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x魏無羨 架空現代AU

＊架空地球，夾雜科幻和魔法（？），所有設定都是作者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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淫魔先生請留步

01

五色亂目的霓虹燈在窄巷中高低錯落，巷底的脫衣舞酒吧裡，濃重的彩色乾冰煙霧和震耳欲聾的音樂雙管齊下，同時干擾耳目。環繞滿滿人潮的舞台，豔色彩帶從上方飄下，眾人引頸仰望，只見曼妙身軀攀掛在半空，舞者姿態妖嬈，描繪纖長的上揚眼尾點綴奪目亮片，細腰款擺、性感雙腿分開旋轉，黑蕾絲長襪包覆的腳背居高臨下伸展，曖昧地蹭過男客的臉頰。鋼鞭般的長尾繞住彩帶，整個人空中倒立，放開四肢，穩穩倒吊在巨環上，觀眾大聲喝采。迷濛光影，酒水交錯，宛如末法時代，是世界崩壞前的集體狂歡。

這是魏無羨對淫魔的標準印象：漂亮、浪蕩，毫不真實。

就算世界預定明天毀滅，魏無羨仍得把今天的工作進度做完。

世界和平的很，連一甲子以前太陽系出現奇異點，導致全球空間錯位、妖魔鬼怪齊出與人類爭奪生存領地，差點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最後竟然也沒毀滅地球。可見科學如斯進步，人類多麼頑強。那場全球危機讓人類對自己族群內部的歧視問題稍微友善，連蟹老闆們都鬆口調漲薪水，只是紛紛忘記調降工時。於是爆肝的行業還是爆肝，單身的狗依然單身，更悲慘的是其他類人智慧種族為了在魔力乾涸的貧脊地球生存，只能完全融入地球人社會，學習人類語言和社會習慣，成為高工時社畜的一份子。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讓我想想這一塊的建蔽率⋯⋯」在紙上畫出一條帥氣的垂直線，魏無羨單手托腮，指尖飛快轉動鉛筆，目光盯著窗外的橄欖樹，燦爛陽光穿過綠蔭，交錯枝枒間垂下一條明顯屬於橘白貓的尾巴，晃啊晃的。他無聲笑出來，正想去摸抽屜裡預藏的貓零食，肩膀被用力一拍。

「嗷！？」魏無羨嚇了一跳，轉頭對上設計部門A組組長藍忘機的冷眼。對方舉著厚厚的建築法規手冊，顯然沒有意圖隱藏方才襲擊自己的兇器。

「藍湛，你——啊。」魏無羨本來想陪笑隨便打哈哈兩句，藍忘機卻壓根沒打算跟他說話，把那本手冊往他手裡一塞，轉身邁步離開，只留下周圍冷冰冰的存在感。

魏無羨張了張嘴，看著那本翻閱無數次的法規手冊，心想：這本還是我的手冊啊！竟然用方丈的降魔杵揍方丈？簡直豈有此理！

「聽到沒？不要發呆。」溫情抱著平板站在旁邊，用apple pencil戳魏無羨的肩膀，「魏無羨，早上給你鴻昌那件大樓的複核做完沒？快快快！」

「唉——」魏無羨把目光轉向左側靠牆桌面上鋪開的圖紙，社區大樓的方正格局搭配無趣且窄小的中庭，看著圖面各處標示密密麻麻的數字，垂頭喪氣道：「今天也在防止世界被蓋爛的大樓破壞……」

「閉嘴，工作。」辦公桌位置在他斜後方4公尺處的藍忘機嚴厲提醒：「下午三點，安泰社區企劃會議。」

魏無羨連抱怨都被打斷，內心嘆息，跟這傢伙合作案件怎麼就這麼慘！

好不容易熬完建物簽證，下午還有長無止盡的跨組合作會議要開，魏無羨坐在椅子上用力伸直手臂，放鬆僵硬的背肌，起身去樓下的員工自助餐廳，決定先去填飽肚子再說。

想到午餐，上午工作累積的疲勞似乎在臉上一掃而空，魏無羨邁著略輕快的腳步晃出了辦公室。

一直到魏無羨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辦公室玻璃大門外，藍忘機才放下手中緊握的筆，無聲呼出一口氣。

雖然同公司，但他沒有跟魏無羨共事過。沒想到那人存在感如此強烈。

藍忘機整個早上都在盡全力忽視對方，迴避目光接觸，甚至也不跟他說話，但一切都徒勞無功。只要魏無羨出現在他的半徑三公尺內，他周圍的世界頓時被侵犯，腦海中再也無法思考那個人以外的事物。那個人只是坐在辦公室一角，他們之間還有其他人的座位和桌與桌之間的不透明隔板，然而魏無羨的氣味還是沿著細碎的話語和緩慢的空調氣流撞入藍忘機的嗅覺器官。

那不是任何一種花的香氣，也不是令人垂涎的新鮮食物。是颱風降臨之前，傍晚空氣裡摻著淡淡鹹味的風，潮濕、山雨欲來，壓迫天空讓雲層顯露出豔麗的血色。那氣味讓藍忘機心情浮躁，無法專注於眼前的工作，只要魏無羨跟他處在同一個空間，那存在感強烈的氣味便籠罩他的鼻子，讓他腦海中全是那個人的聲音和表情變化，揮之不去。

吃不到的東西令人垂涎，摸不著的幻夢使人反覆思量，而他畢竟不是普通人，這些慾望被他的基因放大十倍，簡直到了難以克制的地步。他端坐在電腦桌前，很慢很慢地吸氣，然後無聲吐出，平復自己過於激烈的心跳。苦思良久，他才拉開辦公桌的抽屜，找出一個薰香爐，放在空調迎風處，點燃薰香，讓濃郁的檀香氣味鈍化他的嗅覺。

他的理智說：魏無羨非常危險。

本能在腦海中嘶吼：吃他。

＊＊＊＊＊

正午十二點十分，人潮洶湧的員工餐廳裡，魏無羨把餐盤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同事幫他預留的空位，抽出套在紙套裡的環保筷，抱怨道：「藍湛是不是很討厭我啊？我有做錯什麼嗎？」

魏無羨是設計部門E組頭頭，專長結構工程，擅長工程數學、設計美感懸疑，此事全公司聞名。他主要負責建築簽證工作，一般的案件老闆不敢讓他下場親自主持設計，除非標的物格局方正、完全對稱或者乾脆就是鐵路、高速公路這種只需要精密計算配置，不需要美學安排的超級大案，才會請E組頭目出來。然而上週公司承接了一件南方某鎮的更新規劃案，是大面積老舊樓房社區推倒改建為社會住宅，金額龐大且成品備受政府矚目。事務所老總特意指定設計A組老大、建築界明星藍忘機和傳說中會走路的計算機魏無羨合作辦理。不幸的是，魏無羨才到A組的辦公區辦公兩天，卻整日被藍忘機冷臉。

「你別招惹他。」同組技師江澄勸告魏無羨，「那可是本公司的招牌門面。」

「我哪有惹他，」魏無羨莫名其妙，「只不過跟他做同一個專案罷了，不必針對我吧？何況我的大樓結構參數向來精確到小數點後第10位，耐震穩固，面對6級地震連塊磁磚都不裂，什麼時候看到客戶抱怨我的東西了？哪一次不是五星滿意度大好評？」

「是啦是啦，但你那種不受控會讓PM心臟病發好嗎！」同桌的專案經理翻白眼，「上次X案投標報告前最後十分鐘，你突然打電話說投影片帶錯，我的血壓都破表了。你知不知道那個客戶有多大！？」

「最好是，」魏無羨瞥了一眼對方手腕上的手錶面板，蠻不在乎道：「反正你有智慧監測，血壓太高它會提醒，死不了你。」

「輕狂。」兩個字像碎冰般落在魏無羨的後頸上，魏無羨驚得肩膀一聳，猛然轉身，看見藍忘機端著午餐盤逐漸遠去的背影，才鬆了口氣。

魏無羨扁著嘴，哭笑不得對同桌眾人道：「看吧，他對我有意見。你們也幫我想想，我到底什麼時候冒犯他啦？」

沒等其他人接話，魏無羨又咕噥道：「不過他吃這麼少沒問題嗎？一碗素乾麵就能搞定一餐，長到快一百九還真沒天理。」

「正常吧，他不是人啊。」對面座位的同事說。

「藍湛不是人喔？那他是什麼？」魏無羨咬著炸雞塊，口齒不清地說：「那我猜他是精靈，長得那麼漂亮。」

眾人不約而同愣住，一人壓低聲音，神色曖昧道：「魏哥你沒聽說過？聽說他是魔物，而且還是……那個。」

哪個？魏無羨的雞塊掉進咖哩醬，醬汁濺到他的襯衫和下巴。

魏無羨罵道：「啊！」

「嘖，」江澄把桌上的濕紙巾推給他，不屑道：「你又不是無知小天真，沒看過魔物血統？」

當然不是這問題，奇異點事故讓人類了解並遇見地球上的類人形智慧種族，多年下來早已學會尊重族群差異，偶爾也會聽到跟人類通婚的情況，誰家有鮫人混血或矮人混血都不奇怪。根據北美洲統計，當地具魔物血統的人形生物比例佔總人口百分之三，比華裔人口佔比百分之二還高呢。

魏無羨結結巴巴，「不、我是說，他是……？」

「你不知道？」江澄詫異，低聲說：「他是淫魔。」

「你知道！？」魏無羨更震驚，提高聲量，「那個藍湛怎麼可能！」

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都面無表情、眼神冷冰冰、做事一板一眼，連個玩笑都不會開，從來不跟男女職員調情，臉上只差沒寫上大大的「性冷感」三個字的那個藍忘機欸？

淫魔！？

魏無羨滿臉寫著：你才淫魔！你全家都淫魔！

江澄把一塊炸豬排塞進他嘴裡讓他閉嘴，低聲斥責道：「這麼大聲幹什麼？談論種族集體差異小心被人告歧視！」

「喔……」魏無羨稍微冷靜下來，嚼著豬排，還是久久不敢置信。

「沒什麼好驚訝的，」溫情好整以暇地吃著自家弟弟準備的手工便當，用筷子指著魏無羨的臉，「論稀少，更稀奇的是你台灣人吧？台灣人耶，傳說中地圖上找不到的超有錢高科技小島。比起魔族，我都跟別人說我們公司有台灣人，大部分的人連台灣在哪裡都不知道。」

「為什麼會有被說服的感覺啊……」魏無羨望天。

午餐後，魏無羨走進洗手間。

冷水自擦拭晶亮的黃銅水龍頭流出，沖刷手背，魏無羨收回手，感應式出水停止。這棟大樓的洗手間裝修低調奢華，黑色花崗岩鋪地，消光黑磨砂強化玻璃隔間，純白石造洗手台和全套智慧免治馬桶設施，整體雖然走暗色設計，天花板的隱藏式採光卻有巧思，透過整面鏡牆反光，讓整個空間顯得寬闊明亮。他抬起頭尋找擦手紙，從大片晶亮的鏡面反射中看見藍忘機從洗手間隔間開門走出來。

狹窄的走道在藍忘機規矩優雅的步伐中就像一道伸展台。只消一眼，兩邊風景飛速退去，聚焦於藍忘機完美的身材，和他那張英俊的臉。魔物總是長得好看，像混血兒一樣，高鼻深目，黑髮柔順。可惜他拒人於千里之外，那種冷峻的氣質讓許多人不敢將目光流連在他身上。

用言情小說的用語描述，藍忘機是個禁慾系的男人。呃，男魔？

他一點也不像個魔族，他身上沒有魔物族群常見的飛揚跳脫，工作風格一板一眼，不菸不酒，規章守則背得滴水不漏，更像歐洲古書裡描寫的老學究。幸好藍忘機也跟他們一樣，忙季沒日沒夜的加班。他肚子餓的時候也會暴躁亂畫嗎？會不會吃垃圾食物？魏無羨好奇地想。

見魏無羨站在洗手台邊，藍忘機腳步一頓，沒走過去，眼神還明顯防備著他。

連靠近自己都不願意。魏無羨在內心唉聲嘆氣。他得跟藍忘機講清楚才行，否則這專案做不下去。打定主意，魏無羨從鏡子裡看著藍忘機，正要開口，對方的眼睛卻對上自己。

「……藍湛。」被那雙銳利的眼睛一看，魏無羨不知為何覺得有點脫力，他沒話找話，轉過身靠牆，尬聊：「你吃飽了？」

藍忘機沒回答他，卻也不反對魏無羨表示親近的稱名叫法，只道：「魏嬰，安泰社區的府方企劃草案，你可有腹案要提？」

魏無羨傻眼道：「你在這裡跟我談工作？」午休時間都還沒過啊。

「我們是要一起做大專案的同事，親切點嘛！」魏無羨扒耳搔腮，「沒聽說你是怕生的人啊。」

「……我的問題。」藍忘機無聲吐出肺葉積存的空氣，說話聲音乾澀，「你不需與我親近。他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是魔物。」

「魔物就魔物，我可是台灣人……歪樓了。」魏無羨聳肩，「我只是想不明白，你為什麼討厭我？難道我是少數族群特別討厭的類型嗎？不應該啊……」

「很奇怪嗎？」藍忘機面無表情問。

「當然很奇怪。」魏無羨理所當然地說：「我可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從以前到現在我是高中班草、大學校草，公司司草，街坊大嬸眼中乘龍快婿。跟我告白過的種族除了人之外還有哈比和鮫妖。這世界上喜歡我的人佔九成，討厭我的通常都是因為打不過我。你條件這麼好，名校畢業、執照在手，甚至比我帥上一個小數點，我們倆聯手站出去收遍天下案件，公司今日鑽石級建築師、業界明日之星，你應該跟我合作都來不及，幹嘛要討厭我？」

藍忘機沒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類。魏無羨雖然誇大，但說的是人話，他一時竟無法反駁。他們大學建築系那一屆有兩班，魏無羨雖然與他不同班沒交情，但他確實聽過不少魏無羨的風雲事蹟。

魏無羨又道：「從小到大，我在學校也遇過不少魔物血統同學朋友，說真的，我跟他們相處沒問題啊。」

那對誠懇的黑眼睛在柔黃燈光下注視著藍忘機，看得出來，他對藍忘機的防衛態度有點束手無策，踟躕著不知道應該怎麼再向前一步。這很罕見，像他自己說的，他在人際關係上沒碰過什麼障礙，保持本心直來直往，旁人自然對他有好感，藍忘機這樣的類型算是他的剋星。

藍忘機並非沒注意到魏無羨那種近乎笨拙的努力，那根本不是問題，情況完全相反，魏無羨的認知正確，他很容易為人喜愛，藍忘機擔憂的是自己會太喜歡他，以至於想吃他。藍忘機舉棋不定，也不想讓他失望。

藍忘機遲疑片刻，突然沒頭沒尾道：「沒這回事。」

他慢慢走過去，咬牙伸手拍了拍魏無羨的肩膀。

魏無羨一愣，旋即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魏無羨伸出手，「——合作愉快？」

藍忘機也伸出手，與他交握，比平常與人接觸的時間長了許多。

「等等，」魏無羨後知後覺，叫道：「你沒洗手。」

「……」藍忘機悶不吭聲地轉身洗手，踏著近乎慌張的步伐離開。

魏無羨看見他的耳根泛紅，不住大笑。

藍忘機是淫魔，實在太不可思議，一定有什麼事搞錯了。就算聽同事八卦，魏無羨也覺得只是空穴來風，藍忘機的行事作風跟他理解的魔物差距了不只三百六十萬公里，不過當日下班回家後，他仍然偷偷估狗了淫魔生態學和與淫魔相處注意事項。相比常見而且大量與人類混居的哈比人和矮人，淫魔真是個神秘的種族啊。

數量稀少、個個都是獨行俠，而且求偶、婚配和繁殖方式都充滿謎團。

網路論壇上偶爾有宣稱跟淫魔打過炮的鄉民，無論男女種族，每個都讚不絕口⋯⋯重點歪了。

總之，地球上雖然有各種魔物和非人智慧種族，但之所以世界還是如此和平，是因地球生態環境中，根本不具備魔物所需的魔力——一種特殊輻射能量。幾十年前因為空間扭曲而被迫移民到地球的魔物，均因魔力無法補充，紛紛失去仰賴魔力維繫的特殊能力——例如幻化成動物或無視重力飛行——其後代也逐漸變得與地球人無異。

淫魔是魔物裡的特殊種。成年之後，他們可以吸收生物的精神力，轉化為自身魔力來源，只要魔力充足，甚至不吃一般的食物也能維持生命。每種生物的精神力水準不同，但地球現存的九十九類人種族裡，眾所周知，人類的精神力最高。畢竟非人生物的精神力低落，而人形生物……天使有翅膀、惡魔有利爪，精靈長壽美麗，而人類什麼天賜祝福都沒有，顯然為了在演化中勝出，人類擁有一顆特別發達的大腦，擅長算計，精神力也很強，強到足以在賺得溫飽後繼續工作、整日加班，並且在過勞死之前都可以睡公司不回家。

淫魔在成年後，也有不少選擇跟意志堅定的人類簽訂某類伴侶契約，畢竟性交過程中，生物體內產生大量的催產素和血清素……這些荷爾蒙會使大多數生物上癮，而故意致人上癮違反全球種族和平發展條例的規定，這讓守法的淫魔進退維谷。選擇對這些物質耐受性比較強的生物，才能穩定供應淫魔所需，因此，意志堅定的人類是地球淫魔最受歡迎的長期伴侶。

如果藍忘機真的是淫魔的話……

那天睡夢中，魏無羨滿腦子都在想，很多淫魔都會選擇人類戀人，跟淫魔做愛很爽……誰會是被藍忘機求愛的幸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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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藍忘機盯著螢幕上的圖，握著筆擱在繪圖板上的手已經許久沒挪動。

他知道自己在走神，腦中回憶著鮮明如昨日的過往，他知道自己的渴望，他壓抑自己的渴望。

法規、結構學和壓力參數，將藍忘機的世界規範得條理分明。只要依循規則，他的生命將不會有任何意外，也不會失控。

他想起數年前在大學的事。位於大學東側的建築系館背離其目的，蓋得平凡無奇，秋天的銀杏大道顏色庸俗，樹葉迎風亂舞，拍打在身上和背包上，藍忘機闔起眼睛，臉上一片漠然，彷彿了無生趣般踏入系館。

然後他站住了。

一樓大廳擺著一幅巨大設計圖，那是一座超現代都市的空照視角。利用四維透視展現多層環狀高速公路的繁複流線，無數摩天樓彷彿世界樹般浮立，中央市政廳倒立的巍峨鐘塔和市民廣場優美的幾何線條，道路上車流依序排列，輝煌燈火綿延數公里，共同構成鬼斧神工般的風景。廣袤的天空下，一條寬敞大道精準延伸到世界盡頭。

震懾人心。

與其說作者設計出一座未來都市，不如說他創造了一種新文明。

藍忘機知道自己的目光死死黏在那幅圖上，甚至有個念頭在腦海狂嘯：如果他此生註定被自身的獸性血緣所禁錮，那麼他願意以眼前的城房為一生牢籠。

那座未來都市設計圖的最下方簽了一個鬼畫符般的名字：魏無羨。

這個人不能靠近。藍忘機的動物本能戒備著，這個人的飛揚靈魂能輕易毀滅他苦苦維持的個人秩序。

他深深受到對方的靈魂吸引，同時也打從心底厭惡對方那種無視任何侷限的才能。

可惜怕什麼來什麼，此乃世界真理。

隔天一進辦公室，藍忘機接到通知，專案建設預定基地突然變更，目前的估計數值全數要重算，估狗衛星地圖上的影像沒更新，要做好設計方案修改，必須派人現場考察。

「這地點一日來回沒問題。我走一趟。」跟結構有關的決策都跟魏無羨的工作相關，他看過列印出來的郵件，放下手邊的另一個很不想做的競圖案件，立刻讓助理訂高速列車車票。

「我親自去。基地變更是大事，周遭地景須重新勘查。」藍忘機站起來。

「那就一起去吧。」魏無羨邁步走來，藍忘機竟然退了一步。

他的眼神瞬間曝露了某種心理動搖產生的脆弱，彷彿國中女孩看到莫可名狀的深咖啡色昆蟲直面撲來，又像魏某人搖身一變成為對魔物持保守立場的敵對宗教團體頭目。

魏無羨腳步一頓，停在原地，旋即對藍忘機露出邪惡的笑容，故意問：「你怎麼了？」

「沒事。」藍忘機屏息，若無其事地走向他，「記得拿上相機。」

糟透了。藍忘機心想，不能聞到他的氣味。藍忘機想了想，拉開抽屜，拆開一個N95口罩戴上。

魏無羨表情扭曲。

藍忘機在心裡道歉，面無表情道：「輕微感冒，嗓子不太舒服。」

但是他們搭高鐵列車，助理訂的票是連座。

魏無羨走在前面，坐進靠窗的位置。外頭陽光燦爛，列車上的廣播反覆播放各種語言的站名和注意事項，明明是很平凡的出差，藍忘機卻一臉凝重，站在車廂走道上，看著魏無羨身旁的空位，如臨大敵。

「藍湛？快點進來，你擋到後面的人了。」魏無羨提著背包坐下，不解地瞥了藍忘機一眼。

藍忘機拘謹地坐在他旁邊的位置，近乎絕望地閉上眼睛，而魏無羨像是沒察覺他的煩躁，自顧自調整椅背，注意到陽光照射方向，他貼心拉下遮光簾，獲得後方座位女士的感謝。他隨意與後方乘客聊了幾句，眼角瞥見藍忘機把自己僵成一座坐姿雕像，整張臉擠在口罩下，雖然沒動，卻看起來很煩躁不適。

魏無羨微微皺眉。

「請問……」身後的女士原來是位上班族，她親切遞來小包裝的零嘴，魏無羨便笑著與她聊了幾句，大家都在同個城市工作，順便交換平價餐廳情報。魏無羨妙語如珠，她有意閒聊，眼看女子拿出手機要交換聯繫方式，女子眼中的優質俊男隔壁那顆從上車以來都沒動彈的黑腦袋突然動了。藍忘機猛然起身，大步往車廂外走去。

魏無羨甚至被撞得身體一晃。

無視魏無羨在身後喊他，藍忘機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完一節車廂，到下一節車廂連接處的無人走道，才深深吸了一口充滿消毒水味的空氣，把魏無羨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存在感給壓下去。

他面對車廂壁，閉上眼睛用力揉著太陽穴，兀自懊惱的時候，他的煩惱在背後開口了。

「你到底怎麼回事？」身後的魏無羨手臂交抱，靠在車廂的門邊，一臉不爽道：「這麼受不了跟我坐在一起嗎？」

「……」藍忘機不想回頭，肩膀僵硬，背對他想假裝沒聽見。

但魏無羨沒放過他，魏無羨逼近他。

藍忘機只能轉身面對，他壓抑著聲音，語氣死板：「不打擾你們社交。」

魏無羨微微皺眉，「只是聊天罷了，你不會以為我會沒事向陌生人要電話嗎？」

可是那位女士都快把臉湊到魏無羨胸口了。藍忘機棄嫌道：「你若是沒有那個意思，就不要說那些話。」

「哪個意思？我又沒……喔——」魏無羨露出曖昧的笑容，看得藍忘機渾身更不自在了。

「閉嘴。」藍忘機打斷他的亂猜。

魏無羨看著他，心想：我今天惹他了嗎？火氣這麼大？

魏無羨心裡叨念著，嘴上卻輕佻道：「藍湛，你是不是從小到大沒跟同班女生說過話？你活在哪一個男男女女男女都授受不親的世紀？要不要借你一根粉筆在我們中間畫一條線？」

看藍忘機雙手握拳，魏無羨在「挑釁對方然後自己挨揍」，以及「做一個成熟大人忍耐完成本日工作」之間權衡數秒，才退讓道：「給我一個好理由，我就不煩你。」

魏無羨往前走近藍忘機，藍忘機退後，一直退到背後碰到車廂壁，而魏無羨一手按在他身旁牆面，不讓他轉身迴避。

俗稱壁咚姿勢。

近距離壓迫之下，藍忘機不得不直視他的眼睛，目光顯而易見的慌亂，他們兩人身高相仿，藍忘機卻臉色發白。

魏無羨少見地收起笑容，瞪著藍忘機，問道：「傳聞都說你工作能力如何如何好，帶A組拿下多少案件，但我怎麼覺得，你連最基本跟同事溝通都有問題？我很可怕？」

「不。」藍忘機屏息，道歉也避過重點，「是我的錯。」

「如果是我的問題，我不會強迫你跟我一起出差。」魏無羨看他一副快窒息的模樣，心裡也不舒服，於是緩聲道：「你說實話，我配合你就是了。聽說魔物族群也有生理期，你不舒服的話，這趟讓我去，你回家休息，好不好？」

跟魏無羨相處很難說謊，這個人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傾向，任何無法邏輯圓滿的謊言會被他察覺進而戳破。為今之計，只有坦然相告。

藍忘機相當於自暴自棄地拿下口罩，開口一字一句都很艱難，「並非如此，我只是……餓。」

而魏無羨很香。

口罩防飛沫細菌，但防不了魔物搜尋獵物氣息的本性。

意料之外的答案，魏無羨不自覺放鬆了肩膀。藍忘機的坦承反而令他覺得高興。

「那你要吃點東西嗎？」魏無羨嘆氣，道：「我也會餓到生氣。我包裡有餅乾，或者給你買點甜的飲料提升血糖。」

「普通食物沒用。」藍忘機破罐子破摔，直言道：「我是淫魔，你的精氣吸引我。」

說開也好，這樣魏無羨就不會來招惹他。藍忘機心想。

魏無羨卻沒什麼激烈反應，頂多感覺稍微棘手，魔物還真是不容易。他回想自己看到的粗淺魔物知識，試探地問：「那我可以分一點精氣給你。魔物攝取精氣，是不是只要靠近抱著就行？」

說著魏無羨張開手臂，一副打算友善魔物朋友的模樣。

魏無羨的氣味彷彿能透過皮膚入侵藍忘機的四肢百骸，他感覺自己餓到快胃穿孔，想像的胃。

他僵立原地，盯著對方半晌，不明白自己內心的不快從何而來，只能盡量避免以質問的語氣開口：「你很熟練嗎？」

他哪知道魏無羨會徹夜看魔物生態學科普影片。

「這嘛……路見不平，喔不，路見路倒，日行一善？」魏無羨咧開嘴，大大方方地抱住藍忘機，一邊輕拍對方硬如石板的背，一邊碎唸道：「我唸高中那會兒，跟同學爭執誰是全班最有安全感的男人，於是我們一群閒著沒事去考了EMT證照、水上救生員，我還能合法駕駛救護車，如果必要的話……」

這下藍忘機真是佩服得沒話說，大膽把臉埋進魏無羨露出領口的頸側，說服自己這是急救行為。

比起口對口人工呼吸，抱一下的確沒什麼。

碰到魏無羨皮膚的瞬間，藍忘機心臟重重跳動，本能甦醒，他抓住對方，像落難的旅人在雪崩冰瀑中捕捉到一團救命火光，他竭力汲取熱量。來自生命本源的溫暖，足以救贖乾渴與凍寒。

魏無羨身上有陽光的氣味，海的氣味，夏至的氣味，他是爽朗的風，盛開的花，繁茂的藤，香甜的蜜，和所有藍忘機渴望飽足的想像。

「難受嗎？」藍忘機滿足地吸了幾口精氣，見魏無羨一動也不動，頓時緊張地抬起頭，捏著魏無羨的下巴看他臉色，避免把人弄死。

「不，我沒有感覺。」魏無羨眨眨眼，將藍忘機摟得更緊一些。

這話魏無羨若是在床上說，不幹死他，枉為淫魔。

「……」藍忘機聽了這話，臉色也是數變，乾脆繼續埋首在他頸項，多汲取幾口精氣。反正吃了這頓或許也沒有下頓，每一滴都該珍惜。

精氣的來源，如果用人類心理學的語言來說，便是正向意志力，或者說：正念。沒有人可以永遠對挫折保持樂觀，但有些人擅長在反覆挫折中重振精神。

魏無羨大概於此道天賦異稟。如果意志力有容量概念，那麼魏無羨的意志便遼闊如汪洋，藍忘機取一杯水，影響不了他。或許心性開朗大度之人便是如此，莫怪身上具有那種令他欲罷不能的氣味。

但倆人這樣抱著，肌膚相貼，雖然魏無羨本著替人救急的CPR式奉獻精神，藍忘機彿在他耳邊的吐息依然曖昧得不可忽視。有點癢……魏無羨無事可做，摸著手底下的背肌，腦中開始胡思亂想。藍忘機的身材很好，肩寬腿長，腰上沒贅肉，長相又俊，女孩們大概很喜歡……但這可是男人啊，都是帶把的，想哪兒去了？唉，想想天空、陽光、巨乳、比基尼泳裝啊魏無羨！

藍忘機閉著眼睛，抓著魏無羨的手臂繃得很緊，後者目光落在前方的虛空，慢慢沉浸在對方充滿渴望、充滿佔有慾的擁抱裡。

「對不起。」藍忘機啞聲說。

「沒關係。」魏無羨撫過藍忘機微微顫抖的脊背，輕輕拍了拍。

魏無羨的聲音像溫柔濕潤的海風，像金黃的百里香蜜，潤澤他乾燥的喉嚨，讓他的渴與餓逐漸化在夏季旺盛的洋流之中，胃部的燒灼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浸泡在溫暖水域的豐足。

連日的煩躁奇異地消失了。

藍忘機想著放開魏無羨，但身體卻不回應理智的指令。

兩人各自心猿意馬，裝死的裝死、放空的放空，就是抱著不鬆手。直到好幾分鐘後另一側車廂門傳來氣壓開啟聲，滾輪骨碌聲響讓藍忘機瞬間抬起頭。

「……不好意思。」推著零食飲料推車的乘務員站在走道上，露出尷尬而不失禮的微笑道：「借過。」

從乘務員的角度看，那倆簡直像剛交往的大學生情侶，初嘗禁果精力旺盛，連搭個列車都忍不住離開車廂找沒人的地方調情。

面對乘務員的魏無羨訕訕把手從藍忘機背上拔下來，讓路，藍忘機低下頭，像個犯錯的小學生那樣併腿面壁罰站，無地自容。

乘務員推著車骨碌碌地通過。

剛打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或者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藍忘機不知道哪項比喻才是正確描述自己現狀的正確答案。

他們搭了二小時的高速列車，再轉二小時的巴士抵達某郡郊區一塊空蕩蕩的建築基地，趁日落之前拍了各角度的照片、丈量地勢坡度，魏無羨甚至做了簡單的土壤化學成分檢測。

工作順利，空氣品質良好，附近還有農田和玩耍的孩童。兩人邊走邊看，討論設計方案，接著魏無羨被一隻肥美的乳牛貓吸引，拖著藍忘機去跟蹤那貓，遇到大排水溝邊蹲坐大哭的小孩，原來是小孩聽信鄰居唬爛說此地可抓美國螯蝦，不慎連桶帶網掉下溝，魏無羨只好捲袖子，幫小孩撿免費晚餐材料和漁獵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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