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穗子摇摇头，放下了琴弓。他自己听不出琴声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拉琴的时候才能安心。妖精绕着他飞了一圈，停在了对面的栏杆上。

“受伤了，难过了，要明确说出来，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你们人类总喜欢把话闷在心里，容易闹误会不说，自己还不开心。咱已经听说了你的英雄事迹，妖精的大家都说，日野香穗子超帅的，要刮目相看了呢！”

“啊哈哈……是吗……”

香穗子看着自己的手指。已经不出血了，只有浅浅的擦伤，大概过几天就好。如果是土浦可能并不需要动粗，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威慑——那两个家伙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大概率不是因为香穗子，而是因为土浦。是土浦救了香穗子，否则肯定不止这一点小伤。土浦都没说什么，他哪有资格沾沾自喜呢？

“百无一用什么的，废柴什么的，那是因为咱和日野香穗子关系好，开玩笑百无禁忌，随口说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莉莉是在安慰他。虽然天天吐槽妖精，但香穗子比谁都清楚妖精的单纯和热心。如果一直消沉下去，就辜负了它的好意——嘴角还有点疼，可是并不影响说话。

“你说我是废柴我就是啊？好歹也转科成功了，今年我还要考星奏的大学呢～只学了一年小提琴就达到现在的程度，正常人谁做得到？你说！”

“是是是那是当然～都是咱慧眼识珠，发掘了日野香穗子的潜力～吉罗晓彦怎么说来着？什么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是啊是啊，多亏了莉莉～要不是莉莉，哪能有我的今天～”

“嘿嘿算你有良心，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一人一妖精在被他们包了场的天台上商业互吹，竟也其乐融融。香穗子暂且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和莉莉贫了几句就继续练琴——据善心大发的妖精陪练说，在伟大的莉莉大人的倾力协助下，日野香穗子的琴声总算变好了一点，勉强达到能听的程度，大概和月森莲之间也就差着一个加地葵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听说香穗子受了伤，另一个乐于助人的优秀青年很快就来报到了。下午第一节课间休息的时候，3A教室门口出现了普通科的深灰色校服。香穗子知道是故人，赶忙迎了出去——果不其然是加地。一天见不到加地不太正常，他总会来的。

“日野君是谁干的，是谁——我听土浦说了，要是我，我也会冲上去——如果当时我在就好了，绝不会让日野君伤成这样——”

“也没有什么……打架不好，是我的不对。”

“脸都肿了，看着就好疼的样子……日野君，为什么日野君受伤的时候我不在，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就好像我们不是朋友，只是关系一般的普通同学一样——”

他没有说下去，小心地触摸香穗子受伤的脸，眼中似有泪光。看到他激动起来，香穗子反而感觉好多了。加地是真的很担心，即使香穗子变成了男生，加地也没有因此对他不闻不问。除了莉莉，或许加地是唯一一个对香穗子态度没有发生变化的人——莉莉不是人类，所以只有加地，只有加地不受魔法影响，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他，真心实意为他着急担忧。这就是真正的友谊，超越了性别，不计较得失——香穗子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自然在他面前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谢谢你，谢谢加地君一直为我着想……之前确实是又疼又难过，可是现在看见了加地君我就没事了……快回去吧，我们放学再一起……”

正当香穗子搜肠刮肚想该如何宽慰他的时候，身体突然被抱住了。

“你看，本来是想来安慰你，我却自顾自地……日野君，我……”

加地似乎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但是声音太小，还隐约带着哭腔，香穗子没有听清。他僵在原地，心想男生之间会用这种方式表达感情么——他原本是女孩子，不太确定，而且加地也从来没有像这样主动抱过女生的香穗子。不过加地也只抱了他一下就跑掉了，不知道还以为是来表白的——大概是因为大家都知道香穗子有感情稳定的漂亮女友，谁也没往那个方向想。

“真是不太懂……”

他喃喃自语地感慨，全然没有注意到一位娇小的少女正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那少女咬咬下唇，也转身离开。

香穗子无知无觉，经过一番心理建设，放学后还是去找志水认错了。用天羽的话说，只是寻常的夫妻吵架，男人主动低头服软就是——比起向她道歉，他更无法忍受僵持的局面。可是在2A教室里看不到志水的人影，香穗子一下课就跑过去，在楼梯上也没看到她，却扑了个空。

“抱歉学长，志水小姐出去了……”

仁科的目光躲躲闪闪，似乎有所隐瞒。他不愿意开口，香穗子也不勉强。他上了天台——志水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待在那里思考问题，但她并不在那里。然后他下楼去，信步走到中庭的时候，就听到志水的声音——

“抱歉，我还有事。”

“也和我们合奏一次吧！总是找固定的人，时间长了音乐会有局限性的～别看我们几个，我们也是三年级的精英，你想拉哪首曲子就——”

在前面不远处，志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男生围在中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她已经明确拒绝了，那些人还不放她走，或许存了什么别的打算。香穗子在那群人当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他心头一紧，马上拨开人群把她拉出来护在身后。他有些脸盲，但耳朵足够灵敏——说话的正是他上午遇到的两人中的一个。

“干什么多管闲事——哟，又是你啊～”

对方不怀好意地笑着围上来。香穗子看看四周，一个能帮上忙的人也没有，而且对方人太多了，这样只有挨打的份——他低声说了句“快走”就要冲上去，却被牢牢地扯住了衣角。

“不可以。”

他别提有多郁闷了。这简直是经典狗血剧的桥段，一个让走一个偏不。香穗子不知道自己还能拖延多久，虽然中庭也算人多热闹，但是绝大多数人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能去叫老师就算不错了。他又不是打不死的小强，就算是拼了命也守护不了他的雅典娜——正在千钧一发之际，期待已久的救兵终于出现了。

“可真是缘分——加地，你不是问是谁吗，看见没？”

“看见了，这张脸就算是毁了容我也会牢牢记住～在这么显眼的地方欺负同学，几个打一个，真是看不起我们学生会的风纪委员会啊～”

其中有人认出了学生会长，顿时一副老鼠见猫的表情。

“糟……误会，都是误会……”

“是啊是啊，我们就是偶然遇到了聊几句，聊几句……您忙您的～”

众人顷刻间作鸟兽散。香穗子看看土浦又看看加地，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现出安心的表情。

“……多亏了你们。”

“举手之劳。”

加地微笑着，竟然显得有些遗憾。他走到香穗子身边，仔仔细细从头看到脚，然后叹了口气。

“真是吓死我了。如果来迟一步，让日野君又受伤了的话，我真是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哪有那么夸张啊。”

“要不要一起合奏……哎，志水小姐！？”

香穗子猛然回头，只见志水头也不回地跑了。他想去追，又顾念面前的两人，而且之前她说她有事——或许又要去找冬海她们。今天是乐团练习的日子，没准她们早就约好要去见习了。

“唉……”

他也叹了口气。

接下来三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土浦提出一起练习，加地赞成，香穗子无处可去，就也跟着去了。加地已经确定要考外面的综合大学，每天补习非常辛苦，练琴对他的考试也毫无帮助，可他依旧没有放弃音乐。香穗子欣赏加地的这种执着，即使得不到也绝不放手的执着——如果他有加地十分之一的决心，也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日野君的小提琴实在是太美妙动听了～仿佛是天使奏响的音色一般……”

“加地你恶心不恶心！”

“我实话实说，而且都是发自真心……”

“行了，更恶心了！”

“啊哈哈……”

看土浦和加地日常斗嘴，香穗子反而觉得亲切。可以毫不在意地吐槽正是关系好的证明。变成男生以后，他多少有些寂寞——唯一和他处境相同的志水有了新朋友，他却变成孤独一人，要是没有土浦加地给予关照，他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话说回来，日野你和志水小姐是怎么回事？早上还好好地一起上学，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人家那是夫妻情趣，土浦你瞎掺和什么～”

“去去去！说正经的，日野你说，到底怎么了？你对她一片真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别因为一点小事闹了误会。”

“嗯……”

即使是好朋友，他也没办法向他们说出性别互换的事。日野香穗子是女生——如果这样说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就像午夜的灰姑娘，绝对不可以向别人透露身份。反正只有24小时，现在发现他和她之间存在问题，或许也是好事——虽然香穗子从不考虑和志水分开的可能性，但至少早发现早解决，比拖到进一步发酵腐坏强多了。

“……你们可真悠闲。原本以为在一起练习，结果是在讨论无聊事。尤其是你，土浦，你什么时候变成爱嚼舌根子的热心大婶了？”

一个熟悉的脑袋从练习室门外探进来。土浦抬起眉毛，表情像见了鬼一样。

“月森！怎么是你——你小子从哪冒出来的！”

“放暑假我回来看看。土浦还是老样子，不长进。”

“你说什么——”

“既然你们担心志水小姐，打电话叫来一起合奏如何？五个人，弦乐四重奏加上钢琴——日野，你打电话。”

“好、好的——”

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月森解决问题的方式无疑是最直接有效的。好久不见的学长回来探望大家——他本人自然不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加之月森又是出色的小提琴手，受到他的邀约，志水没有不出现的道理。香穗子打了电话，她果然一口答应然后迅速赶来了。不论发生什么，处境如何，志水对音乐的热忱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莫扎特降E大调钢琴四重奏……我这里有乐谱，日野去复印，顺便去一趟音乐准备室，看看还有没有多的——我不担心志水小姐和土浦，不过日野和加地最好先看看谱子——五分钟够用了吧？还是照顾一下加地，十分钟？”

“好的，我现在就去。”

还真是月森的一贯作风。支使香穗子干活的时候毫不犹豫，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不过月森有那个实力，香穗子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干脆点头答应。

“我也一起去吧。要找东西，两个人一起找更快。拿谱架我也能帮忙。”

“谢谢，那么……”

香穗子感激地看了加地一眼。他总是替香穗子着想。练习室里有冷气，这么热的天，肯定是留在房间里更舒服。

“还是我去吧，学长在这里看乐谱。你基础差一点，需要多花些时间。加地学长也是，先自己练习一下。”

意料之外的人物，意料之外的发言。虽然香穗子不得不承认志水说得对，但像这样没有任何铺垫直接说出口还是令人难堪。志水没有恶意，可是被她一针见血指出自己的问题，他还是会有点玻璃心。如果放在之前，香穗子或许根本不在意，但是发生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他就不免有种被她嫌弃了的错觉。

“那怎么好意思——”

“我和志水小姐一起去吧。待在这里看月森这张臭脸也影响心情，还不如出去活动活动～音乐准备室的架子蛮高的，志水小姐找起来也不方便。”

“好，多谢土浦学长。”

志水没有接月森手里的乐谱，向他欠欠身算是打了招呼，然后自顾自出去了。土浦拍拍香穗子的肩膀，也紧随其后离开了。基于土浦之前的表现，香穗子不认为他在追求志水。土浦襟怀磊落，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他有强大的实力和自信，就算要争也会堂堂正正，不屑于玩弄阴谋诡计——对他的人品，香穗子还是信得过的。

月森果真面色不善。大概是不满自己的安排被随意打乱，又不好对在场的另两人抱怨什么。香穗子赔着笑从他手中接过乐谱开始默读，故意给加地留了身边的位置。加地会意地笑笑，坐过来和他一起看。他想幸好还有加地在，如果要一个人面对低气压的月森，他的压力只会更大。

那两人很快回来，比香穗子预想的要快不少。或许这才是最优解，志水找到了全员份的乐谱，连复印都不需要。香穗子想，或许志水早就记住了音乐准备室的乐谱目录——这种可能性很大，他时常去找金泽问问题，也把那里当成资料室，金泽不堪其扰，甚至到了见他就躲的地步。香穗子一回忆起往事就忍不住微笑：志水认真的样子非常有魅力，只要看到目光就很难移开——

“……日野，傻笑什么呢？”

“笑得可真恶心。就算月森回来了，你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

“啊，抱歉……”

香穗子赶忙回过神来。他可不想平白无故成了月森和土浦针锋相对的靶子。土浦平时不会讽刺别人，但一碰到月森就自动开启了毒舌模式。只是原来他们闹归闹，不会殃及池鱼，香穗子变成男生之后似乎就成了被集火的对象。他乖巧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乐谱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也觉得自己这一天太过招摇，万一给其他人留下什么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第二天魔法消失以后再要解释可就糟了。他没再去注意志水的情况，直到耳畔传来一阵温柔的暖风，一根细白的手指点在乐谱的某处，他才惊跳起来。

“这里，还有这里，要注意。月森学长大概不会等，所以学长的余光要注意他的动作——当然别人的也要看。难得有机会大家一起合奏，我很期待。”

“我会注意的，谢谢……那个，志水小姐也加油。”

香穗子在称呼的地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使用了通用的叫法。志水主动到他身边给予指导，他受宠若惊，有心想要叫得更亲近，又怕起到反效果。越喜欢，越重视，越想认真对待，也就越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她对他嫣然一笑就转身离开了，不像心存芥蒂，反而像恋爱中的少女一般粉面含羞，娇俏可人。香穗子不确定是自己一厢情愿想得太好，还是她真的已经不生他的气了——他不确定，因为之前听过那种说法，男性总是容易盲目自信看不清真相的。但是少女模样的志水也是真的吸引人，虽然嘴上的唇彩已经没了，还是软软的甜甜的看起来像果冻一样——他又禁不住想起早上吻她时候的感觉了。

“这股恋爱的酸臭味是什么啊～”

“日野，认真点！”

“好、好的……”

他赶忙收回视线，脸也烧了起来。加地从来不多说一句，另外两个人可不会照顾他的感受。难得月森回来，必须要好好拉琴——香穗子恐惧月森，比恐惧自己的恋人更甚。志水虽然严格，至少还有温柔的时候，月森可不会赏他什么好脸。

各自找地方单独练习之后，五人重新聚在一起，开始尝试合奏。夏季的练习室是兵家必争之地，要不是土浦勤奋加地有心，他们断不能有这样的机会——香穗子很少能抢到黄金时段的预约，平日里没有男生们个高腿长，变成男生之后又太过恋爱脑，对抢地盘这种事心不在焉。他在心里怒骂自己没出息，只是性别变了而已，关系又没有因此发生改变，为什么不能静下心好好练习——志水就比他沉稳得多，不会受这种事情影响。

“唉……”

这次是和加地一起被骂。果然如志水所言，他和加地是几个人当中技术水平最差的，也不像另外三人那样能很快进入状态。加地好歹是普通科的，也已经确定不走专业路线，而香穗子不能融入就完全说不过去了。他努力集中精神，故意咬着嘴里的伤口，用疼痛和血腥味让自己保持清醒。志水频频看向他，也让他压力很大。香穗子表现不佳，总有些心虚，觉得她的目光中包含着无言的责备。这样会让她蒙羞，说明她选人没有眼光，他不由得就会这样想。他不敢和她对视，只能盯着乐谱，看不到其他人的动作，只能靠耳朵听——用耳朵听，接入就总是慢一拍，在高水平的合奏中显得尤为突兀。月森又皱了眉头。

“日野，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不熟这曲子，但是只顾看谱不管别人，很难听的知道吗？如果再这样就去换卫藤来，不要浪费时间。”

“是，我会注意，抱歉……”

他习惯性咬了嘴唇，低头道歉。加地担心地看看他，试图打圆场——

“日野君的身体不太舒服，他今天有点——”

“那就换人，问问卫藤有没有空。虽然我不太想找卫藤，但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没事。拜托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如果被赶出这里更无地自容。香穗子始终低着头，无意中瞄到志水的下半身——裙子好好地遮住了大腿，一点也没有露出来。看到此景他不觉弯起嘴角，浮躁的心情随着小小的发现一扫而空。他说的事她都记着，至少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就是他在这漫长的一天中遇到的最大的好事。这样就算他不在她身边，也没有关系了吧？

“日野——你看什么呢！”

“啊？”

“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裙子看，一边看一边笑，也太下流了吧？你死皮赖脸留在这里，就为了看女人大腿的吗？才半年时间不见，日野怎么堕落成这种德行——”

突如其来的怒骂让香穗子怔住了。他垂着头呆然站着，像被说中心事，以至于毫无辩解余地。他的脸烧得滚烫滚烫的，似乎更坐实了色狼的嫌疑。

“日野！？不会吧？”

就连土浦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厌恶表情。香穗子看看左右，加地沉默不语。他慌了。

“我、我没有……我不是想……”

“你看了多久自己没有意识吗？从最初就不专心，我一直注意你，你没发现吧？好歹也是高三生，今年就该毕业了，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谁给卫藤打个电话？”

香穗子只觉得天旋地转，很多杂乱无章的信息一齐涌进脑海，让他没有办法正常思考。月森是这样的吗？他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他要如何向他们解释，自己是女的，对男朋友的裙底没有特殊的爱好——可是稍早些的时候，他的的确确对她产生了生理反应。泪水不受控地从他的眼中溢出来，他又低下头去。

“我去……找卫藤君，抱歉……”

他哆嗦着拿起自己的东西，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就冲了出去。志水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是他想一定不是什么好话。要误会就尽管误会吧，就算谁也不相信自己，就算没有任何同伴他也能活下去——香穗子一口气跑到森林广场的喷水池边，坐在石凳上捂着脸哭了起来。没有人来，惊讶，关心，甚至是嘲讽，什么都没有，就连妖精们也装没看到他失态的惨状。他一边哭，一边给卫藤发了邮件——或许他们已经联系卫藤了，用不着他多此一举，可是既然说了就要做到——可是等很久卫藤也没有回复。大概是没看邮件，或者卫藤也听其他人说了什么，不想再和他打交道了。

魔法消失以后香穗子就会变回女孩子。志水之外的人大概会被彻底抹去这一天的记忆，可就算如此，造成的内心创伤就会跟着一起消失吗？比起其他人的想法，香穗子更在意志水的态度。变回原样以后，他会不会对她产生不好的感觉？被轻蔑，被嫌恶，甚至——只要想一想他就头晕目眩起来。香穗子几乎是被赶出来的，不仅拉不好琴，还背上了色情狂的恶名，不管哪一个想必恋人都无法忍受。这不是莉莉的错，莉莉只是好心，是香穗子自己不能适应新的身份，才导致了这样的结局。她可以无条件相信接受他的一切，可是他也能无条件相信接受她的一切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不对等，不是给对方多少，对方就一定会还回来多少——她虽然表现得像个容易冲动的傻大姐，可心里始终都像明镜似的，懂得基本的人情世故，不会对人性抱持不该有的期待。她爱他，相信他，也仍然不敢对他有所要求，生怕万一他没有做到，她会因此感到失望——人是不能失望太多次的。失望的次数多了，就会真的绝望，就再也回不去了。

香穗子不能绝望，至少不能在这个时点绝望。他哭了一会儿，就擦干眼泪往练习室的方向走。他没那么厚的脸皮回去求原谅，但至少要守在门口，等他们练习结束志水要回家的时候，哪怕默默跟着也要送她回去。他已经见识了志水变成女生会遇到哪些麻烦，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坐电车回家。早上的时候她说了有人盯着她看，说了她会不安，那一定是不好的东西。那时候他没能在她身边保护，至少放学的时候可以——想到她会遭遇怎样的危险，他的心脏就剧烈地疼起来。他愿意为她献出自己的一切，这种爱的感觉是如此坚定，无论他们是怎样的性别怎样的关系，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可是他们不在那里，一个也不在。练习室有其他人在用，大概是到了轮换的时间。香穗子找遍了每一间练习室，然后讲堂，音乐室，天台，还不抱希望去了普通科的大厅和森林广场，都不见这几人的身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加地打了电话。

“喂？日野君？你声音怎么回事——啊，合奏早就散了，卫藤君说他有事来不了……其他人？我不太清楚，那之后就散了，大概……”

加地一如既往热心，似乎并未受之前的事件影响，不过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香穗子还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问他志水去了哪里，问的话加地也不会知道。香穗子回想起中庭遇到加地那一幕，志水看到加地不久就跑掉了。之后她主动提出去找乐谱，也像是不想和他同处一室一般。再后来她特意到香穗子身边来，那异乎寻常的亲切态度也有哪里不太自然——志水和加地平时没有交集，唯一的接合点就是香穗子，她该不会在吃加地的醋吧？现在香穗子和加地一样是男生，加地肯定不会对另一个男生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而且她也知道，他对她一心一意从来没有——

可到底是为什么呢？香穗子想不明白。他不是每次都能理解那个天才的想法。他只知道他找不到志水，或许她已经回家了——要真是那样就只能等到第二天，但他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她还在星奏的校园里，并没有离开。这一次没有可靠的队友帮忙，他心急如焚，生怕和她错过了——校服衬衫早就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粘乎乎的不舒服，可他还是没有放弃寻找。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香穗子接到了志水的来电。

“喂，香穗学姐已经走了吗？我还在学校，我们一起……嗯，我在正门的妖精像前面等你，不要着急。”

最后一句是特意加上的。就算他刻意屏住呼吸，也被她听出来气息不均匀。她像在他身边那样，发现他又累又热，就语气温柔地关心。不过香穗子怕她独自一人又遇到之前那些家伙，快到强制离校的时间了学校里人又少，所以还是跑了过去——志水站在莉莉的雕像前，背着手，若有所思，就像是一幅以少女为主题的画作。看到香穗子向自己奔来，画中少女给了他一个天使的微笑。

“都说了不用着急……我等着，没关系的。在这里一边想着香穗学姐的事，一边等你来，不管要等多久我都很开心。”

香穗子愣住了。这就像是平常的志水，只是在一系列事件发生之后，他有些惊讶和不适应。一个人哭泣的时候，他设想了她的不同的表情，不满，冷漠，甚至愤怒决绝，唯独没有想到她会是笑着的。她不仅笑着，还主动挽起他的手臂，丝毫没有嫌弃他一身汗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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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这样挽着学姐，还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样也不错……嗯……”

她把脸埋在他腋下，嗅他身上的味道，像是狗或者猫那样抽着鼻子——如果是以往的香穗子，一定会羞得不知所措，但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

“学姐，我们走吧。”

她总算放开他的手臂，抬起头来。她的样子过于可爱，视线相交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又起了反应——这和色狼又有什么区别，他难过地想。之前总听女性朋友吐槽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这回他可切身体会到了——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思想还没到，神经反射就已经到了。他又禁不住想起志水平时的样子。

他一定不会像香穗子这样。志水一直都很稳重，虽然年纪小，却从来不把她当作姐姐看待，还总说她像他的妹妹，迁就她，照顾她的感受。志水变成女生很快就适应了，好好上了体育课，交到很多女性朋友，大提琴拉得和以前一样好，就连坐姿也毫无破绽。相比之下香穗子果然如废柴一般，和人打架伤了手，还要靠土浦加地来救；小提琴被月森批评，还被当成色狼赶出了练习室——难得月森回来主动说要一起合奏，志水对他说了很期待，他却没能实现她的愿望。

“学姐？”

香穗子摇摇头。他唯一还能像个好学长的，就是好好把她送回家去。每天都是志水送香穗子到家，今天也该反过来了。他勉强笑一笑，接过志水的琴箱背在身上。志水每天都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跟着香穗子到处去，绕那么多路，她从来没有意识到那是他在默默付出——可是男生的香穗子意识到了，又有种想哭的冲动。那个一无所觉的傻姑娘，她也曾是被如此爱着的啊。

“眼睛有点红，怎么了？学姐，该不会——”

不能再让她担心了。他一把她揽过来，揽着她的肩膀走出校门。她那么小，那么轻，对他的手臂毫无抵抗之力。一想到她会被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压在身下，想到她拼命挣扎也无法反抗，他就锥心地疼——无论如何，绝不能在这里放弃，一定要把她好好地送回去——他这样下了决心。

“今天我送志水小姐回去。”

“不，我还有想去的地方——”

“明天再去吧。”

“今天不行吗——”

“……明天。求你了，明天。”

志水站住了。

“我一分钟也等不了了。香穗学姐，我们谈谈。拜托了，请给我一个机会。”

她面对着他深深地弯下腰，看上去就像他不答应，她就不再起身一样。香穗子叹了口气。

“好吧，我们谈谈。”

香穗子答应是答应了，走进情人旅馆房间的那一刻，他仍有种被摆了一道的感觉。志水像天使一样纯真无邪地笑着，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你一定要在这里谈吗？”

“嗯。刚才说过了，我想来这里。”

“……那今天我付。”

“我付就好。是我说要来的。”

“你是女生，我付。”

她顿了一下，没再反驳，放下书包便当袋和香穗子的琴箱——因为不方便拉手，中途她硬是给接了过去——走进了浴室。香穗子在原地站了一会，也放下书包，然后小心地把大提琴和小提琴并排放在一起。

事实上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也不知道能不能那样做。魔法时间只有一天，如果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不知道会不会出问题。浴室里传来了淋浴的水声，他不由得想象恋人的裸体，身体某处又起了反应。

她说要和他谈谈，可是两个人都不善言辞，所以在床上进行身体交流是最简单有效的沟通方式。朋友们说他们是夫妻吵架，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如此。一般来说，就算有什么矛盾，互相拥抱之后也会消弭于无形。或许志水也是这样想，所以才一定要来这里——可是这一次，他能像往常一样满足她的期待吗？

“我好了，学姐去吧——”

“不，还是算了……”

“你在说什么呀，来都来了——”

“算了，我大概不行——”

香穗子没有说下去，因为志水如敏捷的猎豹一般向他扑来，浴袍前襟敞开，雪白的胴体一览无余，让他张口结舌再说不出一句话。她把他压倒在床上，猫一样的眼睛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那就这样吧。我不介意。”

他还没明白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就开始解他的皮带了。她的手一向非常灵巧，很快解开，然后把内裤连同裤子一起脱到膝盖，露出了那个硬直的、微微打着颤的东西。她愣了一秒，单手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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