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啊……可惡，區區一個被流放的惡魔竟敢……！」

穿過傳送門，返回到魔王城大殿的米拉，痛苦掙扎著爬回王座上。來自翼的混沌的力量仍在他身體裡反覆作亂，遠超於魅魔所能承受的力量，只要魅魔一走神，就會奪走他的意識。

這噁心的，來自仇敵的力量，那種反胃的感覺，再過多久都總是消之不去。

米拉並不渴求力量，但這是弱小的他活下去的方法。

即使這可能會墮入邪道。

廣大的謁見室裡沒有一個身影，在出發前往翼的藏身處前，米拉下令向天界發動總攻擊，如今魔界的大軍應該正在天際與無數的天使交戰吧。差一步就能攻下人界，再給天界一個下馬威，那就誰都不敢再欺侮身在人界的低級惡魔。

終於可以創造低等也能堂堂活著的世界。

然後呢……？

這冰冷的石椅上懸空的位置由誰來填補。

米拉獨自一人坐在王座上，環顧這模仿人界設計的大殿，這種不適合魔界的裝潢多少讓米拉有些懷念。這些裝飾不是他決定的，而是上一任的魔王——風鳴翼指示改建的，聽說參考了名為日本國度的風格，以及人界夜空閃耀繁星的天幕。

自初次看見時米拉便一直疑問，一名魔王為何會喜歡低等人界的設計。

唯有這沿用了魔界風格的，歷代魔王承傳下來的王座格格不入。

王座……

為什麼剛歸來的自己，會想坐到王座上？

取代翼的這短短的時間裡，米拉婭爾克承受了相當的壓力。他一點都不想做魔界的王，這個位置給予他的只有孤獨和壓力。即使他是為了幫助受盡壓逼的低級惡魔們，卻從來沒有人理解他的心意。

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將惡魔架在刀口上。

風鳴翼曾經這麼說過。

流血是無可奈何的吧，一切都是為了更長遠的將來。米拉如是說服自己，可是這心中的鬱結卻從沒散去。

坐在這沒有溫度的王座也許高人一等，卻與所有人的距離相當遙遠。

孤獨……

都是因為那個無能的王。

「米拉婭爾克……」

「你回來了……」

米拉虛弱地輕咳了數聲，聞聲的他欣切地睜開有些朦朧的眼睛。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他熟悉而親愛的惡魔——同為下級惡魔，同被侮蔑的凡妮莎和艾爾莎。

「凡妮莎，艾爾莎，我回來……了……」

才剛露出軟弱的微笑，馬上便收儉成警戒的神色。無數高級惡魔站在她家人的身後，利爪擱在兩人的頸喉，表情亳不友善。

「你終於回來了，米拉婭爾克。」

其中一名帶著獸相的惡魔以極為低沉的聲音，恐嚇著。

「你們在做什麼……現在不該是和天界交戰的時候嗎？作為高級惡魔竟然躲在皇城裡，成何體統。」

米拉以命令的語氣使喚道，可顯然對方並不受這一套。

「我們再不會聽命於你。」惡魔堅定回答說。「你的魔眼已經失效，你再也不是我們的魔王了。」

「什麼？……混帳！別想違背我！」」

米拉不敢置信，他再度運起魔力使出魔眼，只是虛弱的他無法結成咒術。得到自由的惡魔們步步進逼，在眾多高級惡魔跟前，魅魔是那麼弱小的存在。米拉咬著牙，仍不願接受現實。

可反覆嘗試的結果卻是一樣。

「區區魅魔竟然敢欺騙翼大人。當初不是翼大人同情你們，你們進得了王城嗎？不懂知恩圖報的下賤者，只配成為奴隸的卑微的銹色。」

「你說什麼……咕呀！？」

獸頭的惡魔抓住魅魔的翅膀高高懸起，那強大的力度，幾乎要折斷米拉脆弱的肢體。米拉痛極了，明白到是因為混沌的力量擾亂了他的術式——他賴以掌控魔界的方法。失去唯一手段的他眼神卻仍沒有屈服，他受夠了被小瞧，受夠了因為自身的血統和出身而被侮辱。

什麼同情……為什麼只因為出身低等就要被排除在魔界之外。

如果他連這份尊嚴都失去……

米拉瞧了瞧一旁的凡妮莎和艾爾莎。

「坦白認罪吧，然後去向翼大人請求寬恕，那或許還能讓你們在奴隸圈裡活。」

「別開玩笑了。這種只靠血統就決定貴賤的命運……我絕不接受！」

「住口！」

高級惡魔將魅魔狠狠壓在了地上，他力度之重，將地面擊碎之餘，也讓米拉體內發出了骨骼斷裂的響聲。米拉無力反抗，現在的他還無法操控混沌的力量。可如果他掙取到時間……

或許他就能顛覆這一切。

仿佛回應著魅魔的祈願，傳送門處突然走出一個身影。藏在漆黑光芒裡的是熟悉的魔力，高級惡魔們喜悅地望向來人的方向。

「翼大人……！？」

如是呼喊著，出現在那裡的卻是六翼天使的神聖身影。

瑪莉亞第一次踏足了魔界，這個他在認識翼以前，一直認為充滿了罪惡的世界。有別於天界的光輝，幽沉的魔王城中滿是陰森。

卻異常地，殘留著人世般的溫暖。

「天使！？是米拉帶來的敵人嗎？」高級惡魔驚叫道。

「別開玩笑了！誰會和天使為伍！」米拉反駁道。

見狀的高級惡魔們放開了米拉，在兩界劍拔弩張的情況下，都急急展開作戰架勢。如今魔界是無主狀態，假如天界借機直搗黃龍，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何況到來的天使還帶著混沌之王的魔力。在這些惡魔之中，有著翼身旁的重將，一百年前曾隨行到和議現場的人，他們認出了瑪莉亞身影。

「這天使……是一百年前在天界和魔界交界處伏擊了翼大人的天使！」

「該不會他借著翼大人被流放的時候，趁機奪取了混沌的力量？」

惡魔們云云，聞言的其他惡魔們都相繼端出了武器，目標皆是跟前的天使。魔王的仇人即是眾惡魔的仇人，誰都不能玷污絕對的混沌，否則格殺勿論。

「等一下！這位天使可是翼大人指示……！」

化成貍貓的緒川跳出，試圖阻止這無意義的戰鬥。可是精神繃緊，進入狂化的惡魔們誰都沒把話聽進去。

瑪莉亞不意外，畢竟他是名天使。

就好像天界不會接納翼的建議一樣。

「已經可以了，緒川先生。謝謝你試著為我解釋。」

「可是……瑪莉亞小姐！」

巨大化的惡魔身影一步步靠近，瑪莉亞仰視著那些兇暴的臉容，心境卻異常平靜。

這些惡魔都有權恨自己。

可是帶著翼的願望，他不能退縮。

「……這是最後一次了。用武力解決言語無法解決的事情。」天使喚出了長槍，槍尖上的光芒，早已不是純粹的神聖。「來吧，我會連同你們王的份，終結這無聊的鬧劇。」

神聖的銀光與混濁的烏黑交錯，猶如污染了的星河流過，銀槍在廣廳中悠然飛舞，將攻來的惡魔接連打倒。

「開……開玩笑的吧……」

「那麼多魔界的大將……」

「竟然在一瞬間就……」

米拉婭爾克、凡妮莎和艾爾莎不敢置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儘管主力軍如今都在前線對抗天使軍，可這裡的都是天界畏懼的高級惡魔，竟都敵不過一名六翼天使。在這不講理的強大跟前，殘留在魔界的餘兵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

瑪莉亞擦擦臉上傷口的血——敵人唯一對他做成的傷害，即使他曾為天界的戰將，殺死無數的惡魔，他還是不由得驚訝自己現在的力量。不屬於自己的天使之力，以及與自己本質相異的混沌的力，在一切混和後產生的竟不是排斥，而是昇華的融和。

來自自身的淨化的力量，來自天使的本質，以及來自翼的力量之源，這是一個奇蹟般的疊加。

難怪威爾想要得到翼的力量。

強大得足以顛覆三界的平衡。

瑪莉亞沒有對惡魔們下殺手，他早已厭倦了無謂的殺生。現在的他只是遵從翼的意志想要奪回王座，沒有必要讓無謂的血飛濺玷污這別用心裁的魔界王城。瑪莉亞收起銀槍，以憐憫的眼神一步步走向蝙蝠。如今尚有力反抗的，就只有這一頭僭越的，吸收了翼力量的魅魔。既然這人同樣接受了翼的力量，那或許言語可以……米拉婭爾克卻緊咬著牙露出憤恨，全因惡魔們爭取的時間，他總算漸漸適應體內的混沌之力。哪怕不是完全狀態，可他只餘這最後的反抗手段。

「接招吧！」

隨著一聲呼喊，蝙蝠釋出了混沌之力襲向瑪莉亞，而一旁的凡妮莎和艾爾莎也前來加勢。以一敵三之下，瑪莉亞不閃也不躲，徐徐自體內運起混沌的力量與對方抗衡。兩股同源的力量交碰，是得到翼供獻的瑪莉亞的勝利。天使的力量吞噬了魅魔的力量，將三名低級惡魔壓倒下去。絕對的實力差，哪怕身在此處的惡魔都合力戰鬥，恐怕都顛覆不了這絕對的結果

儼然就是，混沌之王重臨的態勢。

米拉掙扎著重又站起來，雙腳不住在發抖，不存有希望也好，他還是不願服輸。他拼上一切得到的力量、王位、權力，這是作為背叛者的他犧牲一切得來的希望的鑰匙。如果輸了的話……

不，他沒有輸的餘地。

「作為天使卻接受魔力，真是個怪人。」

魅魔試著嘲諷天使，他需要更多的時間。

可瑪莉亞不中他的圈套。

「……對不起，我沒有太多時間，原諒我對一名受害者下狠手。」

瑪莉亞喃喃說著，伸出手釋出力量。混雜著聖光和黑暗的力量直擊蝙蝠，將蝙蝠擊飛到王座之上。米拉猛地咳出一口血，痛苦的眼神卻不願離開被玷污的天使。天使的心也感到痛，但他還是再度走近，無力的凡妮莎和艾爾莎卻衝出來擋在米拉身前。

「不會讓你再往前一步的！」

「這裡交給姐姐，你們快點逃。」

三雙堅定的眼神，在瑪莉亞眼中是多麼地閃耀。即使被稱為邪惡的惡魔，即使身為下位者，在他們之間也有著真誠的情誼。

真正孤獨的人只有瑪莉亞一個。

從來都容不進天使的世界，也容不進惡魔的世界，他所憧憬的人類的世界……並不屬於他。

曾經有人和他走過寂寞的五十年，結果卻因為自身的愚蠢，連這珍視的人都……不，也許從一開始，他們就不該在一起。

「瑪莉亞小姐，翼大人他……！」

緒川驚喊道，可即使他不說，瑪莉亞也已經感受到了。

來自翼的力量，曾經還連繫著那頭惡魔，如今卻失去了另一方的接口。

自然同樣接受了混沌力量的米拉也感受得到。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個自稱王的人死了！」米拉婭爾克高聲嘲諷道。「把魔界引向軟弱，向天界搖尾乞憐，這些都是他應得的報應。失去王族血統的魔界會重回混亂，讓有力量的新血統登位，重塑魔界的秩序！活該，這就是訂下階級制度，蔑視我們下級惡魔的風鳴一族該有的下場！」

聞言的瑪莉亞皺著眉，回憶起和翼在人界共渡的五十年。

他不了解從前的魔王，也不了解一直以來的魔界。可是他了解風鳴翼。

那個連寂寞的天使都不願無視的人，又怎麼可能蔑視下級惡魔。

「你為什麼不明白呢？」瑪莉亞悲傷地疑問，他可以殺了這個人，奪回王座，可這沒有意義。「翼……你們的王為了你們付出的一切，獨自承受過來的痛苦。動亂和戰爭會引來犧牲和仇恨，仇恨會生出新的仇恨，而翼想要阻止的，正是這悲傷的循環。」

「你懂得什麼？」蝙蝠反駁，臉上掛著勝利者的笑容。「他們那些上位者又怎會明白，生為下位自出生起就要被歧視的感受。我們被魔界所淘汰，以怪物的身份在人界苟延殘喘，卻還要遭受天界的殺戳。目睹這些不公平的事情，那個所謂的王竟還想向天界諂媚，我們的苦況他有考慮過嗎？」

米拉說得義正辭嚴，曾經絕望到看不見光明的他，只是因為凡妮莎和艾爾莎才重又得到希望。即使在人界的生活並不輕鬆，只要三人一起……短暫的平靜卻在此時因為魔王的死而終結。

都是那個懦弱的魔王……！

還是因為這無力的天使……

「……你又懂得翼的什麼？」瑪莉亞皺著眉反問。「他在人界成長，把人界視為自己的第二個故鄉。他曾為許多活在人界的無辜下級惡魔尋找安身之所，正因為知道下級惡魔在魔界生活的苦況，他才始終不願放棄與天界的和議。作為可以吞噬一切之王，即使不願意也忍痛承受多少死去同胞的期待……如此默默堅持的意志卻要遭受你的誣蔑，這種痛楚你又會明白嗎？」

「……憑你一名天使，別說得好像很了解魔界似的！」米拉怒吼道。「作為六翼天使的你，也和其他天使一樣，瞧不起我們惡魔吧！」

瑪莉亞圓睜著眼，這人的固執意外地難纏。

被絕望所壓垮，以至如此盲目。

天使環顧這個大殿，這些模仿人界的裝潢，記錄著的是翼在人界的所見所聞。如此了解人界的事情，同在人界生活過的米拉，竟然沒注意到這份眷戀。

翼確實很喜歡在人界的，平凡的生活。想要一起在人界平凡地過，是天使和惡魔共同的空想。

這樣的翼卻執意地，只保留了前代魔王的王座。

「真的是……一模一樣呢。」瑪莉亞莫名地笑了笑。

「哈？你在說什麼？」米拉不解地問。

「不論是天界、人界還是魔界，都存在各種不平等。」

什麼六翼天使，天使長們從不曾聆聽瑪莉亞的話。

「只要視野被侷限在自己的領域裡，誰都會變得盲目。」

天使化計劃也好，惡魔化計劃也好，一切都只是為了各自的利益。

「從前的混沌之王和大天使長，他們都只為了自己的野心發動戰爭。」

無論翼還是瑪莉亞，都曾只是魔界和天界的棋子。

「可是我和翼相識，相互了解，產生了新的認知。」

正因為出身不同，才能夠看到世界的另一個面貌。

「他答應過的，會讓三界和平共存。」

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神蹟。

「他一直很努力，只為了消除無謂的傷亡。」

可是我扼殺了他。

「這次也該我來努力吧，為了共同追求的理想……」

米拉聽著瑪莉亞的喃喃自語，從對方臉上看到的不是憤怒，也不是抱怨，而仿佛是釋懷。魅魔不明白，那輕鬆接情背後到底有個深意，可他知道自己的感受。

這個女人一直自說自話……真是讓人討厭的嘴臉。

不過也差不多了，再忍一下子，就能把這些混沌的力量都……！

米拉如是心想之際，瑪莉亞卻突然展開六翼，再度喚出銀槍。天使化成了銀色與漆黑交雜的鋒芒，畢直刺向魅魔所在的方向。凡妮莎和艾爾莎都無法反應的速度，轟隆聲響下，塵埃飛揚。直到飛舞的障礙都散去，再度現出了天使和魅魔，以及毀成碎塊的王座的景象。

天使又一次饒過了理不盡的對手。

卻沒有饒過那虛榮的寶座。

「別再自欺欺人了。既然能夠使用翼的力量，同為惡魔的你應該也能聽到，寄宿在這混沌力量中的亡靈們的心聲吧。」

兩人對視，同作為接受了混沌之王力量的人，只有這一點能夠牽起他們的共鳴。數多亡靈的遺願，他們曾經受的痛苦，留給翼的祈許。

唯一不同的是，瑪莉亞所能夠聽到的心聲，是混沌之王所託付的心願。

臨別的一吻，翼確實賭上了一切。

「你說……亡靈的心聲……」

「如果你要對此充耳不聞，那你也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去利用別人而已。」

米拉婭爾克竟一時無言以對。

最初的時候，只是為了跟同病相憐的凡妮莎和艾爾莎一起活下去。

經受蔑視，從出生就被決定好的命途……

漸漸地因為痛苦變得想改變這一切。

利用了魅魔的血脈，勾引了無數惡魔，從他們身上獲取力量。

一步步成長起來的他想要被惡魔們正視。

他來到了王城，卑微地謁見王，只為了生存的機會。

在這個皇座上看到的，卻是那個自以為是的身姿。

『低等的惡魔，你們只配做魔界的奴隸。』

白髮的混沌如是說。

於是自那天起，產生了想要權力和力量的扭曲想法。

為了永遠消滅那些，瞧不起他們的上位者。

復仇……然後將惡魔們推向戰爭的深淵。

米拉傾聽著在腦裡回響的聲音，再看看瑪莉亞那三番四次可以殺死自己的身影。

實力和覺悟上，他都輸了。

他甚至輸給了自己的盲目。

只是……

「你現在再說什麼也改變不了混沌之王已死的事實。魔界會重回混亂，由新的血脈掌管。」

蝙蝠平靜地說，即使他願意承認失敗，有些事情還是不可挽回。聞言的瑪莉亞垂下了提槍的手，回想起翼總是掛在嘴邊的話，然後自嘲地笑了笑。

「他不會死。一百年來我殺他無數次，他還是會再度回來。」

「……瑪莉亞小姐……你該不會打算……」

緒川緊皺眉，儘管他覺得這假設太過大膽。

「緒川先生，我不可能成為新的混沌。我的力量以至本質都不適合這個位置。何況……」

「何況？」

瑪莉亞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天使接著向米拉婭爾克伸出友善之手。

一百五十餘年前，翼也對瑪莉亞伸出過手。

「如果你願意相信他，願意相信他會改變魔界現狀，能請你助他一臂之力嗎？」

面對瑪莉亞的疑問，面對那友善的手，蝙蝠猶豫了。他曾經相信過的信念，想要改變的魔界現狀……可是這些還有意義嗎？歸根究底，他的初心只是想……

米拉看了看凡妮莎和艾爾莎，兩名情同親人都以親切的微笑回應。

「姐姐是相信米拉婭爾克的。」

「哪怕回去以前的生活，只要三個人一起就沒關係了。」

聽到兩人的話，米拉婭爾克苦苦一笑。也許一直以來想要獨個兒承擔一切，是太過傲慢了些。

他不過是個弱小的存在。承認弱小也是一種強大。

蝙蝠走向瑪莉亞，釋出他所吸收得來的混沌之力。瑪莉亞感激的微笑，也回應這份心意釋出翼所寄託的一切。兩股同源的力量在空中糾纏融合，化成一陣黑灰的煙霧，最後構成了漆黑的身影。

混沌之王——風鳴翼。

能夠吞噬萬物的他，也能夠化作萬物存在。只要有足夠的力量，即使化為烏有都能再度復活。

與其說是不死之身，不如說是復活之王更為貼切。

這個人就是如此固執。

固執到笨拙。

「翼大人！」

「是魔界之王！翼大人回來了！」

周遭的惡魔們歡騰地呼叫，一同拜倒在重生的王跟前。翼還有些愛睏，自奈落回來的他還沒完全清醒，但他知道跟前這名魅魔，還有銀色的天使。從兩人身上收回的力量，也都帶著兩人的部分記憶與意志。混沌冷冷地看著魅魔，像是等待什麼般只言不發。米拉婭爾克馴服地來到王的跟前，卻不是祈求原諒。

「……隨你喜歡要怎麼處置我都沒問題。不過這事跟凡妮莎和艾爾莎無關，你如果真是賢明的王，就起誓不會把他們牽扯進來。」

即使放棄了無謂的掙扎，那不屈的表情始終不願認輸。翼得意地笑了笑，他承認這位下級惡魔的堅毅和智慧，即使弱小卻是不可忽視的強大。

他又上了一課。

「你利用妖術奪取王位，還膽敢奪取混沌的力量，如此的你竟然向我提出請求……」翼肅穆地回答。「我不會殺你，這羞辱王的罪必然要由你們三人來分擔。」

「你這是什麼意思？」米拉婭爾克驚訝地問。「凡妮莎和艾爾莎是無辜的，不要把他們牽扯進來！」

米拉憤怒地想用微薄的力量撲向翼，可凡妮莎與艾爾莎拉住了他。翼的眼神依舊冷漠，卻並非殺戳的目光。

「你所說的處罰是什麼？」凡妮莎質問。

翼得意地笑了。

「你們不是想擺脫低級惡魔的宿命嗎？那就來為我做事，同你們的雙手，修補你們所破壞了的事物。」

「什……！？」

「緒川先生，我把他們交給你了，給他們個安身之所。」不待米拉完成提問，翼隨即命令說。緒川領命，指示一名惡魔把三人帶了下去。現在魔王沒有空餘去招呼三人，這點事且留待他最信任的從魔稍後再作安排。他轉向其中一名高級惡魔：「通告前線全面撤軍，向天界發出休戰請求。同時撤走在人界居住的惡魔們，讓他們暫時定居在王城城下。」

「是的，翼大人。」

魔王有序地指點著手下收拾殘局，這一切亂子總算得到個尚算圓滿的結果。瑪莉亞在一旁看著，看著那個身為魔王指揮的翼，仿佛重又想起昔日對戰的時候。

他真的……最適合在這個位置了。

可正因如此……我們才沒法在一起。

瑪莉亞儘管喜悅，又感寂寞與悲傷。如果翼不是要回去王座上，他們就能在人界如平常人般生活了吧。

多少次這麼奢望過……

指揮著下屬的翼眼角注意到天使的目光，嚴肅地打量著瑪莉亞，輕輕地牽住對方的手。

瑪莉亞猶豫了一瞬，想要掙開，卻又不忍心。

「瑪莉亞……」

「請放開我。我已經完成了你交託的事，這段關係是時候完結了。」

扭住天使的手的力度，是多麼溫柔的力度。這份溫柔徒增瑪莉亞的哀傷，他配不上這種溫柔，為了不再互相傷害，這段感情應該到此為止。

翼卻理解成另一種意思。

「……你還恨我以前說過的話嗎？這聽來也許是藉口，可說要消滅天界，要向天界報復，都是一時的氣話。」翼以懇求原諒的語氣回應。「我應該相信你的……卻因為一時的憤怒掩蓋了視線……如果我更早注意到真相，你也不必承受一百年的痛苦。」

為什麼呢？這個人，這個時刻竟然是道歉。

「我哪有資格指責你。」瑪莉亞苦笑著，他不希望這名惡魔如此仁慈。「你說過不會再愛我的，我們的關係早就該完結了。你交託給我的事已經完成了，你交給我的魔力也已經歸還了，請你放我離開。」

「你還要回去天界嗎？那些天使長們不會放過你。」

翼擔憂道，他做過祖父的棋子，他不希望這位深愛的人繼續做天界的棋子。

「這和你沒關係。你已經取回你的王位，你只要繼續做一名稱職的王……」

「誰說沒關係！」翼打斷對方的話。「如果你是生氣了的話，我願意道歉。這些日子裡，我確實做了許多過份的事，利用了你，為了讓你再回不去天界，企圖讓你墮魔化……」

何止如此。

你甚至想犧牲自己，讓我取代你成為魔界的王。

一切都只是為了把我束縛在魔界……

雖然這也是出於……笨拙的關懷。

「為什麼……一百年來我殺你無數次。那些烙在你身和心上的痛，還不足以讓你放手嗎？」

「……我問你，一百年前我交託給你的力量源如今在哪裡？」

翼直視瑪莉亞，瑪莉亞也回望著翼，誰都不能回避這個問題。

「一百年前，為了不讓威爾搶走它，我把它吸收到體內。如今它已經和我合而為一，無法分離。」

魔王將自己的力量源當成兩人的信物，而這信物確實又一次把兩人連繫到一起。

翼不由得放心了。

「我曾經說過，只要你還擁有我的力量源，我這一生就只愛你一人。」惡魔嚴正地說。「瑪莉亞，留在魔界做我的王妃吧，我會讓你幸福的。」

幸福……

聽到這詞的瑪莉亞不覺淡淡一笑。

怎樣才算是幸福。

「翼，你是認真的嗎？」

瑪莉亞的提問並不是提問。

翼應該也知道，把瑪莉亞留在身邊的危險性。

「我是認真的。」

惡魔卻笨拙地回答。

瑪莉亞看著翼牽住自己的手，心中湧上因為懷念的淚意。兩人交換著眼神，翼不捨地握了握天使的手，最後還是選擇了放開。

他希望天使是出於自己的意志，做這關鍵的決定。

「現在的我不是完全狀態，不可能強行留住你。可我希望你會相信我，我是真心真意想你待在我身旁。這不只是為了你，同時也是為了我，為了三界的和平。」

遲疑良久，瑪莉亞始才發聲。

「我……」

小说相关章节：[翼瑪]天使與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