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歲那年，塔矢第一次使用棋賽獲勝累積的獎金，在東京市區買下他和進藤的房子。單層單戶的現代大廈式公寓，隱蔽性高、環境清幽，十分適合像他們這樣只想專注於圍棋和彼此的情侶。

那一年，塔矢還為兩人選購了另一件物品，比房子小得多，更具有代表性的紀念意義──立在絨布盒子裡，閃耀柔和光芒的兩枚銀色戒指，內圈刻印著他們姓名的縮寫，戒圍剛好符合左手中指。

「為什麼不是無名指？」進藤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

「原來你這麼希望我跟你求婚。」

「不是啦！我、我的意思是……」被塔矢一說，進藤才意識到剛才講出的話有多難為情，他羞恥得差點原地燃燒。

塔矢笑得滿臉幸福，一邊欣賞戀人不知所措到舌頭打結的窘迫模樣，一邊慢慢將戒指準確套入對方修長的手指。

「如果戴在無名指上太招人注目，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這樣剛好，不需要多做解釋就能告訴所有人，你已經是我的了。」塔矢往進藤左手的戒指印下一吻。

他們在新居交屋的第一天，交換了只屬於兩個人的誓約。

不過在那之後，他們誰也沒有把銀戒戴在手上，而是偽裝成項鍊墜掛在脖子貼身戴著，只有遇到特殊場合，才會互相要求對方正確配戴出席，主要用來驅趕蒼蠅。

老實說，進藤很氣塔矢瞞著他偷偷準備。在講求平等的戀愛關係裡，他不希望自己成為單純接受贈予的一方，更不想因為後知後覺，而讓凡事心細的塔矢顯得委屈。

「你之前不是才說沒有事情瞞著我了嗎！」

因為塔矢沒有事先報備就擅自處理房屋繼承權而發了一頓脾氣的進藤，在對方拿出戒指時沒有感動落淚，反而先怒氣沖沖翻了舊帳。

「那時候我沒量好你的戒圍，根本就還沒買。」塔矢強詞奪理地拒絕承認。

「你這個詐欺犯！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當時若不是塔矢眼明手快立刻上前陪笑臉，進藤大概會從新家直接上演出走外宿的戲碼。

生氣歸生氣，事後進藤依然覺得該為塔矢準備一份慶祝遷入新房的禮物，作為得到戒指的回應，以免將來提起這件事，被動的他永遠都會在戀人面前矮一截。

可是送禮這種需要多方顧慮又耗費心神的事，實在不是進藤的強項，於是他藉著掌握塔矢工作行程的優勢，趁塔矢不在棋院比賽的時候，悄悄展開一場送禮推薦名單的地毯式調查。

□

「禮物？你要送誰？塔矢嗎？」知情的和谷義高一秒戳破贈禮對象，嚇得進藤連忙撲上前摀住他的嘴。

「小聲一點啦！」

「嗚嗚嗚嗚嗚！」和谷被進藤用力蓋住口鼻差點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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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男生的禮物？誰啊？」門脇三段表示疑惑。

「你不要管是誰啦！告訴我你推薦送什麼就好。」這些人為什麼都不直接回答問題！進藤感到十分焦躁。

「如果是我的話，我現在很需要有人送我一個女朋友。」

「誰管你啊！」

▃

「能給點個人情報嗎？你要送爸爸還是朋友？」平時注重打扮的小宮提出非常具建設性的問題。

「算是朋友吧。」進藤心虛地回答。

「跟我們同年嗎？」

「呃……大概三十歲左右？」為了避免讓塔矢這個答案呼之欲出，進藤隨口捏造一個稍長幾歲的數字。

「那就是上班族囉？可能錢包或手錶吧，還有公事包？」小宮思考了一下，給出最不容易出錯的制式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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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通常都請管家準備。」越智少爺如是說。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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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歲左右男性會喜歡的禮物啊？」親切又沒心機的蘆原八段讓進藤如沐春風。「嗯……比方說，領帶或是無線耳機之類的，你覺得如何？」

「聽起來好像不錯。」進藤立刻把好不容易獲得的正經建議抄寫下來。

「另外像是袖扣……啊！緒方你來得正好，一起來幫進藤想一下。」

蘆原腦力激盪到一半，恰巧瞥見走出樓梯間的緒方王座，便自然地招呼他過來。

「不不不！不用了！這樣就可以了！」看見天敵出現，進藤嚇得連忙向後撤退。「謝謝你了蘆原先生！」

「這是在幹嘛？」這小子就算成年也還是一樣沒禮貌，每次見到他就跑。

「進藤說想送禮物給年紀比他大一點的朋友，問我有什麼好的建議。」蘆原照實回答。

「喔……朋友啊？」緒方叼著菸，嘴角揚起一抹深不可測的微笑。

▃

「你說在我這個年紀會想要的禮物？」冴木指著自己，不是很確定進藤提問的用意。

「對。如果你的女朋友要送你禮物，你希望收到什麼？」

「我希望她最好什麼都不要送……」

「啊？」

「千夏她啊，上次在我生日的時候送了她自己織的圍巾，歪七扭八就算了，連配色都很可怕。去年生日禮物是兩隻達菲熊，我一個大男人到底要玩偶做什麼！然後再前一年是……」冴木黑著臉細數悲慘的收禮事蹟。

「你也太慘了吧。」進藤聽得目瞪口呆。原來女朋友是這麼可怕的生物。

□

最後進藤在為數不多的有用訊息裡，勉強選了蘆原推薦的領帶當贈禮品項。這種塔矢每天都要用到的東西，戴在身上就不會太奇怪吧，他暗暗想著。

可接下來的問題是，進藤不知道該怎麼挑選。

他的穿衣風格追求輕鬆舒適，T-shirt牛仔褲對他來說簡單又方便，但向來注重儀容的戀人就不這麼想，除了重要場合必備西裝外，休閒服也多以半正式的針織衣、襯衫、長褲為主。交往初期，兩人為了完全迥異的服裝品味已經不知道起過多少次爭執，最後他們協議出一條生活公約：「凡是正式場合，衣著由塔矢負責。」

從那以後，領帶就不在進藤的管轄範圍內，只要塔矢認為那個工作場合必須正裝出席，睡前就會幫他打點好全套西裝放在床頭櫃上，他不需要去煩惱該怎麼選擇搭配，也沒管過塔矢平時都去哪些店家治裝。導致現在的他像個滿身菜味的社會新鮮人，站在領帶專賣店裡對著上千件琳瑯滿目的布料，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不過就是買個禮物而已，怎麼會這麼難！進藤抱著頭絕望地想。

連日諜對諜的明查暗訪已經耗盡他所有心力，進藤再也沒辦法運轉他本來就只用於思考圍棋的腦袋。

「先生，請問……」店員小心翼翼地靠近。「您需要協助嗎？」

我不記得我家的塔矢亮棋聖平常喜歡打什麼領帶，請問該怎麼辦？進藤開始自暴自棄。

這時，有個細緻的女聲從店內一角竄出。「進藤？」

「奈瀨？」進藤彷彿看見一道救命的曙光。

「你在這裡幹嘛？」

「太好了！拜託你幫幫我！」

進藤跑上前用力握住院生同期的手，眼眶含著淚，真誠地向對方請求。

「送給三十歲左右的朋友是吧。」奈瀨爽快接下委託，帶著進藤在專賣店裡一區一區地逛，同時確認細節。「他的個性怎樣？」

「個性喔……固執、古板、正經八百、很愛嘮叨、容易生氣…」進藤邊想邊說。

「你確定這個人只有三十歲嗎？」奈瀨皺著眉詢問。為什麼聽起來感覺像長輩？

「我幹嘛騙你。」大概是不習慣撒謊，進藤心虛了一下。

「那有沒有正面一點的形容詞？」奈瀨換個方式問。

「嗯……那就……聰明、細心、認真、很有毅力…」進藤絞盡腦汁思考著符合塔矢的形容詞。「然後……滿體貼的吧。」

「你好像還滿了解這個人的耶。」奈瀨忍不住稱讚進藤的觀察力，她以為友人眼裡只看得見黑白棋子而已。

「還好啦，就、朋友嘛！」進藤嘴軟地傻笑起來。

接下來是視覺問題。「那他平常的衣服大概都什麼色系？」

「好像……藍色、灰色，還有黑白之類的……」那傢伙除了西裝到底還有沒有別的衣服？

「他是上班族嗎？」這人怎麼好像公務員？奈瀨聽得一頭霧水。

「大概算吧。」進藤在心裡吐了吐舌。他們一天到晚被棋院指派工作，也跟上班族沒兩樣了啊。

「沒想到你會有這種類型的朋友。」

「就是說啊……哈哈哈。」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的時候，笑就對了。進藤放棄掙扎。

「你看這兩條好不好？」

奈瀨從架上抽出兩條領帶，一條是略有厚度的羊毛材質，接近黑色的深藍布料上繡著細緻的斜紋銀線，另一條則是帶點緞面光澤的漸層灰色，價位不低，但看上去很有質感。

「羊毛的冬天用，另外一條是夏天的，你覺得怎麼樣？」

「一般會送到兩條嗎？」進藤不確定這是不是正確的送禮數量。

「你不是說要送給很重要的朋友嗎？這樣一次可以顧到一年四季，感覺比較有誠意啊！」奈瀨大器地提出主張。

「喔，那好吧。」進藤乖乖收下建議。「謝了。」

「下次記得請我吃飯喔！」俏皮地眨了眨眼，奈瀨轉身繼續尋找自己要買的商品。

□

進藤拎著終於買好的禮物回家，思索著該在哪個合適的時間點把東西送出去，卻發現他的同居人已經早一步到家。他像做了壞事般，小心地將袋子放在身後，打算趁塔矢不注意先跑進客房藏起來，無奈塔矢只瞄了一眼就破解進藤的盤算。

「你拿著什麼？」

「沒有啊……什麼都沒有，啊哈哈哈……」

「拿過來我看看。」不接受戀人打的迷糊仗，塔矢直接伸出手向他討要身後的紙袋。

「這個……這不是給你的啦！」進藤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之先拒絕交出再說。

「喔？」塔矢稍微黯下臉色，眼神多了幾分鋒利。他朝著進藤緩慢走去，抬起手將他扣在牆邊。

「所以是要給三十歲左右，跟你感情很好的朋友嗎？」質問的聲頻比平時的磁性嗓音更低沉了些。

「你怎麼會知道的！」進藤吃了一驚。他明明都挑這人不在棋院的時候調查啊。

「蘆原先生昨天問我的時候，我也想不出來你是在哪裡交到這樣一個朋友……」塔矢將身體壓向戀人，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那個人是誰？」

蘆原先生！！！

沒料到竟會遭個性溫和的好好先生背叛，進藤在心裡放聲尖叫。

「不是啦！那個……我……」

「你還有什麼朋友是我不知道的？」塔矢毫無空隙地步步進逼，兩人的氣息逐漸交纏在一起。

「我哪有什麼你不認識的朋友！」

「那你說的三十歲男人到底是誰？」把對弈氣勢用在逼供戀人上的塔矢棋聖，今天也勢在必得。

「等等……太近了，你靠太近了啦！」不曉得是缺氧還是太過慌張，進藤臉上泛起紅暈。

「快說。」

「那個……是、是你啦！」眼看沒有其他退路，進藤只能從實招來。

「什麼？」現在倒換塔矢愣住了。

「我怕被他們猜到要送東西的對象是你，隨便亂掰的嘛！」進藤懊惱解釋。這人怎麼會醋勁這麼大。

「剛才不是說那個不是給我的嗎？」塔矢挑眉。

「你沒搞錯吧，現在跟我爭這個？」

「既然是給我的幹嘛躲躲藏藏？」

「這……我也不知道……」他就是一看到塔矢會下意識出現反射性動作啊。

「那現在願意把東西給我看了嗎？」塔矢稍微退開身子，騰出一點空間讓戀人繳械。

「你這個人真的很沒情調欸！」進藤嘴裡不停碎念，不甘願地把袋子塞入對方手中。「早知道就不要買給你了！搞得我累得要死還要被你念。」

進藤只覺得白忙一趟的自己有夠可憐。

「這是？」塔矢從紙袋裡抽出兩條包裝精美的領帶，不懂為什麼會突然得到贈禮。

「就……因為你之前買了戒指，我想應該也要回饋你一點東西…」進藤垂下眼，不自在地咬著唇說明。

到此為止，塔矢總算是弄明白自家戀人到底在玩什麼遊戲，他笑著親了親進藤的臉頰，將他擁入懷裡。

「謝謝，我很喜歡。」塔矢發自內心地說，胸中滿溢名為幸福的感覺。

□

過了幾週，塔矢繫著新領帶出席十段祝賀儀式，進藤站在台下觀禮，正為他的戀人兼勁敵獲獎鼓掌，緒方冷不防從後頭靠近他身邊，用一臉促狹的表情和他搭話。

「小亮今天似乎感覺不太一樣。」

「有嗎？他不都一直長那樣。」進藤狐疑地回答。現在會場人多不方便逃跑，不知道這個老菸槍前輩又要對他出什麼招。

「那條領帶我以前好像沒看過。」緒方摸著下巴，煞有其事地分析。

進藤內心一震，努力強裝鎮定地扯出微笑。「我跟他當這麼久室友都不記得他有幾條領帶，為什麼你會知道啊？」

「啊，你大概還不曉得吧？」看著話中帶點酸氣的進藤，緒方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小亮習慣訂做西裝的服飾店，我是VIP客戶。店員說他經常一次下訂兩種不同尺寸的西裝，包括領帶。」他指了指結束授獎儀式，正準備下台的新科十段。「我很確定那家店沒有這種顏色的布料。」

進藤好不容易擠出的笑容僵在臉上，心臟劇烈快速地跳動著。

他到底想要說什麼啦？

緒方邪笑著稍微彎下身，湊在進藤耳邊小聲說道：「你知道送領帶，有示愛跟束縛對方的意思嗎？」

「什麼！」進藤驚訝得整個人跳起來，紅色在身上瞬間蔓延。

不就領帶而已，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意思啊！！！

得到理想中的完美反應，沒能從後輩手中奪走棋聖頭銜的緒方王座覺得非常滿意，他大笑著轉身往會場出口走去。和塔矢錯身而過時，還不怕死地調侃一句：「你家的本因坊實在很有趣。」

「怎麼了？」塔矢快步來到進藤身邊，不清楚究竟發生什麼事。

「我不知道啦！」進藤本因坊羞紅了臉，只想找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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