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幸福代表著光明，那麼她就是長年處在黑暗之中，不過其實也已經習慣。

白雪巴讓自己隱身在這繁忙大城市中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外在打扮與他人無異，就是個百萬名上班族中平凡無奇的一名OL，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

她透過居酒屋的洗手間鏡子再次檢視自己，臉上厚重老氣的眼鏡上在光線反射下還能看到沾染著指紋髒污，毛躁的長髮隨意往後紮起馬尾，她抬手看著錶上顯示的時間，然後拂了拂過膝的套裝裙子，提起公事包離開洗手間。

　　穿過一桌桌下班後聚在一起吃喝聊天上班族們，白雪巴拉開店門，將歡笑與醉話隔絕在身後。

深夜的街上仍有不少行人，她保持著步行速度，不快不慢，從繁華街上走入人跡鮮少的住宅區，身後傳來粗重的腳步聲。

早早走在自己前面的人與從後面跟上的腳步聲，人們向來是較為提防後者。

即使是產生一點點的防備心也會改變結局。白雪巴喜歡掌控一切，即使只是小事也會認真調查安排，尤其是這條路線、身後的人的身份、他的日常習慣。

　　公事包裡的手機準時響起她設好的鈴聲，白雪巴在一段向下的水泥階梯前停下腳步，伸手取出手機，「啊您好，我剛剛離開公司呢，嗯嗯，啊您是說那份資料的事──」她點點頭側身站到一旁，身後的男人經過她時瞅了她一眼，興趣缺缺地轉開視線。

　　白雪巴瞪向男人的背影，迅速環視四周後用力將那個男人推下階梯。

男人毫無防備，重重的從階梯頂端一路滾摔到最下方。肉體砸在水泥上的聲響休止，剩下男人微弱卻飽含痛苦的哀嚎，他的右手與腳踝以奇怪的角度扭曲。

　　「嘿。」白雪巴戴上黑色手套蹲跪到男人的頭側，「野原美佳的遺族向你問好。」低聲說著的同時，雙手扣住他的下巴與頭部用力地往某個角度扭轉，男人聽到名字後的訝異與喉間的殘音瞬間斷絕。

沒有多做停留，白雪巴冷靜地起身繼續往前走，她脫去手套拐進巷子內，熟門熟路的穿梭在巷弄之中，把握時機除下身上的偽裝一一塞入公事包內，眼鏡、假髮、最後是撕下黏著在裙子下半部的布料，露出大半黑絲包覆著的修長雙腿。

　　遠方車站的各種聲響逐漸拉近，白雪巴步下通往月台的階梯，擦身而過的男男女女或是回頭多看了她幾眼、或是壯起膽子出言搭訕。

　　在極少的情況下，白雪巴會跟感覺不錯的女人共度一晚，但今天她沒有心情這麼做。

深夜的車廂裡充斥著酒味與香水味，還夾雜汗臭及她覺得是城市特有的一種味道。

　　她坐在角落的位置，不著痕跡地觀察著周圍，身旁的OL正打著瞌睡。

　　斜對角的位置坐著一組觀光客模樣的小家庭，年幼的女孩伏在父親胸前沉睡，母親一手按著綠色行李箱，一手滑著手機，時不時笑著將螢幕拿給丈夫看。

　　白雪巴移開視線，她並不是不喜歡這種景象，反而會把自己代入小孩的角色裡，想像自己在正常家庭下成長的模樣。

　　──不曾體會孤兒院的虐待與爭奪，不用經歷被養父母領養後培養成殺手的殘酷訓練，不需承受執行任務時的各種威脅傷害。

　　坐在白雪巴身邊的那個女人頭晃了晃，往她的上臂靠來，發出輕微的打呼聲。

在公共場合睡著的人，心臟真大顆啊。白雪巴心想，低垂目光望向女人，對方穿著與自己差不多類型的上班套裝，膝上放著有幾處自然磨損的公事包。她輕輕調整坐姿，讓女人倚著自己睡得更舒適一些。

　　──如果她在正常家庭下長大，也許最後也會像這個累到靠著陌生人身體睡著的女人一樣，做著一份普通的工作、過著平凡的生活，日復一日在工作、生活、家庭之間打轉直到筋疲力盡。

　　這種「正常」的生活，她無法肯定自己是不是嚮往的，即使她平日喜歡扮演一個普通人。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失去許多正常的情緒反應，每當挨打或是感到恐懼、疼痛時，她就會將自己抽離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她忽視自己的感受直到最後幾乎只剩下麻木。

　　一起被領養的幾個孩子之中，有個年紀略小她一些的男孩跟她共同執行過幾次任務，後來也還算能說得上話，他曾跟她說過馬戲團大象與木樁的故事。

　　「妳的木樁是什麼？那些逃跑的人的下場嗎？那個丟下妳獨自逃跑的她的下場？」男孩低頭滑動著監視器螢幕，說完故事後用著平淡的語氣問。

那座小島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大海。

　　他們在那邊生活、接受訓練。期間自然有不少人試圖逃跑過，也包括跟白雪巴很親近的女孩。但沒多久就見到他們受盡折磨的屍體被懸掛在訓練場上，那幅景象、那連綿數日難以忍受的臭味似乎深深滲入她的骨髓。

　　「你想說什麼。」白雪巴的視線沒有從狙擊鏡中移開半分。

　　「我們不再是小象，已經是大象了喲，巴姐。」

　　「大象先生，想走了？」

　　「......目標已離開停車場。」

　　狙擊鏡中出現新動向，白雪巴控制呼吸，手指勾動，子彈準確地擊中目標的頭部。

　　「大象先生，想走了？」

　　「......是啊。」

　　「那走吧。」她收起槍，踢了踢男孩的鞋子。

　　「大象小姐，要一起走嗎？」

　　「我不是大象。」

　　「是喔──那為什麼不走？」

　　「我不想跟大象解釋。」

　　「那妳會來大草原找大象先生嗎？」

　　　「巴士到得了大草原嗎？」

　　「那大象先生會找一個在巴士到得了的大草原待著，然後跟其他大象結婚生小象。」

　　「聽起來很棒。」

　　男孩走了。

　　白雪巴向養父母回報男孩的屍體位置。

　　男孩走了。

電梯裡，白雪巴看著鏡中的自己，在外人眼裡就是個剛下班到家的上班族。

看起來真像。

真像普通人。

白雪巴淺淺一笑，走出電梯。

　　走廊上，剛搬來隔壁不久的那個女人明顯一僵，手裡的鑰匙也掉到地上。

　　「嗨，我是剛搬到妳隔壁的，我叫健屋花那。」

　　我知道。白雪巴在心裡回答，之前只有簡單調查過這個新鄰居，但還不確定她是不是潛在威脅，畢竟也不是只有自己才有偽裝。她省去多餘的交際，回到自己家裡後，公司負責接案的聯絡人傳來訊息追加新的目標。

　　這個月都幾次了，就算自己擅長製造意外，也不該一股腦的把有指定要求的目標丟過來吧。白雪巴抱怨著，一邊撥打加密電話給對方。

　　「媽，我最近吃太多了。」她說著老早就約定好的暗語──是她自己單方面惡趣味的要求，因為這樣很像是個普通人會做的事，打電話跟媽媽聊天。

　　「那休息幾天再接？不能拖延太久就是了。」電話那頭的電子音回覆。

　　「嗯。下週吧。」

　　「好。還有一個要求，來自我們的，考慮許久的要求。」

　　「說。」

　　「請不要叫我們媽媽，也不要把目標稱為料理。」

　　「不接受。」

　　電話斷線。

　　電鈴響起。

　　監視器上顯示的身影是隔壁鄰居，雖然調查過對方，但白雪巴決定小心為上，她從玄關桌底下拔出一把消音手槍藏在身後，用另一手打開門。

　　她有著即使對方是來除掉她的殺手、在見到自己裸體應門的瞬間也會傻住幾秒的自信。

　　短暫幾秒都是活命的關鍵。

　　她可不是靠著幸運就活到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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