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大明天下(443—495)】同归于尽呗,8

[db:作者] 2025-07-26 12:46 5hhhhh 2140 ℃

  坊间某些传言他二人不是没听到,只是一笑置之权当放屁罢了,刘瑾对丁寿如何信重,旁人不晓他们还能不知道么,远在西北千里之外,将吏兵二部的文武铨选差事都接过手去,可怜两位部堂大人一时都沦落为南山小儿的橡皮图章,这等恩遇信重,丁寿是吃了多少猪油才会为了一个犯妇与其翻脸,可是观刘太监此刻言行,遮莫那个「屁」竟是真的?

           ************

  兵部衙门。

  刘宇揉着渐渐胀大的脑袋,愁眉深锁,宦海风波险恶,若想长保富贵,见风使舵,顺势张蓬的本事可不能弱了,自己才具一般,也无甚拿得出手的功绩,如今位列九卿,一部正堂,还不是当初见机得早,烧了刘瑾的冷灶,才有了今日地位,谁想在那丁南山之事上竟看走了眼,虽说出头的是许季升那老匹夫,可这把不准刘太监的脉,早晚会有再栽跟头的时候,一遭碰壁,让犹有进取心的刘至大未免心中寥落,灰心丧气。

  「部堂,」兵部郎中杨廷仪步入内堂,将手中锦盒置于桌案上,浅施一礼道:「家兄在留都听闻令郎发解之喜,与有荣焉,特嘱下官略备薄礼一份,聊表寸心。」

  刘宇舒展双眉,微笑道:「贤昆玉有心了,据闻令侄杨用修亦中乡进士,老夫还未曾恭贺,失礼之处还请担待。」

  杨廷仪欠身笑道:「部堂科场前辈,有此心意已是舍侄造化,何须客套。」

  刘宇开怀大笑,杨家老三真会说话,心头阴霾消散许多。

  「部堂可有心事?」杨廷仪惯于察言观色,刘宇神情异常未曾逃过他的眼睛。

  刘宇笑声突止,喟然一叹,「正夫所言不差,老夫确有一桩烦恼……」

  刘宇将杨廷仪倚为心腹,心中烦恼也不会瞒他,杨廷仪听闻后静忖片刻,开言道:「如此说来,坊间传言竟是真的?」

  「那些愚民流言,十无一真,偏偏让老夫赶上了一次,欸!」刘宇苦笑,也不知自己算幸运还是倒霉。

  「那部堂前番嘱我起草再为丁南山论功升赏的奏疏……」

  「还写个什么,触刘公公的霉头么?罢了吧!」刘宇没好气道。

  杨廷仪淡然一笑,「下官却以为,强贼张华大逆僭号,其罪不谓不重,有功不可不赏……」

  「嗯?」刘宇白眉微攒,杨正夫往日很识大体啊,今天怎么不开窍了?

  杨廷仪迎着刘宇质疑的目光,不为所动,从容道:「只是叙功之人不妨变上一变……」

           ************

  「巡关御史林茂达奏兵部尚书刘宇居本兵要职,先事建谋,相机决策,剿灭昌平州僭号强贼张华,奏行升赏,上谕升兵部尚书刘宇为太子太傅,尚书如故…

  …「

  钱宁偷觑丁寿神色,只见那位爷掩唇打了个哈欠,一副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的模样。

  「就这个?没点别的东西提神了?」丁寿拄着下巴问道。

  我的爷,您还想怎么样,前阵子只是指着鼻子骂,现在已经开始骑脖子了,连刘瑾党羽都开始抢您的功劳了,您怎么还跟没事人似的,钱宁真怀疑自己跟错了主子。

  「卫帅,刘宇那老儿太不成话,竟冒功到了您老的头上,卑职这便派遣缇骑逻卒侦缉那老儿不法之事,待握住他的把柄,让他跪在您老面前求饶。」钱宁恶狠狠说道。

  「这话怎么说的,爷是那么没容人之量的么,这于永升了佥事,其他人封赏也没少了,剩下点鸡毛蒜皮的小功劳计较那个干什么。」丁寿不耐烦地摆手,「这种小事别拿来烦我,丢人!」

  「卫帅,这可不是小事啊!」自家老大竟然失了往日精明算计,钱宁为之痛心疾首,「锦衣卫巡查天下,震慑百官,凭的便是酷烈手腕,赫赫凶名,若被人欺到头上还听之任之,怕那些不开眼的杂碎会得寸进尺,弟兄们今后办差也是事倍功半,无人再当回事!」

  哟,看不出钱宁还有这般眼光,真是难得,丁寿不免对这属下高看了几分。

  还没等丁寿夸赞钱宁几句,杨玉气冲冲闯了进来,「卫帅,顺天府实在欺人太甚!」

  「胡汝砺找你麻烦了?」丁寿蹙眉问道,虽说他做好了墙倒众人推的心理准备,可胡汝砺堂堂顺天府尹,正三品官职,在刘瑾党羽中也算中坚,官儿当到这个位置了还亲自下场找麻烦,二爷不由开始怀疑自己人品了。

  「那倒没有。」杨玉摇头,鼓着腮帮子道:「是周玺那个棒槌……」

  原来杨玉奉命与户部侍郎张缙、都察院都御史张鸾会勘顺天府皇庄地土,顺天府方面由府丞周玺配合,周玺将各处地亩缴报,户部与都察院用的都是申呈,唯独给杨玉的是关文,杨玉的姑姑是弘治皇帝的保母卫圣夫人,也算半个宫里人出身,当年犯事也只降为千户,如今官位升了回来,却要被顺天府的官儿使脸色,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听杨玉吐了一肚子委屈,丁寿静默不语,钱宁附和道:「卫帅,您看到了吧,那帮官儿就是怕硬欺软,已经开始给您上眼药了!这么下去……」

  「本官知晓了,你们下去吧。」丁寿晃晃手指道。

  「卫帅!」二人异口同声。

  丁寿只是摆手,二人对视一眼,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喝退了手下,丁寿脑袋也开始疼了,小鱼小虾们或不成事,但乱哄哄围上来也够恶心人的,拖得久了,人心一散,队伍可不好带啊,可是有些人还没跳出来,现在就动手,是不是嫌早了点,要不然,再抻上个几天?

  「卫帅!」杜星野消无声息走了进来。

  「老杜,你也被别的衙门欺负了?」二爷都有心理阴影了。

  杜星野被问得一愣,「属下一直在衙门当值,未曾出去过。」

  「那就好,」丁寿一拍额头想了起来,坐直身子道:「什么事?」

  「有人下帖请您赴宴。」杜星野将手中请柬呈了过来。

  「哎呦,真是患难见真情,而今还有人请咱爷们吃饭呢……」丁寿接过烫金请柬,笑着打开,待看清里面附着的名帖,立时惊诧道:「寿宁侯府?!」

           ************

  申牌,寿宁侯府。

  碧瓦飞檐,高甍华宇,彩灯映照下,整个侯府五彩斑驳,气象非凡,无一不向人展示着大明外戚第一家的富贵奢华。

  闻得丁寿已至,张家兄弟携手迎出,满面春风道:「缇帅大驾贲临,我等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二位侯爷盛情相邀,下官万分惶恐,还请侯爷宽恩,不念在下荒疏礼节之罪。」丁寿同样喜笑颜开,远远便躬身一礼。

  二张哈哈大笑,连道何必多礼,一左一右与丁寿联袂进府,热络神情真是犹胜骨肉亲朋。

  进了厅堂,张鹤龄传令开席,片刻间水陆珍馐罗列满案,舞姬乐女翩然成队,二张频频劝酒,丁寿来者不拒,一时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座上之人渐觉耳热神酣,张鹤龄向弟弟使个眼色,张延龄心领神会,慢悠悠道:「缇帅近来过得可好?」

  丁寿正随着下边丝竹声敲打节拍,转首笑道:「甚好,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小王八蛋,敢给老子装蒜!张延龄横眉立目,便要出言讥讽,旁边张鹤龄接口道:「缇帅果有容人雅量,对那些宵小之言置若罔闻,本侯自愧弗如。」

  「侯爷过谦,下官从来都是以二位侯爷为楷模,亦步亦趋罢了。」丁寿笑眯眯回道。

  张延龄面色一冷,阴笑道:「我兄弟二人与当今太后血脉相连,岂是旁人可比,想学我们弟兄?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谢侯爷提醒,」丁寿谦和笑道:「下官照猫画虎,有样学样呗。」

  「你他娘说谁是猫?」张延龄终于按捺不住。

  「怎么话说的,侯爷身份尊贵,席间口出秽语,怕是有碍侯府声名,便是建昌侯爷不拘小节,也该替太后老人家珍惜羽毛才是。」丁寿大惊小怪道。

  张延龄拍案而起,张鹤龄拉住弟弟衣袖,示意他重新坐下,干笑几声道:「缇帅,我兄弟二人盛情款待,你却句句言辞锋利,恐非为客之道吧?」

  「侯爷教训的是,下官酒后无状,言语唐突,请二位侯爷见谅。」丁寿起身赔礼。

  张鹤龄见丁寿服软,含笑点头,又听对方话锋一转,「席间失礼,无颜在座,这便告辞,待日后有暇登门赔罪。」

  别呀,你小子脸皮儿也忒薄了吧,两句话不对付就走人,那我们哥俩请你干嘛啊,张鹤龄急忙起身挽留,「席间戏言,缇帅何必认真,延龄,还不向缇帅告罪。」

  果然是夜猫子进宅,丁寿心中冷笑,一脸诚恳道:「明明是下官言语不周,怎可委屈建昌侯爷,告辞告辞……」

  一肚子闷气的张延龄见自家大哥眼睛都快冲自己挤瞎了,只好抱拳行个半礼:「缇帅,本侯得罪了。」

  对方服软,丁寿见好就收,不再急着走人,他也确实想知道二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逢场作戏么,谁不会!待二爷缓过神来,把你们家戏台子都给掫了。

  张鹤龄也觉心累,干脆挑明了说话,「适才延龄言语或有不妥,但有一桩确是不假,张氏一门与天家葭莩之情,无须赘言,缇帅如今处境,我等也略知一二,不是本侯夸口,只要我等兄弟面陈二圣,几个文官跳梁,何足道哉。」

  张延龄也轻蔑嗤笑:「便是刘瑾,也不敢不给我们兄弟一个面子。」

  「届时缇帅困境迎刃而解,重获陛下宠信指日可待,来日青云直上,自不待言。」张鹤龄自得道。

  二位爷还真看得起自己,这话放在弘治爷那会儿我倒是信,您二位怕是不知道那位皇帝外甥多不待见您俩舅舅吧,丁寿面上一副诚惶诚恐貌,「多谢侯爷费心,下官近日……诶,不怕二位笑话,确是焦头烂额,如此便有劳二位了。」

  二张相视一笑,张延龄撇着嘴道:「不过几句话的事,有甚辛劳,可这人情世故,一来一往,想必丁大人也是明白人……」

  尼玛,还有敲竹杠敲到二爷头上来的!真是卖解的吞宝剑——要钱不要命,丁寿一脸纠结,「但不知二位侯爷需要多少心意?」

  张延龄默默盘算,这小子赴辽东,下江南,奔西北,这一圈圈划拉下来,家底定然厚实,正琢磨来个狮子大开口,却听身旁兄长笑道:「我等诚心愿交缇帅这个朋友,那些俗物往来实在是有伤情分。」

  不要银子?不说张延龄,连丁寿都对这位寿宁侯爷刮目相看了,「那侯爷的意思是——」

  「贵府家人程澧在京中经营钱业,」张鹤龄若无其事地转动着手中青花瓷杯,轻声一笑,道:「放债获利,天经地义,本来谁也说不得什么,只是贵价所放利息……别有不同,伤了同行间的和气,本侯受托代为说项,缇帅是明理之人,当不消本侯多说。」

  丁寿终于了然,合着两个姓张的生意场上玩不过程澧,从二爷这里往回找场子呢,「下官愚钝,劳烦侯爷还是明说为好,究竟要下官如何去做?」

  「放聪明的,退出」行钱「这一行。」张延龄喝道。

  丁寿眉头一挑,张鹤龄已然接口道:「即便受人之托,我弟兄也不好强人所难,只是利钱上,不妨和光同尘,府上也能多些进项。」

  「那定多少合适?」丁寿再问。

  张鹤龄不语,他适才说得够多了,倘一再言利实在有损侯爵身份,连性情急躁的张延龄也缄口不言,身后肃立的曹鼎插言道:「至少月息八分。」

  「月息八分?」丁寿哑然失笑,「一年下来岂不是连本带利翻了一番?」

  曹鼎得意洋洋,「岂止!对方若是到期不还,来年转息为本,本再生息,本息叠加,最后所得何止数倍!」

  丁寿抚掌笑道:「果然是生财妙法,下官佩服。」

  张鹤龄道:「京城处处藏金,银钱是赚不完的,缇帅大可宽心,哈哈……」

  张家兄弟一同大笑,丁寿先是附和大笑,忽地笑声一敛,「下官不才,贵价所言利钱,听来怎么有些像蒙元朝廷的」斡脱钱「?」

  张鹤龄笑容顿时一凝,还未反过味儿来的张延龄又干笑了几声,觉得气氛不对,才尴尬止笑,张鹤龄冷冷道:「缇帅说笑。」

  「色目人搞出来的羊羔儿息逼得多少百姓鬻妻卖子,破家散族,下官便是想笑——恐也笑不出来啊!」

  丁寿乜眼斜睨手足无措的曹鼎,意味深长道:「年息翻倍?此在唐宋确是常态,可我大明……」

  丁寿双手向斜上方一拱,振声道:「太祖高皇帝起于布衣,宝训放债利息不得过三分,按大明律,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似尊驾这般年月过期,便叠算不休的,该当如何处置,请二侯教我。」

  张鹤龄摁住席下弟弟已经攥紧的拳头,面色变了几变,突然哈哈一笑,「缇帅教训的是,本侯碍于人情,一时不察,竟险些铸成大错……」

  话锋转冷,张鹤龄向身后喝道:「无知奴才,还不向缇帅请罪。」

  曹鼎慌忙跪倒,连声告罪。

  「不知者不罪,侯爷不必动怒。」丁寿大度道。

  张鹤龄笑容勉强,张延龄一直冷眼旁观,突然道:「缇帅久侍圣驾,想必见识过御前百戏,本侯近日也觅得几个把戏,请缇帅品评一二。」

  言罢张延龄摆手让歌舞退下,一名持着铜锣的青衣汉子恭谨而入,座下行礼道:「小人刘东山见过侯爷。」

  「把你那几个拿手玩意儿亮出来,让丁大人指点指点。」张延龄向丁寿处一瞥,二爷立时品出了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

  刘东山恭声应是,举着铜锣一敲,一只头系梁冠的黑犬驮着一只猴子跑了进来。

  在锣声催动下,那只猴子在黑犬身上爬上窜下,百般捉弄,黑犬似乎被驯服得甚是温顺,无论怎样,也是俯首帖耳,不愠不火。

  张延龄捧腹大笑,斜睨丁寿,讥笑道:「好一个狗官,果然听话得很,刘东山,你是如何驯的这狗官?」

  刘东山谄笑道:「无非是心狠手辣罢了,那些不听话的,直接杀了吃肉,剩下的便是乖乖听使唤的好狗了。」

  「说得好,看来对那些不听话的狗官,只有趁早杀了,省得碍眼!」张延龄阴声连笑。

  张鹤龄此时也流露出几分报复快意,从桌上夹起一块鹿脯,嘻笑道:「狗官,过来看赏。」

  许是黑犬与二张不熟,未立时听从召唤,见张鹤龄面露愠色,刘东山哈腰陪笑道:「侯爷莫罪,这狗东西带上官帽,便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有些狗眼看人低!」

  张鹤龄兄弟闻声哈哈大笑,曹鼎等下人更恨不得笑声将房顶都掀起来,张延龄高声道:「说得好,下去重赏,丁大人,你说这不识抬举的」狗官「,是该赏还是该杀?」

  丁寿揉了揉被夸张笑声震得有些发胀的耳朵,若无其事道:「自然是杀了好。」

  「哦,为何?」张鹤龄嘴角牵动微露讥嘲。

  「狗侯爷狗仗人势,有眼无珠,开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还不自知,留着有什么用!」丁寿理所当然道。

  张延龄拍案怒喝:「丁寿小儿,你大胆!」

  「侯爷何出此言?」丁寿一脸无辜。

  张鹤龄的脸色也终于冷了下来,「丁大人,你这玩笑过了,便是太后陛下对你恩宠有加,也不能恕你这不敬之罪。」

  「下官就事论事,就狗言狗,何干太后!」丁寿一脸无奈,「下官区区二品,礼制六梁冠,那」狗侯爷「戴的可是七梁冠,上面雉尾犹存,二位侯爷请仔细看。」

  二张定睛一看,果如丁寿所言,张延龄暴跳如雷,指着刘东山跳脚怒骂:「混账,谁让你给狗戴七梁冠的?!」

  刘东山扑通跪倒,面如土色:「小……小的不知道,我哪……分得清这些啊!」

  「许是二位侯爷久不朝参,朝服礼制都淡忘了,着实可叹,下官告辞了。」

  丁寿唉声叹气,一步三摇地晃了出去。

  心口上又被捅了一刀的张延龄气急败坏,「来人,把这不晓事的奴才给我拉下去,狠狠地打!」

  刘东山仓皇悲呼着被拉了下去,张延龄反手将整桌席面掀掉,厅内顿时狼藉一片,他犹不解气,又将案几上可见的瓶瓶罐罐乱七八糟砸了一通,气喘吁吁坐在椅上生闷气。

  「早说这等玩闹之举不济用,你非要搞来折辱那丁寿……」张鹤龄看着被弟弟祸害一气的自家厅堂,直皱眉头。

  张延龄嗔目怒喝:「你还说我?按我的意思直接让人趁势把他搬倒,他那家业还不手到擒来,还商量个屁!」

  「怨我怨我,」张鹤龄轻叹一声,懊恼道:「不是想着这小子在姐姐那里还有些面子,先不伤和气地将买卖谈妥,至于他能否熬过这一关,看他自个儿运气就是,谁想他竟不知死活……」

  「你就是想太多,他到姐姐那儿去哭去求又能怎样,咱宫里又不是没别人递话,还弄不了他!」张延龄对兄长的小心谨慎不以为然。

  「这回听你的,弄他!」张鹤龄狠狠说道。

           ************

  丁府,花厅。

  「咕噜噜」、「咕噜噜」,丁寿含着一口茶水在嗓子里来回滚动,程澧在他身后垂手肃立,等候吩咐。

  「噗——」将茶水全部喷洒在一个盆栽绿植上,终于腾出嘴来的丁寿也不回身,径直问道:「你放债多少利息?」

  「二分。」程澧回道。

  「这么低?」丁寿扭身擦擦嘴巴,一脸诧异,「你不会用以本伤人的笨法子吧?」

  程澧躬身道:「以本伤人,对本钱小的钱商有用,可京中富豪势要之家甚多,要伤他们名下产业,却也困难。」

  「那你打得什么主意?」丁寿问道。

  「说来简单,不过是想让那些权贵们觉得京师钱业利润不高,改投他处罢了,京师之地寸土寸金,开店置铺样样赚钱,一年到头怎么也能挣出个三成利来,何必担上个放印钱的名声。」

  「你这话该不是告诉爷已然少挣了银子,还亏了名声?」丁寿半真半假地笑问道。

  程澧也看出丁寿玩笑意味居多,笑着回道:「老爷明鉴,银子固然少挣了些,但等那些大头出局,好处自然也就来了。」

  「什么好处?」

  「大明的官儿当得辛苦,权要职位还好,那些清水衙门里的官儿入不敷出,在京师生活,一年下来纵是再节俭度日,最低也要五十两银子,这还是在京久居的官员,倘是新科进士,贽见大小座主,拜会同年及乡里官长,酬酢公私宴醵,赏赐座主仆从与内阁、吏部轿夫,等等杂七杂八罗加起来,多则耗费六七百两,至少者也要一百两上下,寒门士子,授官未久,这银钱何处筹措,还不是要举债度日……」

  丁寿打了个响指,「今年便是会试之年,眼瞅着就有上千名各地士子进京…

  …「

  「没您不圣明。」程澧恭维道。

  「可这千余名士子中只有三百余人能中会试,便是他们个个家境贫寒,举债度日,我才能放出去多少银子?」二爷忽然觉得,银子多了也是一件烦恼的负担。

  程澧抬眼一笑,「大人忘了,今年除了春闱,还是朝廷京察大计的年份,为了得个优评,少不得人情奔走,另外京官外放,外官入京,都要向司礼监刘公公那里呈送心意,这一来二去,小人只担心老爷的银子不够多……」

  「在那些跑官儿的人身上花银子多了,爷别的生意进项岂不少了,你可说了,京城之内,寸土寸金。」

  程澧垂目低眉,轻声道:「别的生意,小人并未放下,老爷急公好义,不计蝇头之利,解人危难,那些举贷之人可是实打实的得了好处,还能传您什么坏话,况且待其他人出局后,适当调整些利钱,想来那些急用钱之人也不会多做计较。」

  丁寿忽然叹了口气,「老程,不枉爷为你和张家两个侯爷斗了一场,你仅只经商,实在是屈了大才!」

  「老爷对小人有知遇之恩,能为老爷奔走效力,略尽涓埃,小人于愿已足,不敢妄求。」程澧俯首道。

  丁寿朗声一笑,待要再勉励几句,只见高晓怜步履慌乱,匆匆而来,不由眉心轻蹙,示意程澧退下。

  「怎么到前院来了?」丁寿有些不满,高晓怜虽没名分,可也是后宅女眷,冒冒失失闯到前院花厅,算怎么档子事。

  「老爷开恩,救救干娘。」高晓怜花容惨淡,跪地求告。

  「谭淑贞?她怎么了?!」丁寿惊问。

           ************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本就不大的屋子内挤满了莺莺燕燕,可人黛眉深锁,在外间与谈允贤轻声交谈,里间贻青贻红二人捧着托盘立在床边,长今则眼泪汪汪跪在床边脚踏上,不时抹上一把眼泪。

  「师父!」长今一见丁寿,眼泪立时止不住流下。

  丁寿不言,缓步走近,只见谭淑贞额缠染血白帕,一身缟素呆靠在床头,发髻散乱,未见打理痕迹,原本丰韵艳丽的面容两腮凹陷,显得苍白憔悴,双唇间血色全无,一双眸子更是空空荡荡,毫无生气。

  丁寿拧眉,「怎地几日工夫,便憔悴成这般模样。」

  「老爷,干娘她两日水米未沾,再这样下去,身子怕是顶不住了。」贻青拭着眼角悲声道。

  「开始干娘只是哭,这几日怕是泪水都流干了!」贻红轻声啜泣。

  丁寿坐在榻边,握住一只柔荑,柔声道:「何苦糟践自己?」

  谭淑贞恍如行尸走肉,木然无声,半晌才扭头看向丁寿,惨然一笑,笑容无尽凄凉,看得丁寿心中隐痛。

  让贻青二人牵着长今出去,丁寿轻声道:「玉姐儿莽撞,我又未曾怪你,几日未来见你,也是事忙疏忽了,再想给她一个教训,过得几日便把人领回来,届时看到你这般模样,她做女儿的,又将如何自处?」

  谭淑贞面无表情看着丁寿,呆滞无语。

  「你不信我?」丁寿立目喝道。

  「老爷,干娘如今半痴半傻,您就莫要怪她了!」高晓怜不知何时进得屋内,满脸悲戚。

  丁寿吐出一口浊气,转身走了出去。

  「谈先生,可有法子医治?」丁寿沉声问道。

  「药石罔效。」谈允贤淡淡道。

  丁寿心头一紧,秦可人连忙道:「谈先生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消去了心中病根,自可不药而愈。」

  那你大喘气个什么劲,丁寿心急如火,如今看这些名医做派,真有一大耳帖子呼上去的冲动。

  「干娘!您怎么了?老爷快来啊!」

  屋内惊呼声四起,丁寿风一般闪身而入,立时被眼前景象所吓,只见谭淑贞苍白面颊上,挂着两行殷红血泪,炫目刺眼,动魄惊心……

       第四百五十章解心结缇帅夜访纾困局债主登门

  弦月如钩,银光泻地。

  竹篱参差,圈围着数丛花畦,虽处早春,篱内已见青青绿草,吐蕊芳卉。

  花圃间的卵石小径上,两个人影默默对立,气氛凝重。

  丁寿神情与园内盎然春意截然不符,如罩寒霜,冷冷凝睇拦在身前的白衣人影。

  「你当真不让?」丁寿寒声喝道。

  白少川长身玉立,只是噙笑摇首。

  丁寿面沉似水:「你自认拦得住我?」

  白少川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不能,但丁兄夤夜登门,执意要带人去,在下唯有舍命奉陪。」

  丁寿寒眸一凝,「你要以命相搏?」

  「刘公有令,白某只要一息尚存,断不会违背。」白少川淡淡道:「拳脚无眼,奉劝丁兄出手时也勿留余地。」

  话不投机,多说无益,丁寿垂手伫立,身如山峙渊渟,衣袂无风自起。

  白少川折扇舒展,亘于胸前,白袍鼓荡,猎猎生风。

  「白大哥!」郭彩云忽然推门而出,望向白少川的目光中满是担忧挂怀。

  「彩云,回去。」白少川转眸喝道。

  丁寿冷眸如电,斜乜一眼郭彩云,冷笑道:「白老三,丁某人的媳妇儿一个屋檐下和你住了一年多,我可没说过半个」不「字儿……」

  「你……胡乱说些什么!」郭彩云又羞又恼,红透秀颈,急声道:「白大哥,休听他胡言乱语。」

  「胡言乱语?你那两个姐姐都是人证,可要我带来对质?」丁寿吊着眼睛讥诮道:「还是要我将当日前因后果来说个明白?」

  「你……」丁寿的无赖放诞郭彩云曾亲身领教,保不齐真能说出当日姐妹三人的狼狈情形,既羞于解释又怕白少川误会而看轻自己,破云燕左右为难,泪珠已在眼眶中打转。

  「丁兄,欺负女子非丈夫所为。」白少川一向平静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恚意。

  「丁某小人一个,不劳白兄烦心。」二爷倒是理直气壮,随即却又话锋一转,「不过么……」

  丁寿缓了缓语气道:「容我将那不成器的义女带走,咱兄弟的事便算两清,如何?」

  迎着丁寿一瞬不瞬的目光,白少川终于微微点头。

  丁寿才露喜色,又闻白少川道:「只要丁兄有刘公手令,白某悉听尊便。」

  这不和没说一样么,老太监说一不二,要是能轻易吐口,二爷还会来找你!

  丁寿立时垮了脸,颦眉道:「白兄,丁某属实不愿与你为敌。」

  「白某亦然。」

  「可今日却不得不动手,」丁寿笑容苦涩,「玉姐儿无状,合该严惩,但其母挂念骨肉,如今形销骨立,命在旦夕,若再不见女儿,怕是性命堪忧,白兄也为人子女,当晓父母恩重,情非得已。」

  丁寿晓之以情,白少川面色却无毫无变化,只是静伫不语,拦在路前的身形也未稍移半步。

  「罢罢罢,丁某告辞。」碰到这么块木头,今日二爷认栽了,瞧这意思,如果强行带人,白老三真能和自己玩命,尽管白少川与他之间若即若离,但好歹相交一场,丁寿不想伤他性命,当然更不想被他伤了自己,思来想去,也只有向老太监低头服软这一条路了。

  才部堂,您老与众将士的仇怨丁某只有另觅他法来报了,丁寿仰天长叹,扭身便走。

  「且慢。」白少川突然开口,沉声道:「人——你带走吧。」

  「当真?!」丁寿讶然回首,他素知白少川对刘瑾惟命是从,适才还不惜拼命阻止自己,何以转变如此之快,「你不怕刘公怪罪?」

  「刘公那里白某自会交待,人在东厢,你自去吧。」白少川侧身让开道路。

  「白兄,你……」丁寿踟蹰不前。

  「快走,迟了小心某会改变主意。」白少川竟有心开了个半真半假的玩笑。

  凝视一反常态的白少川片刻,丁寿一言不发,闪身投向东厢。

  「白大哥……」郭彩云冲至白少川身侧,张口欲言。

  白少川举手止住她的话头,举头望向天边新月,幽幽一叹,不知想些什么。

           ************

  昏黄的灯光吞吐摇曳,周玉洁倚着床栏,垂首低泣。

  灯光骤然一暗,周玉洁惊惶抬首,看清来人顿时惊呼一声:「大……爹爹!」

  丁寿端量着这个自己才认下不久的义女,春山含怨,秋水凝愁,面本艳光四射的俏丽娇容笼罩着一层阴霾,黯淡无华,薄薄樱唇苍白如纸,胸前衣襟更是被泪水浸染,湿了一片。

  玉人憔悴如斯,丁寿的满腔怒火一时竟发作不得,只是恨恨一叹,「你做的好事!」

  周玉洁自床上起身,默默跪倒,啜泣道:「玉洁自知罪孽深重,心中唯有母亲牵挂不下,但求……爹爹妥善照顾,女儿便赴阴曹,也当瞑目。」

  丁寿哼了一声,「你却瞑目了,可是也想拖着你娘陪葬!」

  周玉洁大吃一惊,慌忙间称呼又乱:「大人何出此言?莫非那刘瑾要株连大狱?」

  「闭嘴!」丁寿甩手将一物丢到周玉洁身前,「你自己看吧。」

  周玉洁定睛看是一幅白色绢帕,上面斑斑点点,仿佛一瓣瓣晕染桃花,孤凉凄美,「这是……」

  「这是你母亲血泪交织而成,自那日你被带走后,你娘茶饭不思,日夜哭泣,如今人已憔悴不堪,泪尽滴血……」

小说相关章节: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