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看電視裡重複播放的戰爭電影，被徵召的士兵們出發前和家人離情依依，對於生長在和平年代的孩子來說，很難想像那種生離死別的哀戚悲涼。進藤想，這樣的劇本如果真實出現在他的生活裡，也差不多就是現在這個情境了吧。

今天他難得起了個大早，現在正站在玄關為即將出發去韓國的戀人送行。看著眼前的人嘴裡嘮嘮叨叨停不下來，他心裡無奈地想，這種時刻不是應該溫馨又感傷嗎？為什麼他感覺比較是在像送長輩出門？

不要太晚回家，心情不好也別到處亂跑。

不要隨便答應別人邀約，尤其是緒方先生的。

不要老是亂穿衣服，現在入秋溫差大，小心會感冒。

不可以不接電話，找不到人他會擔心。

還有什麼？

塔矢想再叮嚀些臨別提醒，就被眼前的戀人橫了一眼。

「說完了沒有？」

「差不多了。」塔矢失笑，或許真正應該被擔心的是他自己。

「這段時間我回家住，生活全部由我媽負責，沒什麼好擔心的。我盡量每天打給你，但萬一晚上有活動就不好說了。還有，」進藤頓了頓，「你應酬節目一大堆，先顧好自己吧！」

「不擔心我會被韓國的女孩子拐走嗎？」沒想過這種世俗的情話會從塔矢嘴裡說出來，讓進藤覺得十分新鮮。

「要拐得動還得先下棋贏你，有這麼容易嗎？」

雖然不甘心，但和塔矢的對弈他至今十次裡總有五六次投子認輸。

眼看預約的計程車也該到了，塔矢笑著上前抱緊戀人。

「那我走了。」語氣裡滿是不捨的眷戀。

「嗯，一路順風。」進藤回給對方一個結實的擁抱，神情倒相對灑脫。「順便幫我問候你爸媽。」

送走塔矢後，進藤覺得整個家瞬間安靜了下來。明明平常兩個人在家裡時也沒特別吵鬧，但光是少了熟悉的身影，就能在空氣中明顯嗅到寂寞的氣息，或許決定暫時回家住是正確的選擇吧。

「他怎麼有辦法一個人住在這裡啊？」

想起自己搬進來當室友前，塔矢獨自在這棟宅子裡生活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他忽然有些心疼個性獨立早熟的戀人。

雖然同樣是獨生子，媽媽同樣都是統包家裡大小事的全職主婦，但兩人家庭教育的天差地別，以致產生完全不同的家庭氛圍。進藤沒有親身體驗過塔矢的親子日常，但從嚴肅的名人父親和優雅知性的母親來看，他大概能猜到這個家多半是充滿拘謹和限制的，塔矢把那些大大小小的規則活成了他的習慣，儘管符合長輩眼中的好孩子範本，卻也顯得處處和一般孩子格格不入。

能夠和這樣的塔矢談戀愛，我大概也算是個奇葩吧。進藤自嘲。

他從小就不是個喜歡思考的人，偏偏來到他身邊的，不管佐為還是塔矢，個個都不讓他省心，他也在和他們性格磨合的交往過程中，學到察言觀色跟東拉西扯的技巧。明明小時候希望長大後的自己活得簡單又自由，現在看來完全與願望背道而馳。

□

東京飛首爾不過兩個多小時的航程，進藤卻已經開始想念那個跑去異國闔家團圓的人了。心思不集中讓他在王座戰的表現失去勁勢，雖然過程中沒有錯手，也順利拿下一勝，卻稱不上是一盤好棋。

當進藤有點沮喪地步出對弈室，就看到西裝筆挺的緒方棋聖靠在牆邊吞雲吐霧，一雙犀利的眼睛緊盯他不放。

「你、你好……」身為後輩的進藤沒忘記先鞠躬打招呼，剛想快步離開現場，就被對方出聲攔下。

「你今天的棋實在很不怎樣。」

「哈哈……我也覺得今天自己下得不夠好。」要不是對手鈴木七段先自亂陣腳，可能危險的就是他了。

本以為緒方是要來檢討自己的，沒想到下一句話卻迅速轉變成八卦風向。

「小亮出國沒帶你，對你打擊這麼大嗎？」

「什……哪有！你不要亂講！」

話是說對了一半，但他才不是因為沒能跟著出門心情鬱悶。稍微被戳中心事的進藤臉上不由得泛起紅暈。

在朦朧菸霧籠罩下，緒方稜角分明的臉部線條變得模糊起來，讓人看不出細微的表情變化，聲音倒是能聽出滿滿促狹意味。

「你們兩個啊……真是太容易看穿了。」

滅熄手上的香菸，緒方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進藤，對他留下一個謎樣微笑後就逕自走入電梯下樓去了。

「這人到底來幹嘛的……」

而且他說看穿……究竟是看到了什麼？

進藤實在很不會應付這個每次說話都像在打啞謎、心思深沉的棋壇前輩，雖然對緒方剛才沒頭沒尾的舉動滿頭問號，但還是暗自慶幸他沒有開口強拉自己去參加什麼活動，不然讓塔矢知道了，他才真的要吃不完兜著走。

□

在首爾這邊，塔矢的情況則是預料之外地奔波。剛出海關，手機都沒來得及打開報平安，韓國主辦方的人便簇擁著他上了車，緊接著是一連串的採訪行程直到夜間，連自己往後幾天的比賽隊友和爸爸都沒能先見上一面。

眼看早就超過父母就寢的時間，原先說好比賽期間住到父母短租公寓的計畫只能暫時擱置，塔矢決定先轉往主辦方安排的飯店睡一晚。好不容易進了房間，他疲憊地扯下領帶，將手機啟動電源後擺在桌上進了盥洗室，沐浴期間一連串訊息提醒音穿插在水流聲中，聽起來有種虛幻的不真實感。

等到終於能靜心翻看手機的未接來電與訊息，已經是午夜十二點過後的事了。一整天浸泡在日韓雙語切換的對談裡，塔矢累得腦子都快轉不過來，但秉持著有禮貌的好家教，他仍然耐心一封一封檢視回覆。

看到進藤分別在七點和九點多曾給他打過電話，塔矢心裡有些欣慰，也感到氣餒，雖然早上才好好地道別過，但自己現在真的很想聽聽進藤的聲音，也很想念他。可惜早就過了打電話的好時機，他只能先回封訊息簡單報平安。

打好的文字剛送出沒多久，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塔矢一接通立刻聽到熟悉的聲線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你怎麼都不開機啊！」開場是有些氣急敗壞地質詢。

「抱歉，我一直沒空看手機。」知道對方也在等著自己聯絡，塔矢心中滿是歉意。

「你該不會從下飛機就被操到現在吧？」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他已經累到懶得再糾正進藤的用字了。

「你爸都給你安排什麼地獄行程啊……那晚飯呢？」

「吃了。剛回飯店洗完澡。」

「為什麼是飯店？你不是說要去住你爸媽在韓國的房子嗎？」日本這邊持續發問。

「現在太晚了，我不好去打擾他們，而且也一直沒時間聯絡……總之先在這裡待一晚，明天再看看吧。」

「那就好……啊，現在也超過十二點，我就不吵你了喔。」

聽著就是一副即將掛斷電話的態勢，塔矢趕忙出聲阻止。

「先不要掛，我想再跟你聊一聊……」

「你明天一早還有行程耶，該睡了吧塔矢先生。」

戀人叨念的語氣裡帶著明顯擔憂，讓塔矢嘴角揚起一抹弧度。

「你隨便說點什麼吧，我想再聽聽你的聲音。」接著他閉上眼，專心聆聽從另一端傳來的說話聲。

「隨便說是要我講什麼？嗯……那就…我今天的挑戰賽贏了三目半，然後……」

進藤邊想邊講，說話速度不快，透過電話傳來的聲音斷斷續續的，讓塔矢隱約產生自己還在日本家中的房間裡，聽著戀人坐在身邊隨興聊天的錯覺。

在意識快要消散前，他聽到那個聲音輕柔地對他說：

「晚安，塔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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