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母親陪父親一起離家到韓國長期居留之前，塔矢從沒想過自己的家究竟有多大。

打從出生起，這個家一直不斷人來人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找父親切磋棋藝的各路棋士、定期採訪的棋院編輯、參加研討會的門生，一個一個不曾間斷。

塔矢習慣了家裡總是充滿著各種聲音，寒暄討論的說話聲、木板廊道上的腳步聲、母親清洗杯盤時的瓷器碰撞聲，以及棋子落盤的清脆聲響，混合著庭院中竹製添水規律空靈的敲打節奏，形成塔矢家獨有的熱鬧頻率。似乎只有等到深夜，整個家才能真正安靜下來。

父親離家後，登門拜訪的人少了許多，只有塔矢門下的棋士們仍會三不五時輪流造訪，美其名是研討會照樣開，說穿了多少還是不放心這個過度早熟的十七歲孩子獨自守著空蕩蕩的家。

其實可以不用這麼費心照顧他的。塔矢常在心裡愧疚地想著。

即便男女主人不在，家政婦、庭園工匠依舊會定期來打理屋子內外，他自己平常大小棋賽、指導活動不斷，待在棋院的時間比在家裡還多。棋士生活像顆陀螺般轉個不停，他從沒覺得寂寞過。

只是偶爾，比如遇上剛好賽事活動都錯開的連休，他一個人在家裡吃飯、睡覺、排棋譜，意外發現時間流逝的速度比記憶中緩慢很多。

這個家彷彿並沒有隨著他身形成長而縮小，依然還是這麼大。

大得讓人覺得孤獨。

難怪北斗盃找進藤和社來家裡集訓時，他們在入住的第一天老是驚訝嚷著：「塔矢你家也太大了吧！」

或許是下意識的寂寞感作祟，當塔矢偶然在棋院聽見進藤和其他人聊著想搬離老家專心練棋的話題時，他記在了心裡，接著過幾天趁兩人一起前往碁會所的路上，開口問進藤要不要乾脆住進自己家。

「呃……這樣好嗎？那是你家耶。」面對突如其來的邀請，進藤顯得略有難色。

「有什麼不好？我不會跟你收房租，你只需要分攤瓦斯水電費用；就算我們各自有活動，但只要在家天天都能對弈；緒方先生和蘆原先生他們偶爾會來，和不同棋士切磋對你也有好處，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拒絕。」

「喂！你能不能不要連邀人同住都這麼強勢，雖然你提的這些是很棒啦……」

既省錢還可以跟塔矢天天對弈，這樣的吸引力真的很大。

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但又禁不住利益誘惑，進藤心中那桿天秤強烈擺盪著，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擠出一個疑問以示矜持。

「可是…你爸媽回來的話怎麼辦？有我這個外人在你們家很奇怪吧。」

「我會先跟他們說清楚，不用擔心。」塔矢臉上掛著笑，一派輕鬆地說：「要是你真的很介意，不然他們回國的時候你可以回家住？」

這麼說好像也對……

手指抵在唇邊認真思考的進藤，提出第二個問題：「欸塔矢…」

「幹嘛？」

「你是不是一個人在家很寂寞需要人陪？」

「不要就算了。」瞪了身旁那個一臉壞笑的傢伙，塔矢加快步伐。

「開個玩笑啦！不要生氣嘛──」

於是在兩人吵吵鬧鬧抵達碁會所門口前，進藤與塔矢簽訂了口頭上的租賃契約。

一週後，進藤帶著一箱隨身衣物、秀策棋譜，以及最重要的棋盤和棋子，正式搬進塔矢家。

□

原以為同居生活需要一點磨合時間，向來溫和的蘆原先生也嘮叨塔矢不該在頭銜循環賽正緊張的時候找新室友，給自己平添不必要的壓力。

沒想到進藤平時看起來隨興灑脫，在生活上倒是意外自肅規律，他的室友除了偶爾睡過頭、對於守時禮儀尚待加強之外，幾乎沒有什麼讓人無法忍耐的壞毛病，甚至還能下廚做點簡易飯菜。

「還不都是我媽，她說要是學不會用電鍋炊飯跟煮味噌湯，就不准我搬出去啊……」

塔矢深深記得那天早上忍不住讚嘆了在廚房裡手腳俐落的進藤三段，以及對方一臉無奈的表情。

味噌是超市買來的便宜貨，米是家裡的存糧，搭配在商店街購入的烤物和涼拌菜。

進藤的手藝說不上好，吃在嘴裡卻很有溫度。

兩人先是養成一人下廚，另一人就要負責洗碗收拾的默契。接著，提早結束活動的人，開始習慣在回家前繞到商店街或百貨公司美食街去買點現成食物。再後來，活動互相錯開的日子，清閒的那人會自動擔起準備當天餐食的責任。

當然叫外賣也是常有的事。

塔矢也開始習慣和進藤傳簡訊。

指導棋超時的時候、被活動廠商拖去應酬的時候、到外地比賽需要過夜的時候，還有，問進藤想吃什麼的時候。

棋士生活依舊忙得像轉個不停的陀螺，但原本停滯在家裡的時間卻逐漸流動起來。

塔矢慢慢覺得，這個家似乎沒以前想得那麼大了。

兩人在屋子裡的大多數時間，不是一起在對弈間下棋，就是在各自的房間裡排棋譜。

要說和進藤同居後最大的改變，大概就是當他們在棋局上一言不合吵起來的時候。沒有旁觀者緩頰，他們的小學生級別吵架往往一發不可收拾，也曾有過冷戰好幾天的日子。不過塔矢後來發現，只要吵架那天叫拉麵外送，進藤通常會立刻跟他和好。

這樣的日子很自在、很愜意。

塔矢想，他應該可以就一直這樣過下去，繼續在這個家裡度過更多個春夏秋冬。

只要有進藤和他在一起。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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