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秋】【台阶】

身体，沉甸甸的。

从早上起床开始，我就切实感受到了地心引力的存在。虽然头脑还能思考，但是我的思维像被上了一层铁锈，晕晕乎乎。

生病了？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烫啊。喉咙也不痛，还好啊。

我掀开被子，看着睡裙中伸出的粉色鱼尾巴。昨天，我没能分开鱼尾巴，因此没能去上学。然而，今天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去学校不可！

我用鱼尾鳍把被子扫荡到床边，然后翻身过来趴在床上。变身的命令被我传输给了鱼尾巴，电流开始在鱼尾上传导。。。“呜。。。”细小的呻吟从嘴里漏了出来。要来了！

酥麻麻的感觉刺痛着鱼尾巴，那是鱼鳞在褪去。突然间，仿佛利刃穿刺一般的痛苦夹杂着熟悉的电流缠绕上我的鱼尾巴，我不禁咬紧牙关。果然，保持人鱼样子的时间越长，变身就越痛苦！然而。。。这都没有关系，只要能让我去上学！

我不由得开始拍打鱼尾巴，为了减缓一点痛苦或是加快一点变身的进程。我感觉到了。。。鱼鳞褪去以后显现的缝隙，“双腿”的存在，分裂成两半的鱼尾鳍变得厚实，变出骨骼的力量，知秋，加油，就快完成了！

。。。好了。睡裙底下，我的鱼尾，变成了并拢在一起的，白皙的“双腿”。

我喘着气，挪到床边，用睡裙擦了擦汗水，想着反正要换上校服，于是扯下睡裙扔进管道。坐了一会儿等待心跳平息，我站了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步伐没能轻松迈出。

准确来说，普通的行走从“分开双腿”到“迈出脚步”应该是一套流畅的动作，然而每次当我想“分开双腿”——“迈出脚步”的时候，这个过程都会因为违背了某种天性从而卡顿一下。

怎么，难道今天【知秋.exe】出现了什么问题吗？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我强行压下了这不安的感觉，为自己打趣，还好如果一旦开始走动起来，行动就恢复了正常。

然而，上学的路还是十分沉重。从别墅区到学校一共是20分钟的步行，这走惯的道路今天却仿佛被施加了双倍重力的魔法。虽然我不是听雨那样的运动健将，但是走这么点路还是没什么困难的啊。。。今天是怎么了？

尤其是。。。来到台阶面前的时候。教室只是在三楼而已，这仅仅两层的台阶快要了我的命。我扒住栏杆，每爬上一层就要大口喘气。毕竟。。。人鱼本来就不喜欢爬上坡、爬楼梯。。。今天状态又特别不好。。。好累，真的好累啊！

当我终于来到教室，趴在座位上疯狂喘气，累得根本没有精力和周围的同学打招呼或者应对他们的嘘寒问暖。。。“呼，哈，哈。。。”怎么，怎么会这么累的嘛！而且，“腿”。。。酸痛！疯狂酸痛！“呜。。。”痛到我只能把“双腿”紧紧并在一起，以祈求酸痛能减轻一点。

这种姿势，是人鱼的天性来着。每当我感到压力大、运动疲劳的时候，这样子就能稍微放松。我甩动着并在一起的“双腿”，就像甩着鱼尾巴一样，因为我的下半身，本来就是鱼尾巴啊。。。只不过现在是『腿形态』而已。

结果，整整一节课，我都保持“双腿”并在一起的姿势。只是因为，这样能够更加舒服一点。到了课间，我感觉自己总算缓了过来。

我来到走廊上，听雨也在那里。

“哎，知秋，下一堂课，有没有很期待啊~”听雨问我。

“嗯嗯，蛮期待的！”对此事不必说谎，我非常真诚地点点头。陪伴了我们两年多的班主任，写得一手好字的班主任，说要给我们每个人手写一封奖状，然后在他的课上发给我们。这一定是一份能够收藏一辈子的礼物！

所以今天，哪怕身体不舒服，我也叫坚持来到学校。。。我可不想错过这种一生只有一次的回忆。从上周班主任发出预告开始，我就超级期待着这一天了！

我和听雨有一搭没一搭地惬意闲聊，等着上课铃声的响起。。。然而，远处传来了轰隆轰隆的脚步声，还有几声响彻走廊的巨大吵闹。是隔壁班几个调皮的男生在追逐打闹，然而，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就那么巧刚好撞到了我身上——

“哎呀——！！！”

我的屁股，结结实实和地面亲吻了一下。。。痛。。。痛死了！“你们。。。找死！”听雨瞬间勃然大怒，几个男生看着她快要燃起来的脸，他们的个头甚至还没有听雨高——“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男生们拼命作揖，然后畏罪潜逃，听雨看上去似乎想要追过去把他们埋在墙里，我赶忙制止了她，“算了算了，他们说了对不起了！”

“那群男生。。。哼！你没事吧知秋？”听雨向地上的我伸出手。

“我没。。。”话没说完，我发现不能说自己没事了。我的两条“腿”，像是磁铁的两极一样被牢牢吸在一起，“双腿”的感觉在逐渐减淡，而且，细小密集的刺痛在皮肤上泛起。。。这种感觉是，变身的前奏！

变身？在这里？为什么？来到学校只不过一个多小时而已，我的“时间”还远远没有用完啊！

但是，这下半身传来的感觉。。。我不能坐以待毙！

“听雨。。。快，把我，背起来。。。背去厕所，快一点！”

我拼命示意听雨，听雨一时没有明白，瞪大了眼睛。但是，估计是她读懂了我痛苦的表情，立刻就在我面前蹲下来，我攀住了她的脖子。

听雨背起我，开始往走廊尽头的厕所小跑。。。以前她背我的时候还喘气来着，这孩子的力气，又有长进了吗？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会变身啊！我在听雨的背上试着往左右扯动我的“腿”。。。不行，分不开！变身，确确实实要开始了！

幸好，厕所并不遥远。听雨把我放在了马桶上就退出了隔间。我还来得及扯下鞋袜——虽然覆盖上来的鱼鳞已经率先扯破了胖次。。。粉红色的鱼鳞钻出了皮肤，在我的“双腿”上完全覆盖，缝隙被粉红色填充，并拢的“双脚”伸展延长，变成了片状的鱼尾鳍。

我变回了人鱼的样子。

虽然，原因不明，可能是刚才的撞击，加上今天本来状态就不好。。。然后出了点小意外？

算了，意外就意外吧。赶紧把鱼尾巴分开，然后回到教室去。

我翘起鱼尾巴，开始准备变身。嗯。。。鱼尾巴，分开吧！

命令无效。

我再试了一次，然后又在内心命令了一次，命令像被扔进森林的树叶一样不见踪影。

不对啊，这很奇怪啊。能变出腿来的“时间”还远远没有用完。。。我应该是，能分开鱼尾巴的呀！

我看着自己翘在空中的鱼尾巴，浅粉色的鱼鳞覆盖着，末端乳白色半透明的鱼尾鳍虽然有分叉，但是是连在一起的一整片。。。这幅模样，是没办法离开只有一墙之隔的隔间的。。。是不可以回到教室的！

就在此时，悠扬的音乐传来，上课铃响了。

我拼命扇着鱼尾鳍，然而除了扇出一阵阵风以外，并没有什么用。鱼尾巴，无法分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听雨放置我的这个隔间，是一个有淋浴的大隔间，空间宽敞，地面也干净——说真的地面怎么样无所谓了。。。我从马桶上摔到地面上来，屁股的疼痛，此刻反而是那么的无关紧要。。。我伸展鱼尾鳍，下意识想用鱼尾巴拍打地面，然而，这样会留下鱼鳞，只能作罢。。。但是，为什么啊。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天，现在，出了这种问题！

我咬住牙，隔间的墙壁已经被泪水氤氲起来。。。我爬到隔间墙角，抱住鱼尾巴坐了起来。。。抱住，这条分不开的鱼尾巴。。。泪水滴到鱼鳞上，我听到走廊里的嘈杂也逐渐收声，同学都回到教室了吧。。。这会儿，班主任已经开始发奖状了吧。上课时间紧，没有人会等我的。。。没有人。。。“呜，呜呜。。。”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我想，分开鱼尾巴，我想离开这个隔间去教室。。。哪怕，只要一会，只要一会就好！

突然，一阵异样的感觉，在我的鱼尾巴上面滚动了一圈，那感觉，仿佛一阵海浪。

是上次，在姐姐的工作室体验过的感觉！

这么说——用力，加油，跟上这感觉啊！我开始紧张起下半身的肌肉，就仿佛想要把鱼尾巴“扯开”一样，鱼尾巴。。。求求你，分开吧！

“噫！呀——啊啊啊啊啊啊！呜。。。”

仿佛绞肉机在鱼尾巴上滚过一圈，疼痛使我咬紧了嘴唇。然而，当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怎么样，成功了吗？

这是。。。这是什么啊？

我掀开校服裙子。“膝盖”以上的鱼尾巴，还是那样原封不动。然而，膝盖和膝盖以下，确实“分开了”，就像鱼尾巴被直接砍成了两半，只不过“小腿”的形状显露了出来。鱼尾鳍也被非常均匀地分成了两半，我能分别运动两边的鱼尾鳍拍打地面。。。也就是说，分开了，但是没有完全分开。

而且，我现在，到底像什么呢。。。我变成了。。。什么样的怪物呢？

但是。。。如果有这样的结构的话。。。我看了看被我甩在隔间不远处的鞋袜。

这样的话，我可不可以。。。？

我把散落的鞋子和丝袜扒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丝袜套上我的现在的鱼尾巴。虽然可以穿，但是只能穿到膝盖以上一点点的地方，就只能让丝袜停留在那里。之后，我小心地把套着丝袜的鱼尾鳍折叠起来，塞进鞋子里——幸好今天有体育课，穿的是运动鞋，鞋帮比较高，可以把鱼尾鳍完全塞进去。

当然，那个体育课。。。我确定自己是不能去上了。

然后，把平常提的很高的裙子往下放。上衣变成了露脐装，也不要紧。

最后，我扶着隔间的墙壁，非常缓慢地，用力地，颤抖着，站了起来。

我用塞在鞋中的鱼尾鳍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重量，虽然颤颤巍巍，但是勉强能够站着。。。刚好，裙子盖住了穿不上丝袜的那一截鱼尾。感觉也许。。。可行！

“听雨，听雨！你还在吗？”我大声叫唤。

“哎！我在呢，怎么了，你好了吗？”大嗓门在厕所炸响，然而那激烈的回音此刻听起来却十分悦耳，我的朋友，忍着厕所的臭气等着我呢！我稳住身体，打开了隔间门的门扣，“听雨。。。你进来一下？”

“哦？你好了？”听雨马上闪进隔间，然而，我靠着厕所的隔间墙，想必脸色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这让听雨皱起了眉头。

“你没看出异样，对吧？看这里。”我拉起校服裙子，让她看没有被分开的那一截鱼尾。

“嘶。。。”听雨倒吸一口凉气，“知秋，你这是。。。”她赶紧反手锁住了隔间，“你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拼命压住颤抖的声音，“但是，你没有看出异常，这么说，没问题的。。。带我回教室吧。求你了。”

“你确定？你确定你这样子能走路吗？”听雨察觉到了自己的大嗓门，于是她降低了音量。

我并不确定，然而，一生只有一次的，班主任的礼物。。。所以，我只能点头。

我想回去。我想回到，教室那里去。我不想错过班主任精心准备的瞬间。也许，那阵海浪就是因为我的“祈愿”才被我召唤了出来。

“好。。。好吧。。。你要小心一点。。。”听雨这次没有选择背我。她让我坐到地上，然后直接来了一个公主抱——虽然刚走出隔间的时候还有点不稳，但是走了几步之后，听雨找到了发力点，这下她的怀抱就四平八稳了。原来这孩子的力气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了。是不是什么时候偷偷练习了呢？

我感觉鼻子有点酸，然而，现在并不是哭泣的时候，为了不让同学察觉出异常，我要控制表情。但是。。。我的好不容易分开的鱼尾巴，“小腿”的那里，却像磁铁的南北极一样，时刻想要并拢到一起。我知道，绝对，绝对不能让“小腿”并拢，不然，我将浪费刚才的“祈愿”，浪费听雨为我费的这么多力气！

“知秋。。。你这样，能。。。多久？”听雨喘着气问我，“一直保持到放学吗？”

“我想，保持不了多久。。。”吸力开始越来越强。是的，绝对不可能保持到放学，说不定，就在下一秒，我就会再次变回完全的人鱼。然而，我要加油，我要控制住自己！

“我。。。我知道了。”听雨点点头。她大跨两步进了教室，丝毫不顾全班同学讶异的眼光，把我放在了座位上，之后就像一支离弦之箭一样冲出教室——正在进行颁奖仪式的班主任都看傻了，但是他也拦不住听雨，只能耸耸肩，把仪式继续下去。

在座位上等待的这段时间，我就在做两件事情。

第一，我仍然没有放弃。呼唤着刚才的海浪，我想把鱼尾巴分开，更加彻底一点。然而，我偷偷地撕扯着裙子里的鱼尾，除了换来疼痛以外，并没有什么用。那一截无法分开的鱼尾巴，体感上就像穿了一条过紧的包臀裙一样。我甚至想把手伸进“三角地带”，从两边“掰开”鱼尾巴，但是四周同学的视线使我不敢这么做。

第二，我感受着屁股上的鱼鳞摩挲着板凳，拼命阻止两条“小腿”并到一起。又开始了，“人鱼的天性”，那感受开始冲刷我的神经，命令我把“小腿”合并，变成完整的人鱼样子。。。然而，不行。绝不能。。。绝不能屈服！

“知秋！”

班主任叫到了我的名字。终于，要来了。。。我扶着课桌，拼命用鱼尾鳍撑起全身的重量，虽然颤抖。。。但是我站了起来！

我迈出“小腿”，开始往前走。

非常缓慢且沉重的步伐。。。并且，我根本顾不上走道上的同学的意愿，我必须扶着他们的课桌，才能借力往前走。酸痛与乏力立刻开始贯穿鱼尾巴，我每迈一步，腾空的瞬间，鱼尾鳍就会从运动鞋中滑出去一点，然后等我这一“脚步”落下的时候，又要重新把鱼尾鳍塞进运动鞋中。。。幸好鱼尾鳍足够宽大，足够卡住运动鞋。。。

同学们怎么看。。。顾不上。我似乎已经能瞥到班主任的凝视，然而，也顾不上啊。。。根本没有那个余力。。。能够往前走，一点一点往前走，每一步，似乎都在挑战我的极限。用来打水的鱼尾鳍，根本没有“脚”的骨骼那样的支撑力，并且，“并腿冲动”像一个严厉的神明，在一遍一遍命令我。。。雪上加霜的是，我似乎听到了同学小声催促的声音，“知秋。。。她怎么了？”“走的好慢哦。能不能快一点啊？”“是啊，还有很多人等着呢。。。”

走快一点？用我的鱼尾巴？现在这样的鱼尾？

我开始试着把“步伐”迈大一点，然而，这样做的后果，只是撕扯着“膝盖”上面那截鱼尾巴，带来巨大的疼痛。。。残酷的是，即使是这样去撕扯了，鱼尾巴依然分不开。。。真对不起啊，同学们。。。我实在。。。没办法快步走啊！

我咬着牙齿，手臂也开始酸痛起来，然而，还好我的座位离讲台算是近的。。。就差一点点了。。。就差一点点，我就能来到班主任面前了！

然而，班主任站的讲台，作为一道台阶，横贯在了我的眼前。

平常，这高度不到十五厘米的台阶，我根本不在意。。。然而，对现在的我来说。。。就是天堑。我咬住牙齿，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用鱼尾鳍蹬上了讲台，终于，我颤颤巍巍地，站到了班主任面前。

“知秋同学。。。你没事吧？”

“嗯！”我把全身最后一点控制力也交了出去，偷偷扶着教室的墙稳住身体，示意班主任赶紧开始。

“哦哦，好。。。知秋同学，你在这三年，不仅以出色的成绩。。。”班主任开始念他精心准备好的台词。

说真的，能走到这里，没有错过仪式，我已经满足了。

然而，我的“奇迹”，终于还是迎来了极限。

没办法再听班主任的台词了，因为那神灵开始疯狂吵闹。他命令我，变回人鱼，变回人鱼！

于是，我的“小腿”，终于，控制不住，再次合并到一起，“嘶拉拉。。。”袜子撕裂的细小声音传来。。。

对不起，班主任，真对不起，你精心准备了这么久，我却没办法听完全程。。。

“砰！”

教室门突然被暴力推开，这声巨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我倒在了地上。一个身影闪过来，接下来是从天而降的一张毛毯盖住了我的下半身，然后听雨再一次把我打横抱起。“对不起，班主任，知秋她。。。腿上的毛病发作了！”听雨似乎并不打算解释太多，抱起我就一溜烟冲出了教室。

啪啪两下，我穿不住的运动鞋滑落在地上，然而这并未阻挡听雨的脚步。她前进的方向是——校医室。

“呼，哈，哈。。。”

就算是听雨这样的运动健将，抱着我横穿了学校，之后终于把我放到校医室的床上，也忍不住开始大口喘气，她的气息像刀一样切割着我强忍的眼泪，愧疚之情从心里升起。

然而，听雨倒是没有很在意。缓过来之后，她帮我拉好遮挡床铺的窗帘，“你就在这里休息吧”，然后一溜烟又跑了出去。

我把毯子拉开，看着我完整的鱼尾巴，我当然是没办法追上去的。

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无法把鱼尾巴分开呢？我的“时间”明明还有很多富裕。好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

凝神听了一会，确定校医室里只有我一个人，周围的教室也没有学生存在，毕竟这里是学校的另一端。我把毯子铺在自己身下，开始拍打鱼尾巴。。。像是撒气一样用力，“啪啪啪”的闷响从校服裙下传出来，好讨厌，鱼尾巴，给我分开啊！让我。。。让我好好地上一天学啊！

“呼。。。哈。。。哈。。。呜。。。”仅仅只是撒气，这样的拍打，当然是不会有任何效果的，校服裙下，还是一条完整的粉红色鱼尾巴。回头看看，毯子上洒落了星星点点的鱼鳞。。。

“知秋！”

是听雨的声音。我把帘子拉了一条小缝，听雨把一双运动鞋递到我面前——是刚才被公主抱的时候落下的运动鞋。原来她离开是为了把我的鞋子捡回来。

“你怎么样了？”听雨挤到帘子里面来，她看了看我的鱼尾，“你。。。能走路么？”

“呜。。。”我怕开口眼泪就要往下掉，只敢摇头。

“没关系没关系。。。今天，我送你回家吧。”听雨的语气软了下来，她的大嗓门此刻听着却非常柔软，“你放心，破掉的袜子我已经处理掉啦。如果你确定没办法站起来走路的话，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到家。”

确实，如果无法分开鱼尾巴，那我在学校里就相当于一个随时可能自爆的炸弹，回家是迫切且唯一的选择。然而，“听雨。。。那，班主任给你的奖状怎么办？”

“害，那种东西，不用在意的，我之后去找班主任拿就是了。”

说着这话的听雨叉着腰，然而别开了脸。她在说谎。听雨明明也很期待，她明确向我表示过她也很想要那个奖状，她也很期待这节课，然而，她却优先选择了照顾我的安全。。。我的鼻子再次一酸，这一次，泪水没有忍住。

“喂，知秋。。。知秋，你怎么了，哪里痛吗？”听雨慌了。我拼命摇头，用力擦了擦眼睛，“我。。。我没事。听雨。。。我没事，送我回家吧。”

我们借走了校医室里的轮椅。听雨找来更多的毯子，把我的鱼尾巴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然后把鞋子固定在轮椅的踏板上作伪装。班主任的离校批复一到位，我们就立刻出发。

当然，我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全程只是控制鱼尾鳍不要溜出毯子而已，听雨推着轮椅，向着别墅一路小跑。

“哟嘿！”

终于，我回到了别墅，几个小时前才刚告别的别墅。听雨把轮椅放到玄关，然后站在一边大口喘气，我解开身上的毯子，摔到玄关上，以我一贯的姿势向客厅爬去，想给听雨倒杯水。

“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干了我递过去的水，听雨长叹一口气，“知秋，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啊？”

“说真的。。。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办法变出腿来。”我看了看校服裙中伸出来的鱼尾巴。

“哦。。。那你以后还能变出腿来吗？”

也许听雨只是随口一问，但是这个问题仿佛揭开了一层遮羞布，露出了我一直不愿意去细想的问题。

是啊，今天，我仅仅是摔了一跤就变回了人鱼。我“双腿”的运动机能显然在变差，而且每过一个生日，我就要一个月多出一天无法变出“双腿”。会不会有一天。。。我会永远失去变出“双腿”的权利，作为一条人鱼，只能在这别墅中生活呢？

“知秋，知秋你别哭，别哭啊。。。”估计是被我的表情吓住，听雨连忙抓住我的肩膀安慰我，“嗯？知秋你。。。”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松开我的肩膀，“你别动啊，就在这里休息，我去去就来！”

迈着大步的长腿，再一次，从我面前消失。友人的步伐，我实在是，完全无法跟上。。。听雨今天跑了多久了？竟然还有体力。。。对比一下，我呢？连走几步上台领奖，都那么吃力，还要依靠“奇迹”。。。

再一次，我趴在客厅的地板上，用力拍打起鱼尾巴，“啪啪啪”的声音响彻别墅里的空间。我好怨恨，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想站起来走路，好好地上完一天的学，我想听完班主任准备的礼物，仅此而已的愿望，仅此而已啊。。。为什么，我会是人鱼呢。为什么，我不能走路呢。。。我会不会。。。以后再也无法站立。。。再也跟不上听雨的脚步。。。不要。真的不要啊！

扶住客厅的墙，我把鱼尾鳍向前弯曲，试着用鱼尾鳍支撑自己。。。知秋，站起来！借力，颤抖，酸痛，乏力感，但是，我要用这条鱼尾巴，站起来！“呜。。。呀！”差点没站稳，平铺在地上的鱼尾鳍拼命撑起身体，好累，好痛啊！毕竟鱼尾鳍是用来打水的，根本没有站立的骨骼啊。然而。。。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在用鱼尾巴站立！还不仅如此。。。我想，我真正想的是，我想用鱼尾巴。。。走路，走起来！

但是。。。鱼尾巴。。。怎么走路呢？

我一边稳住身体的平衡，一边从透过眼眶中的泪水看着我的鱼尾鳍。乳白色半透明的鱼尾鳍，因为支撑着全身的重量所以止不住颤抖。虽然末端有分叉，然而并不像脚那样是分开的两个结构。。。我试着把分叉的左边作为“左鳍”，右边作为“右鳍”，奋力先把左鳍向前一点点挪动。。。十分微小，缓慢，并且时刻要注意站立平衡，还要忍受住鱼尾上传来的剧烈酸痛感。。。然而，鱼尾鳍毕竟是连在一起的一片，为了把左鳍伸地更前一点，我只能扭动自己的腰。五厘米，十厘米。。。“哎呀！”

痛。。。鱼尾鳍传来撕裂的感觉，站姿平衡被打破，我立刻就摔到了地上。我再一次回到了爬行的视角和高度。这根本。。。根本就没有迈出“步伐”。鱼尾巴，根本就没办法走路！讨厌。。。我再一次拍打这条没用的鱼尾巴，在客厅的地板上疯狂翻滚，鱼鳞和泪水通通洒向了别墅地板。。。我翻滚到了客厅中央的楼梯口前。

楼梯，现在是普通楼梯的样子。我想起今天早上十分痛苦的爬楼梯，还有走上讲台那区区一节的台阶。然而，那时，毕竟我都爬上去了。

再努力一次。我想。。。我想再一次反抗，登上这人鱼最讨厌的台阶。

我扶着楼梯的扶手，再一次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再次用鱼尾站立的疼痛使我咬住了牙齿，咬住了嘴唇，甚至轻轻咬了一下手臂以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开始拼命地试图把鱼尾鳍的一边往台阶上放。。。

然而。。。这次是。。。完全做不到。如果我撑着扶手，倒是可以跳上去，但是想必我已经承受不住落地时的冲击和痛苦。无法分开的鱼尾鳍，只能勉强把尾鳍尖搭到台阶上，这就是。。。极限。

我无法登上眼前的台阶。

“呜！”

剧痛袭来，我再一次摔倒在地上。我感受着自己如死灰一样的心，伴随着滚烫的决堤泪水，还有一团糨糊一样的大脑。“知秋，知秋！”啊啊，是谁在叫我呢？是姐姐的声音，她旁边站着的人，是听雨吗。。。啊，原来是姐姐来了呀。。。好温暖，好柔软的怀抱。。。

“所以说，只是一个感冒而已啦。舒夏冲进诊所的时候，我还以为发生啥事了呢？”唯医生在我的床头站起来，关上医药箱，“知秋啊，你也要对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有点自觉。”

“呜。。。我知道了。”我点点头。好好睡过一觉之后，感觉脑子又能重新开始转动了。按照唯医生说的，昨天我感冒了，因为症状一开始不明显所以没有察觉。然而，拼命勉强自己在教室里用那样的鱼尾巴行走，导致身体最终承受不住开始发起烧来。听雨察觉到了我身体不正常的热度，第一时间给姐姐打了电话。姐姐闯进了唯医生的诊所，导致她现在在这里给我看诊。

“那你试试，现在能变出腿来了吗？”

我点点头，给自己的鱼尾巴下了命令。一阵电流滚过。。。虽然有点痛，但是，确实感受到了鱼鳞的褪下与“双腿”的存在。鱼尾鳍分裂、卷曲、变厚实，变成了能够走路的“双脚”。

然而，变身完毕之后看向床边，糟糕，我应该把自己的鱼尾巴盖住然后再变身，唯医生看到我的变身，口水已经流淌到了白大褂的衣领上。。。然而，姐姐看到了她躁动着想搞事的双手，及时一个擒拿控制住了她的关节，把她拖出了别墅。

“知秋，你休息好了再去学校哈。我必须得走了，客户在等我。”

我点点头，姐姐冲出了别墅。没有挽留她的理由。听雨为了我错过了颁奖仪式，姐姐为了我推掉了重要的谈判会议，我不能再给她们添更多麻烦了。

挪到床边，我站了起来，这一次，是用“双腿”，稳稳当当的。试着迈出步伐走了两步，再一次，我来到客厅中央的楼梯那里。

这一次，我可以直接爬上去。对比一下昨天的绝望，感觉自己简直有点滑稽。

然而，笑不出来。我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抱住了我的“双腿”。这并不是腿，我的下半身，一直都是鱼尾巴。正在不断失去行走的权利，连一级台阶都爬不上去的鱼尾巴。

然而，我才不要绝望。

我要行走，即使是用这样的鱼尾巴，我也要行走。

从台阶上站起来，整装待发，准备去学校。迈大步一点，再大步一点。想想办法，拼命反抗。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知秋，小人鱼，绝对，绝对不要放弃。擦干眼泪，面向阳光。只要我走得够快，总有一天，把那绝望甩到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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