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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来的招待员不是V，而是一个陆久不认识的女人，这让陆久稍稍松了口气、心里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所幸酒吧老板还是那位微胖的男人。

“我的人在哪。”陆久低声说道，“薇呢？”

他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声音稍高就会被他所说的那个人听到。

“她……被带走了。”酒吧老板唯唯诺诺地说道，唯恐怕陆久会怪罪。

“什么时候？”陆久有些吃惊地说，“她跟什么人走了？”

“一个多月前。那是一些……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您也许认识他们。他们的身上有着和您一样的标识，就是那样的一个……”

“知道了。”

陆久打断了酒吧老板的话，因为他知道没必要再解释了。和他一样的标识，一定是G&K公司的商标。

“她留下什么了吗。”

“有些私人物品，但是不多……”酒吧老板赶忙说道，“不过我都已经仔细保存好了。”

“拿过来。”

酒吧老板忙不迭地回到了酒吧，然后一路小跑地取来了一堆东西。的确不多——只是几件衣服、一个黑色的塑料箱和一个薄薄的笔记本。

陆久接过那堆东西翻弄了一下，然后看了酒吧老板一眼。那个男人面色怯然，不像是敢于藏匿什么的样子，于是陆久点了点头。

“好吧，”陆久说，“这些东西，我拿走了。”

“请便。”酒吧老板赶忙说道。当陆久接过那些东西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仿佛替他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陆久没再说什么，拿起东西回到了公寓。

走进公寓的房间，陆久立即锁好门，然后将那个箱子放在了床上。他将手指按在验证指纹的位置，指纹锁发出滴滴一声，亮起了绿色指示灯——箱子被打开了。

里边装的东西和陆久想的一样：一把半拆解的短剑冲锋枪、三个空弹匣，还有一堆.45ACP子弹被整齐地装在纸盒里。陆久迅速将那把枪组装起来，然后将子弹填入弹匣，他发现那堆子弹只能装满两个弹匣。居然多出来一个空弹匣？这让陆久感到有些奇怪。

通常来说战斗人员携带的弹药都会多过弹匣的容量的，子弹装不满弹匣，只能说明被用完了。莫非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V曾经……

不可能，陆久心想。没有命令，V不会轻易动用火力，而且她作为人形是不能攻击人类的。单纯的自我防卫只需徒手就够了，就算是V这种轻巧的战术人形，力量和速度也都在陆久之上，根本不需要这种致命的武器。一定是剩余的弹药只有这么多了吧。

不过对于陆久来说，这点子弹已经足够，毕竟他不是在战场。

陆久检查了一下组装好的冲锋枪，然后将手握在那把冲锋枪的手柄上。手柄底部的指示灯亮起了微弱的白光，然后发出“滴”的一声，自动保险被解除了——访客权限激活，也就是说这把枪辨认出了手持它的人不是它的所有者，而是具有使用权限的其他可识别人员。

很好，看来他在格里芬的武器操作权限没有发生变化。虽然费了点周章，但总算大功告成了。

那么，差不多该离开了吧，陆久一边将武器重新拆解一边心想。请了三天的假期，但没想到只用了一天就完事了。

今后，他再也不必来这个地方了。

放好那把武器，陆久抬头望向窗外，看到外边已经漆黑一片。虽然本该是黄昏时分，但北国的冬季白天很短，天黑得非常早。

……既然时间还有余裕，索性明天一早再回去好了，陆久想着。现在出发，回到上海将会是凌晨，没有必要如此匆忙。奔走了一整天，他此时也感觉有些累。

不仅是累，而且身上有些发冷、胃里也阵阵空虚——陆久忽然想起就连午饭都还没顾得上吃。不管怎样，先去找点吃的吧。

陆久走上街头，街上非常冷清，因为到了淡季，多数店面都关门了的。虽然不是什么知名人物，但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陆久没有在外边用餐，而是在公寓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些方便食品。考虑到自己要在没有供暖的房间里度过北方的寒夜，他又买了一瓶白酒。

再次回到公寓，陆久将自己买来的“晚餐”放在了屋子里小小的桌子上。桌子旁边有一座旧沙发，曾经是陆久的临时床铺，不过今天他不必睡那里了。

陆久走进厨房，却发现厨房里没有锅碗也没有餐具，他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在这座小屋里吃过饭。之前他在这里居住的时候，都是在“工作”的码头上用餐的。也不知道V都是怎样解决伙食问题的呢？

管那个干嘛，陆久摇头驱走了自己脑海里的疑问。那些事情，已经无所谓了。

虽然没有供暖，不过好在还有水电。陆久打开电热水壶，烧了一壶开水，然后把水倒进了泡面的纸碗里。就算不如16LAB的食堂，但至少比军用口粮强多了，陆久自我安慰地想着。而且还附送塑料叉子。

风卷残云般地吃下了方便面，陆久感觉好了很多，至少吃饱之后身上没那么冷了。为了加强血液的循环，他又拧开买来的酒，对着酒瓶灌了一大口。

又辣又刺喉，陆久皱起眉头心想。酒精勾兑出来的东西，连香精都舍不得放，果然便宜没好货。

酒足饭饱，陆久把垃圾仔细地装了起来，以免留下明显的痕迹。然后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计时器，时间是晚上八点半。

虽然时间还早，不过看来除了睡觉休息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啊。

也罢，早睡早起，明天还有明天的事情。一边这样悻悻地想着，陆久一边朝着床铺走去，忽然发现床上还放着些东西。

那是几件衣服和一个薄薄的记事本。陆久将它们和武器箱一起带回来后，就顺手扔在了一边，专注地摆弄起武器也就忘了这回事。

陆久伸手翻弄了一下那几件衣服，是一件连衣裙和几件内衣，显然是Vector的私人物品。还是那套熟悉的洋装，陆久心想。这是V的标志性衣物，不过要说很有V的风格，倒不如说是公司什么人的奇特爱好，就算是秘书官穿这些也未免有些不太严肃。

陆久随手将衣服放到了床头，然后捡起了那个记事本。这个……又是什么？

陆久有些纳闷。他翻开记事本的扉页，看到上面写着：

“即日起，我将开始在酒吧从事服务人员的生活。为了便于以后向上级汇报我在此处的工作情况，特将每天所进行的活动记录下来，立此存证。”

字写得不错嘛，陆久心想。不过这东西似乎是，日记？他还真不知道V有写日记的习惯。

不，她才没有这种习惯，理论上和实际上都不会有。对终日得过且过、对这个世界毫无期待的人偶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记录的——这一点陆久很清楚，因为他恰好也是这样的人。

那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陆久好奇地继续往下翻过去，然后发现……这的确是一本日记。于是他将那个本子合上，放到了一边。

陆久才不是那种会因为“偷看了少女的日记”而感到害臊的人，但他不想继续看下去了。因为他没有理由去看这种东西。

一个人偶，在这个偏僻的小镇上做了些什么、想了些什么，他不想知道。V不过是区区一部民用设备，和桌椅板凳的不同之处，不过在于会说话、而且想法比较怪。其他还有什么呢。

人形这种东西，对他陆久来说，已经不过如此了。他用这种东西充当实验对象、甚至亲手摧毁它们也不会动一下眉毛，为何要关心一个人偶在想什么？

不过，现在睡觉的话，实在是睡不着——

好吧，就当是打发一下时间吧。陆久心里想着，再次翻开了那个笔记本。

不出意料，里边记录的都是些在酒吧里日常发生的事情。可笑，陆久心想，竟然还详细统计了数字。这家伙的想法，依然和正常人格格不入。

不过，她在似乎酒吧还挺受欢迎的。

陆久慢慢翻看着V的日记，脸上一直带着嘲弄的笑容。但当他看到V在日记中，记录下对自己的思念的时候，他再次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那些记录，全都是V的心理活动和个人思想。他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那是他不该知道的事情。

自己已经深入一个人形的内心深处太多了。再看下去，他就无法继续把她当做一件设备去看待、他那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也会因此而动摇。于是陆久合上了V的日记，把那个笔记本扔到了他伸手摸不到的桌子上。

陆久脱下外套，关掉灯，在床上躺了下来。睡吧，他心想。昨日之日不可留，既然决定了不再回头，就不要再想过去的事情了。

可是他躺得并不舒坦，床上的铺盖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隔着衣服依然感觉十分潮湿。为了驱走包裹了他全身的潮气，陆久又拿起酒瓶灌了一大口，但他还是感觉辗转难眠。以前在这里睡觉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难受啊，陆久有些恼火地心想。虽然有点冷，但是——

陆久忽然意识到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那时候，他不是一个人睡在这张床上的。这里曾经残留着一个女孩身体的温度和头发的香味，但如今只剩下一片阴冷和发霉的气息。

是啊，陆久自嘲地想到，他怎么会忘了呢。

这就是他和V初次的地方，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粗暴地侵犯了她的身体、丝毫不顾她的感受。虽然V完全没有抵抗，但那些夜晚也没什么美好可言，不过是他自顾地对V发泄着心里的狂躁和阴郁罢了。

从那时起，他终于把V给伤透了吧，陆久心想。不过，她要是能这样死心了就好了。不然的话……

陆久闭上眼睛，回忆立即像雪崩一样将他淹没，他心中一直竭力维持着的防线终于崩塌了。那些回忆让人窒息，可陆久无论如何都赶不走它们。不知是否是喝了劣质白酒的原因，他感到头痛欲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陆久猛然睁开眼睛，然后又起身打开了灯，但是毫无作用。看到窗户，陆久就会想到自己站在那里时身后伸来的温柔双手；看到房门，他就会想起他走进房间时迎接他的期待的眼睛。他和V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V的影子，他根本无处可逃。

终于，陆久投降了，向着自己的回忆。V把她的一切都献给了陆久：她的枪、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生命，可是得到的却只有他的遗弃。背叛忠诚于自己的人，在陆久心里是虽死莫赎之罪，可如今的他却决定了要做一个背叛者。

但是，就算已经背弃了过去，也不代表他真的能够忘记过去。

所以，希望她已经死心了，陆久心想。不然的话，自己怎么可能把她忘记呢。

不可能忘记的。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去直面好了。就像是一部不堪回味的影片，如果反复不断地重复播放，总有一天他将会不再在意……一定会这样的。

没错，陆久心想。就算记忆会肆虐到未来的每一个天明，但他已经决定不再去回避。就算以后不再会刻意想起那个女孩，但他也不再试图去忘记他们之间的一切——背负那些让人颤抖的回忆，就是他背叛的代价。

所以，全都来吧。

陆久拿起旁边少女的衣物，紧紧覆盖在自己的脸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残留的体香熟悉而缥缈，在陆久的呼吸道缓缓扩散，让他感到仿佛依然在将那个女孩拥在怀中。

到我身边来吧，陆久心想，如果你始终不肯离去的话。就当是和过往的彻底诀别，至少这一次，他不害怕在回忆中彻底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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