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

穩定精神動物，是每一位哨兵及嚮導覺醒後必須學會的課題。在精神狀態異常、接近瘋狂時，牠們會變得極端殘暴、失去控制，因此，穩定精神動物等同於自我管束，在群體生活中，唯有正確有效地約束自己，才能保證軍隊正常運作。

ＴＲＩＧＧＥＲ底下接管的新人，在短時間內就完成了好幾項課題，包括穩定精神動物、控制五感、針對最敏銳的感官進行特訓，時程邁入第二週，七名新人已經可以進行模擬戰鬥，並在戰鬥中取得百分之七十的生存分數。

八乙女樂拍了拍手，模擬戰鬥接近尾聲，當虛擬畫面消失時，七名新生迅速地在樂面前一字排開，他們的精神體也直挺挺坐在身旁，除了七瀨陸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之外，其他人大氣不喘一口。

「你們的中級模擬訓練已經合格，明天就從高級模擬訓練開始。」樂說。

「遵命！中校！」七人異口同聲地說。

「真是令人欣慰，」龍讚許地點了點頭，「多虧各位的努力，才能讓課程順利進行，」

「分數只是及格，還沒有到完美，」天不以為然地說，他瞥了龍與樂一眼，「你們的標準會不會放得太低？」

「已經算高了吧？」面對天的質疑，樂坦然地說，「七個人的屬性都不一樣，應該早點進入高級模擬訓練，」

「天，你有其它想法？」龍小聲問道。

天思考了一會兒，他知道高級模擬會針對屬性給予不同的訓練課程，對屬性不同的新生而言，分類進行確實比較容易。

「讓二階堂大和、六彌凪、四葉環繼續進行中級模擬訓練，生存分數必須達百分之九十，」天說，「另外四人可以開始進行高級模擬訓練。」

聽見這項決定，環露出不服氣的神情。

「哨兵的戰鬥數值很重要，」龍很快地說，「就再試一次吧，如果中級模擬拿到百分之九十的生存分數，高級模擬也會容易得多，」

聽見這番話，環安分地點了點頭。

「那我負責逢坂與和泉兄弟，讓他們做守衛與追跡者的高級模擬訓練，」樂說。「還是逢坂想先進行嚮導的課程？」

「我作為嚮導的精神素質還不夠完整，若是可以，請讓我進行守衛訓練！」壯五說。

這麼一來，接受嚮導訓練的人就只有陸。

天沒有多說什麼，他領著陸進入另一個隔間，隔板一闔上，天即刻喚出自己的精神圖景。

「不論是哨兵還是嚮導，都有一份精神圖景，」他說。

比起陸充滿溫馨感的精神圖景，天的圖景顯得格外寂靜空曠，在結著冰霜的草地上有一座帳棚，帳棚頂端的樹梢點綴白雪，枝枒延伸至前方幾乎靜止的小溪流上。

這片圖景看在七瀨陸眼裡美得就像一幅畫，冷冽的元素卻使他感到似曾相識。

「你應該很清楚，在精神圖景的部分，哨兵與嚮導有什麼不同？」天問道。

「嚮導可以進入、或是改變哨兵的精神圖景……？」陸不確定地回答。

「沒有錯，」天說，「哨兵不能隨意進入嚮導的精神圖景，但嚮導卻可以輕易踏入哨兵的腦意識裡，強大的嚮導甚至可以重新建構哨兵的圖景，在軍隊裡，所有的嚮導都必須經過這項訓練，即使擁有伴侶也是一樣。」

「所以……我要接受的訓練其實並沒有那麼困難？」陸試探地問。

「雖說都會讓你們接受『修復哨兵圖景』的這項訓練，但精神嚴重損傷的哨兵除外，」天嚴肅地說，「儘管嚮導擁有更強烈的共鳴能力，卻不能保證不被失控的哨兵影響，」

「意思是，我不在那個『一般而言』的訓練範圍裡了？」陸說。

天點了點頭，他領著陸走進精神圖景、來到寧靜的溪流旁，望向遠方灰濛濛的天空。

「絕大多數的哨兵心思都很單純，」天淡淡地說，「在能力覺醒時，首先會感到徬徨無措，但能力受到控制、五感變得強大時，又會因此驕傲自負，隨著精神強度不同，每位哨兵表現出來的人格特徵都不一樣，就像蛻變，性格驟變也很常見……」

說到這裡，陸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哀傷。

「天にぃ也變了嗎？」他忍不住這麼問。

九条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怎麼讓七瀨陸明白自己的心思。就像從前那樣、但又不完全是從前的情感。

「另一方面，哨兵也很現實，」天繼續說下去，「為了生存、為了使自己的精神狀態更加穩定，哨兵很容易被嚮導吸引，要拯救保有生存意志的哨兵，只要你的精神力被訓練得足夠強大就可以做到，但是面對喪失生存意志、處在神遊狀態、可說是完全崩潰的哨兵，嚮導若進入這樣的精神圖景，很可能會困在其中，跟同歸於盡沒有兩樣。」

聽到這番話，陸不自覺地望向天的側臉。

「黑暗嚮導，」陸喃喃地說，「這就是中央之塔要我接受的訓練？」

「嗯。」天簡略地回答。

「天にぃ通過黑暗哨兵的訓練，對不對？」陸忽然積極地說，「這表示我也有能力做到！智慧庫不可能給出無法達成的指令吧？況且我沒有退路，」

天轉過頭來，以複雜的神色望著陸。

「人工智慧庫還在實驗階段，它估算了最大值，」天說，「若是最大值高於它的期待，它會忽略風險，不計一切進行這項計畫，即使智慧庫給出的指令符合軍隊利益，卻可能增加個人的生存風險，」

「我沒有拒絕的權利，不是嗎？」陸堅決地說，「確實，我沒有想到與天にぃ之間的關係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但我不後悔，如果想站在天にぃ身旁，就一定要接受這個訓練！」

「陸……」

「我不能忍受自己什麼也不知道，天にぃ不需要我也沒關係，」陸咬牙地說，「日復一日等在家裡，只能透過電報打聽天にぃ的消息，這種感覺你永遠也不會懂。」

他們該是多麼相像的雙生子？天不由得心想。

守護對方的心情也許打從出生之前就已經刻印在血液裡，是否正因如此，他們才會分別覺醒為哨兵及嚮導？成為得以互補彼此的存在？

「那麼，我想方設法要讓你遠離戰場的這份心情，陸，你能懂嗎？」天輕聲問道。

「我、」陸望著天的雙眼。

在寂靜的精神圖景中，陸感受到一陣細小的微風，他忽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覺得那座帳棚看起來很眼熟。

「天にぃ還記得這個……」陸呀然地說。

那不能算是一座帳棚，而是由幾條棉被疊出來的一間小屋。棉被上的花紋陸還記得十分清楚，很久以前，年幼的他以枕頭棉被搭建一座小堡壘，喜孜孜地邀請雙生哥哥進來作客，卻沒想到厚重的棉被塌了下來，壓得他喘不過氣。

「陸的事情，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天帶著半是壓抑的語氣說。

「我也不曾忘記天にぃ。」陸急切地說，他怯怯地伸手拉住天的袖口。

這一次天沒有拍開他，反而悄悄握住。

此時，七瀨陸的精神圖景慢慢浮現，與九条天的逐漸重疊，寂靜的溪流發出清涼聲響，兩人圖景中的樹木合為一株，翠綠的櫻花樹開出雪白花朵，花瓣飄落在床鋪上，這個畫面讓陸想起曾有一次在醫院，他推開窗戶，花瓣隨風吹入病房裡，天急忙拿毯子披在他的肩膀上，像是怕他再受一點風寒。

「進入中央之塔，你就是軍隊裡的一份子，」天鬆開陸的手，語氣又變得低沉嚴厲，「你不能、也沒有退出的機會，身為你的指導上級，我們將共享這份精神圖景，這是為了避免往後你進入其他哨兵的精神圖景時，被帶離現實，」

他們的精神圖景不知不覺融合在一起，成為一片溫馨寧靜的景色。

「這段時間會接著進行高級模擬訓練，」天提高音量，在他們的精神圖景中，出現了一片螢幕牆，「訓練中有許多傷殘哨兵的資料，你必須試著修復它們，」

儘管知道那些都只是模擬畫面，陸還是緊張地倒退一步。許多精神圖景都有明顯的殘缺，有些甚至帶著濃霧、狂風驟雨，陸真不知道踏入那些圖景會感受到什麼。

「另外，我必須提醒你，」天接著說，「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踏入其他任何人的精神圖景裡，即便是朋友也不行。」

陸聽話地點頭，他們的精神圖景逐漸消失，恢復成一個空白、什麼也沒有的房間。

「今天的訓練到這裡為止，你試著繼續維持精神屏障，控制情感，」天意有所指地說，「嚮導的精神渲染力比哨兵更強大，你不會想在睡夢中影響別人的情緒吧？」

「當然不想！」陸立刻說。

「那就停止訴求的習慣，」天冷聲說。

「訴求……？」

「想要什麼、期待什麼、渴望什麼、需要什麼……諸如此類的訴求都不能表現出來，」天嚴謹地重複這些話，「你是中央之塔這個體制的一部份，如果無法確實隱藏情感，未來的路會很難走。」

嚮導擁有與生俱來的共情力，不僅善於傳遞情緒，也格外能與他人產生共鳴，細小的情感或許對個人很重要，除此之外卻不值一提。

精神力強大且穩定的嚮導懂得分享正確的資訊，尤其在面對哨兵時，更要給予正面及寧靜的情感安撫，避免負面共鳴產生渾沌現象。

天與陸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在共同成長的日子裡，天相當習慣陸表達情感的方式，他甚至認為這樣的陸很天真、很純粹、很惹人憐愛，但一想到陸已經進入中央之塔，即使學會建構精神屏障，卻仍毫無心機地將情感暴露在外，任由他人解讀、觸碰，光是這一點就令天心生恐懼。

單純的人總是特別容易被欺騙，撇開軍隊裡不談，戰場上要面對的敵方物種更善於利用人類的情感，初次踏上戰線的士兵若不能做好十全準備，很可能在第一波精神攻擊就敗得潰不成軍。

「所以你跟七瀨？」在訓練結束後，樂試探地問。

ＴＲＩＧＧＥＲ三人正準備回到住處，隔音走廊裡，他們以整齊安靜的步伐前進。

「嗯，」天簡潔地回答。

「沒想到真的那麼順利，」樂嘖聲說，「但你不需要嚮導，有考慮過訓練結束該怎麼辦？」

「天想要保護陸君，我覺得事情不用看得太複雜，」龍乾脆地說，「既然可以達到心靈結合的程度，就代表你們對彼此都很重要，算是好事，天，」

「好事壞事還說不準，這可得想清楚，」樂說，「我們負責的戰區是一、二級戰場，雖說新生也得上到前線，但我們的責任更重、面對的敵軍更兇惡，天不可能讓七瀨面對那些事……另外，就算天的定力足夠，嚮導很容易產生依賴，你敢說在訓練結束時能切得乾淨？」

哨兵和嚮導若有情感信任為基礎，大多會進行到心靈結合這一步。心靈結合相當於精神結合，達到精神結合的哨兵嚮導、兩者的精神圖景會相互融合，即使分隔兩地也能藉由進入精神圖景見到對方。

在軍隊裡，不少訓練中的嚮導會選擇與一名哨兵進行精神結合，這麼做可以使他們性情穩定、拿出傑出的戰鬥成果。但精神結合卻更容易引發結合熱，心靈親密的人會渴求深入接觸，然而，若進一步到生理結合，要分開就會變得相當困難，更別提是拆散他們。

完成精神配對的人最終不一定會成為伴侶，不論對哪一方來說，他們都期待能找到與自己真正契合的對象，而不是只有戰鬥方面的默契。

九条天當然明白八乙女樂的話中之意，他卻選擇緘口不言。

『七瀨陸』對九条天而言非常複雜，那是他的手足、是他下定決心要呵護一生的對象，哪怕陸也許永遠不會知道他做了些什麼。

天甚至對往後有所安排，若不幸陷入長夜，他所累積的財富都將過戶到陸的私人帳戶裡，連醫療資源也一併打點，以確保陸可以得到最妥善的照顧。

只是當他見到陸那一刻──雖然他很清楚、老早就知道自己的思想執著又無藥可救，只要見到陸，他就會清楚感受到再怎麼自我說服，所謂『安排妥當』都是自欺欺人的說詞。

七瀨陸會成長、會需要伴侶，如果真的決定離開陸的人生，九条天將永遠不會知道陸選擇了什麼樣的伴侶，沒有人可以肯定陸不會受到傷害。

但他是黑暗哨兵，九条天心想，說是最容易使七瀨陸受傷的人也不為過。

他對陸抱有太多無法解釋的想法，究竟下一步可以怎麼做、該怎麼做？實際上他並沒有考慮清楚，只知道以童年的情感作為基礎，陸不會拒絕心靈結合，而結合之後又能理所當然地讓陸待在他的保護傘下。

這當中存在一個九条天不願承認、卻不可抹滅的心思──倘若拋棄黑暗哨兵的身分，他們不顧一切成了伴侶，等同於七瀨陸也必須一同踏上最為殘酷的戰場，但眼下這樣的局面，他承認與否又有什麼區別？

智慧庫大概早已算出他們成為精神伴侶的機率，九条天冷靜地想，如果依照邏輯來思考，以黑暗哨兵成長至今的他，根本就不需要與嚮導結為伴侶，哨兵和嚮導都有自由選擇伴侶的權利，但這所謂的自由還是建立在軍隊的邏輯之下。

不論陸是否被訓練成黑暗嚮導，又或是接受智慧庫配對、選擇與其他人進行精神連結，七瀨陸已經是中央之塔下的一顆棋，最終也會是一樣的結果。

陸對這些事有什麼想法？對未來有什麼明確的計畫？這些天都不知道。他並非刻意忽略陸的個人意志，但一想到那副毫無戒心、甚而抱有憧憬崇拜的模樣，天心裡難免冒出雜亂的罪惡感。

帶著繁複的思緒回到住處、完成盥洗，感受水滴流過皮膚、以及柔軟睡衣的質地，他已經習慣控制觸覺，因此不覺得難受，只是多少有些搔癢的感覺。

天にぃ？

突然，他聽見細小的呼喚，天躺上床、闔起雙眼，讓思緒沉入精神圖景，果不其然看見陸就坐在圖景中的小床上，對他露出可愛又猶豫的笑容。

「沒想到真的可以在精神圖景中見到天にぃ，」陸喜出望外地說，「這該不會是在作夢吧？」

「你的能力覺醒不到一年，還不能好好分清楚夢境跟圖景的差別，」天柔聲說。

他環顧四週，比起實際將圖景具現化，進入精神溝通的世界裡，他們的圖景顯得更柔軟、更令天感到熟悉。

「雖然只是在『精神圖景』的世界裡，但這是我們共同的意識，」天說，「這應該不需要我提醒你……若是遭受精神層面的攻擊，也一樣會受傷，」

「精神等於靈魂，受到致命攻擊時，即使軀體沒有死亡，卻可能永遠也無法喚醒。」陸乖巧地接著說，「我知道，聖所的導師有好好告誡過我們，我都有專心聽課喔！」

「是嗎。」天說。

他不自覺地露出微笑，坐在陸身旁時，忽然感覺無比的輕鬆。

「吶、天にぃ的精神體……」陸指著那隻白亮的雪豹，期待地問道，「我能不能摸牠？」

雪豹顯然聽得懂，只見牠友善地靠過去，將毛絨絨又美麗的頭顱擱在陸的大腿上，恬適地瞇起雙眼，發出一陣清晰的呼嚕低鳴。

「這是可以摸的意思嗎？！」陸難掩興奮地追問。

天點了點頭，看著只與自己親近的精神動物在陸身上磨蹭，心裡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感受。

「真難得，」天淡淡地說。

「什麼？」陸說。

「牠不太親近別人，」天輕聲說，「龍跟樂也不能隨意碰牠……」

說到這裡，天想起這畢竟是他的精神體，會親近陸也是理所當然。

「那我還真幸運呢，你的毛好軟喔……」陸喜孜孜地說。

感覺到腳邊輕柔的觸碰，天微微彎腰，伸手將小兔子攬到腿上。

他撫摸兔子發抖的背，揉了揉有些濕潤的小鼻尖，兔子伸出粉嫩的舌頭舔過他的指尖，心急地往天的懷裡擠了擠。

「真難得，」這次是陸驚訝地說。

「嗯？」天梳理著小兔子的毛皮，有趣地輕捏兔子尾巴。

「牠雖然不太會拒絕其他人，但就是膽子很小，」陸說，「總是在別人伸手的時候就跑得老遠，或是抖個不停，」

「那是牠展現警覺心的方式吧。」天溫柔地說。「精神體更敏銳，許多我們沒有注意到的情緒，牠們都會發現，」

「是這樣啊……」陸低喃地說，身軀龐大的雪豹跳上床，撒嬌地將半個身子都壓在陸的大腿上，陸被逗得笑出聲來，躺在床鋪上任由牠舔拭臉頰，「也就是說……我對天にぃ真的完全沒有警覺心呢，」

輕輕摸過雪豹亮白的毛皮，喜悅的情緒使他內心充滿溫暖。陸想起從前與天手牽著手、以及依靠在彼此身上的感覺和畫面，心裡有種無法言喻的騷動。

「可以跟天にぃ心靈結合，我好高興，」陸小聲地說，「雖然可能會給天にぃ帶來很多困擾……但還是好高興，我知道天にぃ只是出於責任心才這麼做，不過既然精神圖景可以互通，就表示天にぃ還是在乎我的吧……」

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躺在陸身旁，繼續撫摸兔子的毛皮，放鬆心情，享受精神圖景中恬靜的氛圍。

撫摸精神動物就像觸碰彼此，心滿意足的情緒渲染了整個圖景畫面，頭上徐徐落下雪白帶粉的細小櫻花瓣。陸轉過頭去，瞧見天闔上雙眼，抱著胸前的兔子不曉得是否已經入睡。

七瀨陸忍不住伸出手，卻在即將碰到九条天的時候又猶豫地收了回來。

他渴望觸碰那副充滿力量的身軀，即使在這般寧靜的精神圖景中，強烈的欲求仍沒有減少。陸知道自己的心思也許不如童年簡單純粹，卻不知道實際觸碰了會發生什麼事。他不知道這份渴望背後的動機，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從雙生哥哥身上得到什麼。

但『想要得到』是肯定的、確實存在的念頭，這些念頭使他焦躁不安，更急於想知道九条天心裡的想法。

「──！」

在陸的情緒逐漸低落時，那頭雪豹親暱地湊過來，牠以鼻尖蹭著陸的手心，舔舐他的眼角、臉頰與頸側，陸癢得縮了縮肩膀，發出細小的笑聲。

睡夢中的天發出很淺的沉吟，翻過身來面對著陸。

七瀨陸連忙摀住嘴，確定九条天沒有被吵醒，他才轉眼望向壓在自己身上的雪豹。他們凝望彼此，陸從一雙透亮的大眼中瞧見自己的倒影。

「這算喜歡我嗎……」陸呢喃低語，「如果你跟天にぃ是一樣的……是不是代表天にぃ也對我抱有一點好感呢？」

回應他的，是一陣輕柔的呼嚕聲，牠趴在陸身旁，尾巴悄悄圈住陸的大腿。

精神圖景中，天空呈現一片祥和的深藍色，陸猜想，那是天已經進入深沉睡眠的緣故，而他的意識也開始飄離，這會兒就真的像在夢境裡，平靜的氣氛讓陸多少明白了夢境與精神圖景的差別、以及關聯性。

例如，當他們都安穩入睡時，精神圖景就可以一直維持穩定的形貌，沒有惡夢能侵擾他們。

*

七瀨陸的訓練與其他新生不同。

他接受來自九条天的一對一指導，在七十二個鐘頭內，已經看過上百個資料庫中殘缺的精神圖景範例，陸知道那些都只是範例，卻仍不免感到恐懼。

有些圖景中置入戰場的殘影，陸在模擬訓練裡被殘影異形刺中腳踝，頓時冰涼的感覺從四肢蔓延，天立即停止訓練，展開精神屏障穩定住陸的意識。

「這只是模擬訓練，」天厲聲說，「會令你感到疼痛，但不會真的造成傷害，你的精神屏障不夠完善，這個狀態若是進入傷殘哨兵的精神圖景，你連自己也保護不了！」

「很抱歉！請讓我再試一次！」陸抹去汗水，堅定地站起身來。

天很快地重啟系統，讓陸獨自挑戰虛擬圖景中的課題。

陸目前所接受的訓練都還沒有讓精神脫離本體，他以軀體實際去感受自己的精神狀態，天不只一次告誡過，雖然嚮導的精神渲染力很強大，但脫離本體後，也更容易被情感左右，因此必須先穩定精神與軀體的協調性，接著才會讓他嘗試以精神力進入別人的圖景，去學習修補那些圖景的殘缺之處。

模擬訓練總算是告一段落，陸坐在地板上喘息，在聽見天的腳步聲時，又急忙站起來穩住身子。

「你表現得不錯。」天說。

一句話就讓陸感到疲憊消失了大半，他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不忘恭敬地對天行軍禮。

「模擬訓練到這裡結束，接下來智慧庫的訓練指示，是讓你直接面對傷殘的哨兵，」天一改語氣，「但在此之前，我打算先讓你接觸一些熟人，」

「熟人？」陸眨了眨眼。

「原來如此，這就是接觸訓練？」從另一個房間走來的和泉一織說。

身旁還有和泉三月、逢坂壯五與八乙女樂。

「他們的模擬訓練非常出色，應該沒什麼問題。」樂說。

「踏上戰場會遇到很多無法掌握的情況，」天提高音量地說，「並不是只有哨兵及嚮導才能互相解救彼此，實際上，只要精神狀態穩定、得到足夠的信任，不論屬性，都可以透過精神圖景，將心靈殘缺的人給帶回現實。雖然嚮導的情感渲染力更為強大，但很多時候，『信任』更為重要，」

「現在要讓我們踏進彼此的精神圖景，是這個意思？」一織問道。

「是的，」天說。

「踏入嚮導的精神圖景不太容易吧？」壯五問道。

「別過度深入，待在邊緣不會有問題。」天回答。

「我跟一織覺醒的時間差不多，已經看過對方的圖景了，」三月說。

「那就趁這個時候互相比較看看，跟其他人的圖景有什麼不同。」樂說。

「另外一件事，」天說，「陸目前和我是精神結合的狀態，所以圖景互通。」

「我怎麼沒聽說這件事？」一織驚訝地問。

「訓練行程這麼滿，我也沒機會說啊。」陸說。

「進入對方的精神圖景什麼事也不必做，」天繼續說，「只要有一定程度的認識，踏入精神圖景並非難事，好比踏進別人的房間，你們只要站在門口，別探究他人心思，就不會被情感左右。」

在三月踏入壯五的精神圖景時，陸也踏進一織的精神圖景裡，如同天所解釋的一樣，透過精神力進到別人的圖景中，就像進入一個未知的房間。

「一織的精神圖景好遼闊喔！」陸睜著明亮的雙眼說。

寬廣的草原加上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的視野令陸忍不住想往前走。

「七瀨さん，」一織出聲提醒，「你忘記少將叮嚀的事了？」

「啊、抱歉！」陸連忙收回腳步，從一織的精神圖景中離開。

他接著看過壯五與三月的精神圖景，也讓其他人踏入自己的圖景中查看，陸覺得這種感覺很奇妙，並不是不愉快，就只是有一點緊張。

「原來精神結合後，圖景真的會融合在一起。」一織在踏入陸的精神圖景時，忍不住訝異地說。

「大部分會融合，」在精神圖景裡，天就站在陸的身旁，他緩緩地說，「如果信任產生裂縫，圖景則會慢慢分離。」

「所以……九条少將跟七瀨さん，兩位可以隨時在圖景中見到彼此？」一織問道。

「通常可以，除非其中一方的精神力薄弱，」天解釋，「就跟獨立圖景一樣，舉例來說，如果你的精神狀態異常，精神圖景的世界也會不穩定，這個狀態下，你的意識有可能從圖景中消失，但精神動物還會存在，此時，就會仰賴信任的人或是治療師來穩定圖景形貌、喚醒你的意識。」

他們離開精神圖景，三月和壯五正在與樂討論精神圖景、以及精神遭受攻擊的問題。

「我們都有過重傷的經驗，」樂敘述地說，「哨兵進入狂化時，戰鬥數值會直線上升，這是生存本能，當我們遭受危及性命的攻擊傷害，狂化在所難免，但狂化也等於精神暴走，很容易陷入渾沌、無法脫離，」

樂停頓了一會兒，輕撫過白虎的頭顱。

「天的精神狀態比我和龍更要穩定，」樂繼續說，「他很少陷入狂化，即使狂化了，也可以憑自己的力量脫離，在這方面，我和龍多半要依賴他，才能穩定精神情緒並回到現實。」

「能否提問？」一織認真地舉起手。

「可以。」樂說。

「哨兵之間如果建立足夠的信任，也可以成為互相依賴的對象，不會引發排斥？」一織問道。

「我個人認為，排斥的主因通常出在人身上，」樂帶著笑意說，「雖然哨兵之間多少會有競爭意識，但撇除屬性不談，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有磨合的問題。因為嚮導身上帶有撫平哨兵情緒的信息素，在天性上，哨兵確實比較容易對嚮導產生好感，反之亦然，不過就如前言，我認為性格與後天相處也很重要，哨兵與哨兵之間、嚮導與嚮導之間，相同屬性成為伴侶也時有耳聞，戰鬥時互相信任依賴自然不成問題。」

「所以，哨兵與哨兵，也會為了提升戰鬥值而嘗試心靈結合嗎？」一織又問。

「不太會，」天回答。

「為什麼？」一織望著天，卻不像提問的語氣。

九条天銳利的視線瞥過，帶著一點警告的意味。

「因為結合熱，」樂乾脆地回答，「這些你們都該知道吧？」

和泉一織仍盯著九条天的雙眼，同時，七瀨陸也緊張地握了握雙拳。

「互通心靈、精神結合，很容易引發不必要的生理反應，也就是結合熱，」樂淡淡地說，「想要侵占對方的軀體、渴望更多親密觸碰，卻不是建立在情感上，而在肉體結合之後，要分離會變得越來越痛苦，若能順利發展成伴侶關係就沒有問題，但若不行……結合熱產生時，哨兵與哨兵之間在失去理智時會攻擊彼此，」

「這個情況不會發生在哨兵與嚮導身上嗎？」三月問道。

「確實有過，只是相對來說比較少，」樂回答，「嚮導天生就有能力安撫哨兵，有些哨兵熟知這一點，會期待能與嚮導結合成為伴侶，不過也有不少哨兵對此見解不同，他們很清楚信息素的運作原理，所以把精神結合當成工作的一部份，在合作結束時會很乾脆地拆夥，不會執著於伴侶關係。」

「這樣聽來……以中央之塔的立場來看，能夠不斷交換精神結合的對象，才是理想的情況？」壯五推論地問。

「正確。」樂說。

「但換言之，在不穩定的狀態中，擅自進行精神結合，這個發展是不是有點冒險？」一織挑戰地問。

這個問題讓三月倒抽一口氣，連忙偷偷伸手拍了一織的手腕。

「你懷疑我的精神狀態，還是質疑我的決策？」天乾脆地反問。

和泉一織盯著九条天，像是在判斷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不，」良久，一織率先移開視線，並退後一步，「我沒有這個意思。」

氣氛頓時變得有些凝重，雖然天和一織的對話都沒有提及任何人，乍看之下也沒有過多的情緒波動，但還是令三月及壯五感到不自在，樂則是悄悄嘆了一口氣。

「天にぃ和我……」陸突然說，他的語調很輕，「我們的情感與信任是建立在親情的基礎上，血緣也有可能抑制結合熱現象，對不對？」

「也許，」天說。

九条天的語氣很平靜，好似這件事與他沒有關係。

「不論如何，個人意志勝過一切，而我從不懷疑自己的精神數值，」天冷聲說，「被結合熱沖散理智這種事情，我不會讓它發生。」

（TBC）

小说相关章节：TAMERTAM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