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34 最后一劫

唇间残留的他的气息还未消散，何千言偏过头去，试图努力捕捉最后一角的画面，却被方位所限无法看到身后的任何事物，手术室区域的走廊宽敞的令人吃惊，与白色的顶灯交织出灰蓝色的沉静色彩，放眼望去全是方方正正的拐角，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医护人员护送转运车的速度始终不减，不多时穿过数条走廊抵达了深处预定的手术室门口，主治医师已经去做手术前的准备，医护人员也急急忙忙各自散去做其他的事情，整条走廊空旷的像某种超大型的科技实验室，无端使躺在病床上无法行动的人有几分无助的彷徨感。

周围除了拐角处不定时经过的脚步声，竟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何千言陷入新一轮未知的等待里，右手的葡萄糖点滴只滴了大概六分之一左右，清凉的溶液仍然被源源不断的注入血液。

为了保持清醒的需要，手术室区域的温度甚至可能比空调房还要低，没有摄取充足热量的身体对寒冷的抵抗力下降了不少，何千言缩起身子躲在薄薄的被单下一直簌簌的发抖，与之同时的是小腹内愈发强烈的异样感觉，伸手摸上去已经明显的涨满了一些，可是这附近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洗手间标志的存在，脑海里某些拼着点滴架当拐杖的想法自然也完全无法实行，偶尔有两位医护人员前来查看一下情况，不知道是不是VIP身份的原因，各个都没有多交谈就再次离开。

怎么办，完全说不出要上厕所的这种话，自己身上披了这么多层布又是吊针管子，下床的话会不会把自己绊倒，何千言在慢性折磨的煎熬里胡思乱想，直到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开启，里面放置了数台不知名的复杂仪器，主治医师和助理医师已经穿戴了全套的手术用服装准备就绪，转运车被推到手术台边，一侧的栏杆打开，想要将自己搬运到台上去。

“病号服现在需要脱掉，能够自己翻身吗，只要侧身下来就好。”

果然还是没有躲过最终裸身的命运，何千言在一天之内第二度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打击，不过医护人员早已不知经历过了多少台手术，见过形形色色的病人，纠结这么多只会显得自己太过矫情。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提前打了招呼的缘故，整间手术室内竟然都是清一色的男性医护人员，这样子的话只有同性也没什么关系了吧，想到这里何千言咬了咬牙，费劲的将自己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右臂袖子脱下后才重新接上点滴管，艰难的侧过身子后，两位助理护士将自己的身体抬起，双臂伸直背部向上平放在手术台上，在一系列适应身体形态显得有些奇形怪状的海绵垫里调整位置。

这是…为了防止一直平趴压到难受吧，头颈部、胸部、腰部的位置各有一块人体模印凹陷造型的海绵垫，刚好防止腹部遭到直接挤压，何千言刚刚理解到含义，紧接着被搬动的左腿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像是神经被硬生生撕开一般，忍不住的惊喊出声。

“嘶，好疼…啊，太疼了…”

“没事，没事，放轻松，这样行不行？”主治医师连忙示意助理护士调整姿势，何千言只感觉左腿的疼痛感几乎快要痛彻心扉，险些哭出声来，小腹内沉重的感觉，恶作剧一样故意往腿间激泠的压下，连忙死死的忍住，双手攥紧掐住了手心。好不容易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姿势，疼痛的后遗症导致不断的倒吸冷气，好一阵才缓过来，示意自己现在的状态能够接受。

但愿这是我的最后一劫，被他做到出气多入气少怕是都比现在要好，至少那个时候我还能享受到欢愉感，躺在手术台上鱼肉一样任人宰割的情景实在是太不美妙了。

不需要再调整姿势后，左手的食指被夹上了监测心率的小夹子，绿色的无菌铺巾遮盖住了身体的其他部分，紧接着又被盖上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遮罩一样的物品，视野内暗了下来，像是在夜晚没开灯的房间里，从感受到的触觉来看，应该是只露出了腰部需要手术的一方区域。浸泡了消毒酒精的棉花球轻轻在肌肤上擦拭了一小会，紧接着就是呼唤药剂医师配药的声音。

“好了，接下来要打麻醉针了，再忍这一下疼，等麻醉过了，就绝对不会再腿疼了。”

麻醉医师的声音隔着一层保暖用品显得有些模糊，何千言在一片不完全的朦胧黑暗里，忐忑不安的等待要接受的下一步动作，不多时麻醉针打了进来，连着两针远比一般疫苗针剧烈得多的尖锐疼痛，令自己浑身僵硬了一瞬，麻醉药物从打进去的位置在血管里开始扩散，仿佛热水的温度一般麻酥酥的知觉，逐渐蔓延到后腰与双腿。

麻醉药物的威力逐渐起效，腰腿的疼痛感很快弱到几不可察，主治医师按照以往的经验判断出麻醉效果已经可以开始手术，按照一旁C型臂X线机透视的实时画面，寻找合适的位置标记穿刺点。

“不疼吧？”

“不疼，没事的。”

半麻的手术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神智，虽然麻醉药屏蔽了所有的痛觉，但是正式确认穿刺位点，手术刀在皮肤上打开切口的时刻，皮肉被割开的感觉不甚明显却无法忽略，何千言有些不安的想着外面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没有盖好的遮罩一角勉强能看到前面左侧方摆着的指脉氧仪，上面不断变动的心率数字和心率线忽高忽低，安静的滴滴声定点回响。

“今天午饭你们吃点什么？”“黄焖鸡外卖呗，食堂我是真的吃腻了。”“行啊你等会帮我一起点个单我转你钱。”手术室的某一角，麻醉医师和药剂医师闲闲散散的聊着天。

“你们过来好好看着，这位小伙子的腰椎间盘的情况，特别适合做椎间孔镜，这样典型的例子可不多见，不好好学着怎么能行。”主治医师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紧接着是两位助理医师一齐点头如捣蒜附和的声音，“好的，老师，我们一定好好学，争取早日晋级。”“这才对，小李你要抓紧时间了，争取明年就评上中级职称，等着我帮你安排一台小手术，先锻炼一下。”

什么鬼…啊，果然手术室里就是聊天室，不过这样似乎就是证明自己的手术基本上没有问题，如果碰上什么疑难杂症的话，大概也就没有心情去聊天了吧。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何千言只感觉自己经历的手术过程无比漫长，没有其他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只有身体的感觉被放大，麻醉后身体的体温又降低了一些，在偏凉的恒温手术室里冻得快要有些发抖，从腰部开始身下的感觉也变得微弱，坚持的力量无形中也弱了些许，小腹内强忍的水量一刻不停的继续累积，几乎都快要忍不下来，煎熬的难受不已。

要是真的忍不住了，就在手术台上…那个的话，应该也没有人会怪我吧，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当场失禁，那实在是丢脸到不能再丢脸了，何千言想到种种可能的后果，不知不觉羞耻到脸红的厉害，幸好被遮盖住没有人能够看见自己的表情。

手术持续进行着，切开皮肉后刮刀一样的工具在骨骼的外缘切割增生的组织，接着就传来锥子凿水泥一样叮叮当当的响声，大概是要把突出的一部分骨头也取下来吧，就是这样的建筑工程在自己的身体上施工，未免也太诡异了些。

“小哥，疼不疼，疼就说出来就行。”“不疼，确实没事。”

再次应了一声，何千言意识到自己大概也是不能睡觉的，干脆就闭上眼睛假寐，脑海里纷繁复杂的各种事情，游戏的事情，外团的事情，学习的事情，以及和他的未来，自己所有的愿望，电影胶片般缓缓播放，不过这部史诗般的纪录篇章才刚刚开始放映，接着又被闲聊的话题打断了思路。

“说起来，小哥，你和钟少爷的关系…是不是比朋友还要更进一步的那种啊。”

这是谁提的问题啊，医生们也这么八卦，何千言一瞬间有些想笑，随即又是一阵悄悄的脸红，隔着几层遮盖后，胆量好似也大了一些，定了定神半晌犹犹豫豫着说出口，“那个…他是我的，男朋友，反正就是…这样子。”

“诶，老师，我想起来上次那一对，就是送车祸女…”

“果然是啊，手术室外面钟少爷心疼你的那个样子，在VIP区还真是挺罕见的，放心，这些事情我们有分寸，会保密的。”主治医师似是叹息了一声，状似无意的打断了助理医师有些兴奋的接话。

车祸，是女友出车祸了吗，怕不是因为撞毁容了或者不可逆转的残废了，就只是尽了尽人道主义，把人丢过来治然后不管了的戏码吧，刻意打断话题，想必不是什么好事情，富二代的所谓爱情，果然大多还是拍电视剧都避之不及的冷血情节吧，何千言闷闷的想着，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话题很快回到听不懂的医学术语和手术进程上，不过无形中倒是缓解了一部分自己的心理压力。

chap.35 恋人同心

坐在VIP家属等候区柔软的长沙发上，并不能缓解钟沅风哪怕一点点焦急的心情，自从何千言被推进手术室区域后，挂在上方与普通等候区互通的电子显示屏里，一排排的病人名字和手术状态定时翻页滚动，但是一直没有他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喇叭广播不时有让某一位病人的家属去谈话窗口的通知，每一次都让钟沅风浑身神经紧绷，等到听到并不是他的名字，才深深地松一口气，如坐针毡的模样有些颓丧，脖颈已经因为持续保持抬头的动作难免酸痛，却始终不肯哪怕短暂的歇息一下。

明明只是个小手术，并且是安全率高到不能再高的小手术，怎么会让自己如此的揪心，或许这就是牵挂的含义吧，对一个人无比深刻的爱意，就像心底永不熄灭的温暖光芒。

坐立不安的等待之中，钟沅风还是没能忍住，动用自己的特权，找到了窗口值班的医护人员询问手术室里的状况。

“何先生吗？A-108正在手术中，没有问题的。”

看起来这位值班护士并没有权限控制电子显示屏，不过在特权事项的应急方面倒是一点也不含糊，迅速拨打了一个电话，很快的解释了两句，等了一小会儿收到了里面的回复，如数告知给了钟沅风。

既然没有问题，怎么就他一个人特殊呢，怕不是欧皇的运气使然，连这种事都要来一个稀世罕见的大乌龙，想到这里钟沅风竟然有些想笑，谢过值班护士后回到了沙发软座，继续扮演起痴情盼妻雕塑的角色。

早上自己同样没有吃多少东西，在紧张的心情之下，已经有些饿的不舒服，生平从来没有尝过饿肚子这么久的滋味，在家里随时都有管家与佣人备好餐点，外出更是不可能去什么荒郊野岭没有食物的地方，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知道了钱与权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用的两种东西，或许从前的我应当有的一辈子，就是娶一位名门千金，接替父母继续将家族保持繁盛的生命力，一直传承下去。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如果是狗血小说里的情节，我爱上了他，大概会被家族除名赶出去吧，从此浪迹天涯一生逍遥，直到终老。

但是我不能，作为这一辈第一顺位的独生子，家族的继承权绝不可能落到旁人手里，虽说家族里不兴娶多房太太，所有的同姓亲戚长辈都是血亲，可是始终隔着一层，谁也不知道人心究竟会不会突然改变。若是要好好的爱着他宠着他，钱与权这种世俗的东西正是给予他保护的最好方式，现实可不是小说里的醉生梦死，优渥的生活哪怕是庸俗的物质，却是芸芸众生都装作清高不屑一顾，背地里还要眼红争夺的东西。

幸好自己不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若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来证明有足以继承商业帝国的实力，终归可以说服父母的吧，爱上他这件事，永远都不是错误，更不是羞于启齿的事情，永远也不可能因为流言蜚语动摇。

努力感同身受他经历的一切，一起忍饥挨饿，这样天真无畏的幼稚的牺牲，在别人看来也许会被嘲笑太傻了吧，但是也许这样，我才能更明白他的心情。恋人本同心，我和他亦是如此。

胡思乱想了一阵，时间走走停停过去了半余小时，钟沅风翻看起手机上的外卖软件，忍住看到美食图片更是饿的难受的感觉，估算好时间挑挑选选的下了一单，随即又翻到另一家店铺下了一单，随后开始思考何千言出院后的安排。

休养的话，在家里别墅不太合适，路太远而且自己需要上课，一天都奔波在路上的话，回家的时间太久。去康复中心也不行，我怎么舍得让别人碰他，哪怕是护工也不可以。想到这里钟沅风不禁又在心底默默感叹了一下自己的醋坛子，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眼珠子一般不容别人觊觎。

苦恼的思索了好一阵子，钟沅风大概在思绪里拟定计划，接着拨打了电话吩咐下去，安排好一切后再一次望眼欲穿的等待，盯紧大门与电子显示屏不曾起身。

…

施工工程持续了好一阵子，手术工具敲击到自己的骨头时，虽然没有丝毫的痛觉，但是清脆的咯当声音一直没停，身体也会因为冲力下沉一点又反弹，何千言很想做一个单手撑头的动作，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咸鱼姿势，可惜左手的手指上锁住了小夹子，右手又是始终在吊着葡萄糖水，哪怕是想活动一下都很艰难。

漫长的敲打终于结束，椎间孔镜暂时停滞了下来，隐约传来一阵操控X线机的轻微机械声音，大概是要做最后的收尾了吧，自己就这样少了一部分骨头的感觉确实不怎么好，但是比起左腿堪比以前长智齿导致牙疼到失眠的神经性剧痛来看，长痛不如短痛才是最好的选择。

“接下来需要给神经根减压，如果觉得疼的话一定要说。”主治医师隔着遮罩轻轻拍了拍何千言的肩头，确认对方听见了自己的话，这才开始下一步的手术流程，被刮刀刮过一样的感觉再次产生，由于是擦着人体神经进行的动作，不免会产生些许碰触，神经反馈自然而然的产生某种轻微的痉挛反应，腰线微微的颤抖。

麻药的感觉开始从边缘消退，被波及的右后腰和右侧大腿逐渐恢复自主控制，主治医师的手一直十分平稳，没有产生丝毫的痛楚，直到手术结束，利用可溶线缝合了小小的创口，再贴上一次性医用敷贴，遮罩终于被取走，视线重见天日。

“好了，结束了，你再试试你的腿，肯定已经不疼了。”主治医师将用完的手术工具放到一起等待拿出去消毒，助理医师将转运车再次推了过来，示意何千言翻身上去，迅速的用被单盖好才帮着大致穿上病号服，吊了大半的葡萄糖溶液被取了下去丢进废弃箱，输液软管折叠在一起交到手里妥善放好。

所以这个葡萄糖水不用吊完吗，就是为了手术过程中保持人体机能正常而已吗，在医师的提醒下，意识到左腿的疼痛已经无影无踪，无法形容的喜悦之感充斥了头脑，连忙掩下激动的情绪道谢不断。再次躺到转运车上之后，何千言发觉自己想上厕所的感觉又没有那么急迫了，取而代之的是相当程度的饿肚子的感觉，血糖水平偏低导致头脑也有些蒙蒙的晕眩感，没有力气去多说话，安静的等待医护人员将自己推出手术室区域。

…

时间缓慢的转过了一小时，钟沅风等的已经有些精力疲劳，但是仍然执拗的不肯去做其他事情，只是一直不吃不喝呆呆的坐着，任何想打发时间的主意刚刚在脑海里诞生，就被直接一票否决，安静的等待区域里仿佛只有自己心跳的声音，另一边的纷繁吵杂已经被自动过滤，视线渐渐有些模糊，电子大屏幕上的红字忠于职守的继续定点翻页，直到某一点刻，最后一页突兀的出现了一行新的显示。

A-108 何千言 手术结束

字样出现的一瞬间，钟沅风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睁大了眼睛下意识的揉了揉，使劲眨了下眼睛后字样仍在，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自己从沙发上霍然起身，拖着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过久有些僵硬发麻的双腿，跌跌撞撞的走到手术室区域的门口。

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的从里面传来，紧接着手术室区域的大门终于徐徐开启，何千言费力的仰起头，视线捕捉到等候着自己的钟沅风的那一刻，心底甜蜜酸涩的感觉泛滥，心跳怦然的脉搏，脸上不由自主的绽开了一个最纯真绚烂的笑容。

终于等到他出来，看到那样灿烂的笑容的一刻，原本自己想好的许多话在一刹那全部词穷，钟沅风无声的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想也不想的加入了帮忙的行列，挑了他半侧过来最近的位置，伸手一起拉住转运车往外推送着。

何千言动了一下右手，慢慢的挪了过去，把自己有些冰凉的手心，温柔的覆在了钟沅风的手背上。

独属于恋人的温度。

手术楼的侧门开启，才刚刚下了门口的长坡道，原本阴沉灰蒙蒙的天空，倏然间云开雨散，正午的骄阳铺天盖地洒落金色的明熠，不管是水泥地面还是错落的楼群，还是一排排规整生长的行道树，都像是涂抹上了一层反光的清漆，闪耀的让人都有些睁不开眼，吹拂过的风也失了冷冽，暖洋洋的将众人温柔包围，何千言转回头，仰望着无尽的澄澈碧空与不规则的软绵绵白云朵，猫儿一般好奇的眨了眨眼，仿佛是第一次真正的认识这个世界。

“夫人，你看，天晴了，我就说一定会放晴的，你有我的未来啊，从此以后，永远都会是晴天了。”

看到天空放晴的瞬间，日光倾城的美好感觉，险些让钟沅风抑制不住的落下泪来，低头看到何千言仰望天空的认真表情，强忍着自己闹攘的混乱心绪，柔声的说着发自心底的情话。

世界上最美的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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