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森林，渡過幾乎將整個大陸橫切的亞瑪河中上游，經過通往東之熱砂的天塹谷隘口，在隘口外的小鎮稍微休整兩天並補充食物和禦寒衣物，這才踏上屬於北境邊緣大荒地帶。

換來的馬車在抵達隘口前的最後一個城市就處理掉了，畢竟她們只有兩個人，接下來的路途用走的遠比駕車方便許多。

吸入肺部的空氣很乾，水氣不怎麼眷顧這塊杳無人煙的土地，短短的春夏兩季彷彿是大荒地帶一年裡竭盡所能餵養出來的精華，低矮的草木也隨著足跡越往深處前進而漸漸剩下還算能忍受這種環境的草本植物。

蟲鳴和鳥叫要久久才能聽到幾聲，原本還有些興奮的小惡魔也安靜下來，小跑著奔向前方停下腳步等著自己的那個身影。沒幾步的距離對健屋來說並不會喘，只是看見對方抬起一些的雙手就下意識地投入溫暖的懷抱裡，蹭了兩下才抬起頭露出一抹笑容，「嘿嘿。」被擁抱住的感覺真是好。

回以微笑的巴寵溺地摸了摸健屋那頭銀白，一摸就瞇起眼睛的樣子惹得兩人都笑了。

「很～舒服嘛！」

「花那也可以摸摸我的頭啊。」

邊說邊將上半身往前傾斜的巴很快如願的被摸了摸頭，臉上的微笑變成有些傻氣的笑容，但一點都不妨礙兩人沉浸在甜死人的笨蛋情侶氛圍裡。

而在她們卿卿我我的時候，遠處的荒煙蔓草中冒出一雙毛絨絨的耳朵。

那雙毛耳朵朝著雙魔的方向一動也不動地聽著動靜，時不時抖動幾下像是確認著什麼，過了好一會才露出一樣毛絨絨的頭頂跟黑亮的眼睛。

那是隻小狐狸。

『陌生人……可是其中一隻似乎有大人的味道？淡到快聞不出來了……』

『唔，不知道怎麼辦……』

小狐狸兀自苦惱著，想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觀察一下情況再做打算。然而當牠重新將注意力放到原本視線聚焦的雙魔身上時，那個地方卻早就空無一人，以為自己壞事的小狐狸毛都炸了起來，不過下一秒從天空中傳來的聲音讓牠呆呆地暴露出所在位置，毫無所覺的像個人般直起上身朝天空看去。

「哇啊啊——在飛、在飛……真的在飛！」

聽見這幾句話的巴笑得可開心了，大惡魔沒想過看其他人飛行是這麼愉快的事。

旁邊一開始飛得有些歪斜的小惡魔很快掌握了訣竅在空中飛舞，和巴那對彷彿能遮蔽夜空的寬幅黑翅不同，相比之下，還差一些翼展才及臂長的翅膀顯得小巧可愛。

「來。」

「嗯！」

小惡魔在空中轉了半個迴旋，輕輕振翅，小小的一個俯衝隨即停在笑笑看著自己的伴侶面前，因為興奮而顯得特別明亮的眼睛靈動地眨了眨，那雙生動鮮活的眼睛就這麼望過來，既沒有多問也沒有因此感到不耐煩的模樣，讓巴平穩的心跳漏了半拍。

掩飾般的咳了一聲，巴側過身體，對著遠處荒原的盡頭比劃，「那裡……對，就是那兒。我們等等要去的地方。」已經轉過去的健屋睜大眼睛觀察看起來都長得一樣的大片荒原，看了許久看不出個所以然的健屋邊歪頭邊拍著翅膀讓自己在半空中打轉，發問：「有什麼在那裡嗎？」

被這麼問的大惡魔沒有馬上回答問題，只是若有所思地將目光定在荒原上的某個小灰點幾秒之後，有些遲疑的開口：「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是不是還在那裡就是啦。」

「蛤啊？！」

率先降落的健屋剛腳踏實地就感到一陣輕微暈眩，跟著降落的巴注意到了伴侶臉上那一瞬間變換的臉色，一個跨步就先把人往懷裡帶。

「怎麼了？」

「這裡……有什麼在……」按著額角的健屋沒有多說，抬起手就往空無一物的正前方伸去，不過半途就被同樣伸出手的巴給按下。

凝神望著前方看似正常的荒地，仍舊一臉平靜的巴解釋：「不能直接觸碰，會受傷的。」感覺到懷裡的人投來的視線，她無甚所謂的笑了：「是個防禦為主的結界，帶有幾條反擊性質的咒文在裡頭。」

而這句話讓躲在一旁聽的小狐狸終於忍不住從隱蔽自己的低矮草叢中竄了出來。

『你這隻、這隻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為什麼會知道大人設下的結界入口就在這裡！』

『還、還知道性質……』有些混濁的說話聲隨著灰毛狐狸逐漸改變的形體，變成了小女童才有的稚嫩嗓音：『你們，不、不對……黑毛的你到底是誰！』

於此，大惡魔只自顧自地說了兩句讓灰衣童子臉色大變的話。

「看來文美這幾百年也不是完全閒著沒事，還收了個徒弟看家。」

「你家大人不會真的留你一個的，她肯定留了什麼讓你緊急時可以聯絡到她。」

「去跟她說……老朋友前來叨擾了。」

等了好一會，覆於結界上的幻象無聲地散去，現出這個地方的本來面貌——高聳的深紅鳥居、不應存在於此的茂密竹林、彷彿看不見盡頭的羊腸小徑。

『二位請進，請原諒吾方才的失禮……穿過鳥居，一路前進便可。』

「正殿？還是偏殿？」

『大人在偏殿等著二位。』

稚嫩的空靈嗓音遠遠地傳來，站在入口處的她們無言對視一眼，同時邁步跨入隔絕內外的那道無形界線，一陣風在兩人站定時吹過，沙沙的聲響和竹子搖曳的身姿像是歡迎此地許久沒有的來訪者。

巴像是很懷念般地對這片竹林環顧了一會，隨後牽起身旁人的手，毫無遲疑的踩上小徑。而在兩人走出好一段距離的時候，頭疼感已經減輕的健屋若有所感的往後看去。

鳥居消失無蹤，剩下不見盡頭的竹林環繞著她們。

結界的入口關閉了。

「會關起來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從認識的時候她就一副我就不出去你能奈我何的樣子。」巴對著回過頭來的健屋輕聲解釋道，但又像是想到什麼笑了一下，「不過現在居然不在家，可真是稀奇……以前可是要請了又請才好不容易把人拉出去。」並肩走著的健屋靜靜地聽著，那是她未曾得知也來不及參與的時光。

一個說一個聽，想著還要走很久的小徑突然就走到了頭，灑落在不遠處的陽光並非刺目的亮度，而是將陽光的熱給揉碎後，柔和地溫暖著這片北境裡不為外人所知的世外桃源。

『喂喂……當我這是可以隨意亂逛的你家後花園嗎？走這麼久還以為迷路了。』

悠閒中帶點懶散的說話聲破開了這竹林迷陣，小徑兩旁的竹林飛快地向後退去，徹底明晰起來的視野裡出現了幾間木造建築，其中一間的階梯下方站著個看上去有些模糊的身影，頭上高高豎起的一對耳朵和微微瞇起眼睛的慵懶神情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高挑的身材和身旁的人很是相近，甚至還要再高上那麼些許，紅白相間的裝束像是曾經在書中看到過的遠方國度才會有的服飾。

健屋還在打量此間主人，殊不知身旁的巴腳步根本停都沒停，邊走邊跟對方你一言我一語的聊了起來。

「說什麼呢，你這竹林迷陣不是不能飛嗎？」

「啊，說的也是。」

「我看你是出去都不用走的都忘了吧！」

「哎呀哎呀我只是一時忘記……不聊這個了，你帶來的那位小姐不介紹一下嗎？」

這時才走過來的健屋也沒讓巴開口，落落大方的自己行了一禮：「你好，我是健屋花那……曾經是個驅魔人。」

驅魔人？曾經？

文美並沒有忽略掉這些細節，卻沒有直接表現出來。

「哎，怎麼還行禮……」還想繼續多說什麼的文美感受到老友的視線，假裝自然的咳了一聲後進入主題：「你好，我是山神文美，叫我文美就好。」

「山神……山神！是書中的那個山神嗎？」被勾起記憶的健屋驚訝地睜大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文美那雙跟狐狸沒有兩樣的眼睛眨了兩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回應道：「應該是、吧？哎白雪巴你怎麼老不出聲啊，那書我沒看過我怎麼會知道……」

小惡魔激動地跳了起來，抱著身邊大惡魔的手臂就一陣搖晃。

「巴你怎麼認識人家的！那本書你不是當時也跟著健屋我一起看的嗎！」

「欸？我沒什麼印象了說……」

「怎麼會沒印象，就是那本塞在角落都是灰塵的啊！」

「這麼說來好像真的有看過。」

被徹底晾到一邊的文美饒有興味的看著面前的兩人爭論（單方面的），完全插不進去的對話讓她邊聽邊叫來小灰狐，吩咐收拾間廂房出來跟準備吃食後，總算注意到某人被忽略的巴主動叫停。

「抱歉抱歉，忘了你還在。」

「沒事沒事，小女友重要。」

空氣沉默了幾秒，接著文美和巴一起笑了出來。

「瞞不過你。」

「你就只是懶得挑明吧！」

被點名的健屋還在想誰是小女友，過了會才轉過來是在說自己，意識到瞬間臉就紅了。

人生地不熟的，最後還是扯著一臉愉快的巴把自己埋了進去，「別笑了……」又悶又軟的埋怨聲聽得大惡魔笑容越發燦爛，想要收斂笑容卻怎麼樣都辦不到。

那笑容，看得旁邊的文美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自行進殿留給兩人空間的文美左等右等，最後只等到巴一人進殿。

「你那小女友呢？」

「讓你徒弟領去廂房休息了，花那說不大舒服。」

「怎麼會不舒服……嗯？她什麼血統？」

正要在文美對面坐下的巴頓了一頓，給文美投了個意味不明的眼神過去。明白這是要自己想想、答案呼之欲出的意思，很快將前面的對話在腦中梳理過，排除掉不可能的選項，得到結果的山神文美臉色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輕鬆。

「我馬上處理。」

理清頭緒的瞬間抬手凌空一揮，點點光暈隨著衣袖劃過的軌跡在空中凝成幾道自動運行的金色咒文，文美伸手在隱約結成球狀的咒文裡就是一點，提出其中一條，「把這部分暫時關閉，然後另外設定白名單……」喃喃自語的狐神手指在半空中疾劃，從點成線，再從線交織成面，「去！」手掌一推，驟然成形的咒文自動朝殿外飛去。

本體並不在這的虛影霎時就淡了許多。

將這一切看在眼底的巴熟門熟路的自己煮了茶，端起茶杯抿了口，文美看著就沒好氣，「喂喂，我在這邊勞心勞神，你不幫忙就算了，還喝我珍藏的茶。」巴挑挑眉，拿著茶杯的手虛虛地抬了抬，「多謝款待啊。」

見怪不怪的文美懶得理會那聲多謝款待，又恢復成了那副慵懶的模樣。

「消失這麼久都幹什麼去了，還不快從實招來！」

「可以只說重點就好嗎？」

「隨便，快說。」

內心有些犯難的巴想了想，不確定該從哪裡說起才不會讓好友嚷嚷著要從千里之外趕回來揍她，這麼宅的神好不容易出去可不能破壞了難得的出行。

「那……就從那個被世人遺忘的封印被意外解開的夜晚開始說起吧。」

另外一邊，被帶到廂房休息的健屋好好地睡了一覺。

本應無夢的睡眠裡有個金光閃閃的東西落在她的掌心之中，想要收起掌心握住那團金色的時候，美麗的金色就這麼在手心融化，遍尋不著，而無邊的黑暗隨之重臨，她想要睜眼，於是就這麼醒了。

「唔……」

「醒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貼上前額並輕輕摩娑的手掌帶著令人眷戀的溫度與細膩柔軟，健屋無意識地蹭了蹭那隻手掌，引來一陣輕笑，「沒有的話要起來吃點東西嗎？還是想要再躺一段時間？」小惡魔還是不作聲，只用手摸索著床沿，尋到另外那隻安放在腿上的手，幅度很小的搖了搖。

讀懂意思的巴不再多言，掀開薄毯一角就躺了下來。

而她才剛躺好，懷裡就蹭進一團溫度。

「嗯？怎麼了？」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語氣、熟悉的那個人。

「……還以為要聊很久很久。」

「但我放心不下你。」

「又沒、沒有怎麼樣。」

心虛地說完這句的健屋沒聽見回話，偷偷地縮了縮脖子——她沒敢說稍早其實有一度頭疼欲裂到想嘗試把自己撞暈。

等了一會還是沒等到回應，猶豫著要不要主動開口的時候，巴的說話聲傳入耳裡。

「我沒第一時間注意到還跟文美聊了那麼久，雖然真的是很久沒見了，可也不應該因為這樣就忽略了你的狀況跟你的感受……抱歉，花那。」

一個有些小心翼翼的吻幾乎要感受不到的印在銀白髮頂。

剎那間，心臟如同被這段話語給燙著般猛烈地跳動起來。

理解是一回事，委屈也是一回事，然而那些委屈此刻通通消失無影無蹤。

「嗯、嗯……健屋沒事的，但也很高興巴對健屋、對我說出這些哦……」

「如果還會頭疼的話要馬上告訴我，好嗎？」

「會的、會的……健屋會的。」

小惡魔答應了下來，一邊聽著還在說明她為什麼會頭疼的巴，一邊悄悄地往上挪動身體。

「因為花那是人類轉化的魔族，而結界裡排斥跟驅逐的咒文本不應該對你產生作用，不過剛剛在偏殿那裡，文美已經修正這個漏——」

被捧住雙頰以唇封緘的白雪巴驚訝了一瞬，卻隨即迷失在這個主動獻上的吻中。

沒有任何勾引的成分在其中，有的只是純粹的情感，不捨彼此的一次次追逐、一次次糾纏，直到額頭相貼、鼻尖相蹭。

「……晚點再去找她一起輕鬆的聊聊天？她知道很多古書沒有記載的事。」

「嗯！」

她們靜默著再次交換一個輕淺的吻，看著只有彼此的眼眸，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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