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經歷了一連串變故——塔矢老師的逝世、兩人和好、三星盃，和在三星盃比賽中被出櫃等風雲後，總算與交往多年的伴侶進入更緊密的新關係。

　　帶著嶄新的心情，光三十三歲生日當天與遠赴東京的社在日本棋院進行了一場王座戰本戰決賽。經過一連十小時的激戰，社往棋盤邊上放入兩顆棋時，光成功獲得下個月向亮挑戰頭銜的資格。

　　那瞬間四周的聲音、光影、紛雜氣味重新充斥五官，光吐氣抬頭登時發現門邊的人群裡大淵九段目光正對著他，灰白色的頭髮、抿嘴皺眉的表情，搖頭的同時光耳畔邊彷彿聽到一聲夾藏無奈的嘆息。他咧嘴一笑，偷瞄一眼與彩一同坐在記錄桌邊的亮，趕緊低頭跟社複盤。

　　亮原先在隔壁休息室看著，一陣長考後見社端坐，立即與彩收拾棋具前往對局室，坐入負責今日紀錄的佐藤二段旁，想聽他們兩人檢討的內容。

　　觀戰全程的亮看得出這局光下得酣暢淋漓，有幾手處理確實輕盈且絕妙，身旁的少女看得甚是專注，偶爾微微張大的眼或微開的嘴流更是露出對自家老師的佩服，他與彩相約的指導便從此局講起。

　　距離職業考試只餘兩週了。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到幾乎令人忘卻時間原本流逝的速度，彷彿要一口氣將先前凝滯的進度推到最新。

　　雖然過去三年亮未參與彩的教學，但對光的了解，他花了些許時間找彩重新制定每日課程，邊排邊忍不住傳訊息碎念，「就算她還是學生，也有足夠的天賦跟悟性，你也把學習進度排得太鬆散了吧？」、「都做老師了，還一副閒散樣」、「你給我認真備戰，不要再回訊息了」之類的內容中，新的日程出來了。

　　課表對彩興許有點辛苦，但彩倒是挺樂意的。

　　去年就挑戰過的她萬分期待今年，懷抱著絕對要考上的心情，再苦都願意熬下來。

　　彩把課表輸入手機行事曆，書桌前也釘了一份。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早上五點半起床，六點她會和亮老師下一盤棋。七點半前往學校的路上在擁擠的車廂裡，凝視擁滿棋子的盤面，擁塞的思緒會受到亮老師的清冷嗓音指引漸漸明晰。每堂下課和午休彩會做光老師特地為她準備的詰棋題，放學回家速速解決掉學校作業，星期一晚餐後亮老師會針對早上的棋局和題目加強她的盲點。

　　星期二放學，亮老師會帶她出席畑中門下的研究會，彩會在這裡和受邀參加的其他門下對弈，獲得與森下、和谷研究會不一樣的新力量；星期三只有五堂課，是一週當中時間最充裕的一天，彩會直接前往與亮老師相約的地點，花上整個下午的時間完成一盤分先棋，並詳盡研討；隔日則休息，但求知若渴的彩會跑去道館翻古譜，和有興趣的同儕們一塊討論精妙之處；星期五又回到一週最開始，並整理這五天的學習進度，好迎接六日的院生研修日。

　　相比光老師給彩的排程頂多一週對弈三盤棋，並累積每日詰棋題，有事線上加問，其餘時間彩都是泡在道館或跟著跑研究會。現在則是每天排滿一對一指導，且亮老師給建議從不委婉，疑問手、緩手都會毫不留情的點出。單這兩週以來，彩最常聽見的是「可以得勝的地方不要太天真，先這樣把這邊穩定下來，另一處就能搶得先手」，當她迭聲應好，亮老師還會加唸一句「都被光帶壞了……」彩便皮皮一笑。

　　某日和谷老師正關切預備職業考試的學生們，問到彩近況，得知她目前繁忙的日程居然出自亮老師之手的剎那，立刻把早些年給亮老師的評價贈予彩——棋癡。後綴：二號。

　　此評價一出，加上兩人對待圍棋一絲不苟的態度，簡直如出一轍，使旁人紛紛應和，一致認同彩更像是塔矢棋聖的弟子。彩開心的謝過和谷老師，並說「希望今年可以順利考上」，遠在兵庫縣比名人戰第四局的光老師耳聞趣事傳訊而來，「彩，快來吧。春子婆婆一定很想看妳考上。」

　　彩回了個好字，順帶把早上亮老師稱讚的那盤棋譜傳給光老師，再加上小鹿雀躍的動態貼圖，好像去年所有的痛苦皆一口氣翻轉為今年的好運。

　　十月第一個週末，東京都突然颳起今年第一道北風，尚未穩定的風勢時北時南，正如測驗開始前所有考生內心的不平靜。

　　彩在棋院大門外結束與光老師的通話後走進試場，四周環境是往常熟悉的，但當完成抽籤，坐到棋盤前時，彩仍情不自禁地握住垂掛在心口，那個裝載著與外婆合照的墜飾。

　　又一年，足足一年。這是她第二次因為職業考試坐在這裡。深吸氣再緩緩吐氣，好盡量平息內心澎拜的情感。名譽名人逝世的沉痛彩再明白不過，撕心裂肺的痛楚和第一回時考試失敗產生的懊惱悔恨都成為穩定她的要素。

　　小松院生師範跪坐入口，仰首看望時鐘，準點。他向所有考生朗誦，「雙方時間三小時，讀秒一手一分鐘，貼目六目半。開始。」

　　一年一度的冬季職業棋士考試，彩在對手的右側星位落下今年初手。

　　棋譜的誕生是相互的，人與人的相處也是。

　　當彩摘下初星，心裡揣著譜去找亮老師檢討時，光老師也再度出發，這回是前往熱海市比賽。

　　秋季的夜空有時比夏季更遼闊，對流吹出的薄雲深受北風影響，遠遠飄去，展露出空中逐漸佈滿的星。

　　光老師再次歸來，換亮老師到岐阜縣與倉田老師比天元戰。兩人默契換手，彷彿這陣子指導彩的是同一個人。

　　那兩日光彩師徒二人上門叨擾了明子阿姨，三人待在名譽名人房裡一塊看亮老師的比賽。二位老師不愧是彼此的好對手，光老師幾乎洞悉亮老師，一局棋內心的激盪講得活靈活現，逗得明子阿姨連連追問：「小亮下棋真是這樣子在思考的嗎？」

　　一雙蓊鬱色彩的眼轉啊轉，最後吐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應該吧」。

　　週末，當亮老師帶回系列戰第一顆白星，彩亦從棋院摘下兩顆新星。無法與父母一同回鄉參加春子外婆對年的彩，又從棋罐裡取出兩顆白子，四子並排放在幼時和外婆的合照前。

　　然而彩參加了名譽名人的四十九日法事。

　　這天來參加的眾人們宛如成為見證人般，望著兩位老師和明子阿姨一塊將名譽名人送入寺院供奉。

　　跟隨所有大人回到塔矢宅，長輩們或站在庭院，或坐在緣廊憶說名譽名人，這回的話題比告別式更親人些，彩心中對大前輩的畏怕終於稍稍退去。

　　她悄悄挪動腳步，偷偷探頭張望了眼名譽名人房裡的擺設，發現原本在裡頭安然午睡，隨美子阿姨一塊北上的小孫子醒來了。

　　他一副剛睡醒的模樣走到棋盤前，彎腰把手插進擺放在一旁開著蓋子的棋罐裡抓了抓，把掏出的棋子放成五連星，嘴裡喃喃數著，一二三四五。

　　彩偷偷笑著，聲音沒憋住，招來宮城糸錦不滿嘟嘴的瞪視。

　　紅楓前線一路南下，進藤塔矢宅裡那棵秋楓也燒紅了。

　　冬季職業考試剩下兩週，棋院再度召開英才特別採用會議。

　　兩個月前的與會人們再度齊聚一堂，這回還有英才的推薦者們，二十來人就著桌上的幾份棋譜，和指導老師們提供的學習狀況抉擇出三位，並投票由光作為考官。

　　聖誕節前，光和三位年幼推薦者分別下過一輪，於再度召開的會議上說明自己的看法後，最後錄取了社年僅十歲的弟子辻川夏未。

　　新年眨眼到來，週刊棋總編帶新人按例走訪各頭銜者家裡，亮樣貌輕鬆態度卻嚴肅的宣告，自己要與去年全勝考取職業資格的新人來一局新初段系列賽。

小说相关章节：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