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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战机已经完全失去了动力，只能顺着风向滑翔。

皮尔斯并不能确定自己选择了什么，他甚至觉得也许自己只是顺应着那位教官的指引而做出了选择。但是这个选择已经无法撤销。他不能在敌占区跳伞，因为那样做的话战术小队就不得不重返战场去营救他，这是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的。所以他不打算离开自己的飞机了。

就这样飘过去吧，皮尔斯心想。随风而去，不管去到什么地方，哪怕是世界的尽头……或者要是能这样飘到离维斯岛上的基地也不错。可惜，风向和他的归途的方向是相反的，下午的海风正从温度较低的海面吹向温度较高的城市。

鸟儿如果不再扇动翅膀，那么迟早会落到地上，飞机也是一样的。但皮尔斯不想再去想那些事情，而是一任自己的思绪如这架飞机一样肆意飘忽、最终回到久远的从前。

那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坐在“滑翔”攻击机里的皮尔斯心想。五年、还是八年？他的许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但他依然清晰记得的是，在经历了几乎没有合眼的三天之后，有人敲响了他的家门。

“您好，皮尔斯先生，我想请您去我们那里一趟。我们有些公务需要您的协助。”一个笑容可掬的小个子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对神情恍然的皮尔斯说道，“我们这里，有个人想见您。她说……她只想见您。”

“你来了。”

牢房里，坐在固定座椅上、双手被束缚在面前的雨看到皮尔斯，对他勉强地笑了笑。

虽然隔着防爆玻璃，但皮尔斯还是清楚滴看到她的神情憔悴、面容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明显的伤痕。那幅样子的雨，让皮尔斯简直要炸了。他恨不得马上推倒这间房间、并把那些囚禁雨的人狠揍一顿——但是他还是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知道MI5不会随便抓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概已经猜出来龙去脉的皮尔斯，心存侥幸地问道。他依然希望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而不是真如他想的那样。

“会在这种地方，只可能有一个原因吧。”雨微笑着点了点头，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就是你想的那样，皮尔斯同学。”

“怎么会这样……”皮尔斯睁大了眼睛说道。

“很遗憾，就是这样呢。对不起，我骗了你，一切都是假的……”雨说完再次笑了笑，“不，也不全都是假的吧。但是那些已经无所谓了。”

“怎么可能。”皮尔斯喃喃地说着，“这样的事，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吧。感觉很残酷对吗？我知道。对你来说一定是这样的。”雨依然微笑着轻声说道，“对于你这样含着金汤勺出生、在豪门之中长大的人来说，这样的事情的确太残酷了……嗯，我能够理解的。不过也不必如此震惊。”

“那么，你找我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见见你。”

“……想见我？”

“是啊，毕竟你是我唯一熟悉的人嘛。毕竟……你是我唯一能想起来的人啊。”

“……”

“其实我本不该被他们抓住的，他们跟人的手法实在太低劣了。我只要在来伦敦的路上随便找个车站下车，他们这辈子也别想抓到我。不过那样做的话我大概也就永远不会再见到你了。这只能怪我太自信，明知道蜘蛛已经布下了网，却还一边向着网里飞去、一边觉得自己不会被缠住。不过我是真的很想去赴约啊，说来不好意思，那天晚上一定让你等了很久吧？”

“……还好，没多久。”

“你真是个好人呢，皮尔斯，直到最后也不会让女孩难堪。这里的事情，该交代的我都已经交代了，所以不必担心。但是我对他们说‘还有些事我只想告诉皮尔斯’，所以他们就把你找来了。当然我不能告诉他们我想说的就是这些无聊的事情，不然我就见不到你了，嘻嘻。”

雨依然在笑着说话，但这些话却让皮尔斯的心里感到刀割一样的刺痛。虽然是牢笼之中，他但却感觉像是和朋友在随意地聊天一般。而且皮尔斯发现，雨其实是个开朗而健谈的人，并非她之前表现得那么羞涩。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她吧。不是作为伪装的“雨”，而是一个真实的人、一个他至今仍未真正了解到的人。

“没什么，我只是想谢谢你。这些日子受了你很多照顾，可惜没法回报你了。要是有来生，我……”

雨说着忽然微微低下了头，清澈的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涌了下来，但她被束缚着的双手却无法伸出去擦拭，只能任由眼泪沿着腮颊滑下、滴落。

“不，算了。那种事情……怎么可能。”

“……雨？”皮尔斯惊异地说道。“来生”？她在说些什么？

“是，皮尔斯同学。谢谢你现在还在叫着这个名字。我很喜欢‘雨’，喜欢作为这个人而度过的那些时光。如果‘雨’你是你所喜欢的那个人，那么我真的希望……我能成为那个人。”曾经被叫做“雨”的女孩抬起头，再次微笑了起来，“好了，再见啦，勇敢的骑士。虽然我种人最终总不免是这样的这结局，但能遇到你……我很高兴。真的。”

“雨！！”听到这番诀别的话，皮尔斯站了起来猛烈地敲击着防爆玻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雨”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她的身体轻轻靠在了座椅上，然后头微微歪向了一边、嘴角涌出了白色的泡沫。

特工们冲了进来将“雨”从座椅上拖了出来然后进行抢救，但是已经没用了。剧毒的氰化物已经渗入了她全身的血液。在她被捕之后特工们本已经对她的身体进行了仔细的搜查，里外都没有放过，但没想到她还是将毒药带了进来——藏在一颗伪装成牙齿的塑料胶囊里，并在嘴里咬碎吞了下去。

那是皮尔斯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气息，不是在蛮荒的战场，而就在这座欧洲的经济、金融和政治中心的大都会里。

皮尔斯知道对于他来说，战争并不遥远。作为军队高官之子，他知道自己不会永远毫无危机感地生活下去。但他也没有想到，战争这仅仅惊鸿一瞥的影子，都是如此地残酷而血腥。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他的面前溘然消逝了，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问出那个女孩的名字。

她的名字不是“雨”，她也不是东方人。

虽然有着东亚的血统，但她是实际上是来自西亚的间谍，或者干脆说是刺客——由她策划并执行的行动，多数都伴随着目标的死亡。

但她又确实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孩。

利用清纯的外表扮作无害的学生去接近目标，然后伺机套取情报或者刺杀，这样的手段屡试不爽——这一切都是皮尔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她的目标不会是自己，皮尔斯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没什么情报价值的学生，她的目标很可能是自己声名显赫的父亲。但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她的计划是怎样的、打算什么时候出手？军情五处的特工向父亲汇报这次事件的时候，皮尔斯不经意间曾听到了只言片语：她得到了什么情报无从得知，但在仔细搜查她曾活动过的地点之后，却没有发现她传送出去情报的迹象。

也就是说她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这一点皮尔斯倒不意外，那个被他叫做“雨”的女孩向来不喜言谈，对于皮尔斯的事情更是很少过问，她根本不可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那她这样沉默地潜伏着，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夜深人静的时候，皮尔斯也曾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只是皮尔斯不愿意承认罢了。

他不想承认是因为眷恋他，“雨”才潜伏了一年多，却迟迟没有任何动作。

他不想承认是因为思慕他，“雨”才明知有人追捕，还飞蛾扑火一样去伦敦赴约。

他不想承认是为了保护他，“雨”才揽下了所有罪名，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现在一切都水落石出了，皮尔斯明白了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总藏着那么多的悲伤、也明白了她为什总是会回避自己的吻。

但他依然不想承认，“雨”是真的爱上了他。

他更不想承认的是，他也是真的爱上了雨、爱上了一个敌对势力的特务。这场恋情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就算战争不能阻止爱情的萌发，但在焦土之上，又如何能开出美丽的花朵。

那会是个怎样的人呢，那个真实的她？皮尔斯总是在想。除了那个雨夜的守候之外，她从来没有请求皮尔斯为她做过任何事情。就连直到最后，她也没有要皮尔斯的救助，只是要求能再见皮尔斯一面。

她会为怎样的事情悲伤欢乐、心中又埋藏着怎样的愿望呢。

当她站在雄伟壮丽的景观前腼腆地微笑时，是否会忘记了随身携带的剧毒呢。

当她坐在古老的图书馆中沉浸在彷如凝滞的时光里时，是否会忘记了肩上背负的使命呢。

在她生命弥留的最后一刻，有没有因为放下了那些过于沉重的负担，而感到解脱呢。

这些事情皮尔斯无从得知，而且永远不会知道。

如果早点知道事情的真相，自己能否为她做点什么，皮尔斯也曾思考过。就算不能为她洗脱罪名，那么至少给她寻找一个安身之所？皮尔斯知道这样的想法不仅天真，而且必定很难。因为就算她能够逃离英国，她也会被所属的组织追杀，永远不会有安宁的一天——因为那样的组织是不容许失败和背叛的。但如果她那时候活下来的话，就算前路艰辛，但也不能说毫无希望。

可惜一切都停留在了“如果”之上。在她的生命消逝之际，皮尔斯却无法阻止，他真的无能为力。

教官说的话并不全对，皮尔斯心想。因为选择了“美丽的东西”而做出牺牲，固然是值得被铭记和尊敬的，但他不知道那些没有做出如此选择的人，往往也有他们的苦衷——

因为更多的时候，人们只能沉默地接受面前的一切，而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算了吧，皮尔斯对自己说，何必把这件事想得那么严重。那又不是自己的错。

无非是一次失败的感情经历，谁的一生里还没几段失败的恋情呢。

无非是想在起某个名字某个身影的时候，偶尔会感到有些难过而已。

无非是会难过得仿佛万箭穿心、仿佛让人窒息、仿佛要把胸口扯碎一样而已。

那根本不算什么，真的。他的心一点都不痛。

况且，这一切也马上就要结束了。

皮尔斯完全打开了座舱盖，冷风猛烈地灌入机舱，稍稍缓和了他胸前的沉闷。他戴上头盔、扣上遮阳镜，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一边静静地追忆着过去，一边等待终结的来临的时刻。但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飞机已经随着海陆风飘离了城市，正向着平缓的海滩缓缓贴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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