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章

“哔——熊保，第三次试举失败，最终成绩，挺举95公斤。”

熊保拍了拍手上的滑石粉，小心地巴望了一眼计分牌——抓举80，挺举95，总成绩175公斤，这个分数在队里前十都算不上。熊保叹了口气，紧张的瞟了眼安全出口的位置，站在那里的教练铁青着脸，显然对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熊保缩了缩脖子，叹了口气，垂着头，一步一挪地走下了举重台。

看着垂头丧气的熊保，教练揉了揉睛明穴，没有说话，只是简单的把毛巾搭在熊保的肩上。熊保则低着头，眼睛只盯着教练的鞋尖。两人沉默半晌，教练才克制着语气中的失望，缓缓开口：“小保，你……先回更衣室换衣服吧，别着凉了，我待会儿过去找你。”

……

“刚才我去找记分员把成绩表要来了，这次参加初选的40个人，小保你知道你排第几么？”

熊保摇摇头，不知是因为汗水蒸发带来的体温流失，抑或是单纯的紧张，像小熊崽一样壮实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

“27——40个人里面你排27”，教练叹了口气：“想去参加省赛的话，校内选拔至少要前十才行。本来吧……小保，按你的训练成绩，在校内应该是稳稳的前三的，结果这都多少回了，每次一到正式选拔就掉链子，哎……”教练有些恨铁不成钢。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训练的刻苦程度，熊保在同届的举重训练生中都是出类拔萃的，所以教练也一直把熊保当种子选手培养，但是选拔赛中接二连三的失利，让教练也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就拿这次的挺举来说吧，本来训练的时候不都是120轻轻松松，130也不成问题的么，怎么连个118都失败了？”教练的语气有些急躁了：“又是赛前紧张了？”

“我、我也……我也不是很清楚，应、应该是”，熊保一直保持着低着头的动作，声音也低到几乎听不清：“就是……一看到台下的人，就、就感觉手脚发软，使不上力气……那样的。”

“哎……本来吧，赛前紧张这种事情，也挺正常的，大家都是这样，一回生二回熟”，教练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但像你这样，老是紧张也不是个办法，秋赛马上就到了，那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这样吧，我认识一个心理咨询室的老师，他之前帮你的几个学长辅导过，也是赛前紧张的问题，效果挺好的，你也去看看。”

“今、今天么”，熊保声音很小，音调中透露着和厚实健壮的身体不协调的羞涩与紧张。

“我先给林老师打个电话，要是人家今天有空就今天，早点去早点把你这个毛病改过来”，教练一边说着，一边按着手机出了更衣室。

“哎呀，林老师，真是好久不见了，您搬这东区之后就很少见面了吧”，教练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一副很熟络的样子。相比之下，熊保则拘谨的多，双腿并拢，后背也没倚靠在沙发的靠垫上，生怕自己身上还未干透的汗珠染脏乳白色的沙发罩。

“上次和卫教练见，应该还是体大招生前的集训那会儿吧，我记得教练队里有两个孩子是今年考体大的吧，都考上了吧。”

“考上啦考上啦，那两个小兔崽子，有一个，就一分儿，再低一分儿就考不上了，当时真给他捏了把汗”，教练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脸上却仍然满满是自豪的表情。

“对了，不说那个了。林老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队里的新秀”，卫教练重重地拍了拍熊保的后背。

“是熊保同学吧，五年五班、哦不对，应该已经是六年五班了吧。”

“诶？老师……您还记得我？”熊保的表情有些惊讶，原本拘谨的姿态也放松了一些。

“当然还记得，之前咨询室搬家的时候，小熊同学不是来帮我搬过书么”，林涵润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小熊同学当时帮了很大的忙呢。”

“哦？小保你认识林老师呀？”

“也、也不算认识吧，就……就是之前帮老师搬过几本书，然后老师还请我吃了冰激凌。”

“这个书架上一大半的书都是当时小熊同学搬的呢，当时还觉得这小同学力气真大，原来是卫教练队上的，也难怪了，看来平日训练的很刻苦呢。”

“也、也没有老师说的那么厉害啦，就、就是平常训练嘛”，因为林涵润的夸奖，熊保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有些泛红的脸颊。虽然还没有完全放得开，但是刚进门时的拘谨已经在几句话间完全消散了。

“嗨，这孩子，刻苦是刻苦，队上敢自认第二努力就没人敢认第一，但是吧——就是胆儿太小了，放不开，没那种大小伙子大大咧咧的劲儿，所以比赛老是也不出成绩，林老师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赛前紧张，就是卫教练你在电话里说的那样吧”，林涵润推了推眼镜：“不过赛前紧张这种事情原因很多，辅导也需要对因，所以小熊同学不如先讲讲今天比赛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情，这样老师也好分析分析原因。”

“就是……”，熊保开始慢慢回忆从赛前准备开始自己心情的变化，情绪的起伏，这期间，林涵润除了偶尔发问，帮助熊保的回忆和叙述以外一言未发，而且林涵润插入问题的时机也把握地恰到好处，让熊保完全没有被打断的感觉。说到最后，熊保甚至有了一种把窝在心底的杂念倾吐干净的轻松感——这种少有的舒畅感也让熊保放下了所有的拘谨和戒备。

……

“小熊同学的情况，听起来倒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应该只是单纯的怕生而已，孩子年纪还小，有这个问题也不奇怪”，听完叙述，林涵润适时地接上一杯温水推到熊保的面前，然后开始分析：“通常来说这种情况没有特别治疗的必要性，通常来说，只要适当鼓励集体活动的参与，慢慢就可以改善这样的状况，如果有需要，我这里也可以帮忙准备社会化教育和社会行为训练相关的活动和课题。”

“但是秋选只有不到半年了，要是小保这次再……”卫教练的表情有些迟疑：“就是，林老师，有没有那种开个药，然后唰唰唰一下子就治好的方法。”

闻言，林涵润微微皱了皱眉头：“具有安定情绪，或者缓解焦虑的药物并不是没有，但是都有一定的副作用，对于青少年的使用也有颇多限制，更何况小熊同学的情况其实连‘疾病’都算不上，只不过是‘性格特质’而已，所以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我不推荐药物治疗。”林涵润抿了一口面前的花草茶，换上了一副更放松的表情：“不过卫教练似乎也有自己的考量，我可以先听听教练的想法么？”

“主要是吧，林老师，你也知道，建武的体制吧，对比赛成绩很重视，但是举重这个项目呢，少年组的比赛机会又很少，所以要是不把握住今年的机会……恐怕升学就有点——也不是说就没法升学了吧，就是到时候肯定资源分配就会受影响，林老师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吧。”卫教练看了一眼低着头盯着自己膝盖的熊保，语气中透着藏不住的担忧。

“这样啊……我倒是没考虑到这一层”，林涵润把手中的玻璃茶杯放在茶几上，沉吟了半晌，缓缓开口：“虽然只是实验性的项目，但是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催眠疗法。不算常规的治疗手段自然也无法保证长期的效果，但是就已有的文献来看，短期内的效果还是可以期待一下的。”

林涵润抛出这个话题并非无意。事实上，虽然明面上这只是林涵润第二次和熊保接触，但是熊保却早已上了林涵润的“目标名单”。作为校医师，林涵润有权利查阅所有学生的基本信息和个人报告，同时作为学校唯一在职的心理咨询师，林涵润入职也踏踏实实地帮助许多同学解决了各种心理问题。高学历精英的光环加上确实的工作成果，学校的领导层也逐渐加大了对心理咨询工作的支持，其中就包括定期的心理咨询讲座和问卷调查。通过在讲座和问卷中加入测量催眠易感性的倾向性问题，林涵润可以轻松地筛选出易于被催眠的学生，进而挑选出那些符合自己口味的“猎物”。然而，林涵润却很少主动出击，他就像一个老练的垂钓者，稳坐在咨询室中，以自己的名声作饵，静静等待着猎物，一如现在的熊保。

“催眠？就是那个，拿个硬币，在人眼前晃悠晃悠，然后就把别人控制了的技巧么？”卫教练有些好奇：“我还以为那种都是电视上忽悠人的呢，没想到林老师你还会这一手儿？”

“卫教练说的那种确实是文艺作品中的杜撰，现实中的催眠，或者说心理暗示更贴切一点，并没有那么神奇的效果，充其量不过是强化人在某一个方面的想法罢了。”

林涵润没有说谎。如果是一般的心理咨询师，面对一般的对象，催眠能产生的效果也就只有强化某个想法这种程度，充其量不过是让一个同时喜欢香蕉和苹果的人变得比起香蕉更喜欢苹果而已。但如果是像林涵润这样在催眠这个领域有多年的学习和实践经验的资深催眠师，面对的又是熊保这样极易被催眠的体质，催眠的效果自然就足以接近幻想小说中的效果了。

“原来是这样，真是涨知识了，那就麻烦老师了，赶紧让这小子开朗点儿，别天天一上赛场就脚软”，卫教练重重地拍了拍熊保的背：“小保，听见没，好好配合老师，到时候别再给我一上赛场就成软脚虾，昂。”

熊保轻微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卫教练似乎也习惯了熊保闷葫芦的样子，继续说：“那小保你每天下午五点训练结束了就来林老师这里吧，周四休训的时候也是，下个月有个模拟选拔，到时候看看你有没有在林老师这儿好好接受治疗”，一边说着，卫教练一边起身：“我还有别的事，那就麻烦林老师了。”

卫教练的脚步声渐远之后，熊保才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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