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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消息，悲伤到就连克鲁格听到之后，都凝重地皱起了眉头。

当然，科宁斯很清楚，克鲁格皱眉头的原因是这下他不能再说什么“你的儿子可能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这样自欺欺人的话了，而且去叛军的军营里找人，可没有去难民营找人这么容易了。

“我们没有时间了。”克鲁格对着一脸恳求神色的向导说，“政府军已经集结完毕，我们必须在24小时内展开行动——今晚返回营地，明天太阳落山就行动，一分钟多余的时间都没有。我会将此事汇报给政府军那边，让他们代为留意的。”

这大概是克鲁格能够表现出的最大诚意了。但这样的保证到底能带来多大希望，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明白——向导的儿子很可能已经被训练成了童军，政府军见到他们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肯定不是先问他是不是一个叫尼库鲁的男人的孩子。

只有他活着被政府军俘虏的时候，才有可能再次见到他的家人。而政府军对这种事情有多大的兴趣，是不言而喻的。

“求您了，克鲁格先生……”几乎绝望的向导一边哭一边说道。

“我们已经尽力了，但这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事情。”克鲁格努力耐下心来说道，“我会向政府军提出请求的，但是我们的行动必须得到保证——已经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那好吧。”过了一会儿，认清形势的向导终于说道。

在太阳沉入地平线的时候，几个人踏上了返程的路。他们依然是和来的时候同样的队形，但这次行进的路上气氛十分压抑，显然是受了向导的影响。为了加快移动速度，克鲁格下令先走两个小时再休息，因此他们第一次休息的时候已经是漆黑的夜里了。

几个人在靠近路边的树林里隐蔽了起来，围坐在一棵树下沉默地休息着。科宁斯很想抽根烟，但是迫于眼前的形势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他看着阿虎和克鲁格，这两个人也是抽烟抽得很凶的人，但此刻的他们没有一点耐不住烟瘾的样子，不由得让科宁斯由衷地感到佩服。

“咳……”科宁斯清了清嗓子想要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但就在时候，向导忽然说话了。

“嘘！”他说，“我听见声音了……又是汽车！”

“比昨天要早多了，啊？”克鲁格沉声说，“藏起来、保持安静，让他们过去。他们不会发现我们的。”

几个人沉默地躲藏在丛林之中，汽车的声音渐渐接近。片刻后，一辆尼桑牌的皮卡从距离他们只有十几米的小路上，缓慢地驶了过去。借着车灯光，科宁斯能够清楚地看到车里的人：驾车的是个青年叛军，而后面的车斗里坐着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少年。那些士兵最大的也就十几岁、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手里却每个人都拿着一把AK自动步枪。

这是真正的巡逻队，那些人里边没有俘虏，都是武装分子。虽然这些叛军士兵科宁斯已经不算陌生了，但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还是第一次。

他们只是些孩子啊，看着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科宁斯想道。缺乏组织和训练、只有简单的武器，而且完全是被胁迫着而战斗……这些童军的战斗力十分低下。如果不是人数占绝对优势，在克鲁格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兵面前，他们是没有对抗的能力的。因此就科宁斯所见，在这些叛军和克鲁格的战斗中，他们从来没有占到过便宜。克鲁格总能把他们轻松击退，并且最多只有些人员受轻伤；而那些叛军则通常会留下几扭曲的具尸体仓皇撤离。

人生的公平之处到底何在呢，科宁斯心想。这些孩子不仅被剥夺了童年，就连自己的生命都难以保全。在和平的国家里，他们应该还在上小学吧。可是在这里他们却不得不去杀人，而且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有的人生来就在富庶平和的环境之中、有些人却不得不从小就在战火中成长。当这些孩子在动乱中夭折的时候，没有人会同情他们、甚至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生命卑贱如蝼蚁草芥，只因为他们生于贫困和蒙昧的土地上。

科宁斯心中渐渐充满了愤懑。人们应该看一看真正的战争是何其残酷，他心想，特别是那些鼓动战争、从中得利的人。

“墨菲……？”

正当科宁斯沉浸在情绪之中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边有个人轻声说道。

科宁斯转过头，看见向导正直直地看着擦身而过的叛军，喃喃地说着一个名字。他也许是在那群孩子之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克鲁格见势不妙，连忙伸手去掩向导的嘴，但已经晚了。

“墨菲！？”看到那群正在走远的孩子，向导失声叫了出来。

“什么人！”已经开过去的汽车上，有个孩子喊了一声，“我听到那边有人说话！”

汽车立即停了下来，车上的人纷纷跳下了汽车，科宁斯听到汽车里的人在高声呼喊着什么。虽然那是些他听不懂的当地语言，但不用说他也知道那个人在下令搜索。

“快跑！往树林深处去！”克鲁格对着向导和医官说道，“莉莉安，你和向导一起，我去引开敌人！”

几个人同时从地上跳了起来。向导朝着树林里跑去，医官紧随其后，克鲁格和阿虎则朝着另外的方向跑去。

而科宁斯则跟着克鲁格一起跑了起来。

“你他妈的过来干嘛！？”看见科宁斯跟了过来，克鲁格喘着粗气边跑边骂了一句。

“我……”科宁斯不知该说什么。他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克鲁格跑起来的，因为他离克鲁格比较近。

“算了，把身子低下！”克鲁格吼道，接着拉了一下手里的枪栓。

砰、砰砰！

克鲁格朝天上打了几枪，枪声吸引了那几个进入树林搜索的叛军，科宁斯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快速接近。

“隐蔽！阿虎，阻击敌人！”克鲁格低吼一声，接着拉住科宁斯滚向了一边。阿虎闻声立即扑倒在地，然后转身将枪口朝向了后方。

啪啪、啪啪啪啪！

随着阿虎枪口微弱的火星闪烁，科宁斯听到一阵奇异的声响。那声音不像是普通枪支开火发出的类似鞭炮爆裂的声音，而是和皮鞭撕裂空气的声音一样——他不知道那是装配了消音器的突击步枪发射常规弹药时发出的声音。

不远处立即传来一阵哀嚎声，接着枪声大作，雨点一般的子弹飞了过来。

“趴在地上，别抬头！”克鲁格对着科宁斯说道，然后也开始开枪还击。科宁斯一手抱着头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一手紧紧握着背后藏着的手枪，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虎和克鲁格的反击很有效，因为敌人的武器没有消音设备，发出的声音和火焰将他们的位置暴露无遗，而阿虎和克鲁格的枪口则几乎看不到明显的火焰。几轮点射之后，敌人的枪声立即变得稀疏了，而且听起来只是在毫无目标地胡乱开火。

“停火。”交火三四分钟后，克鲁格小声说道，“嘘……听，他们应该是撤退了。”

“他们不会是埋伏起来了吧？”科宁斯低声说。

“他们没有这样的胆子。他们只知道我们有武器，却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不敢冒险追击的。”

三个人在地上又趴了一阵，听到脚步声确实是远去了，黑暗的树林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想办法和向导他们汇合。”克鲁格说着慢慢趴了起来，阿虎和科宁斯也跟着站起了身。

“我们去哪找他们？”科宁斯小声说。

克鲁格拿出对讲机，将耳麦塞进了耳朵里。然后，他轻轻拧开了通话旋钮。

“莉莉安，我是克鲁格。你们在哪？”克鲁格压低了声音说，但电台里传来的只有微弱的沙沙声。

“莉莉安？”克鲁格再次呼叫，但依然没有回迅。

“讯道里没有她的信号。大概是忙于躲藏而忘记开机了。”一直在旁沉默的阿虎低声说。

“也有可能是在躲避搜索。”克鲁格说，“不过算了，她和向导在一起应该不会迷路。我们直接回去吧。”

哒哒哒……

克鲁格话音刚落，忽然传来一阵突兀的枪声，接着又是几声零星的枪响。听声音，开枪的位置很远，至少在几百米之外。

“妈的！”克鲁格低声骂了一句，“一定是莉莉安他们！快走！”

几个人也顾不上隐蔽，奋力向枪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几分钟后，三个人停了下来。

“差不多该是这附近……”

克鲁格话还没说完，忽然身边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是树枝被子弹打断的声音。

克鲁格立即反射性的举枪想要还击，但却被阿虎按住了枪。

“等等，是消音武器。”阿虎说。

克鲁格明白了过来，放下了手里的枪——对面的火力没有任何声音，开枪的一定是医官的MP5。

“Jungles？”克鲁格低声呼喊着接头暗号，但没有听到回答。

“Jungles！”克鲁格又喊了一句。

“Tiger...”半晌，才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是你吗……上士？”

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毫无疑问是莉莉安医官的，她就在不远处。听到友军的回答，科宁斯松了一口气。

“是我。我要过去了，那边怎样？”

“安全。”

克鲁格几个人小心地走了过去，看到医官和向导正蹲踞在一棵树下。

“我们听到了枪声，是在这里发生战斗了吗。”

“是的。有三四个叛军追了过来，我开枪打倒了两个，剩下的逃走了。”

“还好。我还以为他们的大队人马朝你那边去呢，果然还是撤了啊。我们赶紧走吧。”克鲁格说。

“好……不过稍等。”医官用有些无力的声音说着，听起来状态好像不是很好，“我刚才跑动的时候绊了一下，把脚扭伤了，我要……休息一会儿再走。”

“不行，”克鲁格说，“留在这里的话敌人随时可能回来。不能行动的话，我来背你好了。”

说着，克鲁格将自己的枪交给了阿虎，然后伸手去扶医官。但当他把医官的胳膊架在身上的时候，他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你受伤了？”克鲁格低声说道。

“没有，只是……”

“别骗我了，我闻到了血的气味！让我看看！”

克鲁格说着不顾暴露的危险打开了战术手电。借着灯光科宁斯看了一眼医官，只见她从腹部到腰部以下的迷彩服已经变成了黑紫色，显然是被血浸透了，而伤口大概是在腹部。

“他妈的！”克鲁格骂了一声，“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回营地！”

“不，你们走吧。我……已经不行了。”莉莉安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

“闭嘴！”克鲁格低声喝道，“现在马上急行军。我们四个人轮流背着你，你一定会没事的！”

“没用的，伯鲁。我是医官，我知道怎么回事。”莉莉安说，“我的脾脏中弹了，出血止不住的，而且营地里根本没有血袋……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胡说！”克鲁格咬牙切齿地说着，竭力忍住才没有大喊出来，“你想让我把你丢在这里？你想让我抛弃自己的战友吗！？”

“克鲁格，去难民营。”科宁斯伸手按在克鲁格的肩膀上说，“那里有完备的医疗设施，而且离我们比较近。我和你一起去。”

克鲁格沉默了一阵，没有说话。不知为何，科宁斯感到手下面那个粗壮的肩膀，似乎正在微微发抖。

“克鲁格？”见克鲁格不出声，科宁斯疑惑地说道。

“阿虎，你带着科宁斯和向导回营地，后边的行动按照原计划进行。我带莉莉安去难民营。”

过了好一阵，克鲁格才低声说道。

阿虎无言地看了克鲁格一阵，然后把克鲁格的枪放在地上说：“知道了。走吧。”

“你一个人带着她怎么行……”听到克鲁格的话，科宁斯有些惊讶。

“快走。”阿虎不等科宁斯说完就打断了他，并用力推搡了一把沮丧地蹲在地上的向导。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大步朝着北方走去。

“喂、喂？”见阿虎走远，科宁斯赶紧跟了上来，向导也站起来跟了过来。

“该有个人跟克鲁格一起才对！”科宁斯一边努力地跟上正大步前进的阿虎一边说，“这里离难民营至少也有好几公里，他一个人背着医官……”

“别说了，”阿虎说道，“我们还有任务要执行。已经没有时间可浪费了。”

“那他也不可能……”科宁斯说着脚步慢了下来，“不，他该不会是？！”

“住口，我没时间接受采访！”阿虎带着怒意喝道。

“克鲁格根本不会去难民营的是吧？因为这样一来你们的任务就要失败了是吧？！”科宁斯愤怒地低声吼道，“你们这些人都是他妈了个逼的铁石心肠吗，就连自己的战友都见死不救？！”

听到科宁斯的话，阿虎猛然停了下来，科宁斯险些撞到他的身上。

阿虎转过身，看了科宁斯一阵、又看了向导一阵。树林里很黑，科宁斯看不清阿虎的表情，但他知道如果阿虎的眼睛能喷出怒火，那么他现在一定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这是克鲁格的决定，他一定已经考虑过了。”科宁斯听到阿虎说道，“我们都有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不能问理由、也不能说意愿……我们所要做的，只能是服从。”

让科宁斯倍感意外的是，阿虎的声音很轻，里面听不到一丝愤怒的情感。他的语气里，只有背负了太多无奈的疲惫。

科宁斯忽然想起刚才把手搭在克鲁格肩膀上的时候，克鲁格的身体在颤抖——他现在才明白，克鲁格那时是在哭泣。克鲁格知道如果立刻赶去难民营的话，医官是还有希望获救的，但那么做他们的任务将功亏一篑。所以他为了任务能够完成，而选择了舍弃自己的战友……并独自去背上做出这一选择的罪。

克鲁格的选择，阿虎大概从那时起就明白了吧。所以他才会催促快走，为的是让莉莉安能不受打扰地和克鲁格度过她最后的时间。

科宁斯从阿虎那里听说过，莉莉安医官和克鲁格是一起从地狱里归来的，因此莉莉安在某些方面对克鲁格有着特殊的依赖。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不止是战友、甚至不止是性命相托那么简单。如果以命相换能救莉莉安，克鲁格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去做，可是他却不能……当他决定放弃的时候，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滋味呢，科宁斯甚至不敢去想象那种痛苦。

这是一群什么人啊，科宁斯心里五味杂陈。为了所谓的命令，真的就值得做出这样的牺牲吗。

“克鲁格……无论如何，他都会陪着莉莉安的。”察觉到了科宁斯的沉默，阿虎说道，“而我们，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走吧，不能再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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