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了。”

昏暗的灯火应着按下的手指亮了起来，让两位刚结束一天疲惫的少女略微感到一丝温暖。两人轻车熟路地将外衣挂在玄关的衣柜里，留着黑发双马尾的少女脱下鞋便瘫倒在沙发上，抱着枕头大声喊累。另一位浅发丸子头少女无奈地笑了笑，也轻轻坐到她的身边，跟着一起抱怨道：

“还不是小侑精力太充沛，一打起游戏来就忘了时间。”

“嘿嘿这也是没办法，毕竟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有游戏天赋。”

侑睁眼看着天花板，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似是依旧沉浸在方才惊心动魄的对局中。一旁的步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去卫生间打开了热水器的开关。这期间她不自觉地回忆起这次与侑的约会：从上午逛街开始，中午侑请自己吃西餐，下午两个人的KTV包房，还有晚上初次进入网吧，所有能回忆起来的画面都是那样甜蜜。两个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一天的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一如从前。

趁着侑目光不在自己身上时，步梦拿出手机，输入一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密码后又一次打开昨晚朋友发来已经看过几十遍的视频。就算那里面的每一帧画面都早已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可每一次重播都会有新的泪水从眼眶里流出——为了遮挡哭红过的眼睛她早上还刻意画了眼部浓妆。好在这一次她没办法打开声音，自然也就听不到那句从自己最喜欢的人口中说出的，无数次撕裂过她并不坚强的内心的话语。她看了看躺在床上对自己精心准备过的掩饰没有丝毫起疑的人，几度纠结后最终按下了关机键。

“可惜高考之前没办法再像今天一样出去疯玩了。”

步梦回到客厅时侑已经坐了起来，正啃着她准备好的西瓜角。仲夏时节的东京湿热异常，刚从外面回来的两人都出了一身汗，此时的一角西瓜让侑瞬间从内清爽到外，不由得叫了句好舒服。

“毕竟还有半年就考试了，得塌下心来学习才行。”

沏上一壶茶后步梦也坐到侑身旁，静静看着她吃瓜时的身影。被这么一盯侑瞬间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找了个话题来吸引步梦的注意力：

“说起来步步不先把妆卸了吗，网上说一直不卸妆对皮肤不好。”

“我想等会洗澡时一起卸。”步梦说着挽住了侑的手臂，声音也越来越轻柔,“现在只想多看一会小侑。”

“哎？”侑脸颊一红，想挣脱却发现步梦挽得很紧，根本不给她挣开的空间。从前两个人也经常会像这样挽在一起，可温柔的步梦向来不会用太大力气，而是会给自己分开的主动权。直觉告诉她，眼前的步梦可能与平时有些不一样。

“小侑不喜欢这样吗？”

“也不是。”侑对上步梦的目光却又瞬间把头撇开，思索着如何应对青梅竹马超乎寻常的热情。其实她知道的确有一件事能让她做出这种举动，但那是昨天傍晚才发生的事情，她不应该这么快就知道才对。这样想着她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用手摸了摸步梦的头，却没注意到在她思考的这段时间里步梦的眼眸便暗了下去：

“既然步步想，我当然也会愿意，只是步步现在的样子让我有些在意。”

“不不，没什么。”步梦抽出手臂，转身倒了杯茶端给侑，脸上也重新露出笑容，“只吃西瓜是没办法补充水分的小侑。”

“谢谢。”

侑接过茶杯一饮而尽，也就此确定了步梦的确是有没对自己言明的心事。虽然她不说，但侑知道一定与自己有关。与其自己一直瞎猜，不如趁着今晚这个机会把一切都告诉她。经过一年多的学园偶像生活，两个人都成长了许多，或许这一次能比一年前更加顺利也说不定

“好，好困。”

没等侑想好措辞，一股扑面而来的困意就使她眼皮如灌了铅一样，思维也逐渐变得混乱。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间，必须要和步梦说清楚自己的心意才行。

“没事的小侑，睡吧。”

步梦对眼前的情景丝毫不感到惊讶，反倒匐在侑耳边轻声说着催她入睡的话语。眼见着侑趴倒在茶几上，步梦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月前就准备好的项圈...

“小侑醒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有足够的意识去强撑着挣开眼睛。透过狭窄且模糊的视线，我看到了步梦那堆砌起来的惨淡笑容，这才意识到她不仅知道了那件事，而且她的反应将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强烈。

“本来以为小侑会睡得更久，险些没完成准备工作呢。”

我摇了摇头，尽可能驱散药物存留下的困意，眼见没有成效便想先去厕所洗脸。可刚要扶着桌子起身身后便响起一阵金属撞击声，这才发现我的双手早被铐在身后动弹不得。

“对不起步梦。”

“为什么道歉？”

步梦收起那渗人的笑，露出了一双还残留些许红色血丝的眼睛。早上问她为什么要化眼妆戴美瞳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却因为她是学园偶像而觉得理所应当。这样的自己倒还真是过分呢。就好像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样的答案，还知道即使她明白那是谎言也不会再去为难我，却还是必须给她一个正式的回答一样：

“因为我没能早些察觉到步步的失落，还自顾自地让你陪了我一整天。”

“就只有这样？”

我低下头，没有回答步梦的问题。或许是药物产生的幻觉，从儿时到现在与她一同经历的点点滴滴，都化作一幕幕电影从我面前闪过——从步步跳到学员偶像演出，从一起上下学到社团聚会。看着这些无比熟悉的画面，一股违和感却从我心底油然而生，让我瞬间瞪大了眼睛。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忽略了一个非常明显的细节，明显到无论我任何时候去稍作思考都能得到结论。可为什么，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

“没关系，我原谅小侑了，毕竟是我刻意要藏——”

“不是的！”

我瞳孔紧缩，顾不上被反铐的双手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双眼直视着步梦的目光。她随之后退一步，脸上闪过了片刻的动容，最终却还是用温柔得吓人的语气说道：

“骗你的小侑，这一次我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了。”步梦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电视遥控器模样的东西，同时把目光投向我的脖子，我这才反应过来在我脖子上套着一个金属项圈，“既然小侑终究会离我而去，那我就只能用自己的方法把你留下来。”

“没有，我会一直陪在步梦身边的，从前如此，以后也是一样。”

“别骗人了！”

18年了，我从没有听到过步梦有过如此歇斯底里的呐喊，以至于我一时间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垂下双臂，眼泪止不住地顺着脸颊滴落在地，而眼看着她陷入痛哭的我却连上前安抚都做不到，只能在一旁说些无关痛痒的话语：

“步梦觉得，什么才叫做一直在一起呢？”

步梦稍作惊讶，还是瞬间就抬起哭花了的脸给出自己的回复：“一直在一起就是两个人永远是最亲密的朋友和知己。现在一起上学放学，以后一起上班下班，互相倾听对方的秘密，倾诉自己的苦恼。等各自成了家有了孩子也要经常串门，两家人还会一起出游，让孩子从小就成为好朋友。到老了生了病也要互相看望，有人先离世对方也要每年都去祭奠。”

“对啊，所以——”

“对小侑来说这就是一直在一起的含义吧。”

我停下跨出的脚步，如同石像般僵在原地。步梦显然对我的表现早有预料，没有停顿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

“可是小侑，我认为的一直在一起是两个人成为彼此最重要的另一半，无论何时见到对方都会心跳不已。我一直期待着有一天侑能够明白我的心意，我们能接吻、能做事、能真正在一起。以后我还要小侑为我穿上婚纱，把我的姓氏改成高咲。我们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和孩子，一起看着孩子长大，看着彼此慢慢变老，直到所有的孩子都围在我的床前时，我能牵着你的手合上双眼。”

“我知道我认为的在一起和小侑的不一样，所以我不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要求小侑负责。可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天真地以为总有一天小侑会回应我的感情，直到她出现的那天。明明是第一眼看她，明明是之前从未见过的人，小侑的目光里却是我从来不曾感受过的东西。于是我开始害怕，害怕她会从我身边把小侑抢走。我尝试过很多次去忘记，去把她当做朋友，结果每当我就要成功的时候，小侑总能让我功亏一篑。我想去找人排解，却发现我所有的朋友都恰巧也是小侑的朋友，根本没人能够倾听我的心声。我就这样积攒着对小侑的喜欢，直到昨晚为止。”

步梦在声泪俱下地倾诉时一步步向我走来，现在我们之间的距离已不足一人宽。她用手抚摸着我脖子上的项圈，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我在夏夜都冷得发颤：

“对了，这是我特意定制的斩首项圈，只要按下按钮，小侑就能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了。但是相比于小侑的脑袋，我更想要一个完整的小侑，哪怕小侑并不是真心想和我在一起。直到她找到这里为止，满足我的愿望就好。”

步梦后退两步，给了我充足的思考空间。暖风顺着窗户将我两侧的马尾吹起，却吹不动步梦那团丸子辫。我不知道她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更不知道她为此一个人承担了多少痛苦才会说出这种话来，我只知道那个一直在逃避的自己，如果再选择逃避一定会后悔一生：

“辛苦你了步步，和我这么迟钝的人在一起。”

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将表情调整到和平日一样。坦白说我现在非常害怕，害怕脖子上的东西会就此终结掉我未来的一切希望，将钢琴、乐谱、偶像团、雪菜，还有步梦和家人都从我身边夺走。但就算冒着这样的风险，我也必须尽全力尝试让她走出来：

“我说过只要步步想做的事，我都愿意陪着你做，因为对我来说步步是最重要的人。可我不认为这样就能实现步步的愿望。”

“骗人，她和我谁更重要？”

“当然是你。”

这是她一年前曾经问过我的问题，过去了一年的时光，我终于能够给出自己的回答。步梦手上抖了一下，险些让遥控器掉在地上。而我则乘胜追击，后退一步迎着她的目光说出了自己深藏着的所有感情：

“但是我喜欢的人，能让我心跳不已的人，从来都只有她一个。从前没有，以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也正是意识到这样的心情，我才会选择去向她表白。本来想着等她回复之后再告诉步步，没想到果然还是藏不住。”

“其实昨天她问了和你一样的问题，我给出的回答也和刚才一样。对我来说，步步永远是最懂我、最疼我的人，是我最最重视的伙伴，也是我的家人。这一点不管是成家立业，抑或生老病死，都不会有所改变。记得国中时有一段时间我沉迷过恋爱小说——就是我功课落下了不少，步步替我补习才让我重新跟上的时候——当时我就想如果我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只要他对步步不好我就不会让他做我男朋友，就算交往也不能影响到我们之间的感情。等到结婚时也必须要步步同意，有了孩子让步步来取名...我也可能会分手、会离婚，却唯独不会离开步步身边，只要步步还愿意让我留下。这样的感情，又哪里会比喜欢一个人薄弱呢？”

“小侑...”

步梦睁大了眼睛，惨淡的面容开始逐渐有了血色。我想哪怕没有今天，我也会在收到回复之后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说给她听，就像我昨天说给雪菜时一样。我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正因为这样才必须让她知道我内心真正的想法，而不是靠廉价的谎言换取一时安心。同样的，我也相信步梦能够理解我的心意，做出一个不会令她后悔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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