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蒂米特雷斯库,3

[db:作者] 2025-07-26 12:45 5hhhhh 2980 ℃

蒂米特雷斯库当时并没有对米兰达的说话方式感到奇怪。现在想来,米兰达说话时也不会用那么激昂而奇怪的语气。她是一个不屑于权力的人。不过没多久她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情绪和遭遇。蒂米特雷斯库也讨厌被什么忽然出现的、难缠的东西拖入漩涡中。她厌恶麻烦,也厌恶那个海森伯格的小丑剧。她很早以前就发现他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在家庭会议上的态度愈发无礼,行为举止越来越粗俗,面容也越来越招人仇恨。这条恶心的雄狾,要么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那份同电鳗一样低级的能力,要么在有别人的场合中胡乱宣泄情绪——他这样同那些大脑没发育完全的低龄儿有什么区别?

她这么生气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在几天前,米兰达独自召唤他,正如她赋予自己恩赐时那样。这个狗胆包天的海森伯格却在接受恩赐后忽然翻脸了,用他从米兰达那里得到的能力重伤了她。但由于这个发疯造反的家伙并没有发现米兰达也今非昔比,现实与计划有不小的出入,新恩赐的能力远不止“更高的净化程度”——他就像条落水狗一样被米兰达一路赶回那个用他名字做称呼的铁锈工厂,并操纵沙土令整个工厂都陷入地底。最后,她在它的上方筑起了一层厚厚的壁障。哪怕他在这上面耗费再多的火药和心力,也必是徒劳无功。

“他多半是要待在那地底下一直到死了。我梦中的那些……算了,一场梦而已,这几天也不是没做过什么奇怪的梦。”她注视着眼前阴影蔓延大片的走廊尽头,突然有这么一个幻觉:只要自己待在原地不动,对面就会出现一个完全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复制品,然后,这个过分与自己相似的臭婊子就会跟自己争吵、打斗,却又因为谁都杀不了谁而与对方僵持不下。

“而且,我若是不能及时杀了这家伙,这地方就会出现更多的复制品……”她喃喃自语,眉头紧锁,看着前方。

“现在看来,这似乎只是我的一场妄想。”她自嘲一笑,几步走出走廊,开始在自己的城堡中踱步。尤其是现在,城堡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更喜欢这么做。她能从书柜里的藏书看到旧贵族的兴盛,也能从头顶这些图画、精致的雕刻中找到一些能令自己浮想联翩的事物,没准是一朶形状独特的云,抑或是一株长有奇怪树桄的红枫树。但她现在没心思靠这些瑰丽的想象来打发时间,她只是于这华美的城堡里散步,意图通过这种办法来打消心中的顾虑。她为那个“与自我对峙”的噩梦辗转反侧,一周下来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有几天,她连梦都没有做,就只是简简单单地睡了一觉。她曾在惊醒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个噩梦归功于最初知晓自己拥有了不死能力时的可怖幻想:当她的身体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割成两半,没有那些黏糊糊的血肉将这两半身体连接,每一半都会因为“极速再生”的特性而恢复成两个蒂米特雷斯库。

那么问题来了,这两个蒂米特雷斯库的思想是共通的吗?如果肉体已然与原有的另一半分离,每一个蒂米特雷斯库现有的思想便能那么简单地延续原来的蒂米特雷斯库的思想吗?她们能称得上是真正的蒂米特雷斯库吗?还有,她在做梦后,记忆会有一定的断层,就连个人身份都会有一定的变化。蒂米特雷斯库迷失在一大堆名为蒂米特雷斯库的争执中。有的蒂米特雷斯库甚至因为厌烦这无休无止的争吵和打斗,在一次恶心的、意外发生的事态中与其中一个冒牌货接了吻。之后,有些被恶心到了的蒂米特雷斯库,报复心发作的她们甚至开始用比这还要恶心人的办法去折磨其他的自己了。她现在仍认为那都是一场噩梦,但她总觉得这种噩梦不只出现一次……

“到时候就知道了。”蒂米特雷斯库安慰道。她之所以对这个梦印象深刻,其实并不是因为有“不止一次梦见过这样的事态”的奇妙感觉——她并不是出于对“复制了自身特性而存在”的那些冒牌货下意识产生出来的嫌恶情绪才记住它,也不是因为对那无休无止的斗争感到厌烦而记住它。她发现自己无法忽视那掩藏在背后的真相,不含有任何单纯之人发现阴谋者的真面目时产生的仇怨,也不会出自意识到它、并在无意识间分析出整个事件的大致面貌时便容易拥有的轻蔑与傲慢。她对令自己做这些噩梦的罪魁祸首持怀疑态度。她就像梦中的那个拿伯一样对即将到来的现实感到恐慌。

“如果,这就是母亲说的试炼的话,我又该怎么去对付那个与我没有任何区别的复制品呢?倘若这就是一场没有胜负的战斗,那我应该怎么对付她们呢?”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早已考虑几十遍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能与她好好相处呢?”

但很快她便开始嘲笑这个自己的天真。正因为她是蒂米特雷斯库,所以她才不会容忍第二个自己的出现。若是不能杀死彼此,了结这场恐怖而离奇的搏斗,谁都不能安心作为自己而存在。

她推开前往中庭的厚重铜门,洁白的雪铺在阶梯的两端,几株长势不错的桫椤垂下它们的脑袋,有的甚至从上面越过了大理石护栏。孤独矗立在城堡中心的便是一座由风化剥蚀的石柱支撑的、屋面中心向上拱起的构筑物,其下放置着一尊由四个人组成的雕像,两侧赤裸着上身的女人各自拿着一只小刀和长枪,她们都盯着底下似乎是被束缚着、想要挣脱出去的女人,这两把危险的武器也全部指着她裸露出来的、因为上半身的弯曲而被显露出来的肋骨扭曲了形状的腹部。中间那位披着斗篷蒙着脸的、分不清是男是女的神秘人士则用双手在身前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那位拿长枪的女人,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提着一盏灯,爬着苔藓的栅栏里面立着一只散发出昏黄光芒的蜡烛。一般来讲,蒂米特雷斯库走入中庭时,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这只在白天也要燃烧的蜡烛。但她并不会亲自为它更换蜡烛,所以,自她女儿和仆人离去的第二天开始,她便见不到从前那样的火光了。可这并不是令她深感震撼的主要原因。

她张大了嘴巴,仿佛看见了现实中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在不远处站立的人,赫然是另一个蒂米特雷斯库。

“美梦戛然而止,不是吗?”拿伯从昏迷中醒来。他看见那个海森伯格蹲在他面前,对他投来古怪的目光。眼前的房间与记忆中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同,似乎只有书籍的数目变多了。值得一提的是,他发现,海森伯格似乎年轻了许多。他仍是记忆中的打扮,但没有戴上头顶的那只毛毡帽和那副墨镜。

“喂,你能不能……”他动了动嘴巴,缓缓站直身体,看着视线随着他肢体的变化而移动的拿伯。海森伯格像是放弃了什么而轻轻地笑了一下,说:“你能不能发发善心告诉我,你他妈的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啊?”

“什么?”

“什么?”海森伯格故意模仿拿伯的神态和语气,笑着说:“什么?要我再问一遍吗?你那只现在不知是用什么东西构成的耳朵应该具有一定的听觉能力吧。据依你他妈的在几十年前给我留下来的资料,你的外貌和内在应该是和当代的正常人没有太大区别的吧?半性体,全性体,庞心体,第二世伦?嗯哼?好一个蓄意的骗局啊!”

“你…在说什么?”拿伯迷迷糊糊地看着海森伯格,他尚没有从蒂米特雷斯库和之前那个拿伯留给他的深刻印象中脱离出来。

“我在说什么?我在说什么?”海森伯格忍不住大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地方吗?”拿伯皱眉问他。

“这难道不好笑吗?嗯?你这个完整的菌体人居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现存的一切,既没有接受什么狗屁一样的恩赐,也没有被什么‘注定的命运’给改造为菌体人,因为你是我创造出来的!但在你存在的那一刻——在你拥有了思想,拥有了自我考量的那一刻,你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困惑和恐慌,好像你本来就是存在的一样,你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所感受到的一切!我的老天啊,难道你是什么超自然的、新品种的幽灵吗?如果你告诉我的那些知识是正确的,那我的能力怎么对你起不到一点儿作用?还有,我分明是为了向那个该死的婊子和那三个为婊子卖命的狗奴才复仇,抱着尝试的心态来制作你,而当你成型时,你却他妈的跟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半点区别!来啊,未知之物操纵的傀儡,你发发善心,告诉我这个深受命运折磨的可怜人,这儿有什么不好笑的地方吗?”

拿伯困惑地看着朝他发火的海森伯格,因为他并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东西。

“啊,又到了我最喜欢的猜谜时间了。唉,真没办法。我要是不把你的来历搞搞清楚,死都死不安稳!”海森伯格低下脑袋,伸出一只手来焦急地摸着自己的下巴,并在他的身前来回走动着。而拿伯呢,则仍然处于茫然不解的状态中。他也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反应。越来越清晰的记忆,越来越真实的感受,以及一个似乎有精神分裂倾向的怪男人……哪怕是两三个记忆片段,都足以令拿伯思索很长一段时间了。他极其渴望答案,却因始终徘徊于现实与梦幻之间而没有开展任何实际行动。当眼前这个家伙不顾及自己的意愿把他的负面情绪全部都发泄到自己身上时,拿伯也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阴谋。没错,一切东西都不可能和阴谋无关!尤其是像你这样超乎了常识的东西。这不可能是我的妄想,也不可能会被那群眼界狭隘的、相当执拗的人忽视,因为你就在我的眼前。”海森伯格忽然问拿伯:“对了,你现在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拿伯。”拿伯仍然低着脑袋,回答他。

“拿伯?真怪了,你在那几本书里又不这么称呼自己的。看来你似乎不止这一个。虽然,我也很好奇,你和他们究竟是怎么存在的……但那无关紧要。因为在这时候,更要紧的是你的真实身份。诚如你——那个书本里的你所说,‘思想具有超乎形体的共通性’,所以,既然你存在于跟我差不多的形体内,那我就一定能用某种方式解释出你的存在。”

海森伯格接着说:“还是回到阴谋上来吧。”他沉默了一会儿,相当不悦地说出了一个名字:“米兰达。”

“谁?”

“米兰达,菌体之主的代临者。你是我用霉菌和半死不活的人制作出来的,不可能与那团东西一点联系都没有……啊,有了,有了!我有一个答案!有一个我说出来后你或许会坚持否认的答案,当我讲出来时,你就会做出一副无辜又无知的样子,仿佛你根本就不是我所描述的那个东西——菌体之主!”海森伯格咬牙切齿地说。再度低下头颅的拿伯,将额头蹙的更紧了。

“首先,这东西的来源和存在形式就充满了谜团,真正的答案都被岁月给冲刷走了。那么,它为何会跟我们所认定的那样,只是一个拥有生命而不存在思想的东西呢?但我可不想讨论什么‘物质和思想’,我只想把这事情搞清楚!拿伯,罗特里,卡尔安齐斯,克莱蒙耶夫……管你被那些父母用什么名字来称呼,在时代和社会之中又作为谁而存在,只要你是菌体之主它本身分裂出来的,那么这一切就说的通啦!”

“那你呢,海森伯格?”拿伯摸了摸他的下巴,再一次擡起头来看着他,补充说,“据我所知,你不是在受到所谓之‘恩赐’的改造后才拥有了操控电流与磁力的异能吗?如果按你的逻辑继续推下去,那个菌体之主,不是早在你拥有现在的形体时就已经同化了你吗?如果你说的都是对的,那你也可能是菌体之主的一个分裂体!倘若它真的有同化能力,你口中的那三个家伙和米兰达,包括我,都是这个玩意的第二代造物!”

海森伯格并没有对拿伯说出来的话感到吃惊,也没有对他的大胆猜测感到愤怒,他自他开口说话以来就轻轻地拉升嘴角,哪怕到现在还维持着一个自然的、淡淡的笑容。这令本就心思重重的拿伯觉得更加生气了。他对脑海中忽然冒出来的念头深信不疑:这个家伙刚才在耍他!他怒视他,没再肯开口。这种难堪的气氛直到海森伯格笑出声来才开始消失。

“你何必要觉得生气呢,拿伯?照理说,你和我算是同一条船的人,一根线上的蚂蚱。我们两个互利共赢,有百宜而无一害。我刚才那么说并不是想要折磨你,也从没想过伤害你——如果你觉得我刚才的话对你造成了伤害,那我现在就真心诚意地对你道歉——对不起,拿伯。要知道,米兰达的死期越来越近了,所以我的神经也变得有些异常了。”他对拿伯露出饱含歉意对笑容。而在拿伯的目光中,愤怒却丝毫没有减弱。

“你瞧瞧啊,正如你曾对我说过,没准现在的你却已经忘记了的那样:‘偏见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而我对你的真实身份就始终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偏见,这也令我感到头疼!不过,好在你终于开口讲话了!你让我明白了刚才的我究竟犯了多么低级的错误!我怎么能用那样狭隘的眼光来看待你呢?我亲爱的朋友啊!你和我早在无形无思之间便定下了世间最为宝贵的契约,我不能缺少你而存在,你也不能没有我而就此延续下去。这跨越了诸多形体和时空!这个契约就如挪威神话中的‘生命‘,它是不朽的!”

就在海森伯格激情澎湃地作他的演讲时,我们的拿伯,抓住了反击机会的拿伯,几乎是完美接上海森伯格的最后一句话,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带有讥诮色彩的话语说出口来:“很抱歉,海森伯格,我知道这么对你说不好,但我还是想对你说:我并不认识你。我并不清楚你说的话究竟有怎样的含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配得上你的信任——因为我根本就不清楚与你定下了怎样的契约!我也没弄清楚自己究竟是谁!我知道对你说这样的话或许有些奇怪,可是我真的是忍不住了,而且我总觉得要是不把它们说出口的话,我就真的要被这些东西给逼疯了:海森伯格,若是我将脑海中那些想法都置之不顾,若我能从这些根本就不属于我的记忆和思想中脱身而出,若我只能作为我而存在,那我究竟要做些什么?”

他发现海森伯格仍旧露着那副事不关己的、于他眼中分明是在嘲笑他愚蠢的笑容。于是,他再也不能克制住自己,狂怒地朝他大吼:“海森伯格,你凭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我只是一个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知晓的可怜人,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对我报以比你对米兰达还要浓烈的恶意?我又在作为我之前与你建立了怎样邪恶而难以形容的关系?倘若你要找的那个拿伯——你要找的那个人早已在别的什么地方死去了,那个能帮助你从被仇人当奴隶使唤的命运中挣出来的家伙已经消失了百年之久,他的全部记忆和思想已经在不可言喻的遭遇中彻底消亡了!那你说说看,如果以上这些猜测都成真了后,你会怎样对待我?”

“不,它们是不会成真的。而且,拿伯,我为什么要来折磨你呢?我可没有那样的不良癖好!”海森伯格从容地从裤兜里拿出一根雪茄,又动了动竖起来的手指,用一块放在角落里的、表面较为平整干净的铁料将躺在远处桌子上的气体打火机托了过来。他点燃它,夹在右手手指间,痛痛快快地抽了一口,并从嘴唇中吐出一个烟圈。

“拿伯,我的好拿伯啊,你可不是什么可怜人啊!我把那群狗屎玩意千刀万剐的美好愿望还得靠你去实现呢!有时,我还真觉得你比我所拥有的一切还好重要!”他擡起头来叹了口气,说:“我理解,像你这样的人物——不,你这样的存在,是不可能与我们的形体性质永远都能相互协调的。你可不仅仅是凭依在我们的形体之上。”

“海森伯格,为什么?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肯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呢?我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拿伯对他露出了无助的表情。

“这你得自己去找。”拿伯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扭曲了。

“实际上,你根本不必向我问这个问题。”海森伯格恬然自得地抽了口烟,接着说,“你向别人问问题是没意义的,在他物中寻找答案也是没意义的。你自存在开始就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哪怕是在此刻。你存在的意义无须用形体和语言来再阐释一遍。它不是我的一己之见。拿伯,我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都可能犯自作聪明的毛病,更何况是我呢?我被我自己给限制了,但你却不同。这可不是简简单单地跨越时空,也不是简简单单地跨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相界!我若想形容你的本质,就只能用最拙劣的办法:‘不可言喻’。”

他马上露出自嘲的微笑,说:“瞧,这便是我自作聪明的表现了。因为真实无言。它存在,他妈的便是存在!所有人,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拿伯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他慢慢地低下脑袋,露出了惨白的微笑。拿伯有气无力地说:“那又怎样呢?即使你说的都对,我依旧记不起我之前的模样啊!”

“没关系的,拿伯,我可以等。”他扬起目光,惊讶地看着海森伯格。

“我总有这么一个奇妙的感觉:我或许早在不是我的时候就在等你了。”他的瞳仁忽然向上擡升,看样子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更确切的说,这世上或许还有很多同你我一样的存在。即使不提及你指出来的事相界吧,我们也绝非是仅仅两人。”

“可是,海森伯格,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讲的那些东西啊!我完全就不知道啊!难道——难道你就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

“是吗?那究竟是哪个地方让你觉得不对劲呢?”他毫不在意地说,并把那根强行摁在桌子上熄灭火苗的雪茄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接着,他突然陷入一阵沉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的海森伯格锁紧眉毛,语气也开始有了些变化。这奇特的转变几乎只要花费一分钟。

“确实有些不对劲。”

他注视着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的海森伯格。当拿伯注意到他脸上出现了愤怒和受骗的神情时,他居然感受到了一丝报复成功后的欢快。

“他妈的,他妈的……这该死的命运,这该死的光明!为什么我不是无所不能的呢?嗯?为什么?倘若我无所不能,拥有至高的权力,哪个人不会对我毕恭毕敬,奉若神明?哪怕我随便打一声咳嗽,那些胆小的人都可能因为受到惊吓而当场毙命!而那些胆大的、即使是最勇敢的人也必将为之心神颤动!”他转过头去,像是发现了拿伯无意间露出来的窃喜。他怒极反笑,盻瞪他,直到拿伯不确定这个忽然发了疯的家伙会不会把自己生命当玩笑般夺去而露出畏惧的眼神才开口讲话,“哼,拿伯,嗯?拿伯,是不是啊?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很漂亮,很能彰显你的智慧?你很独特,不是吗?好吧,好吧,我确实得承认,拿伯,我对你并非抱以百分百的信任,因为我亲身体验过苦难的厉害!而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圆滚滚的、聚集着一大批自以为是的蠢货和无能为力的白痴的星球上,究竟会从哪里蹦出一个完全信任你的笨蛋呢?他只会出现在人的天真臆想和儿童的美梦中!他必将早早地承受苦难,他也必定会因此而去跪拜那无上的异常!”

海森伯格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试问这几万年下来,有谁不会排斥真正的苦难?试问这生生死死的无数人中,又有谁在深刻地体验它后,仍能作为真正的自己而存在?他妈的,狗屎一样的上帝!若神明有形,那我何必把祂当作我的信仰?若祂并非真正不朽,我又何必费尽心思去知祂的言,作祂的象?你行吗,拿伯?你给出来的答案能被我理解吗?你能用自己的思想来翻译它吗?如果能,那你就别开口了,因为你要对我讲的就是一句屁话!一句任何人都能在自己的人生中找到它其它版本的屁话!得到它是何其容易?要你耗尽一生还是抛弃所谓的自我?它究竟要你失衡,还是稳定存在?你和我,以及外面的那群家伙,他妈的连真正的‘割裂’都做不到啊!同胞的赞美有用吗?自己的认可和无奈便有用了吗?抱怨和陈述就有用了吗?病态的虚荣心可起不到一点作用!存在等不等同于消亡?你的那些‘真知灼见‘哪——它们何必要被你的语言和思想给翻译出来?难道我不能靠自己去阐释一遍吗?这样做不是更好吗?而正因为谁都可以,我才会觉得那么不快和愤怒:让这样离奇的生命见鬼去吧!”

拿伯看着神智开始变得混乱的他,之前那种浅淡而奇特的笑意又浮现在他的脸上。海森伯格瞥见了拿伯此刻的表情。

“没错了,这便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笑——换句话说,是旁观者对当局者的嘲笑。”海森伯格也笑了起来,他说,“若没有绝对之力的存在,比这更加严重也更加根本的矛盾就永远不会消失;而它若永远不会消失,偏见就会永久回旋在我们的心灵之上。它们终能将我们改造成盲目而极端的非我者,它们会引诱我们做出本来就不该做出来的事情。我们已然变成了卑鄙之性的奴隶,并乐于见到自己同胞的惨状,即使在不久后——没准是第二次生命中,那副惨状也会跳到自己的身上作威作福。在所有人都见识到了苦难的威力后,又有谁会真正相信一个完美的联合体是真实存在的呢?岁月会击垮他们!更别提他们自己啦!生命是何其苍白啊!‘系我思者,苶然不止。‘唉,可怜的人呐!他们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自由,恰如此刻的我……”海森伯格颓然坐在他身后的凳子上,双目无神,仿佛自己的灵魂已经从躯躯壳里面飘了出来。

随后,这个房间就迎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海森伯格,你——当你清楚了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时,你要怎么对待我呢?”拿伯在把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愚蠢。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在此刻对海森伯格说出这样的蠢话。

“怎么对待你?”海森伯格眼睛中的光芒回来了。他眄视着强装镇定的拿伯,轻笑一声,“你想我怎么对待你呢,拿伯?像刚才那样,把你当作我的挚友看待?还是如你期待的那样,把你当成一个陌生人来看待呢?”

拿伯第一次生出了“逃离这里”的念头。他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但是,他仿佛是刚从美杜莎的凝视中脱离出来那样,在海森伯格面前不自然地摔了一跤。当他企图从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时,却因为四肢疲软而再度倒了下去。

“‘我这是怎么了?’你肯定会这么想。”海森伯格蹲在他的面前,忽然伸出手来,用力朝自己这边捧起他的脑袋。他低吼道:“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即使你本身跨越了诸多限制,但不还是得凭依在这具简单的、把电浆浓缩在一块才形成的躯体上?跟你讲一句几万年前就流传下来、如今又变得鲜为人知的夸张话吧:‘只要你拥有思想,你就是我的奴隶了!‘拿伯啊,我的好拿伯,我多么希望你以后都不会像刚才那样天真了!你可无法和我分开!这跟恶心人的一体论以及那群短视者所看见的一切都毫无关联!他们永远都是残缺的!我也不想再没完没了地讨论这群可怜虫了。我以前就能轻而易举地影响你这具经由我手才诞生于世的身体——外形,情绪,记忆,意识,更何况是现在的我!最疯狂无畏的人物也会同那些平庸无知者一样摔在我的身前,他们会完全变成那些受他们喜爱,同时又被他们痛恨的人:面色惨白,心思混乱,髣拂一个心地善良、性格软弱的女人遑骇不安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亵渎她信仰,迫使她摒弃良知、唾弃美德的恶棍。除了为将临之事瑟瑟发抖,他们还能做什么?再高超的手段、再奥妙的联系也拯救不了他们!只要我想,拿伯——只要我想,你便毫无自由可言!”

海森伯格忽然怜爱地看着拿伯,这个如同小动物瑟瑟发抖的、几乎是在乞求他不要把更加恐怖的东西带给他的拿伯,狰狞的面孔也随即缓和。他一改之前的威胁性态度,声音尽量温和地说:“唉,这有什么好怕的呢,拿伯?刚才我情绪失控了,所以才会对你讲出这么过分、这么残忍的话来。扪心自问,你对我那么重要,我怎会忍心真的要这么对待你呢?而且,就算我能让人们面对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东西吧,它也不能真正终结他们。对你来说,更是这样。拿伯,那个威胁只是一句空话啊!你曾告诉我的三形界也支持这样的观点。‘一有,一弱,一无,为三形。’它把我们的存在形式已经讲的相当明白了。它相当巧妙地描述了那些我们本来就难以理解的、不常见也不常想的东西。即使它自个儿也具有致命的缺陷:它只是岁月的造物,一个意识集合体对于既有之物的第二次阐释。意识可不是真正的不朽哇!因此,这种可优化的、可替代的思想总结也注定会消亡于岁月之中。而真正不朽的……用人话来说,拿伯,你,我,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不朽’的部分。但我这么说出来,却不一定代表我就非得做出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我仍是我,你明白吧?看样子,你也知道等下我会对你做些什么,不是吗?《列王纪》中的死法并不适合你。”

海森伯格用手轻轻地刮了一下拿伯额前的头发。他体贴地伸出一只手,将它放到拿伯双眼的前面,说:“如果你不想遭遇它,便闭上你的眼睛吧。”

拿伯当然知道这么做是没用的。然而,他还是照他说的那样,闭上了眼睛。海森伯格呢,则用近似虔诚的口吻说出几句发音标准的、听起来又相当怪异的、比阿拉米语还要古老的语言。

“自思想存在以前,你便已经存在;哪怕在思想彻底消亡以后,你也依然屹立于无穷之上!任何人都无法真正知晓我们的目的,无论何时何地——不论是这个‘海森伯格‘,还是其它的‘拿伯’。这绝非祝福,也非祈祷;这绝非献祭,也非咒诅。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我都会对你说这样的话:我们自古而来,亦将因此隳颓……”

“拿伯,我就是那个无可救药的笨蛋。”他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无条件地信任你——”

他轻轻地拍了拍拿伯因为恐惧而不断颤动的身体,一边操纵插在桌子上的小刀令它飘动于空中,一边用平静的语气安慰他道:“你不可能令我失望的。”

拿伯只感觉心脏部位一阵剧痛,从它那里迅速涌出一阵刺疼的热量,并在他那具空旷的身体里大肆摇荡。皇皇的星斗在夜空中慢慢南移,巨大的响声消失于汹涌波涛中。随后,沉重的寒冷领着他的意识脱离了这具已经死亡的躯体。

小说相关章节: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