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該是初秋季節裡難得的美好休息日。

像這樣風和日麗的天氣，首先要關掉鬧鐘用力睡到自然醒，然後在被窩裡賴一下床，接著打電話叫外賣，吃頓愜意的居家早午餐，再上上網、看點電視節目和現實社會接軌，小小睡個午覺之後，悠閒地排棋譜直到傍晚。塔矢今天有研討會和指導棋，所以晚餐輪到自己做飯，事先大量蒸好冷凍起來的白飯只需要用微波爐復熱，冰箱裡有昨天買回來的現成小菜，最後再烤條魚、煮點味噌湯就萬事搞定。

完美的一天。

至少進藤原本是這麼計畫的。

實際情況是當他無視鬧鐘斷斷續續響了三十分鐘直接睡到接近中午，在醒來時伴隨著頭暈目眩、全身滾燙的症狀時，他一度覺得老天爺是不是耳背聽錯了他的願望。

「38.2……」

反覆測量幾次體溫，終於得到一個最低卻還是代表發燒的數字，進藤決定放棄掙扎，從抽屜裡翻出一盒感冒藥後轉身走進廚房。

在昨天以前身體沒有任何病毒入侵的徵兆，他也完全想不起自己究竟做過什麼會得到感冒的不自愛行為，畢竟健康是棋士重要資產之一，在那個自律到有點神經質的室友監視下，他真心覺得搬進這個家以後的生活，是他長達十七年人生以來活得最規律養生的一段日子。

萬一讓塔矢知道，我可能會完蛋……

即使頭暈得連走廊地板都看起來像是在水面上擺盪著，進藤僅存的一點意識仍然充斥著天馬行空的想法。

必須從塔矢手中求生的意志，讓他在廚房裡花了點時間用心給自己準備冰枕、冰毛巾和溫開水，再帶著物資緩慢走回自己房間。

只要讓熱度降下來就沒問題了吧！

光是在家裡繞一圈就已經耗費他全部體力，每一次呼吸進出肺部的空氣都在熨燙著鼻腔，腦袋則像是吹脹了的氣球，陣陣鈍痛以太陽穴為中心向外擴散，進藤再也沒有心情思考，更無力出門找醫生，他認命吞下兩顆感冒藥後，就把水杯和手機布置在床頭，將自己嚴密埋進被窩裡沉沉睡去。

□

下午四點四十七分。

等待指導對象放子的空檔，塔矢分心抬頭看向牆上時鐘，再往左後方放著手機的位置瞄了一眼。

沒有簡訊，也沒有電話。

今天恰巧遇上各大賽程交錯的空窗期，進藤難得可以放一天假，反倒是他早早就被蘆原先生訂下到靜岡參加活動，雖然能夠當日來回，卻也十分消磨精力。

「你確定不住那邊嗎？那晚餐我就做你的份了喔。」

昨晚和他討論行程的室友這樣說著。

按照他們近期剛磨合成形的生活習慣，通常時間接近下午五點，負責弄飯的進藤就會開始頻繁傳訊息給他。

『現在進行到哪裡了？』

『你真的不乾脆就在那邊住一晚嗎？』

『贏了沒？』

『今天的棋譜記得拿回來。』

『你想吃什麼？』

『啊沒事了，我已經自己決定好了。』

『今天的晚餐是……』

那位只對下棋最有耐性的室友，大多數時候可以看在塔矢工作中難抽身的份上，允許他一個小時不讀不回，可是越靠近晚餐時間，關了靜音的手機就會閃爍得越頻繁，這時候傳來的訊息內容就不會太溫馨了，而且基本是用驚嘆號組成的。

『你要下到什麼時候才結束？快一點！』

『不然跟我說一下你還要多久！』

『我餓了！！！』

『再不回訊息我就要把你那份也吃掉喔！』

『你是不是根本被帶去吃好料？』

『塔矢亮！』

『算了不等你了！』

儘管這樣的對話模式不是第一次，但每回看到訊息塔矢總忍不住笑。明明是沒有任何表情圖樣的文字，只是這樣看著讀著，也能在他在腦海中描繪出進藤怒吼喊餓的模樣。

不過即使碰到難以推託的應酬而晚回家，早已經餵飽自己的進藤也從沒真正把他那份晚餐吃掉，而是很有室友道義地將食物用保溫罩蓋好，再附上一張寫著「不吃就自己收進冰箱！」的便條紙，還十分善良地連鍋碗都從沒故意留給他洗。

應對了兩手棋後，塔矢又抬頭望向時鐘，再轉頭看了看手機。

五點零三分。

還是一樣，沒有簡訊，也沒有電話。

壓抑下想要轉身拿手機的衝動，塔矢深吸一口氣，把專注力放回棋盤上。好不容易等到下完棋、結束一對一檢討，他迅速收拾完畢抓起手機就往外走，電話撥通後響了好幾聲才被接起，對方模糊的回應聽起來像是剛睡醒。

「你怎麼了？」他劈頭就問。

「我？我很好啊……就是不小心午覺睡過頭哈哈……」

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比剛接通時清晰了點，卻依然有氣無力的。塔矢還想繼續問下去，進藤就先自顧自地講起來。

「現在幾點了……啊糟糕，我忘了弄晚餐。塔矢你自己在外面買東西吃應該沒問題吧？」

「要順便幫你買點什麼嗎？」

「嗯……我想一下，等等傳訊息給你，就這樣。」不等塔矢回應，對方便急著掛斷電話。

幾分鐘後，螢幕上開始跳出通訊軟體提示。

『幫我買兩瓶能量飲料』

『冰淇淋，香草口味』

『布丁』

『葡萄果凍』

『對了家裡好像沒有退熱貼，順便買一盒回來』

盯著一看就知道是發燒專用的購物組合，塔矢一時間不確定現在應該要立刻叫計程車衝回家，還是該先去把室友傳來的願望清單買齊。

□

感冒藥讓進藤迷迷糊糊睡了大半天，導致他剛被手機鈴聲吵醒時，甚至有點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憑著本能對電話那頭胡亂回應一通後，意識終於漸漸回籠，他起身摸了摸早就完全融化、幾乎跟體溫差不多的冰枕，只好認命地翻身下床往廚房走去。

剛入秋的傍晚五點多，天空佈滿漸層霞彩，沒有點燈而略顯昏暗的塔矢家被夕陽染成橘紅色，在雅緻庭園襯托下凸顯出傳統日式宅院的風雅韻味，就算對造景佈置一竅不通的進藤，也不只一次在心裡讚嘆過這樣的景色。

塔矢就是在這樣的家裡長大的啊……

也難怪佐為老是有意無意拿虎次郎來和他比較，說他不夠穩重、嫌他寫字醜，真要說起來，塔矢家的教養環境搞不定和虎次郎比較接近吧。進藤回想起那段每天身邊都有個聲音吵吵鬧鬧、但很快樂的日子。

「如果讓佐為在這裡下棋，他一定會很開心……」

要是能夠早點搬進這裡就好了，要是能夠早點提升自己的棋力就好了，要是能夠早點發現就好了……或許生病真的會使人變得脆弱，過往記憶混雜著封塵在心底的愧疚情緒，突然朝進藤撲天蓋地湧上，讓淚腺猝不及防地潰堤。竹節敲擊石頭的規律聲響在走廊上迴盪，像是代替無聲淚滴的寂寞音頻，隨著潺潺流水悄悄竄進家中每個角落。

好不容易止住眼淚，進藤吸了吸鼻子，對剛才不由自主落淚的舉動感到荒唐，同時慶幸塔矢不在家，否則萬一被他看到這場面，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敷衍過去。

「唉，果然生病會讓人變得很傷感啊。」

進藤抓了抓頭，慢慢晃進廚房重新做了顆冰枕，再吞了一次感冒藥，便乖乖回到房間把自己塞入被窩。對付沒來由的感冒，吃藥睡覺果然還是最有用的，他現在覺得身體沒有早上那麼滾燙、頭也不痛了，只是熱度尚未全部退去，整個人像是泡在溫泉裡暖烘烘的。

在意識消散前，進藤樂觀想著，只要這樣繼續睡到明天應該就能恢復正常了。

□

進藤不確定這次睡了多久，只覺得隱約有隻溫涼的手撫上自己額頭，又輕柔地移動到脖子旁，像是在確認什麼，恍惚間還聽見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他的名字。強撐著睡意努力睜開眼，就看到塔矢一臉擔心的模樣。

剛睡醒的腦袋還沒恢復運作，進藤眼神迷茫半天，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你回來啦。」

「嗯。」這傢伙到底是睡迷糊還是病糊塗？

剛才身體摸起來是不太燙，臉色有點蒼白但還過得去，只是跟平常充滿活力的樣子實在相差太大，塔矢仍不放心地考慮是否該請家庭醫生過來一趟。

「欸塔矢…」這時躺在床上的人出聲打斷了思路，「你可以不要看著我的臉看到呆掉嗎？」

「你說誰……！」好吧，他大概是多慮了。

既然有力氣開玩笑，他的室友應該真的沒什麼大不了，那麼接下來必須解決最重要的民生問題。

「我煮了粥，既然醒了就去吃一點再睡。」

塔矢一邊說著，從床沿起身時眼神快速把進藤房間掃視一圈，除了開水和感冒藥，這位病人恐怕什麼也沒吃。

「我說你啊…真的很不體貼。」

整天病懨懨的進藤也是真的覺得餓了，難得在塔矢催促聲中順從下床，離開房間前還懂事地拿了件外套披在身上，動作雖然比平常緩慢，嘴巴倒是沒停過。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把食物端來房間，服務我這個病人嗎？」

「有像你精神這麼好的病人嗎？」塔矢失笑。

儘管剛進家門時，看到整間屋子又黑又安靜，喊名字也沒回應，他是真的有點著急。

進飯廳前，塔矢在進藤身後停下腳步。

「進藤……」

「嗯？」

一轉身，便對上認真的眼神。

看著這樣的塔矢，他突然間找不到合適應對的語彙，就連緩和氣氛的玩笑話也全堵在喉嚨。

「以後這種事情，要早點讓我知道。」

「我就是不想麻煩你啊！」進藤皺著眉頭無奈地說。「如果真的很嚴重我當然會找人求救…」

「不是找別人，是直接找我。」塔矢五段的結論不容否定。

「你就有工作啊！」

「那會比你重要嗎！」一句話就把對方的反駁全部封死。

可惡的死腦筋……不過等等，這傢伙是不是說出什麼很不得了的話？

進藤感覺身體的熱度又開始上升了，腦子亂哄哄地轉個不停。

沒意識到剛才的強勢發言簡直跟告白沒兩樣，塔矢只當對方的靜默是答應自己要求，他伸手拉緊進藤肩上快滑落的外套，直接把人推進飯廳就座。

「你好像又燒起來了，快點把粥吃完再回去躺著。」

看著進藤紅潤過頭的臉色，塔矢決定等室友這次病癒之後，必須開始嚴格執行健康管理計畫。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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