎是笑了一声，“如果是真的话，我倒想去看看。”

他笑的那一下让库丘林皱起了脸，老觉得对方在阴阳怪气，可是对方好像又没有说什么特别冒犯的话，再加上对方的音调突然变低了，就算是同为男人的库丘林也听得出里面包含着别的意味，感觉很奇怪。

“……你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打这种电话啊。”

“你也会问别人这种问题吗？”

“不是，你应该很受女生欢迎吧，靠听的也知道，”库丘林嘟囔了两声，“不用打这种电话也可以有性生活哦？”

“……上次我就想说，你这种说话风格真的不会有客人喜欢吧。”

“干嘛，小lancer可不是被迫出来卖的可怜失足少女，你很失望？”而且话说回来，这家伙自己不就当回头客了吗？！

“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我会报警的。”“算我求你别。”

尽管他听说也有一些人会把电话业务深入发展到线下，但最起码电话业务本身是不涉及那方面交易的……而且他认识的做这份兼职的人大都是跟他一样的夜班卡车司机，恐怕也没人对他们本身有什么兴趣。

可是如果有人知道那些羞涩的女声后面都是矫揉造作的大叔，好像也很糟糕？虽然不是同一层面上的。

“你自己还不是指名了，而且之前还点的主动型……风流快活的大姐姐可不会像女同学一样讲话哦。”

“我倒没想过，会是这种风流快活的大姐姐。”对方后半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颇有些嘲笑库丘林的意思。

也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上次的业务戏码就不是主动的大姐姐，而是骑上来自己动的成年男性了……嗯？等一下？？？

他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刚刚没发现的东西？

确实，上次业务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没开变声器，虽说是主动型，但担任的完全是被插入的角色，也就是说对面那小子并不是想要当被动方的同性恋，却可能恰好反过来，是想要上他？！

他被这个冲击性的事实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对方听他不说话，语气反而慌张起来：“呃，不要误会，我倒不是说讨厌……”

你当然不讨厌了，你喜欢，你不仅喜欢，你还想上我！库丘林只觉得自己一贯花心大萝卜式的直男心现在变得嘎嘣脆，咬一口能掰下来一大块儿，上面刻着整整齐齐的“远离基佬”。

就算这样，业务总也是业务，上次还是他自己出的岔子，怎么着也得认了……而且到现在他们都在瞎聊天，指名费完全不知道花去了哪儿。

“那这次就让大姐姐带你做咯？”库丘林的语调干巴巴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不用了。”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花钱的自觉啊？还是说真当他是夜店牛郎，业务就是聊聊天那种吗？！

就算是夜店牛郎，那些顾客要是都跟对方一个样，他差不多也知道那种倾家荡产讨人开心的社会新闻是怎么出来的了……

“呃……”库丘林思考了老半天，终究还是对少年花在这通电话上的钱看不下去，做了个决定，“你要不，打我电话？”

这当然不是说业务用的转接分机号码，而是货真价实的个人号码。

“……可以吗？”

“……就这一次。”

对方那种“如果失望了就会变得很棘手”的少年人特有的语气让库丘林很是头痛，赶紧加了个限定词以免对方得寸进尺。

“好。”对方同意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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