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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離滅裂

[db:作者] 2025-07-28 23:17 5hhhhh 4610 ℃

冲田总悟并不喜欢烟味。

但土方不经提醒是不会在意的。无从得知这是否是吸烟人士的通病——事后蹲坐在床沿抽出一根七星,待打火机的光亮在黑暗中转瞬即逝,呼吸间便充斥着烟草的呛人味道。

捂住口鼻,在抵抗的同时却也将空气隔绝开来。想要呼吸就须遭受香烟的侵袭,意欲躲避烟味便也只好抑制胸腔的鼓息。

“我说,”冲田的鼻音愈加明显,“你能不能出去抽?”

回应他的是一道冲喷至面颊的气流,不少辛辣刺鼻的气体顺着手指缝钻进他的鼻腔,令人苦不堪言。挥开那张突然凑近的欠扁的脸,冲田挪到床的另一边,作势要穿鞋:“我回去了。”

“这个时间?”土方翻出手机来看了一眼。

“是啊,看到你就讨厌。”冲田捡起裤子来泄愤般猛地抖落沾上的灰,但还没来得及套上脚便被一把拉回去倒在床上。窗帘拉得不严实,透进来的月光却没能照清土方的全貌。

“你是第一次见我抽烟?”

“对着别人的脸吐烟很不礼貌。”

“好吧,那不抽了。”土方将烟头往涂了特殊油漆木质的床头上一摁,明明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冲田仿佛听见木头被烫伤的声音。

“喏,还走吗?”

想走。

冲田丢开手里的裤子,扯过薄毯翻了个面背对土方躺下。感受到身后人揽住自己的肩膀,慢慢地也俯下来,冲田缩紧了骨骼,躬起身体使得脊背触碰到另一个胸膛。

他不应该抽烟。他在姐姐面前从来不抽烟。

晴日的天空总是很蓝,蔚蓝、钢蓝、湛蓝,自早晨起阳光便烈透窗帘,刺痛人的双目。有时从睡梦中转醒,采光过于良好的室内会带给冲田一种错觉,一种失落、遗憾的错误判断,他这样错过半数本该用于生活的时间。而趁他在床上发愣就已穿戴整齐的土方会催促他动作快些,拿形象、秩序、全勤奖一类的东西糊弄他。等冲田慢悠悠爬起到卫生间转一圈再来到餐桌,咽下米饭、烤鱼、味增汤这些在早上难以下咽的食物后,土方就开车先绕路送完他再自己走掉。并非日复一日的常态,只有他们见面时才如此。

独立不是有多难的一件事,难的是割舍同亲人的联结。冲田再回想起三叶已经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流泪了,但若翻开土方的皮夹与相片中的人对视,连微微裂开的塑封边缘都险些划破他的手指。时间总是难捱的,冲田学会了依靠金钱填补空白,购入电车定期券趁空闲时满关东乱跑,存下演唱会的票根也可算作同僚间的谈资,二手店淘来的游戏碟片最适合下班后暂时的放松时刻,以及定时加班。

加班是意料之内,但老是有个混蛋乐此不疲地扮演加班期间出现的大麻烦。

桌上被扔来两张落语会的票,看起来还是刚刚打印的,冲田头一偏,神威那恼人的笑脸整个绽放在他鼻尖。躲开对方揽过来的手臂,他不动声色伸出两根手指将票推远:“约人在星期五中午旷工去看这个,大少爷您真有闲心。”

神威拉过旁边提前走掉的人的椅子,坐上后腿一蹬,滑着靠近:“不敢?”

“这是敢不敢的问题吗?”是不想跟你去,更何况几千日元的票也不是什么稀罕物。距离上次冲田被堵在茶水间才过去不到一个星期,冲田抬起头来环视一圈,其他人却都识相地埋头假装不知情。

深吸一口气,冲田压抑下再给他一拳的冲动,强迫自己的视线回到电脑屏幕上。

“我,”神威也用手指摁住票,在桌面上画圈圈,“今天看到了。”

冲田目不斜视。

“送你来的那个人,是男朋友嘛?看起来年纪大很多,你喜欢那种大叔类型的么?所以我这种的不行?真过分呐,我第一次追人就失败,理由竟然是因为不够老。不如你跟了我爸吧,反正都是一家人,我不介意……”

冲田恼火地抬腿就是一脚。神威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小屁孩一样笑嘻嘻地捉住他的脚腕,强按在自己双腿间椅子的空隙处:“是在交往吗?”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立刻得到气急败坏的回答,总是处于下风的冲田并不挣扎,眼神变得古怪起来,但因此神威能够确定,自己不算第三者。

“感兴趣吗?”

“嘶……你是要我评判情敌的魅力值好让我死心?”

“没有交往,不是情敌,你觉得他怎么样?”接触到对方探寻的眼神,他稍作停顿,加上,“他是我姐夫。”

神威还真的歪着头思考一阵,模样像极了邻居那只琢磨口令的傻兔子,然后告诉他:“长得挺帅,看起来也很有钱,身高目测不出来,其他的就更不知道了。”

平常不老实惯了的家伙给出一个平平无奇的评价,冲田“呿”了一声打算收回腿——当然是收不回来的,神威甚至就要把另一只手探到他小腿上去,被冲田用文件夹拍开,顺便阻隔飘向他裤裆的视线。正当他思索着“要是我把这事捅到社长面前告状说你儿子在追我但是方式略有不妥被我揍了一拳那么最终倒霉的是我还是令公子”时,神威又开口了,重归不正经的语气。

“大清早的还特意送妻子的弟弟上班,起码人不坏吧。姐姐大人有福了。”

神威未必就信了他的说辞。即便姐夫是真的,不是情敌也是真的,冲田也不想留下任何能让神威趁虚而入的机会。他拿美工刀敲神威的手指骨节,脱离桎梏后开始收拾东西。

“这么早就回去?一起喝一杯吧。”

“谢谢,你死心吧,我要辞职了。不要想去查我的住址,不然我就起诉你。”

“啊呀,你现在就去报警调监控还简单点。”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是那个人出钱。”说到这里,冲田弯下腰来主动勾住神威的脖子,小声道,“你要是想解决性需求呢,还是去找个女人。我可以陪你去六本木溜一圈,不愁没人搭讪……”

男人就应当同女人性交。在高中那个变态被发现以前冲田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对于寻常人,冲田不甚了解,可他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优越的外貌带给他的不止是老师的优待与异性的关注,同样包括同性不经意或是故意的言语冒犯和肢体触碰,以及对他有所目的的越界行为。因某次针对违禁物品的突击检查,隔壁班某位男同学的柜子里被搜查出冲田的数张偷拍照片和部门活动后几条不翼而飞的毛巾,这件事在整个学校都引起轩然大波。涉事同学被劝退,冲田本人则由校方请来的专业医生进行心理干预。

如果要冲田说实话,他是没有感觉的。这种情况一般被称作迟钝或是心大,但冲田明显不属于同等状况。部门前辈总是只对他开黄色玩笑且动手动脚他都发现了,并且不以为意,然而没意识到同性间更进一步的逾矩同样是产生性欲和幻想做爱。可他知道怎么样表现才会显得像一个正常人,所以冲田保持自己一贯看起来有些不开心的扑克脸对医生说:“很恶心,已经没有办法再安心上课了,想要回家……”

三叶来接他的时候,近藤也一并放下工作跟来了,还有那个满身尼古丁味的讨厌家伙。在车上,姐姐拉着他的手,绝口不提校方与她的谈话内容,而是轻声询问弟弟想不想去哪里玩,有没有想要的东西。他回答说不想,待在家里就好。姐姐还告诉他,男孩子在必要的场合也要保护好自己。口头羞辱,抚摸,亲吻,插入行为,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不愿意的话就狠狠反击。好孩子是可以在适当的时机粗暴的。

那个时候他的目光牢牢套在他握着的三叶的手上,点点头,说,知道了姐姐。

把将要辞职的理由说给近藤后,这个一向爽朗大方的男人难得有些尴尬的情绪在面上:“说、说不定还真是报警比较好呢。”

“就算那家伙消停了总悟在公司里也不会好过。辞职是正确的。”土方烤好一片肉后递进冲田面前的餐碟里。

“也是。”近藤不怎么会处理这种事情。

“还得干一两个月呢,”用筷子夹起肉片往调料里戳了戳,冲田也少见地叹了口气,“真烦呐。”

但一反常态地,交接工作期间神威意外安分了许多,比起之前的纠缠不休,以聊天作为借口反而让冲田看上去心平气和了一些。只是偶尔碰见土方来接人他还很不要脸地大声招呼:“你好呀,姐夫!”丝毫没有编排过别人家弟弟和自家老爹的羞愧情绪。冲田说他很适合去当搞笑艺人。

“总是笑容满面的样子,跟乡土艺能的笑面似的。虽说搞笑艺人不止是要长得好笑……”

“你很在意吗?”土方边打方向盘边问。

这下冲田也敛住表情,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要是真的讨厌,为什么还这么在意。”

良久未得到回应,土方以为这个问题会在沉默中被忽略。直到冲田冷漠地转过脸来。

“我也讨厌你啊,不也跟你上床了吗。”

在公司的最后几个星期冲田不再扮演勤勤恳恳的优秀员工,而是迟到早退,克扣的那点钱就像很容易被消磨掉的悠闲时光。早上睡醒套上运动服到便利店啃个饭团,先绕附近的河堤慢跑一段,再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慢悠悠晃去公司,中午提前溜走去市中心闲逛,只消在下班时间跑回来打个卡。他还特意赶在最末日去看了神威没约上他的那场落语会,表现夸张的演出者将折扇一拍,即刻引得众人发笑,冲田混在他们当中,也跟着笑。

土方问他:“不面试新工作吗?”

“先白拿几个月失业金再说。”他懒洋洋的。

“失业金没那么快到账,燃气费、水电费、交通费,还有其他日常开销,你真的够用吗?”

“……”

最近冲田经常像这样无视土方的问题,他对于他的关心是不屑一顾的。土方很想好好跟他谈谈,奈何他不搭理,就照常这样拖延着。冲田察觉到土方的念头,一如既往地阻止他,打算使些法子让他闭嘴。但土方拒绝了,没再同意和他发生关系。

终于在某天土方忍不住了,他问:“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正在打游戏的冲田头都不回:“哪样?”

“总悟,我在别处买了新的公寓,搬过去一起生活吧。”

土方走到冲田边上盘腿坐下:“不好好交流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

这句话大概是惹怒了冲田,他扔掉手柄揪住土方的衣领,直视对方的双眼:“土方先生,请您告诉我什么是问题?”继而挨近对方的脸,轻轻触碰两片紧抿的嘴唇,伪装成温柔的语气,“那你为什么又非得这样呢?”又放开衣领,转而用大拇指摩挲那之上突出的喉结。土方感到喉咙处受到压迫,却不得不吐露出令人感到羞愧的话语。

“你明明发觉了……起码我可以好好照顾你……”

片刻后,冲田彻底放开手,起身往门口走去,说:“明白了,过几天我会过来收拾东西的。”

“总悟,”土方试图叫住他,眼神中开始显露出真正的痛苦,“放下她,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被塑料片重新填补的部分又快要落空。冲田怀着被人看穿的难堪,动作缓慢地回头。

“你是考虑清楚才会说出来的类型。我不是八岁,也不是十八岁了,又有什么其他理由能留住我呢。所以没有必要再劝了,我不会听的。”

余光又瞄到神威逼近的身影,冲田稍微侧了侧,没避开。以送别会为名出来放松的同僚们扔掉平日里沉闷的面具,还在玩闹。周身混杂着酒精和食物的香味、比任何人都招摇的追求者挤过来,整个挂在冲田身上:“告诉我你的住址吧,晚上有人来找你玩。”

慢腾腾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亮堂堂的光线晃得冲田眼睛疼,他眯着眼,用手挡了一下:“行了,你尽管去查,不会起诉你。”

“什么?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听到这话,神威反而坐直了,拿手指捏他的脸,“好像不太开心。”

“不开心,啊,有你在的时候我会开心吗。”

“说的也是哦。”

“你未免有些过于理直气壮了。”

“为什么不呢,不装得理直气壮一点,你都不会让我捏脸。”

没头没脑的对话进行了一阵子,又消停几分钟,不知是否是神威的错觉,他捏住的冲田的脸颊动了一下,嘴角也在上翘,害他惊讶地喊出声:“原来你会笑啊,我还以为你是面瘫。”

冲田笑得更起劲了,肩膀一耸一耸,抓住神威的手腕。

“我觉得你有时候还挺可爱的。”

“啧,”神威松开手指,不跟他装可爱了,“那你有点单纯。”

“说真的,你为什么又总是很开心的样子呢,像个生活顺风顺水没有烦恼的……小孩。嗯,我没有说我烦恼很多的意思,但是因为你表现出来得实在太开心了,所以老是忍不住去想。”冲田搭着神威的肩膀,似乎他俩是纯哥们关系,“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其实吃软不吃硬,喜欢性格弱势一点的,听话乖巧的。”

“看着不像。”这话说得模棱两可。

“是吗。我们分啦,”冲田开了另一瓶酒,“真分了,因为他不听话。你这什么眼神。”

“哦,你只是因为失恋才搭理我。”

脸上的笑容还未褪去,冲田回捏神威的脸,又抓起他的辫子晃了两下。头发就是人体自带的锁链,摇晃着带动头部的转动。

“算是吧。”忽视周围好事者的目光,他还问道:“现在呢,现在你对他什么评价,是前情敌的情况下。”

“既然曾经是情敌,还让你难过,那就是烂人。”

神威瞥了他一眼。冲田像在那天尽兴的落语会上一般放声大笑,然后,抱住神威的头亲他的脸。包厢里很快热闹起来,离得稍远的偷窥者们也大着胆子靠近,甚至还响起了迷你礼炮的爆炸声。冲田亲完后发现神威吓懵了,一动不动任他抱着,眼中满是震惊。这不就更可爱了吗?不怎么会追人的——大概率是——处男被骚扰对象抢走初吻后惊慌失措的神态取悦了这个性子恶劣的掠夺者,他再次拉近两人间的距离,这回用舌头舔上神威微张的唇,随即探入留有啤酒苦涩味道的口腔。

有女人们的尖叫和男人们的喝彩,他们喊冲田的名字,也喊神威的名字,见他们许久不分开,一声比一声高,语速也更快,还卖力地鼓掌。在这样轰轰烈烈的声援中,神威终于清醒过来,不肯失了面子,不甘示弱地几乎是在撕咬冲田的舌头。冲田感到有些疼了却依旧享受这种痛楚,他体验到了神威从惊吓到反击的全过程而且乐在其中。

若要解释何为铭肌镂骨,何为没齿不忘,唯疼痛如是。

在性中也是等同的。他们来到酒店,即使做了润滑,毫无技巧的顶撞还是让冲田有些受不住。神威就如同所有得到了就不再珍惜的舔狗一样拍拍他的腰身让他放松点,不然难受,他咬牙抓着床单,恶狠狠地说:

“谁在追谁,谁应该让谁舒服,你搞清楚……我又不是出来卖的……”

话音刚落,一个钱包冲他丢了过来。

“不用客气,尽管拿,以后还有。”

天旋地转中冲田打开钱包用两根手指夹出所有的万元钞:“真是谢谢您惠顾了。”指尖的钞票随着摇动的幅度飘晃,他再翻翻卡包的位置,扒出来一张驾驶证,又乐了。

“原来你跟……我同年,我以为你还没毕业。”他翻过那张驾驶证的正面给神威看,“我真以为你是小孩……”

神威拍开自己的证,矮下身子将胸膛贴着冲田的,以心愿达成的欣喜亲吻他:“现在你知道不是了吧。”

至于激情过后,神威尝试成熟冷静地跟冲田探讨一个议题,他们现在是恋人了吗。冲田说不确定。

“只是对我有欲望就妄图被称作恋人,你要想清楚。”

“什么嘛,我还比你大一个月呢,老是用这种说教的语气敷衍我。”

“是我不该总和大叔厮混咯?连思维方式都跟着一起变得老成。”

“那要是我不止有欲望呢?”神威毫不顾忌地大咧咧告白,又认命般妥协,“炮友就炮友吧,反正结不了婚。”

因此,过几日冲田去土方家打算收捡一些零零散散放置在那里的玩意儿,没觉得有必要通知神威。刚好碰见近藤也来帮土方搬家,冲田略有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原来是真的计划开启新生活”,被近藤听见,苦口相劝。

“总悟你不要对他有怨气,十四虽然是长得可怕了点,打架不会让着你,但并不是真正无情的恶鬼。人人都需要新的开始,你也一样。”

“喂近藤老大,我长得很可怕吗?”

仿佛他们回到过去仍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的日子,互相追逐打闹,总有近藤在其中调停,当下的氛围并没有显得怪异。可冲田于心有愧,三叶和近藤是世间唯二不抱有目的拿真心对待他的人。他现在只剩下近藤了,还用他们的兄弟关系当幌子,在最敬爱的人眼皮子底下与哥们通奸。冲田可以做到对土方冷漠,却扛不住近藤纯净热诚的双眼。这是报应,他想,欺骗亲人与朋友的报应。如今他也开始感到痛苦了。

冲田无可奈何地托故是有约会拒绝了三人例行聚餐的提议。

“你答应那个追求你的骚扰狂了?”近藤满脸的不可置信。

“还没答应呢,只是先相处看看。”

“那辞职还有什么意义……”

土方也是正确的,哪怕冲田接纳了神威,在原公司一样没法继续工作。同样在理智地认清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多么离经叛道以至于当真对冲田萌生出崭新的爱意后,借冲田之口断了自己的后路。这样的男人真是可怕。

像正常人一样……像正常人一样……冲田兑现和近藤的承诺,像正常人一样同暧昧对象进行约会。寻常情侣爱去的剧场、电影院、商业街、公园,他们都挨个去过了。神威嘴馋各式各样的美食,两人共同前去发掘的新店铺,或者搜集菜谱由冲田给神威打下手。神威就是个见什么都感兴趣的小孩,冲田仍然这么觉得,现在还得做任何事都拉上他一起,这项行为被赋予了新关系中的限定词——黏人,听起来就很甜。神威像块热情的白巧克力,两指一捏便留下甜滋滋的印记。起码冲田会被他的笑容感染,很少陷回往日中去。处在相同的年龄段共同话语也更多,冲田爱打游戏,无论是家庭游戏机还是街机电玩城里的夹娃娃机,乐意在脱离现实的世界中浪费人生的总算不止他一人了。他们还弥补了当初丢弃的两张落语会演出票的遗憾,尽管演出剧目早已变更,不过对于神威来说都没差,时长够打个好几个小盹来补充上班起早床而失掉的睡眠了。

作为答谢冲田带神威回了自己家,确切来说是父母家。神威站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在佛龛前对着冲田父母和姐姐拜了拜,然后很有哥哥风范地抱了抱他。

最终冲田没能占到政府的便宜,他在三个月内找到了第二份工作。为庆祝工作和恋爱的顺利进行,他还说要介绍神威给近藤认识。神威可谓是受宠若惊,他好像了解近藤对于冲田的意义,认定了这次会面等同于见家长,若他们当中有一个是女生,接下来就可以准备婚礼了。他恍惚着说:“这是可以的吗?”

“有什么是不可以的?”冲田观察着他的反应,失笑道。

为了挽回自己在近藤心目中的形象,神威在会面中伏低做小,点头哈腰:“我也是迫不得已呀,这家伙从来不去联谊,不理会任何女人或者男人,油盐不进……”

近藤有些不好意思,以前还指责过他骚扰狂,哪知道转头两人就好上了,但也拿出他向来坦率的态度:“没有没有,没想到呢,果然厚脸皮还是有用的……啊不是,真心才能打动真心。”他抬头饮下半扎酒,感叹道,“太不容易了,他们两个人 ,可算是都走出来了。三叶的在天之灵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欸?还有谁……”

“是三叶的丈夫,总悟没提起过吗,你可能见过吧,黑头发,比他高比我矮,总是板着脸的人。呀,那家伙,和总悟一样,放不下她,前段日子过得很糟糕……”

后面的内容神威已经听不进去了,因为冲田此时嗤笑了一声。那是神威完全没听过的,不屑一顾的,冷漠的笑声。连带他自己的笑容也僵硬在脸上,如同一张真正的面具,撕都撕扯不下来。

冲田不说,他很识相没问。他们假装没有事情发生,像往常那样物色新的餐厅。在一家生意火爆的火锅店外,神威靠在冲田身上等空位,突然就那样闷闷地开口。

“我看见了。”

“你又看见什么了?”

“在对面的烤肉店,你们三个人也是在排队。近藤在和店员说话。你给土方看你的手机,他那么自然地圈住你的腰然后凑近了去看屏幕,我就知道你们俩肯定有一腿。我作为旁观者,以为只有近藤被蒙在鼓里。”

当天晚上回家路上神威买了很多酒,半强迫式将大半都灌给了冲田,他不愿再喝就嘴对嘴喂,于是神威自己的胃中也积攒了不少酒液,反而还没有冲田头脑清楚,两人都达到了一种醉生梦死的状态。

冲田双手箍住神威的脖颈,好似在报复他曾经的口不择言: “没事啊,你死了不是还有你爸爸吗?”

神威从幻觉中惊醒,却是自己掐着冲田的喉咙。冲田奋力掰扯他的手指想要呼吸:“反正他最终也是要找别的女人,还不如把我当成她……”见神威清醒过来,他好心地补充道:“你拿着姐姐的照片问我,‘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要和他上床,不管你说是什么我都信’。前面的部分还记得吗?要不要我重复一遍?”

记得。他第三次问该怎么评价土方,普通人如何看待这个一片痴情的男人。他说想要感受姐姐对土方的爱,他试着去爱,但土方搞砸了这一切。

神威几乎被愤怒和不甘冲昏了头脑,他被酒精麻痹支配了,拖拽着冲田来到阳台,抱住他的腿逼他坐上栏杆,想,不就是死人么,当谁家没有吗,要是所有人都这么难过的话不如一起去死好了。

可最终还是冲田制止了他,他紧紧拥抱着神威,明明发泄出来的是他自己,却也泣不成声:“你不是还有爸爸么……”

爸爸……和妈妈……

神威从未像今天这样想念母亲。分明不是温柔的人,记忆里出现的总是她用轻柔的力度给他编辫子,为他擦洗打架留下的伤口的模样。但她绝对不该是总悟那样扭曲的爱组成的幻影。神威在痛苦与爱意中逐渐失去意识。

第二天他醒来时,屋子里一片狼藉都已收拾妥当。冲田满脸倦容靠在他旁边:“你醒了。”

迷糊了一会儿,神威抬手扯掉额头上的退烧贴,问:“总悟,你有心吗?”

冲田把他的手按回去,摸摸他的脸,感到温度好像没那么烫了,才回答:“大概有吧。我也是人类。”

这一夜也翻篇了。然而这件事成为了神威心中的一根刺,一颗绊脚石,一道横亘在两人之间坚不可摧的隔阂。他深知自己永远无法刨除一个死人在恋人心中占据的位置,哪怕那个人是总悟的亲姐姐。好在他俩很会装模作样。他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夏天、秋天、冬天,过了几个情侣间会用来庆祝的节日,某一天神威回来后神情紧张,看电视时不自在地抖腿,冲田注意到了。

“想说什么?”

“我爸想见你,”神威不自然地转过头来,“去不去?”

去啊,当然得去。只是神威的父亲并不像是近藤那样的小角色,而是某家不小的上市会社社长,他得花时间准备服装和礼品才能够登门拜访。等到真正见面那天,冲田才发现对方也是个会因为儿子不学好而畏手畏脚的普通人。他拿出得体的礼仪与话语,使得神晃连连感叹,当然更可能是客套:怎么就让他那个没出息的儿子给气跳槽了。

冲田还很认真地安抚他,只是也因紧张忘记该如何使用恰当措辞:现在已经改善很多啦,听他吹前不久还给贵司谈了笔大生意。惹得神威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然后跟他一起笑。

宽容的父亲大手一挥给神威拨了蜜月款,神威拿着装着厚厚一叠的信封瞠目结舌,难得露出羞赧的表情:“这有什么必要,我又不是没有。而且我们又不能结婚。”冲田倒是很配合地请了年假。他们计划拜访神威母亲的故乡。那里虽然偏僻名气却不小,专门前来游玩的旅客络绎不绝。他们牵着手走在这其中最繁华的街道上,以免被人流冲散。在一处小车站候车时,冲田盯着反方向摩擦着铁轨而来的电车,想着这里是神威母亲长大的地方,也可以说是间接养育了她养育的孩子。死亡带给一个家庭的阴影或许不是永恒,但这里的车道、天空、飞鸟是不会轻易逝去的。他跳下站台才发觉有人在喊他。他站在空无一物的铁轨之上,像等待重逢那样回望高处。神威被身边的路人拉住,嘴里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总悟,冲田,冲田总悟——另外有些人则满场乱跑找工作人员。原来在将死之人的眼中,他爱的人是这个样子。会恐慌,会流泪,会失控般地重复他的姓名,那象征着他身份的几个音节。待脚下的铁道有所震动,电车行驶的响声隐约传来,他三两步跑回到站台下,一只手扒着水泥台边缘一只手塞给工作人员,顺畅地爬了上来,然后拉住还在呆滞地流眼泪的神威不停地道歉:实在不好意思,有东西落在那里了,因为是家人非常重要的物品所以急切了些……

回程的路上神威一直不同他说话。他想,这点畸形、可悲的爱,只怕他想给,神威说不定也不乐意接受了。但当他捏住神威的手指时,神威也将手握紧了。他们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在随着弯道摇晃的车厢中,一动不动地抓着对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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