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Erlkönig（1782）

*爱尔王*

格劳克斯最终还是找到了无人的路边，下车将恐惧不安都呕吐了出来。蓝毒在一旁为她递来了一瓶矿泉水与纸巾。

“谢谢，抱歉，第一次见那个场面所以……”

“没事，我第一次与幽灵鲨小姐出勤的时候吐得比你厉害，那些大个子全都……啊对了，我已经向本舰说明了情况，博士说她马上派一支小队来协助我们，现在我们只要紧跟斯卡蒂和幽灵鲨的动向即可。”蓝毒轻轻拍着格劳克斯的背，俯下身在她的耳边安抚她。“我们并不需要太冒险。”

格劳克斯拿矿泉水漱了漱口，感到一丝尴尬与失落，她擡眼去瞄蓝毒，对面还是一如往常的温柔体贴，在一旁耐心地等待她平复心情。格劳克斯摇了摇头，想要摆脱心中疙瘩的感觉，她低头看见腿侧的机械支撑模块，喉头又开始漫起苦涩。

即便知道对方并不介意，格劳克斯也不情愿总是在喜欢的人面前透露出虚弱的一面。她本就擅长把各种情绪隐藏在沉闷的静默之中，用迟钝的表情掩盖内心的想法，偏偏蓝毒则善于戳破她沉默的泡泡，感知她细碎隐秘的情绪，透视她的想法，然后装作不知道地体贴她、满足她。

这让暗暗倾慕她的格劳克斯不由得时时惶恐，她知道了？她发现了？还是她温柔地包容了？

格劳克斯擦了擦嘴，避过了蓝毒，径直走向了车子。

“我没事了，那我们出发去追踪她们的踪迹吧，去晚了可能连痕迹都没有了。”

“小格……”

格劳克斯率先一步拉开了车门，蓝毒便没再开口，跟着上了车，开始她们的寻人旅程。

---

格劳克斯柏油路侧边的一条小道绕进了森林，跟随着导航向事发的地点行驶。卡西米尔平原的森林完全难不住格劳克斯挑选的越野好手乌尼莫克，她们在树间灵活地穿梭着，格劳克斯紧抓着方向盘，在专注路况的同时分了一部分神在周遭的树林之间，担忧着深海猎人会突然从中窜出。

好巧不巧，正当她们开上一个稍陡的坡，只听见身侧传来树木撕裂的喀嚓声，格劳克斯一擡头便望见一颗参天赤杨木径直向她们倒来。车子正在爬坡，她别无选择，只能偏转方向让驾驶前座偏离树木倒下的区域。

“轰隆”几十米高的赤杨径直压垮了乌尼莫克的后座，甚至让前座的车门完全变形，树木的重量连同车子把地面砸出了一个浅坑，人和车都被这颗突然倒下的赤杨木弄得动弹不得。

“啊……蓝毒！”格劳克斯的牙被震得生疼，车子的安全气囊完全撑开了，将她死死地卡在驾驶座上，她担忧地转头查看身旁人的安危，所幸树木也没有压到邻座的蓝毒，对方也同样陷进了白色的安全气囊之中，蓝毒的脸埋在了气囊里，只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作为回复。

乌尼莫克的后半边都几乎报废了，格劳克斯急忙将车子熄火，尝试打开已经严重变形凹陷的车门，然而这个车门在某种意义上质量过好，任凭格劳克斯使出浑身力气也不能动它分毫。

“我这边的车门完全打不开，蓝毒，你这边的情况如何。”

蓝毒也像格劳克斯那样尝试打开她那一侧的车门，同样以失败告终。

她们被困住了。

未等她们重新整理状况，旁边的树木就跑过好几个黑影，他们清一色蒙着面，全副武装。

格劳克斯立刻伸手去取放在驾驶座底部的“倾听者”，但敌人的刀子已经穿过破碎的车窗，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她斜眼看向蓝毒，对面一样被刀子抵住了脖子，蓝毒眼神示意了格劳克斯，现在的情形她们只能举手投降。

看来大树倒下并非是由于自然规律，格劳克斯确信她们遭到了一伙未知身份人的埋伏。袭击者用术式融化了车门的轴承，卸下了笨重的变形门并逼迫她们保持双手抱头的姿势离开车子。让格劳克斯不安的是，袭击者将她和蓝毒分开了相当的距离来进行控制，她们各自顶着把刀和数把弓弩，武器还滞留在车上。格劳克斯默默观察着现场的人员分布，她虽下肢肌肉孱弱，但阿戈尔的血脉在身，挨几发弩箭和刀伤还不是很致命，她必须从对方的配置和包围位置中找到薄弱点，拿到在车上的武器突围。

格劳克斯的身边是两个持刀者，四个弩箭手以及一位术士进行控制，术士在她的正后方，施术时间及力量都未知，对格劳克斯来说，他的威胁最大。格劳克斯假装踩到地面的碎石趔趄，将石头奋力地往后踢，身后传来了一句正宗卡西米尔的粗口，她趁机蹲下转身抱住吃叫术士的腰，将他向车头冲撞。

“这个……该死的！”

格劳克斯的突然袭击几乎让这个可怜的术士折了腰，他在痛苦的喊叫中扶着侧腹向一旁倒下。弩箭手迅速向她射击，格劳克斯用手臂护住头部，弩箭只划伤了她的皮肤，趁持刀者还未能靠近，她蹲进了驾驶座抓住了她的搭档“倾听者”。

格劳克斯将“倾听者”抽出，堪堪转过身，一支银白色的光芒便从她的眼前穿过，彷若是火焰撩过她的睫毛和眼睑，一股无以伦比的热量在她的身边爆发，灼热的气浪将她震开，四周顿时白雾弥漫。一个高大的黑影拨开迷雾，格劳克斯这才看清刚刚瞄准自己的是一根近两米的银色长矛，它贯穿了乌尼莫克的前盖和左前方的车轮，径直插进了土里。

长矛的主人，那个高大的黑影，在气浪扬起的灰尘中现身──半身着甲的库兰塔骑士，凌乱的褐色长发遮住了他的脸，他呲牙长吐一口气，灰尘与扬雾都从他的身边荡开；及腰的半肩披风的边缘已经破碎，胸甲的骑士纹被磨得丝毫看不清模样，腰部的链甲则断开了一半，另一半像块破布一样垂吊着；他的下半身是普通的布裤和皮靴，腰侧别了两把剑，一把长一把短。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跌坐在地上的格劳克斯，单手抓住了贯穿车子的长矛，撩开了额前的长发，他的瞳孔里迸发着蓝色的火焰，像个融铁的火炉，不断深吸一口气，再长吐一口气。

“太阳就要下山，你们在往何处疾驰？”浑厚低沉，彷若压抑着什么的颤抖嗓音。

“从莫德林机场驾车。”

“女性，两人。”

他单手毫不吃力地拔出了嵌进土里的长矛，扭动手腕将卡在矛上的车胎甩向格劳克斯背后的远方，轮胎砸向树木的巨响敲起了无力与恐惧的钟声，警告他们之间的力量是如何之不对等。

“阿戈尔人！”

他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咬字，吹响了雷霆般的复仇号角。

“是你们杀死了我的儿子，我的同胞吗！”

2.2 Stirbt der Fuchs, so gilt der Balg（1770）

*狐死留皮*

回过神来已是幽灵鲨在牵着自己走。

斯卡蒂完全回想不起战斗是如何收场的，现在她和幽灵鲨都浑身血污地走在阴森寂静的森林里，月光透过枝桠倾泄，勉强为她们照出可行走的道路。

斯卡蒂摸了摸挂在身上的挎包，最重要的歌蕾蒂娅遗灰还在，甚至幸运地还留有不少的通货。她拉了拉幽灵鲨的手，示意她停下。幽灵鲨回过头来，眼里满是惊恐。

“怎么了？”斯卡蒂问道。

“没什么，你看今晚月色多好。”是另一个她熟知的鲨鱼，幽灵鲨迅速地将惊恐掩去，眯起眼睛和斯卡蒂调笑起来，“在森林散步都不用点灯。”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吗？”

“酒店？旅馆？”幽灵鲨将手指插入她的指缝与她相扣，“拜托带我去个有水的地方，我和衣服需要一次彻底的洗涤。”

“森林里没有酒店和旅馆。”斯卡蒂表示遗憾。

幽灵鲨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的不满意，她鼓起了腮帮子，甩开了斯卡蒂的手。

“不过我们的确往水边走，幽灵鲨。”斯卡蒂隔着包握着呈着歌蕾蒂娅的玻璃柱，冰冷坚硬毫无生气，她没有忘记她出走的理由，她的执着，她面对故乡仅剩下的尊严，“我们要去海。”

幽灵鲨收敛了戏谑的笑容，她望向斯卡蒂，罕见地沉默了三秒。

“回去海吗？”

“是的，出于某些原因，我一定要去一趟……”她们对海的情感已然复杂，从伊比利亚三人团聚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接近过海洋，甚至连伊比利亚都不曾接近。回去这个话题，她们一次也没有提过，最后的猎人都决定要在陆地上生活，直到旱死。

“伊比利亚没有航班，我们必须穿过卡西米尔。”

“另说，另说，这些都另说。”幽灵鲨装作不耐烦地连连摆手，她半弯下腰，要斯卡蒂俯视她娇俏的脸，然后拿头轻轻碰撞了一下斯卡蒂的肩膀，“你不会真要我穿着这件衣服横穿卡西米尔吧？热水、美食、软床铺，最好来点卡西米尔音乐和特色的骑士竞技。”

“这里是无人的森林。”

“哎唷你这人真是！反正，我们要先往城市边缘走啦。”

“等等，幽灵鲨，这，这里是？”斯卡蒂讶异地睁大眼睛，刚刚她们谈话时还在漆黑阴暗的野外森林里，转眼间她们就到了一个亮着橘色温暖光亮的复式小木屋前。木屋给人的感觉很精巧，最高处是尖顶，旁边的侧房是稍钝的尖角，小方窗的各个格子都剔透瓦亮，双开的正门前还挂着两盏哥特式繁复纹样的灯，门连着一小段楼梯，楼梯偏中央的地带都微微凹陷，台阶缝还有星星点点的杂草。台阶下方立了一个小牌子，似乎就是屋主人的名字──

*赫洛普斯。

“为什么会有房子……”或者说为什么这样一栋房子在面前她们会一直看不见。

“谢天谢地终于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了。”幽灵鲨毫不迟疑地走向木屋，想要叩门。斯卡蒂满心疑问，她想抓住冲动的幽灵鲨，却被那温暖的火光摄去了心神，她感到身心重获了一种无名的平静，她的脚步变得很轻，幽灵鲨也变得飘渺，她霎时没有了疑惑，这一切都是可能的，没有任何一点不合理，没有什么不可以。

“咚咚咚”敲响和曲奇一样香甜的门。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有人吗？”

门后传来了青蓝色的脚步声，不肖一会儿，门打开了，迎接她们的是一位黑发蓝眸的矮小库兰塔女人，她在看到她们的瞬间就露出了抚摸的微笑，她热情地握住斯卡蒂和幽灵鲨的手。

“欢迎回来。”她探身亲吻了两人，“我的朋友，我的姊妹，我的爱与美。”

斯卡蒂全身心都被疲累浸染，她闭眼沉入浴缸，然后睁眼躺在床上，放在床边小柜上的食物都飘散着隆隆作响的气味，幽灵鲨就在身旁，拥着她，用手指轻柔地划过她的额前和鬓角。她安心地闭上了眼，她的灵魂终于与生命融为一体，她能听见颜色，嗅到声音，看见触觉，已经没有事物可以迷惑她。

“赫洛普斯。”斯卡蒂轻轻唤道，“鲨鱼。”她陷入了红色的怀抱中，那里温暖平静，没有痛苦，没有疑问，没有战争，没有时间的流逝。

【异乡人啊，异乡人】

斯卡蒂感知到幽灵鲨给了她一个天蓝色的吻，赫洛普斯过来轻轻地为她们盖上被子，火光熄灭，虚无中只剩下了深红色的巨手托着她们。

【归乡吧，归乡】

---

斯卡蒂在罗德岛的寝室里醒来，她瞄了一眼床头的终端，今天没有她的出勤工作，她不得不自己安排今天这多余的时间该怎么过。

她去食堂吃了早餐，在舰桥独自晃悠了一圈，不小心撞翻了起重吊车，热心地帮忙摆正机器后，她收到了公物破坏的赔偿单。于是斯卡蒂出发去后勤部交罚金，遇见格拉尼，被拉着聊了许久（主要还是在听），最后不明不白地答应参加晚上的风笛生日派对。

结果她忘记了罚单的事情，而是如常去了猎人们的小房间──歌蕾蒂娅向博士申请的，她们三人休息放松的地方。斯卡蒂推开门，发现歌蕾蒂娅就坐在沙发上看书，她向名义的队长点头示意，坐到了她的身旁，望着天花板放空大脑。歌蕾蒂娅还在专注地看书，书的封皮上写着《乌萨斯战争史》，她是三人中最热衷于了解陆地国家历史及政体的人，但同时她也是最漠然陆地种的人，或者不能说那是漠然，剑鱼只是骄傲，她对阿戈尔的文明有着远盛她们的认同和责任感，是这份认同总是导致别人认为她对陆地十分傲慢，而斯卡蒂知道她只是有一套属于她自己的理性判断。

“吃了吗？”歌蕾蒂娅冷不丁寒喧道。

“吃了。”

“好。”

“你吃了么？”

“我吃过了。”

对话停止，斯卡蒂陷进了沙发里，看向房间里黑漆漆的4k全景显示屏，那是博士送的，本来会实况转播汐斯塔的沙滩及内海，但剑鱼非常嫌弃这个劣质的机械作物，来房间的第一天就把它关了，而且再也没有开过。

“她们说今天幽灵鲨不适宜见人。”

“哦。”

“我的意思是你今天别去。”歌蕾蒂娅放下了书，正经严肃地望着她，“小木头脑袋。”

“我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斯卡蒂打算收回前言，高傲剑鱼的傲慢对象不仅仅针对与陆地种，在日常搭话里不着痕迹地暗讽她也是剑鱼的小兴趣之一。

“如果我不说你今天还是会傻乎乎地过去然后被那个冷脸医生给赶回来。”歌蕾蒂娅挑起眉毛，“变成灰头土脸的虎鲸。”

“虎鲸本来就是灰的。”斯卡蒂想要反击歌蕾蒂娅的嘲讽，但她又抓不住狡猾剑鱼的尾巴，只能憋出这孱弱的吐槽。

“可不是吗？”歌蕾蒂娅捂着嘴笑了，她合上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随时携带终端，及时查看消息是基本生存技能，斯卡蒂。”歌蕾蒂娅转了转脖子，“要来松松筋骨吗，灰虎鲸小姐。”

斯卡蒂猜测她大概想要跳舞了，而她对音乐的爱也有相当一部分顺延到了舞蹈身上，她欣喜地起身应承。

于是歌蕾蒂娅把她带到训练场打了一顿。

---

“虎鲸，你怎么还没睡醒啊？这里就剩你没吃完了。”

斯卡蒂在头向下点的瞬间醒来，还差五厘米她就要用面前的蔬菜浓汤洗把脸了，她坐起身子，阳光透过方格窗户打在了白色的桌布上，赫洛普斯已经起身收拾桌子上的碗筷，斯卡蒂连忙端起面前的蔬菜汤仰头喝掉，然后把空碗递给了赫洛普斯。

“你大可不必这么着急。”赫洛普斯轻笑着接过了碗，她深蓝色的瞳孔就像是望向海的窗口，她温和、沉静，如同故乡，让斯卡蒂心安。

“噢，我的花猫鲸，转过脸来。”幽灵鲨抽了一张纸，用指关节点着斯卡蒂的下巴，“看你吃成了个什么样。”

斯卡蒂顺从地转过脸看着幽灵鲨，并在她为她擦嘴时拿舌头去舔嘴边黏着的蔬菜汤汁水，结果纸巾好几次都擦过了她的舌头。

“住嘴，斯卡蒂！”幽灵鲨凑过脸来，她们鼻尖相抵，幽灵鲨的鼻息就打在她的鼻翼上，然后鲨鱼放轻了声音，贴着她呢喃道：“让我来。”

斯卡蒂乖巧地收起了舌头，等候着幽灵鲨即将来临的吻。幽灵鲨深情得望着她，三秒后，纸巾划过斯卡蒂的唇瓣，幽灵鲨坏笑着离开了斯卡蒂。

“哈哈哈，擦好了，真是乖孩子。”

斯卡蒂砸了砸嘴，她从椅子上起身，伸手就要抓幽灵鲨，幽灵鲨一边笑一边惊笑着躲开。

“你生气了，斯卡蒂，你居然为我的恶作剧生气了……哈哈哈哈……”

幽灵鲨一次又一次地躲开了斯卡蒂的怀抱，她轻巧地向赫洛普斯蹦去然后搂住她的手臂，开始告斯卡蒂的状：“你快看看这个小心眼家伙，她就尽想欺负我。”

“我只是想离你更近，幽灵鲨。”斯卡蒂张开了双臂逼进两人，“怎么算是欺负呢？”

斯卡蒂的一只手环上了幽灵鲨的脖子，幽灵鲨则一边夸张地尖叫一边环过了斯卡蒂的腰，然后同时抱住了她和赫洛普斯，让三人紧紧相依。赫洛普斯较两人都要矮小，斯卡蒂也搭上了她的肩膀，将她拉入怀里。幽灵鲨开怀地笑着，阳光打在她明媚的脸上，所有的痛苦和疑虑都被驱散了，斯卡蒂拥住了她想保护的一切，以及能够保护她的一切──

她的家庭。

【浪子终于，回归了故乡。】

2.3 Adler und Taube（1773）

*鹰与鸽*

那显然不是一个疑问句，未等格劳克斯开口，那炽热的银枪就向她挥来。她一个翻身躲过第一枪，那枪便迅速转换方向朝她的脖子扫去，她下意识拿起手上的“倾听者”阻挡，霎时间她好搭档铁制的脉冲释放模块就被劈得粉碎，她自己也被击飞出去，撞到一旁的粗木桩上。

“请立刻停手！”

预备劈向格劳克斯头顶的长枪停驻在了空中，在场所有人都寻声望去，格劳克斯看见蓝毒持短刀挟持了一个弩箭手，那把刀的刀刃上闪烁着不祥且怪异的蓝色，其他袭击者都举起武器与蓝毒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请放下武器对话！”蓝毒将毒刃逼向了她手上的人质，“我的毒素可以让他不死亡的情况下内脏逐渐溶解，他将死得痛苦。”

那个高大的骑士冷笑了一声，收起矛，将矛头向下，将其猛得插进了格劳克斯的脚边，吓得格劳克斯一个激灵。他看向蓝毒，道：“死得痛苦？就如你对我同胞做的那样吗？”

“不，我想我们之间有一个巨大的误会。”

“哦？”

“您的同胞不是我们杀的。恕我直言，他们可能是在几个小时前就被杀害，而我们才刚刚从机场过来，因为现场封锁了道路，我们才驱车从森林里绕路前进，他们的死与我们绝无关系。”

“虽然你们的特征完全与阿尔斯临死前我们说的一样，那也是因为巧合，你们并没有杀人？”

“这是令人悲伤的巧合，先生。”

“我不信任你们，罗德岛。”

格劳克斯和蓝毒都愣住了，她们身上并未佩戴工牌，越野车乌尼莫克身上也没有任何的罗德岛标识，而素未谋面的荒野骑士则十分笃定她们的出身。

骑士又伸手去抓插在地上的长矛，他狠狠地盯着蓝毒道：“怎么？没话说了？”

“不……不，请您等一下，您是如何……”

“什么新情报都会先来到赏金猎人的耳朵里。”他指了指耳朵，“那么，谈判结束了么？”

“不！既然您知道我们从罗德岛来……”

“噢，杀人的正是罗德岛的不是吗？你们不是共犯，也是同僚。”他拔出了长矛，冷冷地看着在地上的格劳克斯。格劳克斯半蹲着拿起已经破碎的“倾听者”，准备殊死一搏。

“停，停手！您不在乎您的同胞了吗？”蓝毒向骑士展示她手上的毒刃，刃间已几乎要碰到被挟持人的皮肤上，但骑士并不吃蓝毒的威吓，他毫不犹疑地拔起了长矛。

“您这是拿同伴的性命作赌注吗！”

“同样的话返还给你。而且，我并没有赌。”他双手持枪举过头顶，法术在枪上凝聚，银色的枪开始发出耀眼的亮光。格劳克斯咬紧了牙关，她站了起来，仰视面前高大而强壮的敌人，以同样的姿势举起了“倾听者”，她决不能示弱然后让蓝毒先妥协，这是决定胜败的瞬间。

银枪的亮光仍在不断增加，同时其周围的空气也不断被加热，骑士周围宛若罩下了一层扭曲的屏障，他中气十足地大喝了一声。

“喝啊──”

“我们投降！”

银枪的亮光逐渐渐弱，骑士放下了长枪。蓝毒扔掉了刀，将人质推走，举起双手表示妥协。

“请允许我向您坦白我们的目的，我们是来抓捕她们的。”

骑士难得露出了感兴趣的模样：“抓捕？”

“没错，她们犯了……罪，我们是来抓捕她们去罗德岛的法务部审判的。”

“哼哼……”骑士叉着腰倚着枪，“杀死荒野的感染者流民算不上什么罪，有什么好审判的。”

“罗德岛，对，感染者很友好。”蓝毒有些支吾。

“那又怎么样？一个佣兵组织还想装作一个政治实体的模样吗？谎话连篇，抓住她！”

“不！蓝毒！”

蓝毒四周的赏金猎人一拥而上将蓝毒的手反剪到背后，控制住了她。蓝毒没有挣扎，而是骑士大喊：“请不要伤害那位，这个任务是我接下的，她只是同行的司机，她对此一无所知。”

“什……”格劳克斯感到震惊不已。

骑士重新拿枪指向了格劳克斯，她重新瞧见骑士的眼睛，里面已经没有了火焰，反而更像是枯死的井。长枪离格劳克斯有一段距离，他并不想直接杀死她。

“诚实与坦诚是美好的品质，小姐，但你不愿对我这样的人坦诚我是不会苛责的。”他向格劳克斯走近了一步，“至于你，折了翼的可怜人，感激你同僚给予你的机会吧，我已经没有多少仁慈剩下了。”

他在格劳克斯的面前蹲下，他的眼神，他的吐息，他的话语，都如深冰一般寒冷无情。

“带我找到她们。”

2.4 Wandrers Nachtlied（1776）

*浪游者的夜歌*

斯卡蒂心底总觉得有一丝异样，但她的大脑像是被海带缠绕堵塞了，她的思考始终找不到行进路线以至于她开始对心底的异样感到异样。她坐在客厅的壁炉前，因为是夏季，所以炉子里空空如也，幽灵鲨就在一旁的沙发上打盹，她们三人嘻嘻哈哈了许久，甚至让精力旺盛的鲨鱼都感到疲惫。

斯卡蒂起身向后门走去，穿过一个小栅栏，来到了房子的后花园，赫洛普斯正在俯身清理花园外围的杂草，于是斯卡蒂撸起袖子，来到她的身边。

“要帮忙吗？”

“啊，那你从另一头开始拔吧。”赫洛普斯仰起头，用明亮的蓝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斯卡蒂，“谢谢你。”

“不必客气。”斯卡蒂来到花园的另一头，蹲下开始作业。

赫洛普斯是个谦逊又温和的人，对谁都表现得平和得体，从不摆架子，对待调皮的幽灵鲨也细声细气的。斯卡蒂认为没有人会不喜欢赫洛普斯，不愿与她作朋友。与亲近的人一同做不费精力的重复性作业其实挺放松的，她喜欢这样的休息方式，放空大脑，只命令手脚完成机械的循环动作──拔草、扔草、前进、拔草……

她盯着土地，将眼前的绿色通通蛮力拉扯，她大脑中沉寂的碎片开始漫无目的地飞舞，树木飞向天空，大海变得干涸，鸟的羽毛通通落下，洁白明亮的房间，恼人的器械运转声，插入皮肤的针管，向前推进的活塞，树芽从血管中破出，而她一手抓在了布满尖刺的植物茎干。

“嘶……”斯卡蒂被刺得缩回了手，她擡起头，面前是半人高的郁郁葱葱的紫色蒺藜丛。

---

歌蕾蒂娅并不忌讳用礼节去表达傲慢，因此熟悉剑鱼的斯卡蒂十分讨厌对方用礼节对待自己，那对她是赤裸裸地嘲讽，她喜欢直接且本真的接触──换言之就是幽灵鲨那样的，爱恨都大大方方直直落落。

而现时歌蕾蒂娅居然在向她低头，礼貌地询问她是否要学习阿戈尔的技术实现细节。

“拜托不要这样，歌蕾蒂娅，你知道我对理论和技术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我是战士，听从于阿戈尔的战士。”

“但你现在不是了。”歌蕾蒂娅眯起了眼睛，双手交叠在翘起的膝盖上，又摆起了斯卡蒂不大喜爱的“权利者”的姿势，这在她看来颇有说教的意味。

歌蕾蒂娅总让斯卡蒂想起她的家庭，她原来的家庭。她出身在一个阿戈尔大家庭里，这样的家庭其实在阿戈尔里并不常见，她们家有四个孩子，而斯卡蒂是老三，上面是两个跋扈好胜的姊姊，下面则是一个爱粘着她的妹妹，而父母给这个中间孩子的关注并不是很多，从小斯卡蒂就要学会接受姐姐们的调笑以及家里对老幺的过度保护和宠爱。这样的成长经历让不熟悉她的人认为她稳重内敛，而熟悉她的人则认为她憨厚天真得过分。

但她并不把歌蕾蒂娅当作“姐姐”这样的长辈，她只是觉得她如今的处境与还是孩时的自己在某种意义上的相似。不过她不觉得歌蕾蒂娅高高在上，是一个必须要尊敬的人，剑鱼于她而言是一个在任何时候都会认可自己，保护自己，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人。

当然，这不并不意味着斯卡蒂会对她言听计从。

“我为什么非要掌握这些技术不可，我仍然可以战斗，这就足够了。”

“这不足够，不足够，斯卡蒂。”歌蕾蒂娅垂下了头，长帽檐遮住了半边脸，“只会拿剑是无法保护人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

“但你知道如何不用剑地保护我们，是吗？”

“当然。”

“有你在还不足够吗。”

“学会为自己而活，你的漂亮脸蛋里面装的都是麻糬吗？”

---

斯卡蒂觉得，如果剑鱼没有加入猎人，那么她一定会成为一个艺术家而不是技术执政官。到不是在怀疑歌蕾蒂娅的学术能力和技术储备，只是单纯地感叹她不应该浪费自己的浪漫才能。

斯卡蒂的泳装，以及幽灵鲨短暂出院时的冬礼服，歌蕾蒂娅都在挑选和服饰改动制作中给了非常多的意见──多到幽灵鲨不满地耍性子的程度。但是不得不承认歌蕾蒂娅给的各个建议都非常地有见地，幽灵鲨的冬装在路上回头率为百分百，而斯卡蒂则收获了她第二宝贝的物品──粉色虎鲸玩具，能抱能打，还免费修补。

斯卡蒂还发现当罗德岛驶入莱塔尼亚和维多利亚时，歌蕾蒂娅总是会消失非常长的时间，她本猜测那是和剑鱼的工作有关，后来才从博士的口中得知，歌蕾蒂娅在这两个国家里马不停蹄地追各种戏剧、音乐会以及电影节。

难怪那一段时间任凭她敲烂终端也不见歌蕾蒂娅回复她。

如果要为歌蕾蒂娅十份的浪漫作分类，那大概是一份戏两份乐七份舞。只要她在岛上，就绝不缺席任意一场舞会，在台上狂风一样旋步，在陆地上跳起海洋的舞蹈，并将所有懂舞的不懂舞的人一并带入海浪的波涛中，带他们漂泊浪尖，沉入漩涡。

“学会生活，斯卡蒂，小鲨鱼都比你会作乐。”

斯卡蒂无可置否，“生活”这个词对于她实在是晦涩，她还是比较熟悉“战争”。就在她在酒吧的角落看了几场剑鱼的舞之后，剑鱼主动找上了她，二话不说把她带去了肖斯塔科维奇的交响音乐会，然后硬塞给她两张下周德彪西的票，并弯下腰搂住她的肩膀低声说：“带鲨鱼去，学着点人情世故。”

斯卡蒂又开始疑惑剑鱼所指的“人情世故”，她认为自己在这方面绝对没有高傲的歌蕾蒂娅做得差，证据就是她的朋友比傲慢的她多。

恍惚来到了音乐会的日子，但那两张票都没用上，最强大的剑鱼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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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洛普斯为斯卡蒂处理了伤口，猎人有些茫然，她第一次被陆地植物划伤了皮肤 。

“处理好了，你也太不小心了，看到蒺藜应当向我要把刀才对。”

“我没发现。”

赫洛普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斯卡蒂看向她垂下的库兰塔耳朵，她心中的异样感似乎找到了出口。

一个库兰塔为何成了她的家人？

她顿时感到头脑有些眩晕，面前的赫洛普斯和所身处的暖色木屋都变成了波浪状模糊的样子，斯卡蒂向赫洛普斯伸出手，却是把面前的颜色通通搅和在了一起，环境的颜色都化作荡漾开的波纹。 但赫洛普斯深蓝的眼眸并没有化开，迷幻旋转的空间里仅有它们一成不变。斯卡蒂缓缓地走向深蓝，逐渐靠近这海的窗口，看着它像展开的画布那样拉伸，直至成为覆盖周围空间一切的存在，斯卡蒂在这巨物的眼眸中就像是一粒灰尘。

她走进了它，海洋在她的面前铺开，拉丁鱼群围绕着她盘旋向上，她的长发随着洋流飘动，浪涛卷起波光，她蹬水一跃，追上鱼群，追寻它们的航线撕破海面，在空中旋转起舞，然后再次钻进蔚蓝之中。她成为了鱼群的一员，与它们用同样的频率呼吸，同样的鱼鳍游动，同样的鳞片自保，同样的吞下海水，吐出海水。她的身体包容了一切发展的谱系，可以是鱼，可以是鸟，可以是兽，可以是单核的生物，她由世界的全部构成，她的灵魂中包容了所有生命的灵魂。

【血脉同胞】

2.5 Menschengefühl（1775）

*人的感情*

蓝毒被挟持到了格劳克斯看不见的地方，这令她非常的不安。骑士就站在她的身边，领着她坐上赏金猎人的越野车。在要求她带他们找到斯卡蒂与幽灵鲨之后，这个骑士就不再和格拉克斯说话了，行动的指示都依靠手和眼睛来完成。

这样的沉默对于格劳克斯来说是件好事，她不擅长交涉，更不擅长说谎，同时她也不愿意透露有关深海猎人们更多的讯息，她只想拖更多的时间，让罗德岛派来的支援队伍发现她们不明失踪，然后来找她们，那样她们才有机会从这个强大的荒野骑士手里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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