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他的温度】

推开那扇敞开的门，细密的雨水滴落到身上，我才发现大门外面是一段下山长廊。虽然靠着玻璃窗的遮挡加上尽可能快的奔跑，总算是来到了山脚，但是漏进长廊的雨水已经打湿了我的裙子。前方出现了一片沙滩，尽头就是台风之下汹涌翻滚的铁灰色海水，长廊已经终结，这前方毫无遮掩物。

“呜。。。！”

刚冲进雨水中，衣服就被四面八方袭击而来的雨水淋了个透彻，像被一盆水浇下那样的湿透，这就是“瓢泼大雨”的意思吗？

变身立刻来临。我的“腿”被一股无形的压力捆绑着想要合并，拉起裙子一看，粉色的鱼鳞已经开始往“腿”上缠绕，很明显水量已经达到身体的承受极限，变身要开始了！但是，前方还有一片沙滩在等着我跨越。。。我咬着牙，拼命撕扯鱼尾巴，像在艰难地扯开一圈紧紧缠绕的胶带纸，我用这变身中的“腿”带动着自己往前跑。

站立的力量一点点从下半身抽离，“腿”能扯开的幅度也越来越小，膝盖以上已经变回了鱼尾巴，踩棉花一般的感觉来临，我差点摔倒，低头一看，“脚”已经变回了鱼尾鳍，刺破了袜子。我把鱼尾鳍从鞋中抽了出来。鱼鳞早就已经覆盖满了全部的皮肤，我竟然还用这样的身体结构踉跄了两步。

然而，浇灌我全身的暴雨可不给我情面，更多的水只会加快我的变身速度。。。“呀——啊！”一阵不可抵抗的并“腿”冲动如神灵的鞭子一般抽打我的下半身，我摔倒在了沙滩上，等我爬起的时候，下半身已经变回了完全的鱼尾巴。抓着沙子的手指也受到了运动限制，抬起一看，手蹼也长了出来。

我变回了完全态的人鱼。这就是我真正的身体。

没有办法。。。回头看了看鱼尾末端那一片乳白色、半透明的鱼尾鳍，这鱼尾鳍是没办法走路的。。。但是，既然大海就在前方的话。。。我把湿漉漉的头发别在耳后，咬了咬牙，在沙滩上趴起，用手臂拖着自己的人鱼身体，向着大海一点点爬动。

“知秋，知秋！你在干什么？”

结果并没有爬多远，明江的声音就追上了我。暴雨中，我抬头对上了他也被淋湿的面庞，我从那眼神中读出了讶异和担忧。但是我不想停下来。“那当然是。。。去大海啊！”大雨吵闹，我们只能朝对方吼叫着对话。我继续向着海的方向爬，洁白的裙子已经被湿沙污染成了泥黑色，但是去海里的话应该就能洗干净吧，所以。。。知秋，加油！

“你这——知秋，现在在刮台风！再说。。。母亲的遗物什么的，我都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你要怎么找？”

明江的大长腿来到了我的前方，我只好支起身体再一次对上他的眼睛，被暴雨冲刷的视线还有衣服贴在身上不舒服的感觉，似乎把我们两人的焦躁一起点燃了。“就算是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要试一试！我不能就这样。。。不能就这样什么都不做！明江。。。你让开！”

“明江。”我看懂了他皱起来的眉头和眼里的光火所表达的担忧，突然笑了起来，狂风把他湿透的衣角都吹了起来，呼啦啦拍打在他身上。“没事的，明江，我是人鱼啊。人鱼在海里是不会有事的。你让开。。。让我去大海吧。”

明江脸上的担忧没有解除，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密集的水流顺着他的额头流到了下巴上。明江足足盯着我看了半分钟，终于，他叹了一口气。大长腿的阻拦走开了却没有离开，反而来到了我的侧面。

“哎，哎哎哎！”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再一次被明江抱了起来，鱼尾巴迎来了熟悉的失重感和悬空感，“那个。。。我身上有沙子！很脏的。。。那个，明江！你不要靠近大海啊！这种天气很危险的！”

“危险的是你吧！说什么呢？”沙滩面积不大，被我费尽心思爬了一半的距离，只是明江的长腿随便一迈，“小心！”看到浪花席卷了上来，我在他的怀里大叫，用力甩动鱼尾，“好了好了！已经到了！把我放下来，明江！你离海水远一点！”

明江小心地蹲了下来，把我放到了海里。我的鱼尾接触到了海水，如同冬眠的蛇终于等到了第一缕春日暖阳，灵活地一扭动就钻到了海水中。啊啊，尽管有些冰凉，但是海水真的——好舒服！人鱼真的离不开海水啊。。。刚才的焦躁也被海水的舒适冲淡了许多，然而等不及享受，我抓住明江的小腿往沙滩那边推，“明江！你快走！快回到屋子里去！这里很危险，相信我，我是人鱼，在海里不会有事的！你走啊！”

“我会回来接你！知秋，随便转一圈就好了！还有。。。不要去靠近鲨鱼！”明江似乎也有点失去冷静，他后退跳了两步，离开了把他冲到摇摇晃晃的危险浪花，但是依然没有完全脱离海水，盯着我的目光依然没有转移开。

“你快走！我不会有事的！”说实话我心慌的不行，哪怕是刚才被抱起来，心慌也超过了害羞的情绪，我怕再拖下去明江会被卷进浪花中，只好狠了狠心，转头把这个被大雨淋湿的男孩丢在身后。

“明江，你一定不要出事啊！”我在心中默念，尾巴一甩，朝着大海深处游了过去。

虽然对人鱼来说，能在大海中游泳，不管怎样都很开心。但是说实话，现在的海底。。。并不是什么观光的好地方。

我摆动着鱼尾巴，用手蹼滑着水，鱼耳朵为我带来了海洋的信息。温度，水质，远方鱼类的心跳，洋流的走向，台风天大海的呜咽——虽然这里没有和台风离得很近，海水的波动明显还是受到了台风的干扰。海水非常浑浊，能见度比我下海救桃桃那一次阴雨天低了更多，明江“本家”宅子后院的这片海，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森森的迷雾。

但是。。。这个能见度应该不会再有潜水员或者游客了吧？游了半天，也只看到一些像是被蒙了一层灰的珊瑚，还有就是海草、海葵和光秃秃的海床岩石，这个天气实在没啥好看的。放下心来的我，在海洋里转了个圈，让自己沉到台风影响更小的深度。大概水深30米左右，这里的海水足够平静了，我可以更加舒畅地摆动鱼尾巴前进。

远方的鱼群都变成了黑影，争着往海面上游，尽管鱼类的信息总是很简单，但是鱼群的恐慌还是多少被我的鱼耳朵捕捉到了——在能见度这么低的海里，鱼耳朵的功能简直大放异彩。说实话我也害怕饿着肚子的鲨鱼或者虎鲸一类凶猛的生物，所以尽量避着游离那些缓慢且沉重的心跳。

倒是不用担心迷路，我的人鱼身体在海洋中仿佛自带识路功能，但是为了保险起见，每次游几百米，我就会停下来辨别一下回去的路。确定我还能回到明江所在的那片沙滩，就继续前进。

只不过，游出了快一公里以后，观光的情绪和焦躁的头脑一起彻底冷静了下来，说起来，我是来找东西的。但是。。。我要找的是什么呢？

虽然靠着冲动进入了海里，但是说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我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明江妈妈的遗物？会是什么？我只是靠着像蛛丝一样稀薄的判断就冲进了海中，但是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或许我做的事情，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至少那人知道自己在找的东西啊！

“啊啊啊，我在干什么啊！”

我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在海水里说话，额，虽然这不是重点。但是，既然都来到这里了，那姑且还是游上一游吧。说真的，现在唯一能判断的是，如果她的妈妈落水而亡，真的留下了什么遗物，那应该也不会离明江所在的那片海滩太远。

“希望遗物不要被冲到北极去。。。”我一边祈祷一边游了回头路，以一公里为界限。但是，即使划定了范围，现在的我也很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路游过刚才看过的灰色珊瑚礁、大片的海草、海底沙滩和岩石海床，都没有看到任何一点人造物。然而，好不容易看到点什么，前方出现了可以堆满一栋别墅那么多的海洋垃圾。

“噫。。。”我小心地绕开一件半埋在沙子里，剩下一半在海水中摇曳的破烂渔网，还有数不清的塑料瓶罐和白色垃圾，是不是洋流的原因，导致这些垃圾统统都沉在这里啊？真恶心啊，台风天只是天气不好，给海洋的风景蒙了一层雾而已，但是这些海洋垃圾就直接把风景撕了个粉碎，弄得好不容易来到一次大海的我都没心情继续游下去了。。。

“不行了，不知道该怎么找啊。。。而且真的什么都没有。”抱着来都来了的原则，我还是把一公里回头这一片海域都转了一遍，但是我的肚子突然咕咕叫了起来。摸了摸上半身的皮肤，有点滑溜溜的感觉，这是我在海里浸泡了很久的证据，这些分泌的液体可以保证我上半身的皮肤不会皱起来。人鱼身体的行动本来就很耗体力，加上对抗海水的冰冷。。。呜，小人鱼需要补充一点体力！

我身上还穿着那件裙子。等我浮出海面冲刺到沙滩上，拍打鱼尾已经无法前进的时候，湿透的裙摆立刻顺着重力紧贴上了我的鱼尾巴。从浪花击打的沙滩上趴起，前方出现了一个让我意外但是又没那么意外的身影——“明江！你怎么在这里！”

他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依然有着被雨淋湿的痕迹，所不同的是，明江身上的衣服虽然换了一套，也多了一件雨衣，但是单薄的雨衣似乎对不讲情面的狂风暴雨没多大作用。天色的进一步黯淡让我无法判断准确时间，但是那线条锋利的下巴上滴下的水仿佛砸到了我的心里，“为什么——都让你离这里远一点了啊！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啊！”

“再危险能有你危险吗？”

回到暴雨中，我们又恢复了吼叫式对话，明江用一句话把我镇住了。估计是看到我的委屈的表情吧，他突然又软下来了，“知秋，算了算了，你没事就好，抱歉，我不是故意吼你的。。。”

“没关系的。但是，你为什么会在海边啊！这里这么大的浪。。。”

“我不来的话，你怎么回去呢？”

“唔！”

一阵落雨击中了我的鱼耳朵，像是在应证明江的话，明江再一次把我镇住了。看了看沙滩以及不远处通往宅子的山道走廊，好像是这个道理哦，即使我能够勉强爬到走廊入口，凭借这条鱼尾巴，我是绝对没办法爬回宅子的。明江脸上的讪笑似乎因为雨水的冲击进一步变成了不轻松的苦笑，“知秋，我刚才就不应该放你到海里去。但是。。。不说了，回宅子里休息一下吧。稍等。”

明江拿过来了一床薄被子，有点像情急之下找到的代替品。被子直接从我的胸部一直裹到尾巴尖还绰绰有余，突然发现这床被子虽然有被雨水打湿，但是纯白的被子加上这个裹法和这个长度，咦，有点像婚纱？

“嘿，哟。”明江来到我身侧蹲下，熟练地把我抱了起来，又是熟悉的公主抱，我很自然地搂住他的脖子，哎，哎哎，等会，这个抱法加上这个婚纱一样的被子⁄(⁄ ⁄•⁄-⁄•⁄ ⁄)⁄等，等一会！住脑！知秋你在想什么呢！这被子只是为了抱回宅子的时候不被人看见鱼尾啊！不是什么人鱼新娘啊不是啊住脑啊知秋⁄(⁄ ⁄>⁄-⁄<⁄ ⁄)⁄！

“好了。。。呼。”

再一次，明江直接把我抱进了浴缸。他拿过花洒帮我放水，然后坐在浴缸边沿休息，“知秋，你去了一趟大海。找到什么了吗？”

“抱歉。。。那个，真的没有。”说了大话然后往海里直冲，还害得明江淋湿了两趟，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我愧疚到鱼耳朵都耷拉了下来，“那边的海就很普通的样子，我尽可能地找了，但是面积实在太大了。。。真的抱歉。”

“知秋。”

“唔。。。”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被什么带着温度的东西压住了，抬头一看，是明江的手。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没有什么好抱歉的。你这是在。。。在帮我。本来这件事就挺虚无缥缈的。不说了，今天你就待在这房间里休息，不要出去了，好吗？”

“嗯！”

我点点头，接过花洒推了推明江，“你也去洗个澡吧，放水我自己来。”

明江站了起来，“一会给你拿晚饭。毛巾我准备了很多，你用完就扔地上。”随即闪出了浴室。

第二天早上。

等我穿戴整齐走出房间，明江已经在门外等我了。

我们一起来到位于本家大宅西边尽头的饭厅。这里放了四张中式大圆桌，酒红色的木质家具很有些年代感。佣人推着小推车，把餐具和餐食一一摆放整齐，忙碌且井然有序的场面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进入了五星级酒店，谁能想到这只是一顿普通的早饭？

太爷爷来了。按照他的辈分来讲年龄不可能低于90岁，但是他腿脚还算灵便，用一根拐杖就能走得飞起。太爷爷看到了我和明江，脸上冒出了一个巨大的“哼”。我心里一惊，突然想起来昨天我给这位老人看了我的鱼尾，那今天他会不会来给大家表演一个大变活鱼？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兀自坐到了最深处的那张圆桌，正对厅堂大门的位置。

我暂时松了口气，但是并没有完全松。随着其他长辈和小辈们的纷纷落座，我看明白了，这个家庭参照的是典型的中式礼仪，越是长辈、身份尊贵的人，就坐在越是深处的位置，并且正对大门。相反，最小的小辈应该是背对着门而坐，其他人的位置介于这两者之间。然而，明江拉着我坐到了离大门最近的那一桌，和他同桌的基本都是年龄个位数的小孩子，包括昨天那个高傲的漂亮女孩。

餐品很丰盛。同桌的小孩用餐的时候规规矩矩，嘴里几乎都没有声音，坐姿也端正。如果不带偏见去看待这一幕的话，这些孩子的教养是很让人赏心悦目的。但是，我没法静心下来用餐，时不时就偷瞄厅堂深处的太爷爷，生怕他什么时候站起来给大家“宣布明江女友的真实身份”。。。好在太爷爷暂时还算吃得专心致志。

我的鱼耳朵感觉到了什么动静，转头发现，是同桌的几个小孩在瞄我和明江。他们看向明江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看坏人”——也许这个年纪还没有学会什么叫掩饰，所以情绪是不带作假的。连带着，看向我的眼神也变得奇怪了起来，旁边桌还有几个大人也在往这边看。明江没有回应这些眼神，只是皱起的眉头出卖了他的强装淡定，看得我的心都揪了起来。

只是一顿早饭而已啊。这样魔鬼一样的用餐气氛，我真的受够了！吃个饭都要被当做教育素材，那就难怪了。换我是明江，我也不想回家！

还好，明江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快，我们二人都加快了速度提前离开了饭厅。走廊外面的乌云密布也比饭厅内的气氛来得更加阳间，我长舒了一口气，做了做拉伸，就开始往昨天的下山走廊那里走。

我打算今天继续水下作业。对我来说，与其在宅子里无所事事，不如下海去游游泳，顺便还能节省用“腿”的时间。

“知秋，等等我！”

明江抱了一团什么东西追赶了上来，仔细一看，是潜水服、氧气瓶，甚至还有手电筒。“我跟你一起去！”

“你认真的？”我惊讶地说，“在这种天气潜水？而且潜水不一般都是双人或者多人一起下潜吗？你这样不安全的。。。”

“有你在啊。”明江对着我笑了笑，似乎很是放松，“有人鱼在，我怕什么呢？”

“啊这。。。”

愣住。明江说的确实没错，按照我的性格，只要明江不是在海里当场溺亡，我应该都能给他救活。但是，说出这话也就代表。。。明江很信任我。

我转过脸去掩盖脸上的热气，但是内心又有点窃喜，“那好吧。但是，绝对不可以离我太远，好吗？”

“遵命！”

明江朝我行了一个军礼。到了走廊出口，明江却放下那堆潜水用具，转而一把把我抱了起来。

“哎，哎哎，明江，你干什么啊，我自己走。。。”

我挣扎的话语却被淋湿的裙子和覆盖“双腿”的鱼鳞给堵住了。虽然雨没有昨天那么大，我们不用朝对方吼着喊话了，但是让我变身还是足够的。“别闹，你看这尾巴不就出来了吗。”

“呜。。。”我哑口无言，在明江的怀抱颠簸里感受着下半身的变化。鱼鳞伴随着刺痛飞速生长，“腿”中间的缝隙迅速被鱼肉填充，然后“双腿”的感觉逐渐消失，融合变成了一个整体。“脚”也在冰冷的雨水中迅速融化，粘连在一起变软变扁，变成了片状的鱼尾鳍，穿不住的凉鞋掉落在沙滩上，传来两声闷响。

变身完成的时刻，刚好明江把我放进了大海里，动作轻柔。鱼尾巴再次接触到海水，畅快与舒适感再一次缠绕上了我的人鱼身体，随即我扭出了明江的怀抱。“好了好了！别抱了，放我下来。。。”再抱下去的话，我，我就要开始留恋他的怀抱了，毕竟他的力道控制，刚好是我喜欢的那种，恰到好处的温柔。。。哎哎，别想了！

“哦。。。知秋，先别走。”明江站起身来，“等等我，我去搬点东西。”

“嗯，嗯。。。”我背对着明江离去的方向坐在浪花中。今天的浪花还是有一点大，掩盖住我的鱼尾是没问题的。宅子里的人很明显不会在这种天气来自家后花园玩耍，因此也不用担心被人看见，而且万一有谁靠近，我也能靠鱼耳朵感应到，所以我想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讨厌啊，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心跳啊？

我在浪花中坐起，蜷缩起身体，抱住了自己的鱼尾巴。

明江来了。

他已经换上了潜水服，潜水镜挂在脑袋上方。但是他没有第一时间下潜，而是一屁股坐在了我身边，同样也坐到了浪花之中。

“知秋，你有什么头绪没有？”

面对明江的疑问，我摇摇头。我们的海洋探索更像是一腔孤勇，甚至连找什么都没有想明白。“明江，我想确认一下。你的妈妈，最后的时刻，是走进了这片海洋对吧？这片沙滩好像还连着其他的地方，为什么你们认为她不会顺着沙滩走去别的地方呢？”

明江摇摇头，“我偷听家里的长辈说的。在妈妈年纪还小的时候，每次家长看管不严让她溜出去了，最后必然是会在海边找到她。好在就是那时长辈都还觉得妈妈‘有救’，所以她有一个贴身的佣人，最坏的结果也是刚好在妈妈要跳海的时候，给她拉了回来。我想不出她还能去别的什么地方。”

“唔。不看住她，她就会试着往海边走吗？”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来，十二岁那年，我是怎么找回自己的人鱼身体的？“那个。。。明江，我在想，她会不会是听到了某种呼唤？”

“呼唤？”

“嗯。。。”我把自己十二岁那年听到“召唤”，从而走到亚兰遗迹的事情给明江讲了一遍。他在我家听过了简略版，这次是针对“那件事”的详细版。“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残留下来的亚兰文明有着某种机关。”明江听明白了，“所以她一直疯疯癫癫的原因，是因为没法好好处理自己脑中召唤的声音？有可能，这么说的话，现在我更加确定了，她最后的时刻一定来到了这片海。”

但是，即使是更加确定了明江妈妈跳海的事实，也依然不能对我们的找寻工作提供任何线索。如果一个女子来到这片海域留下了什么，那会是什么呢。。。

“嗯，妈妈她会留下什么。。。身上的衣服？鞋子？发饰？手表？这些东西的话。。。”

明江托着下巴沉思，报出了一大串工业制品。慢着，如果她身上有这些东西，假如这些东西过了这么多年还能以腐朽的形式存在一点碎片，那么这些碎片可能存在的地方。。。

“海洋垃圾！”

“咦？”明江惊讶地看着我，我感觉脑中有一股灵光疏通了缠结已久的思维，“明江，我昨天下海的时候看到了，这片海域有很大一个海洋垃圾堆！感觉就是周围的垃圾都被集中在了那里。如果你刚才说的那些东西存在。。。那么很有可能在那儿！”

我侧身看着明江，不出意料，他的眼睛也亮了。无需多言，至少我们找到了今天的目标，不约而同地对着彼此“嗯”了一声。

下海之前，明江教会了我一些简单的潜水员手势，然后他转过头去拿氧气瓶，我就趁他背着我的功夫，把身上的裙子脱了下来。

昨天穿着裙子下海游泳，感觉鱼尾的运动多少有点受阻，而且更不舒服的是身上的棉质内衣，吸饱水分之后与皮肤过度贴合，这下我了解为何内衣不能当比基尼泳装了。所以，今天我穿了姐姐给我的一套既可以当比基尼又可以当内衣穿的“人鱼的内衣”。

这套衣服上半身的胸贴我穿过好几次，是特殊材质的贝壳形状胸贴，两片胸贴完全没有任何链接，只需要放在我的人鱼胸部上即可紧紧贴合。看着这胸贴的大小，侧面应该也能看到一些侧乳。脱下裙子之后，我的背部就完全裸露了出来。

至于下半身，我穿了一件珍珠链带的“人鱼胖次”，但是和我以往穿的布制人鱼胖次不同，并没有两条绳子固定。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贝壳遮住了我的“秘密花园”，另一块小贝壳遮住了我的人鱼后庭。就这么望上去的话，这条胖次看起来很不稳定，感觉像是随便扯一下就能掉下来。。。但是，胖次实际比看上去要牢固，要不然我哪能穿这个到明江面前下海潜水呢？

通过昨天的潜游，我大概能推测到，人鱼在海里应该是不穿衣服的。。。或许他们真的毫无遮拦，但是我不行。我是在陆地长大的人鱼。即使只带了这么让人羞耻的衣服，那也比光着要好嘛。

所以，这是综合下来的权宜之计，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凝视，热气还是爬上了我的脸颊，我在海里跪起，凝视来到了我的身体侧面。脸上的温度进一步升高，我害羞地抱住了自己的人鱼胸部。

“那，那个。。。没办法嘛！穿衣服下海游泳很不舒服的，我又只带了这个。。。别，别看了嘛！”

半天没动静，转头才发现。。。明江好像已经看傻了，嘴巴都没有合上，哎哎？这表情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说起来明江是学校里的万人迷，这表情不应该是迷妹给他做吗，但是他怎么傻掉了。。。“明江，明江？”手在他面前扬了几轮，终于把他的神给唤了回来，“哦哦，噢噢噢噢！那个。。。我没事。知秋，我们下海吧。”

他挂上了氧气瓶，开始往海里走，好像是故意走到我的前方。

“知秋，你真的很可爱。。。”

“哎？”

“没事，我们走吧！”

明江回头，握住了我的手腕，潜水镜掩盖不住的明朗笑容暂时驱散了寒冷的阴雨。

我们一起钻进了海洋。

大宅为孩子们准备的物品很丰盛，潜水设备似乎也是最新的。海水依然非常浑浊，能见度不高，所以明江给了我一个手电筒。好在，那片垃圾堆离海滩并不是太远，靠着我的“人鱼定位”，我们很快来到了目的地。

“在那里！”

看到那张黑黢黢、飘摇在海水中的烂渔网，我对着身后的明江说，“我们到了！”虽然并不知道他能听到多少，但是明江给了我一个“ok”的水下手势。他看了看那堆庞大的垃圾堆，瞅了一眼压力表，随即打开手电筒，钻进了垃圾堆的一侧。

我会意，游到垃圾堆的另一侧，这样就可以和他分头搜索。眼前是数量多到触目惊心的旧塑料瓶，塑料袋，建筑垃圾，玻璃瓶，食品包装袋。。。远处明江翻动垃圾扬起了一片淤泥，又很快被海水冲散恢复平静。

我又游到了那张渔网附近，小心地挪开鱼尾巴避免被卷进去，仔细一看，烂渔网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鱼类白骨，甚至还有身体腐烂了一半的鱼在被更小的鱼啃食。

心突然揪了起来，这些鱼也算是人鱼在海洋中的伙伴啊。就算死亡是必然，这种困顿在海洋垃圾上的死法也未免过于残忍。。。虽然我知道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但我还是把那些白骨从渔网中解放了出来，捧在怀里，放到了离垃圾堆稍远的海床上。

重新回到垃圾堆中找寻，我心里想的是，有没有破旧的衣裙、鞋子、发饰，或者锈迹斑斑的手表什么的。找到一些白色纱布，但是那些很显然没有被做成过衣服。找到了淤泥中不忍直视的烂球鞋，尺寸却只可能属于男性。到了一个小时，明江对我做了“氧气耗尽”和“上升”的手势，我会意，一路护送着他回到沙滩更换氧气瓶，然后我们再一起下潜。

这天，我们一共在垃圾堆中耗费了四个小时。第三次浮出水面，我和明江都累到趴在沙滩上不想说话，一想到在这之后他还要把我抱回房间，我拉住明江的胳膊，“明江。。。别，别找了吧。我们几乎都把垃圾堆翻完了，没有就是没有，没办法。。。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们，我们回宅子吧！”

明江没有说话，沉默地点点头，站了起来脱掉了脚蹼，一把甩到沙子上，像是在发泄。随即他向着早就准备好的浴巾堆走了过去。天色似乎比台风来临后的任何一天都要来得难看，黑云像是随时要从天空垮塌那般低沉，似乎在讥讽我们的徒劳。

这天晚上，降雨达到了这几天以来的峰值。我靠着房间的墙壁坐着，只是听到窗外咆哮的风声和雨水的狂欢，就知道现在绝对不是出门的时候。

有人敲响了我的房间门，刚好就在我“时间”用完的五分钟之后，夜晚十点左右。我已经变回了完全的人鱼模样。“是我，明江。我可以进来吗？”

明江扣上了房间门。他换上了休闲的T恤和宽松的裤子，头发上还有些水迹，像邻居大哥哥那款的男孩。他看着我的鱼尾，“哟，知秋，你的‘时间’用完了？”

“嗯。刚好就在五分钟之前。还好今天去海里游了一圈，我才能省下时间自己走到饭厅去吃饭。。。哈哈。”晚饭的体验和早餐一样糟糕，只是，我的鱼耳朵感觉到恶意的视线已经没有那么多了，是有什么改变在发生吗？

明江走到我身边坐下。他用双手枕着后脑勺，也和我一样靠着墙壁，长腿摆出了v字型。但是他壮实的手臂靠到了我这边，略微妨碍到了我贴着墙坐的姿势，我只好离开墙壁，抱住鱼尾巴。由于我的人鱼身体是线型的，没办法像他那样用叉开的双腿维持平衡，所以只好采取这种坐姿。

我一边调整身体的平衡，一边偷偷瞄他。

明江似乎在盯着房间某处沉思。他剑锋一样的眉毛底下是一如既往神色认真的眼睛，瞳孔深处印着房间橙色的灯光。察觉到了我的偷瞄，他也转过头来，“知秋，怎么了？”

“没，没事啦。”我把脸埋进人鱼膝盖中，“我只是在想海底的事情。明江，你说，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找不到呢？”

“哈。。。知秋。其实，客观来讲吧。我们什么都找不到才是正常的。”明江说，“昨天把你放进了海里，在那之后我马上就后悔了。但是。。。我有点惊讶你竟然没有放弃。所以，我不会再放你独自下海了。”

这么说，明江是觉得拦不住我，所以干脆和我一起下海保护我吗？什么跟什么呀，明明是身为人鱼的我保护他才对。。。但是，这小小的心意我确实感受到了。

心里升腾起一股暖流。“放弃什么的。。。”明江也没有放弃吧。我想起了昨天在海边的一些小细节，“明江，昨天我在海里游了多长时间？”

“差不多两个小时。其实我没有在那里站很长时间的，我想着你一条鱼进了海里多少得游一会，所以我甚至去洗了个澡。”明江回答。

“唔，这样啊。”但是，明江洗澡换装的速度非常快这点我是知道的，“那中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你去干什么了？”

明江顿了顿，想了一会，终于还是对我交待了，“是这样的。我又去了一趟太爷爷那里，跟他强化了一下‘说出知秋的秘密我会放火烧宅子’的印象，还有一些其他的手段。。。放心，合法的。然后，我去找了家里的小孩子。”

“找小孩子？”

“对的，找他们，找到还不太讨厌我的那几个，跟他们讲述我和太爷爷之间的赌约。家里的长辈比你想象的更加重视教育，我要让太爷爷无法在他们面前爽约。你知道那谁，”明江说起了我来宅子的第一天看到的那位小女孩，“别看她那样，她可是家里的明日之星，正儿八经的神童。长辈们可宠她了。我发现她内心其实没有很讨厌我，只是被大人洗脑了，所以今天也去尝试接近她，顺便也给她讲了赌约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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