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藤光，職業棋士三段，棋力厚實穩健，打從初段起便是備受關注的新晉好手，但就是有個會突然鬧失蹤的毛病。

本以為新初段時無故缺席大手合兩個多月已經是他的棋士生涯代表作，殊不知這小子重回棋院後，仗著自己幾乎場場連勝、晉級順利的紀錄，竟然也開始學會請假翹班。

「進藤呢？」眼看時間快到了，和谷在門口左右張望，卻到處找不到熟悉的友人。「睡過頭了嗎？」

「你說進藤啊，他今天請假喔。」

負責主持棋賽的筱田老師經過門口，順道解答了和谷的疑問。

「又請！這小子到底把比賽當什麼啊！」就算不再是常態翹頭，但這樣任意放流自己升段機會的態度，還是讓和谷一秒上火。

「進藤應該有他自己的理由。」伊角安撫著和谷氣到炸毛的情緒，一邊把人連拖帶拉地往對弈室推。「先管好你自己吧，比賽就快要開始了。」

「下次絕對要叫他把原因說出來，我要治好他這個莫名其妙的壞習慣！」

「這麼說起來……」伊角思索，「進藤好像每次重要賽事輸棋之後都會失蹤一天。」

「你在胡說什麼，他又不是越智。」

剛踏進棋院的本田跟著加入討論：「我也有注意到喔，他昨天在循環賽第四輪輸給野村八段對吧？」

「嗯……」

和谷快速在腦中回憶友人的翹班紀錄。

進藤雖然最近狀況好得異常，在大小棋賽上戰無不勝，但循環賽終究不是一般級別的賽事，對上經驗老到的高段棋士，心智磨練不足的低段位者總歸還是吃虧，輸棋也是家常便飯。

這樣比對起來，進藤確實每次鬧失蹤，都跟輸了棋有關。

這傢伙該不會躲在哪間廁所裡哭著覆盤吧？

□

撇下棋院裡正因他多次請假而思緒糾結的棋士夥伴，當事人倒是一派悠閒在廣島的街上走著。

輸棋固然懊惱，不過越想用力從低靡的情緒中掙脫，反而越容易陷入泥淖。這是他從職業棋士考試和數回大型賽事中得到的寶貴教訓。

因此，當他第二次在本因坊循環賽中敗下陣來，接著和塔矢在碁會所覆盤時大吵一架，發現心中那股鬱悶還是得不到紓解後，他就明白自己還缺少了些什麼。

不是像塔矢面對強敵攻掠仍不動如山的堅韌，也不是像越智積極反覆練上百遍千遍的傲氣。他只是希望，有個人能安靜陪他重新下好這盤棋，直到盤面再次佈滿黑白子，讓自己從那些無邊無際的迷惘中解脫。

就像當年佐為指導他那樣。

於是進藤開始習慣在輸了棋的隔天，給自己放一天假，到爺爺家倉庫用曾經承裝佐為靈魂的棋盤再覆盤一局，去本妙寺的秀策墓前沉思整個下午；實在低潮到不行，就會像今天這樣，發狠跑來因島一日遊，只為了想在虎次郎的墓前和故人說說話。

「佐為，我這次終於打進第四輪的循環賽了…」

「可是最後還是輸給野村八段…」

「每次我越想贏，就越容易亂了步調，這次開盤就佈局佈得亂七八糟，被塔矢罵得好慘……人的心真的好難控制……」

「可是你就算跟塔矢名人下棋也是一派冷靜，你到底都怎麼忍住的？…」

「欸佐為，你至少也該把心靈鍛鍊的方法都告訴我吧！」

「佐為……」

一句一句低語呢喃，像是在對遠方的靈魂傾吐，也像是在對自己訴說。

直到察覺天色稍暗，進藤才從墓地起身。臨走前，他忽然想起忘記報告近況：「對了，還有一件事情，我想還是跟你說一聲…」

「就是…呃那個……關於塔矢……」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過於晴朗，明明附近除了墓碑連個人影也沒有，進藤卻覺得空氣稀薄得讓他渾身發熱。

□

今天暮色來得遲，當因島線公車抵達廣島車站時儘管已超過晚上六點，仍然能看見夕陽霞彩把天空染得通紅。

剛走下公車，進藤就遠遠瞧見一個人朝自己快步走來。

那個殺氣與速度兼備的身影他實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腦子還沒想清楚對方怎麼會知道自己在這個離東京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身體就已經反射性地準備往反方向逃跑。

「進藤光，給我站住！」

塔矢威嚇一吼，聲量不大卻足以震懾住少年的腳步。

看進藤像被按下暫停鍵乖乖停在原地，臉上充滿震驚又帶點委屈的表情，塔矢焦慮的怒氣立即平息下來，心裡忍不住笑。

好不容易抓住這個找了大半天的人，原本想講的想罵的倒又全沒了氣勢，這時候緒方棋聖的八卦嘴臉突然浮現在塔矢眼前：「你不要太寵你們家那位三段同胞，不然他以後態度會越來越囂張。」

怎麼會被緒方發現的，塔矢不解。

氣焰張狂的進藤光他看得多了，或者該說這樣熱鬧的性格才是最適合他的模樣。

向來習慣安靜的塔矢，意外覺得有個聲音和熱度圍繞在身邊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偶爾這顆小太陽突然靜下來，反而會讓他渾身不對勁，就怕進藤又要鬧出什麼問題來。

好比現在，才一個不注意這傢伙就從東京偷溜到廣島，也不想想明天還要繼續天元預賽。

塔矢清楚進藤對秀策的異常執著，也對他每年來因島拜訪秀策墓的固定行程略有耳聞，只是怎麼也沒想到，眼前這人竟然連輸棋都會跑到這麼遠的地方鬧失蹤。

手腕被緊握得發疼，覺得自己彷彿成了現行犯的進藤於是先開始發難。

「你幹嘛跟著跑來！今天不是有循環賽嗎？應該說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的？」

在對方努力掙脫的力道下，塔矢略微放鬆了手勁。

「棋院每個人都問我知不知道你請假去哪裡，你覺得我能安心在東京待著嗎？」

「我、我本來就打算一日來回，現在就要回去了嘛！」

真是緊張大王，進藤忍不住在心裡抱怨。

「以後出遠門要讓我知道。」

「才四個小時不算遠吧！你還不是很常到中部棋院對弈。」

「參加棋賽跟亂跑怎麼會一樣。」

「你真的是……」很愛強詞奪理！

偏偏自己今天確實沒有報備就出門，平常在棋盤上明明可以跟塔矢爭得不相上下，現在卻理虧到讓他堵得連回嘴都很難。

「光…」感覺進藤語氣漸軟，塔矢也跟著使出溫情攻勢。

「叫名字犯規啦！」

「再叫你進藤總覺得等等就要吵架了。」

這不就差點吵起來了嗎？進藤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但是看著眼前這位棋壇資優生強勢中又難掩擔心的表情，進藤其實也略感愧疚。他嘆了口氣，決定先放棄沒意義的爭執。

「我就是……覺得很悶出來走走，散心而已，你不用這麼緊張。」

「但是跟你昨天輸棋有關吧。」

「呃……」這人還是一如往常的犀利，實在很難應付。

「我沒有想要管制你的行動，只是希望你要請假出門的話至少先說一聲，讓我心裡有個底，嗯？」

畢竟相處久了，儘管平時老和進藤每隔三五天就大吵一架，但塔矢也早就摸清眼前人的軟肋。不管先前情緒多激動，柔聲勸說對進藤向來很有用。

「知道了啦！下一班車再十分鐘就開了，你要不要先上車再講。」

就說溫情攻勢很犯規啊！這種求和的口吻他不就不能生氣了嗎！

進藤說著，反手便拉起塔矢往車站走：「要是太晚回去讓塔矢六段大人沒睡好，害你明天輸掉比賽，到時候又有一堆人要唸我。」

看著少年臉上早沒了昨天敗陣的陰霾，雖然滿口不耐煩，實際上每句都是關心自己的彆扭發言，塔矢覺得大老遠跑一趟還是挺值得的，他加快步伐，湊上戀人耳邊輕聲說道：

「會影響我比賽的也只有你了。」

聞言，進藤急煞腳步，紅著臉轉頭瞪向身側：「塔矢亮我警告你！再這樣說話我真的……」

「怎樣？」逗弄他實在很有意思。

只用兩個字就把進藤逼得無話可說又生氣蓬勃的，塔矢克制不住的笑意全寫在臉上。

難怪緒方先生老愛找他碴。

不讓進藤把牽著的手甩開，塔矢安撫似地回握。

「車票我已經買好了，先上車再說。」

之後還是得再找個時間，好好聊一下他這個喜歡獨自鬧失蹤的習慣。

好不容易連哄帶騙讓進藤乖乖坐上新幹線的位子，塔矢正在心裡盤算著該怎麼展開自家戀人最討厭的心理諮商，身旁的人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發問：

「所以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在廣島的？」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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