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您了，司劍者大人。」

「不會。那麼，我先告退了。」

傍晚，貝雷絲報告完出征結果，告別騎士長，走向司劍者辦公的執法殿。

司劍者辦公室桌上有批公文和書信，是貝雷絲出征討伐邪祟期間累積的，她稍微整理分類了一下，決定優先處理公務，暫時將皇女的情書擺到一旁。

正準備拿起羽毛筆，心中突然冒出一絲不安。

貝雷絲疑惑地望向皇女的情書，赫然發現數量不對──她離開帝都足足有七天，而艾黛爾賈特的每日情書，居然只來了四封？

她出事了！

貝雷絲面無表情站了起來，迅速伸指在空中畫出傳送陣。

帶有魔力的銀藍弧線即將連成一個圓圈時，指尖猛然一頓。

等等……只根據情書的數量作出判斷？

艾黛爾賈特宮殿內外的避邪法陣和禦敵魔陣，並沒有被觸發。

貝雷絲猶豫地來回踱步，看完艾黛爾賈特的信，再翻了一下桌上，確定沒有皇妃的來信。

她隨即閉上眼睛，探測注入她部分靈魂的神聖掛墜……位置也還在皇宮裡。

不對，為什麼會在皇宮？

這時間艾黛爾賈特有課要上，應該要在帝國學院。

貝雷絲快步走出辦公室。

兩名實習騎士正在門外打掃，貝雷絲開口問道：「最近皇宮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沒、沒有！」

「未曾聽聞！」

兩人緊張地立正回答。

「謝謝。」

貝雷絲邊說邊低頭自省。

她不該因為靜不下心，習慣性地開始收集情報，進行對雙方都沒有意義的對話。

貝雷絲轉身回辦公室，傳送到皇宮門口，交出武器，一路走到艾黛爾賈特的宮殿。

「艾黛爾賈特怎麼了？」

貝雷絲問門口皇妃派駐的衛兵。

衛兵回答：御醫診斷四殿下得了風邪，可能是去古文物展覽館參觀，不小心被傳染的。

風邪在季節交替時很容易流行，患者大部分是未成年人。

艾黛爾賈特很少生病，不代表不會生病，衛兵的說法合情合理，貝雷絲依然感到不對勁。

這是一種奇妙的直覺。

貝雷絲踏進宮殿，跟皇妃派來照顧皇女的宮侍們問完她生病的細節，進了她的臥室。

十三歲的帝國第四皇女躺在床上昏睡，一頭棕色長髮散在枕間，面色病態泛紅。

貝雷絲站在床邊觀察片刻，發現神聖掛墜被放在床頭櫃上，跟銀製懷錶擺在一起。

她立刻拿起神聖掛墜為艾黛爾賈特重新戴上，並把項墜放進她胸前。

皇女被照顧得很好，身上乾淨清爽，不過由於高燒不退，額頭和脖子又滲出了少許汗水。

貝雷絲掏出手帕，以魔法招來水團，再用治癒術將兩者一起消毒後，沾濕手帕為她擦汗。

擦著擦著，她碰到艾黛爾賈特頸上滾燙的肌膚，突然感知到有「魔素」流過的輕微痕跡。

「魔素」類似人類的血液，是阿加爾塔古王國子民們驅動自動化兵器──戰鬥人偶所使用的能源，對於帝國的開國大帝──驅魔者威廉以及流有其血脈的後裔形同劇毒。

歷史上曾發生皇室成員在研究中不慎散布含有魔素的蒸氣、導致皇族們大量暴斃的事件，後來帝國全面銷毀人類當下採得保存的魔素，光明神殿也將魔素列為嚴禁持有與研究的物質。

貝雷絲神色冷肅，伸手在空中升起火團，調高房間溫度，再掀開棉被，仔細檢查皇女。

幸好艾黛爾賈特攝入的魔素極少，也尚未入侵臟器，但若不解毒，她會一直昏睡下去。

貝雷絲立刻申請跟皇妃會面。

皇妃得知驚人事實，馬上派騎士到醫療院拿取解藥。

騎士兩手空空地回來，為醫療院傳話：魔素是極其罕見的毒物，宮中解藥備量只有兩瓶，不久前分別用在了大皇子和二皇子身上。

兩位皇子前晚回宮突然昏迷，找不到病因，由曾任神官的首席御醫親自診斷，發現他們近期攝入了魔素，並追查到源頭是二皇子四天前在起居殿向大皇子與四皇女展示的玩具兵。

「製作解藥的聖靈草不夠，我們已經派人採買，再過三天就會運達帝都。」

首席御醫解釋，運送的隊伍會全程快馬加鞭並走最短路程，這是全國最快的速度了。

三天……

貝雷絲覺得時間太長了，不想讓艾黛爾賈特繼續承受高熱的痛苦。

她回想著十多年前摘取聖靈草的記憶，轉身離開醫療院。

一踏出皇宮大門，立刻取回武器、畫出傳送圈，踏進傭兵時期去過的一座森林。

黑暗中亮起大量紅色眼睛，貝雷絲看見不遠處的聖靈草，淺笑著拔出了魔法劍。

◇

「唔……」

艾黛爾賈特悠悠醒轉，一眼看見外面陽台上，聖騎士英氣凜然的純白背影。

明明現在是深夜，月亮高掛在天空上，這時間她能看到老師，絕對是思念過度的錯覺吧？

「老師……？」

艾黛爾賈特還是忍不住叫喚，發覺自己的嗓音有點沙啞。

貝雷絲收回目光，轉身走進房間，關上具有透光設計的雕花內門，揮手點亮燭燈。

「妳醒了，艾爾。」

艾黛爾賈特怔怔望著朝思暮想的老師越來越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真的是……老師？」

「嗯。」

貝雷絲站在床邊，伸手扶起艾黛爾賈特，讓她靠著床頭坐好，再拿起床頭櫃的空杯給她。

艾黛爾賈特順手接過，毫不意外看見老師喚來亮著治癒白光的水團投入杯中。

她感覺很渴，一口氣喝完了杯中味道甘美的純淨水。

貝雷絲再為她弄了一杯，這次艾黛爾賈特只喝了一半，把杯子放到床頭櫃。

忽然發現懷錶旁邊，並沒有她高燒出汗時怕會弄髒、努力摘下擺過去的神聖掛墜。

「在妳胸前。」

貝雷絲注意到她一瞬間流露的驚慌，立刻猜到來龍去脈，溫聲提醒。

艾黛爾賈特連忙伸手摸向頸邊銀鏈，低頭往胸口與睡衣之間看去，隨即大大地鬆了口氣。

「我給妳的神聖掛墜，妳以後要一直戴在身上。」

貝雷絲藉燭光打量艾黛爾賈特恢復健康的面容。

「我追加了防鏽魔法，以後妳洗澡的時候也別拿下來，除非我在妳身邊。」

「……我洗澡的時候，老師會在我身邊？」

「不對。」

貝雷絲立刻否認她的解讀，伸手撫上艾黛爾賈特頭頂，無奈看著她臉上露出的促狹微笑。

「我的意思是，妳隨時都要戴著神聖掛墜，不可以再隨便拿下來。」

「好的，我會聽老師的話。」

艾黛爾賈特乖巧溫順地回答，瞄了一眼懷錶上的日期，表情有點訝異。

「老師，我睡了四天嗎？」

「對。」

「我居然不小心錯過了偷……咳、歡迎老師光榮凱旋的機會，真是可惜……」

「以後還有機會。」

「嗯！來日方長嘛。」

「艾黛爾賈特，我並不是在鼓勵妳偷襲我。」

「我知道。」

艾黛爾賈特笑瞇瞇感受著老師落在她頭上的溫柔安撫。

「我還知道我身上發生了什麼，二皇兄那個玩具兵爆炸時燃燒的氣體，大概含有魔素吧？不過……既然老師在這裡，我一定已經沒事了。」

「妳沒事了，不過醫療院製出下一批解藥前，每位皇妃都要留在自己的宮殿。」

貝雷絲解釋了皇妃暫時無法來看她的原因。

近期皇帝身體狀況很差，宮中為了確保皇帝健康，對妃子要求更加嚴苛，無論親生或抱養的孩子生病，她們都必須遠離，不可探望或照顧，魔素事件一出，更是直接被勒令限足。

「別擔心，老師，我不會因此失望的，妳別忘了，我從小就是一個人住在這裡。」

「我不擔心，妳一向能正面思考，也很會自己找樂子。」

「這算誇獎嗎？」

「是誇獎。」貝雷絲答得斬釘截鐵，收回撫摸她的手。「我煮了粥，拿過來給妳喝。」

「老師肯定一來就搶走侍女們的工作。」

貝雷絲掃她一眼，什麼也沒說，直接出門端粥回來。

艾黛爾賈特喜孜孜地坐在床上讓老師餵食，喝完美味的粥，感覺又有點睏了。

隨即想到，老師應該也很累，雖然她沒有表現出來。

「老師，我已經沒事了，請妳趕快回神殿休息吧，我下午再去找妳好好道謝。」

「不需要。」貝雷絲拿了一條新手帕幫她擦嘴。「妳先躺下。」

「我不可以去找老師？」艾黛爾賈特委屈地躺回枕上。

「可以。」貝雷絲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妳累了，睡吧，我在這裡看著妳。」

「老師不休息？妳明天還要工作吧？」

「我明天休假。」

「一定是配合我說要休的，老師每次出差回來，都會逼自己趕快處理完堆積的公文……」

「別說話了，閉上眼睛。」

「真蠻橫。」艾黛爾賈特小聲嘀咕。「明明我才是有司劍者當靠山、驕縱任性的皇女。」

「……」

貝雷絲靜靜等待片刻，移開手掌，艾黛爾賈特閉著眼睛，表情舒緩放鬆。

貝雷絲用手背碰了碰她額頭，確認她完全退燒了。

「再說兩句話就好。」

這時，艾黛爾賈特睜開眼睛，再度出聲。

「……嗯。」貝雷絲也只能同意。

「謝謝妳待在這裡照顧我，老師。」

「不用謝。」

「那麼……我能要一個晚安的抱抱嗎？」

貝雷絲早知她會提這要求，二話不說挨近床邊，展開雙臂。

艾黛爾賈特起身擁抱貝雷絲，將腦袋埋進貝雷絲懷裡，用力吸取眷戀之人的氣味，內心的焦躁不安沉澱下來，卻又開始興奮悸動。

「……請妳等我長大，老師。」艾黛爾賈特情不自禁對她呢喃，違反只說兩句的約定。

貝雷絲沒有指責，也沒有無視，鬆開雙手，看著艾黛爾賈特躺回原位，幫她蓋好棉被。

「晚安，艾爾。」

貝雷絲揮手熄滅壁上燭燈，暫時中止神聖掛墜的反彈咒，豎起右手食指，在唇上一碰，再挪到艾黛爾賈特額間，以神聖力量隔空施加了司劍者的避邪祝福。

燦爛金光凝為一柄聖劍，緩緩融入艾黛爾賈特眉心，讓她很快陷入了無夢的酣睡。

殘餘的光點無聲消散。

貝雷絲單膝跪在浸染月色的地毯上，看了一會睡容安穩的皇女。

隨即起身放下窗簾，走到門外站定，靜靜守護持續自我成長、既弱小又重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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