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以来，白昼的时间慢慢变长了，不过五点过后，天色还是暗了下来。志水两姐妹坐在列车上，列车启动，横滨的风景很快被甩在了后面。夏实望着窗外，一语不发。

“抱歉，都没有带小夏出去玩……”

“不要紧。夏实只是陪姐姐来，不是很想出去。”

“妈妈答应开车来接我们。小柊说他准备了白色情人节的回礼，不知道会是什么，真期待啊～”

“姐姐。”

夏实总算回过头，看着朋实的脸。

“夏实觉得姐姐做了多余的事。虽然我明白姐姐的想法，不过还是你的不对，之后要好好地向哥哥道歉。”

“呃……我说过我会道歉了啦……早知道应该记一下小香穗的邮箱和电话号码，也不知道怎样了……”

“哥哥那边，打电话了吗？”

“……还没有。我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不过也有小桂今天晚回来或者不愿意接电话的可能，晚点时候我再给姑姑家的座机打试试。”

“嗯。夏实，有点担心。”

“……嗯。”

姐妹俩同时沉默了。夏实转回去继续看窗外，朋实剥了一个蜜柑，分给她一半，夏实接过，却没有吃。

“我还蛮喜欢嫂子的。如果真的是嫂子就好了。”

“我就知道小夏是这个意思。第一次见面，别吓着人家。万一吓跑了，可就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了。”

朋实弯起嘴角，在妹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记。

“嗯，我知道。真的出了问题，夏实会登门下跪求嫂子回来。”

“……也没那么夸张啦。我觉得小香穗不会。”

“嗯。”

又是一阵沉默。姐妹俩小心地咬着蜜柑，一滴汁水也没有落下来。

“夏实也有不对。”

“嗯？”

“早上看到姐姐的时候，夏实没有阻止。已经猜到姐姐是要代替哥哥去赴约了，但夏实的潜意识里，或许也觉得让姐姐去更好些。所以，也必须道歉。”

“啊，是这样吗……我还以为……”

“夏实还是第一次看到哥哥着急成那样。脸色都变了，什么都不顾地跑出去……夏实马上就后悔了，可是来不及道歉，只能尽力表现得乖巧一点，至少给嫂子留个好印象。”

“原来……真是辛苦小夏了。我想小香穗可能发现了，所以才让我留下陪着你……”

“嗯，应该是的。所以夏实觉得嫂子是真的好，一定要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弄回来。”

“喂～不要说得这么露骨啦～”

“夏实什么都知道。哥哥的心情也好，姐姐的心情也好。哥哥姐姐都不是让人放心的人，所以妈妈叫我跟着一起来，可是夏实什么也没有做。”

“啊哈哈……小桂暂且不论，小夏觉得姐姐也不靠谱吗？”

夏实毫不犹豫点头，朋实“哈哈哈”地笑起来。

“小夏太直接了。虽然你这一点我也喜欢～”

“嗯，我也是。”

列车到站之前，姐妹俩没有再说一句话。夏实睡着了，朋实给她盖上毯子，又想起那对小情侣的事来。她知道自家弟弟虽然看起来有些呆，实际却是踏实稳重而且十分有主见的人，这次见到他总是提起的那位学姐，她也觉得那姑娘温柔可爱，让她从心里感到喜欢。虽然朋实自己还是一条单身狗，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设计一套适合的结婚礼服了。

香穗子走了整整一天。午饭和晚饭都没有吃，为了避免跑厕所，水也喝得很少。她精疲力尽，额头和鼻尖开始出油，脸颊有些发干，喷了保湿喷雾也不见好。原本就有些花粉过敏，这一天下来脸和鼻腔都不太舒服。即使如此，她仍然没有放弃。

“哪里……到底在哪里啊……”

她连学校也去过了。虽然觉得志水应该不会去学校，但哪里都没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没有。或许志水已经回家去了，可那样的话他应该会打电话。她一直握着手机，除了朋实来电告知她们要坐车回去并搜肠刮肚努力安慰她一番之外，那边一个电话也没再来过。没有电话，没有邮件，所以她就无法放弃寻找。如果到了十点还没有电话，她就直接打过去问——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看到车站前面的喷水池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背向她，一直看着车站的方向。

香穗子似乎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那个背影看起来很像志水，可是穿着她没见过的外套，而且她从车站前面来来往往也有几回，不该一直没看到。就像是一个幻影，她太想见他所以看到了幻影——即使如此她还是从喷水池的另一边绕过去，只是看一眼，确认一下，也不用花什么时间——

“啊！”

那人叫了一声，绕过喷水池跑到香穗子身边，在她面前停下，目不转睛地看她，又很快别开了视线。和早上的会面完全不同，香穗子十分确定，这个感觉毫无疑问是志水本人——但又不太像平常的志水。他的样子有些奇怪，像是在害羞，又像在困扰。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她总算找到他了。只要和他面对面，她就莫名生出一种温柔的感情来。

“志水君……是志水君吧？”

“嗯……”

她伸手过去，手指触摸着他的脸颊。他的一只手轻轻覆在她手上，手心碰着手背，刚好能够感觉到彼此的手温。香穗子瞬间觉得她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向前跨出一步，想要更靠近他一些，可是她的腿软了，一个趔趄，弯起的指尖滑下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唇角。她下意识想要缩回去，但他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磨蹭，就像一只养熟了的猫在撒娇一样。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可是……”

他垂下眼睫，两只手握住她的手。香穗子安静地看着他，拿着手提袋的手抬了一下，又悄悄放下去。

“我好想你……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才见过面，明天也还会见面，可是我好想你……今天一整天，我都在想你……对不起，我还说这些……已经这么晚了，没办法再去约会……学姐肯定生我气了，我出来太急，就连礼物也……”

“我没生气。至于礼物，朋实——啊，朋实小姐送了礼物给我。志水君你看～”

香穗子笑着举起手提袋。他们还牵着手，她没办法把里面的盒子拿出来给他看。志水摇摇头，一点也没有释然的样子。

“不，礼物是姐姐送的，我什么都——”

“有的。志水君已经送我礼物了……”

她有些难为情，停顿了一下，还是毅然决然说了出来：

“今天能够见到志水君，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我——”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因为志水抱住她，她的肩背和腰都感受到他手臂的力量。香穗子闭上眼睛，两只手一起拢在恋人背上。

“我真的没生气。终于见到了，不知道有多高兴……我也一样……很想见到你……”

“香穗……学姐……我的……嗯……”

两个人谁也无法看到对方的表情。香穗子只觉得脸一阵一阵发烧，像是突然得了某种急病，对恋人之外的一切都毫无知觉。在人来人往的车站前，在醒目的喷水池旁边，不顾旁人的眼光互相拥抱，即使是在白色情人节也过于大胆。可是在说了那么害羞的话之后，她根本没办法去看他的脸。

“香穗学姐……香穗学姐……”

他一遍又一遍轻唤着她的名字。香穗子想，如果有一天志水不再叫她学姐该多好，但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她就把脸埋得更深了。她想起志水姐妹说的那些话，尤其电光石火意识到夏实那个称呼实际的意思是——

“如果学姐只要我就够了，那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如果你想要我的话，我——”

“啊，等一下，等一下……”

他应该不是那个意思，可是香穗子联想到了淑女不该去想的事。她无法好好思考，而且有些呼吸困难，大口大口喘着气，却不肯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

“对不起……我……可是又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学姐，香穗学姐说……”

“嗯……我今天一直在想志水君的事。想见你什么的，喜欢你……什么的……”

明明羞得不行，还在继续说害羞的话。志水捧起香穗子的脸，她微启双唇，然而期待的吻迟迟没有落下。香穗子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才发现对方的表情相当纠结。

“怎么……啊！”

她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地低下头。她的样子一定很丑。在外面不顾形象地跑了一天，又没有照镜子，天知道是什么样。她放开了手。

“我……先回去了。天不早了，就在这里……志水君一定也饿了吧，早点回去吃饭，明天见～”

她勉强笑笑，刚要转身，又被抱紧了。这一次她没有回抱过去。

“等一下……请不要现在就走……拜托了，学姐，再等一下……”

那声音带着明显的不安，微微颤抖着，背后的手臂也像怕她逃掉似的不断收紧。香穗子心软了，她的所有自我保护在他面前从未生效过。她放松身体，整个人软绵绵地贴过去，双手环抱，像给猫顺毛那样轻柔地抚摸。

“我的样子可能……那个，为今天稍微化了点妆，现在可能不太好看了……我这个人，其实蛮失败的……如果看到志水君的时候，不那么急着打招呼，先去补个妆就好了……抱歉，让你看到了这样的……”

她想说这是难得的白色情人节的约会，而且是和志水成为恋人以后，两人相约共同度过的第一个白色情人节，她非常期待，精心准备，结果变成了这样。但她一直都是温柔懂事的姑娘，心里想也没有说出口。她笑着笑着又哽咽起来，于是他抱得更紧了。

“不，不是的……我没有那么想，我怎么会那么想——学姐一直都很美，一直都……那、那个，我……嗯……”

志水的嘴唇几乎要蹭着她的脖子，她的后颈感受到他的呼吸。他们贴得这么近，根本无法掩饰什么。香穗子的脸又变得滚烫滚烫的了。

“可是为什么……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为什么没有……”

她不是一定要在公众场合接吻，只是他都摆出要接吻的架势了，却什么也没有。恋爱中的少女求吻不成，可是会受伤害的。

“什么……啊！那、那个……”

少年突然扭捏起来，放开手，把脸转向一边。

“那个……我没有洗漱，所以……”

原来是在介意这个。香穗子笑了，稍稍踮起脚尖，趁可爱的少年还没有反应过来，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我不介意。一点儿也不。”

虽然时间很晚了，但这一对恋人并未就此告别。香穗子打电话回去，妈妈似乎早就料到她不会回家吃晚饭，没有多问一句，只是告诫她要注意时间，不要让某人错过末班车。至于志水那边，因为香穗子只有他的手机号码，他又不记得姑姑家的座机，取得联系着实费了一番工夫——不过对年轻的恋人们来说，只要两个人腻在一起，做什么倒在其次。志水的姑姑早听他的姐妹说了情况，所以答应得非常痛快，甚至说难得一次打车回来也没关系——香穗子在旁边不觉苦笑，如果第二天不上学，如果这个人晚上回去不练琴，她当然不介意时间，但怎么可能呢？

“有这么方便的东西啊。谢谢学姐，以后我也会买一些备用的。”

“偶尔用一次没关系，不可以代替刷牙。”

“是，我知道。”

在车站周边的咖啡店，点餐后两个人轮流去了盥洗室。香穗子的背包里有便携装的漱口水，虽然在饭前使用有些奇怪，但她看到志水真的很在意，就拿了出来。

“好可爱，不知道还以为是果冻。”

“……不可以吃，用过以后要好好吐出来。”

“好的，我会的。谢谢。”

看到志水的笑脸，香穗子也笑了。虽然她没有穿蓝色的衣服，但是她的神奇口袋里还有护肤湿巾、分装到小罐子里的保湿霜、润唇膏和护手霜，两个人用同样的东西，有一种微妙的亲近感。她简单补了妆，虽然肯定不像早上出门时那样精致，至少自己看起来觉得好多了。

“真可爱。每一样都是。不愧是女孩子用的东西，好香……有香穗学姐的味道呢。”

涂了护手霜以后，志水时不时看向自己的手，然后送到唇边蹭蹭闻闻。样子十分可爱，就像是猫在舔爪子。香穗子忍不住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手。

“志水君这么喜欢的话，下次买了送你好了～”

“哎？可以吗？不过还是我自己去买吧。学姐告诉我牌子，我去买。”

“没关系的，这个也不贵，没关系。如果不嫌弃，我送你当礼物～”

“怎么会……我喜欢，和学姐有关系的，我都喜欢……非常喜欢……尤其是，今天，就觉得有些……克制不住的……我说不太好，可能我有点不太对劲……”

他又把手指放到嘴唇上，睫毛低垂，仿佛在吻自己的手指。香穗子注意到，那是她摸过的地方。她又害羞起来。

“嗯，我知道……我知道了……所以……”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笑意盈盈的。

“谢谢你。”

他们在一起吃了一天之中最正常的一顿饭，喝了饮料，又吃了餐后甜点。从咖啡店出来以后，香穗子摸着自己的肚子，懊恼起来。

“晚上吃这么多会胖的……”

“不会。”

“真的会胖的……怎么办，一下子吃多了……”

“没关系，稍微活动一下就不会胖了。”

香穗子抬头看他，志水轻轻揽住她的肩。

“我们去海边走走好吗？虽然我知道学姐今天已经很累了，现在应该送你回去休息，可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多待会……我知道是任性的请求，还是想问，可以再多给我一些时间吗？”

“嗯……”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触摸着手指，也被他触摸着手指，两个人的指尖缠绕在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燃烧卡路里的不仅仅是身体的活动，当他们在宁静的海边拥抱的时候，香穗子觉得她整个人都在燃烧。嘴唇相接的刹那，她几乎要融化了，差一点就说出不要回去的话。幸好她还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即使唇彩掉得一干二净，也没有忘记第二天还要上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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