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最终还是选择了疏远钟会。

圣子的教诲在他耳边响起，他曾向圣子大人起誓，永远做最忠诚的仆人，一生侍奉对方。他是作为圣子大人的仆人降生于世的，如果背叛了这个誓言，即是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而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没脸再见少年。那个荒谬又下流的春梦，如同魔咒一般时常在他脑海中重放。

姜维没有忘记钟会来到教堂的理由是什么，少年是为了守住贞洁才错手杀了司马昭。这不是他的错，自己正是明白这一点，才替他隐瞒罪行，保护了他。

如今钟会把他当做神明一般崇拜，他却产生了和司马昭一样龌龊的想法，这叫他如何直视少年纯净的双眸？

姜维想起了司马师在葬礼上说的话：

“你真的认为你身边这个男人比昭更值得托付吗？你确定你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吗？”

他想证明自己绝不是司马昭那样的人渣，少年更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

姜维无法想象钟会如果知道了自己那些不洁的想法，会对他有多失望。更不想让对方觉得选择自己是一种错误。

他只能和钟会拉开距离，让这份本就不该存在的感情在时间中消磨殆尽。

为此姜维开始用大量的工作麻痹自己，他揽下了教会所有需要聆听的告解，增加了弥撒举行的次数，每天忙得不可开交。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就自然不会去想钟会了。

他将神学的课程完全交给了关银屏，银屏是他们教会最出色的修女，能力并不比他差。让她陪着钟会，自己也能够放心。

但姜维忽略了一点，钟会是个聪明又敏感的孩子。他刻意的疏远，对方又怎会感知不到？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终于在一个晴空万里的上午，少年推开了告解室的门。

“神父先生……”

最近他一直想尽办法避开钟会，从他谎称生病的那个清晨以来，二人就再未真正好好说过话。偶尔他碰见钟会，对方想上前和他搭话，他也会赶紧装作忙碌的样子，大步走开。

现在少年站在他面前，姜维下意识地还是想逃。

不过钟会似乎看穿他的想法，下一秒就说出了一句让姜维无法离开的话：

“神父先生，请准许我告解。”

“……”

姜维闻言只能尴尬地收回踏出的脚步，清了清嗓子，尽量保持专业地说道：

“忏悔吧，孩子。圣子大人在听着。”

“……我或许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少年低下头，哽咽的声音响起。

“神父先生，我杀了人，已是污秽之人。原本早该堕入了罪恶的深渊……”

姜维久违地有空仔细看看少年，才发现他又瘦了一些，本就纤细的身体变得更加单薄了。

士季……没有好好吃饭吗？

姜维忍不住皱起眉头。

钟会的述说还在继续：

“但是有一个人，拉住了我。他说圣子大人没有抛弃我……然后从警察手里保护了我，还安慰我说这不是我的错……他对我太好了，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他的，我知道他也不需要，所以只想陪在他身边让他开心……可我却连这个都做不好……”

钟会说到这里抬起了头，双眼含泪，问道：

“我惹他生气了，他不理我了。为什么我总把事情搞砸？神父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

姜维对上少年哀伤的目光，顿时感觉心被揪紧了。但他还是强忍住心痛，淡淡地答道：

“也许这只是你想多了，士季。”

“真的是这样吗？神父先生。”

钟会显然不能接受这套说辞，不过他还是深吸了口气，鼓足了勇气向姜维发出邀请：

“那你今天能陪我去海边吗？”

“我今天很忙，下次吧，士季。”

姜维移开目光，不去和少年对视。

“下次是什么时候？”

钟会不肯放弃地步步紧逼。

“……”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想，你随时都会陪我。你不可以骗我，神父先生……你不能将我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又不要我…呜……”

少年带着哭腔的控诉重重地击打着姜维心脏，疼得他握紧了双手。这一刻，他甚至不想去管那些所谓的伦理道德，让它们都见鬼去吧。他只想将哭泣的少年紧紧抱入怀中，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他没有不要他。

然而下一刻，钟会的话却唤回了他的理智。

“就因为那一个意外，你就不肯原谅我吗……神父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

——没错，那只是一个意外。少年不想和他接吻。更不可能接受他的感情，他只是把他当做救命恩人在崇拜。

“我没有怪你，只是最近真的太忙了。士季，我现在很累，你先出去吧。”

姜维转过身，背对着钟会，下了逐客令。

“你在说谎！神父先生，你明明就在生我的气……”

钟会不肯罢休地拔高了音量。

“我说了，我没有。你听话，士季。”

姜维头疼地揉了揉脑袋。

“我不要听话，你上次也这么说…我听了，而你却再也没理过我了……你敢对着圣子大人起誓吗？说你没有躲着我，没有故意……”

“够了！你已经不是需要人哄着的小孩子了！回去！”

姜维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对方，少年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向圣子大人起誓？他早就没有资格了。

“……神父先生……”

从他们相遇以来，他对钟会连大声说话都不舍得，更不用提像这样的怒斥。

姜维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少年的错愕，他又一次重复道：

“回去！”

终于，告解室的门被关上了。

姜维在落寞离去的脚步声中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士季。

钟会走后不久，姜维就感到有些后悔。

他不想伤害少年，可是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如果放任自己的感情不管，事态只会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所以他不得不坚决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只是即使如此，看到士季悲伤的样子，姜维仍忍不住心疼。

或许他不应该用这么伤人的态度，钟会才刚刚来到教会，来到一个新环境本身便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何况他之前还被司马昭囚禁过。是自己将他带来这里，他自然也就依赖自己。

想到这里，姜维按耐不住了。他推开告解室的门，朝钟会的房间走去。

“士季，这个给你。”

还不等姜维走到钟会的房间，就在教堂的后庭发现了他的身影，旁边还站着另一个男人。

“这是……？”

男人正是司马师，他温柔地端着一盆月季，然后将其递到了少年面前。

钟会好奇地凑了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男人俊朗，少年美丽，再加上恰到好处的氛围，实在算得上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但这却让姜维觉得格外刺眼。

“你在院子里养的花，属它开的最好。我想你可能会想它，所以让仆人把它栽到了盆里。”

“谢谢你，子元哥！”

钟会惊喜地看着司马师手里那朵白色的月季，从他弯起的眼角就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跟我还客气什么，只是，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回司马家吗？士季。昭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再强迫你了。”

“我……”

“士季在这里很好，我想你不用担心。”

钟会正欲回答，姜维已经用洪亮的声音替他拒绝道，并大步朝二人走来。

“姜神父？”

司马师对于他的突然到来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客气却不失强硬地回答道：

“我想我是在问士季的意见。”

“我只是替士季说出他的意见。”

姜维说着转头看向钟会。

“神父先生……”

“士季，你会留下的？对不对？”

姜维虽然是在询问钟会，但语气分明不容置喙。他不担心少年因为刚才的争吵拒绝他，因为即使如此，他也还有很多方法将他留下，哪怕不太光彩。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想法已经很不正常了。

还好钟会只是小声肯定了他的话：

“我不会走的……”

姜维听到这句话，表情变得温柔下来。但一旁的司马师就没有这么好的心情了。

他伸手拉住了身旁的少年，说道：

“士季，你认真考虑了吗？”

“过来，士季。”

姜维方才柔和下来的眼神，因为这个动作再次变得不善。

钟会听到他的命令迟疑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挣脱了司马师的手，站到了他身边。

“对不起……子元哥……我想待在这里。”

“好吧，士季。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至少收下这个。”

司马师叹了一口气，递出了手中的月季。

钟会正打算伸手接过，就被姜维拦下。

“士季，你可以照顾教堂后庭的花。”

“神父先生…我想养这朵……”

一直乖顺的少年这次却没有继续听他的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姜神父，你连士季养花的自由都要干涉吗？”

司马师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姜维听到钟会恳求的语气，本来已经打算同意了。但猛然被司马师这么一激，理智又悄然出走，冷声道：

“是又如何？不许养。”

姜维的不可理喻让钟会又想起了之前在告解室的事。

他不明白神父先生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现在这样，他的行为……简直就好像和司马昭一样不讲道理……不，不会的。神父先生怎么可能会像司马昭那个疯子，他在乱想些什么。

于是钟会再次开口请求道：

“拜托你，神父先生……我真的很喜欢它。”

而“喜欢”两个字似乎让姜维更为恼怒，他的声音又冷了一个度：

“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为什么！”

钟会难以理解地吼出了声，这些天被冷落的委屈全部向他袭来。

“回房间去，士季。”

姜维不答，只是命令道。

又是这句话，钟会咬住下唇，面色惨白。他握紧了手，仿佛无法再隐忍住怒气。但片刻之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转身跑开了。

姜维看着他的背影愧疚感涌上心头，垂下了头。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司马师，伸手把玩起了手中的花瓣，一边说道：

“姜神父，一个诞辰礼物而已。你太计较了，毁了士季的成人礼开心吗？”

“……你说什么……”

姜维抬起头，像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你连士季的生日都不知道？”

司马师停下手中的动作，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没错，今天是钟会的十八岁生日。

司马昭原本要在今天和少年举办婚礼，钟会不止一次在告解室里提到了对成人礼迫近的恐惧。姜维本来是记得的。

只是海边的那一个吻和难以启齿的梦扰乱了他的思绪，他日夜担心伤害到少年，没想到最终仍旧是噩梦成真，还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

怪不得士季要自己今天陪他去海边。少年以为摆脱了司马昭，会迎来一个美好的成人礼。没想到却是这种结果。

姜维懊悔地扶住额头，他到底都在干些什么！

“姜神父，如果你不能好好照顾士季。趁早把他还给我，这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司马师继续说道。

“还？士季什么时候属于过你？司马师先生。”

姜维虽然状态不佳，但闻言抹了一把脸，立刻还击道。

“我不想跟你玩儿文字游戏，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也不喜欢兜圈子。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所以我警告你，离士季远点儿。”

姜维盯着面前和自己一样高大的男人，掩饰不住厌恶之情。

“哈哈哈哈……我是什么人？姜神父真会说笑，那你又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司马师放声大笑，那朵月季的花瓣也跟着抖动。

“虽然我不知道我弟弟的死跟你有多少关系。但是，姜维，你看士季的眼神和昭一模一样，你知道吗？你迟早有一天，会做出和昭一样的事情的。”

说罢，不再理会背后的姜维。抱着洁白的月季花扬长而去。

“士季，你在吗？”

午后，姜维来到钟会的门前。

“今天……对不起。你知道最近教会望弥撒的次数增加了。我确实忙得有些心烦意乱，忽略了你的感受，很抱歉。”

屋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至于那朵花的事……士季，我不知道你有多信任司马师，但你要记得，他始终是司马昭的亲哥哥。流着和司马昭一样的血。你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被骗去司马家去的了吗？”

依然没有人回答。

姜维叹息一声，继续说道：

“好吧。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你可以不原谅我，士季。”

他顿了顿。

“但我不会害你，只有这一点。不要忘记。”

姜维靠着门背，等待钟会的反应。

半晌，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他不得不起身，准备离去。

“士季，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正在姜维转身之时，屋内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几秒钟后，门开了。

“神父先生……”

钟会眼睛红红地推开了门，叫住了他。

“生日快乐，士季。”

当姜维将奶油蛋糕摆到对方面前，少年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被骗了。

他有些懊恼，但又忍不住开心。最后还是接过了小巧的蛋糕，将姜维带进了屋内。

许是觉得这样就原谅了对方太轻易了，两人相对坐下。钟会乘其不备刮了一坨奶油糊到了姜维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一如那天在海边。

姜维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人，说道：

“士季，我做了很久，不要浪费。”

“这是你亲手做的吗？神父先生。”

“嗯……没有经验，失败了很多次。不过这个最终成品还不错吧？”

姜维自卖自夸起来。

而钟会就更是欣喜到完全忘记了所有委屈，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崇敬的神父。

“谢谢你！神父先生，我很喜欢！”

他舀了一勺放进嘴里，甜腻的奶油混合着松软的蛋糕在口中化开，绵密的口感幸福得喜爱甜食的少年眯起了眼睛。

“许愿吧，士季。”

“嗯！”

少年甜蜜地闭上了双眼。

之前受伤的嘴角已经恢复如初，姜维望着这张稚气又精致的脸出神。

当钟会再次睁眼，他已经收回了目光，温柔地问：

“都许了什么愿？”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神父先生可以再带我去海边。”

少年期待地看向他。

“……好，明天我会抽时间陪你去。”

姜维笑着答应了。

“太好了！谢谢神父先生！”

钟会高兴地舀了一勺奶油蛋糕，喂到姜维嘴边以示感谢。

姜维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宠溺地张开了嘴。奶油的甜味同样立刻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神父其实并不喜欢甜食，但此刻却觉得无比美味。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神父先生可以继续教我神学。”

钟会接着说道。

“……怎么了？现在学的不好吗？”

这一次姜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眼神不自然地看向了别处。

“不是，银屏姐姐当然也教得很好。只是……”

钟会犹豫地垂下了眼，然后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再次看向他。

“第三个愿望，我想每天都和神父先生待在一起。”

少年纯真的话语，如果是在那个吻发生之前，应该会令姜维欣喜若狂。但现在却只让他觉得罪恶感十足。

“你迟早有一天，会做出和昭一样的事情的。”

司马师的声音再一次在姜维耳边响起。

——不，我和司马昭那个人渣不同！

姜维在心中极力否认着。

“下午还有告解，我先走了。”

神父狼狈不堪地转身，企图逃离。

“神父先生！”

钟会却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从背后抱住了他。

“……士季，放开。”

“我不要！你又想像之前那样，不要我了是不是？神父先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少年温软的身体紧贴着他，姜维又再一次闻到了那股薄荷的香气。

“我没有讨厌你，士季。是真的有工作，你先放开我，好吗？”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稳，可少年已经被他忽冷忽热的态度折磨地患得患失。坚决不肯撒手。

“不要！”

钟会抱得更紧了。

“士季，再不放手你会后悔的。”

姜维的声音变得暗哑，像是竭力在压抑着什么。

TBC。

小说相关章节：神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