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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九 節十 完,1

[db:作者] 2025-07-25 14:24 5hhhhh 7800 ℃

  節九

  唰啦啦的沖水聲,擦拭好的碗盤放回架上時發出了清脆碰響,伏黑惠掀起鍋蓋,查看裡頭食材的生熟狀態,背後傳來零件金屬在桌上滾動的聲音,簡單的家常馬鈴薯燉肉還需要些時間,他將鍋蓋蓋回去,好奇地回頭、看著坐在客廳沙發擦拭槍枝的宿儺。

  現在是接近晚餐的時間,看起來他得準備宿儺的份,惠已經習慣最近對方頻繁的造訪,因此這不是個問題,只不過是多煮一杯米的功夫,雖然宿儺對他煮的料理似乎不大滿意,他總說惠煮得太清淡像是在餵兔子一樣,舒肥雞胸肉和清炒蔬菜——惠思考了下,這些健康料理對在富裕黑道家族中長大、習慣各種精緻料理的宿儺確實有些太健康了。

  不過嫌歸嫌,宿儺都沒有真的跟他抱怨過,因此這些喜好是惠從宿儺的表情變化、還有他對宿儺的認識所得到的結論。

  再煎個肉排好了,惠打開冰箱,看著自從宿儺常來後、就總是順手多採買了很多的食材盒。

  「你都隨身攜帶槍嗎?」惠邊拆開肉盒上的保鮮膜邊問,從客廳那端傳來宿儺嗯的聲音。

  「我們家人都會帶。」宿儺提高音量,讓在爐火前忙碌的惠能夠清楚聽到,「畢竟日本可以合法擁槍,這社會可不是跟政府宣導的一樣平和。」

  「拉近距離後那東西也沒比鈍器好用。」惠說,讓宿儺抬了下眉,想起這傢伙的確能靠著一身比黑猩猩還強的蠻力扳倒自己。

  「能在遠程解決就能避免不必要的接近戰,」宿儺翻轉了下塗好保養油的槍枝零件,仔細檢查著每個細節,「能交給三輪他們解決當然是最好,只是該會的還是要會。」

  「槍嗎,我還沒碰過。」抓起剛刷過一次的平底鍋放到爐火上,惠按下電磁爐開關以小火預熱,肉塊在砧板上等待著分切。「我比較擅長能拿在手上打擊的…例如肘棍之類的武器。」

  他邊分切肉邊回想著很久以前的記憶,的確,除了式神以後,他總是近身作戰。

  「下次帶你去玩打靶。」宿儺咧開嘴笑了下,撿起一顆顆子彈填入膛內。

  「多學點遠程武器,就不用貼著對方打了,現代沒人在用咒術了。」

  話音甫落同時最後一顆子彈也滑入匣內,原本切著肉的動作也跟著停止,宿儺花了一秒就嗅到不正常的氣氛,隨即發現自己上一秒應該絕對是說錯話了。

  他嘆口氣,一把將放在桌上的零件與保養油全掃進外套口袋,站起身。

  「我去外面講個電話,剛剛想起了件事還沒交代下去。」

  宿儺邊說邊走向門口,在他伸手拉開門板時,咚地一聲亮晃晃的精工菜刀已插在他面前的門板上,還流著紅色肉汁的刀身映出他的臉,宿儺翻了個白眼。

  「你這不是很擅長遠距離武器嗎。」

  他在惠拔起門上菜刀、抵著自己喉嚨時無奈地說,但伏黑惠看起來完全沒有想跟他開玩笑的意思,藍色眼睛惡狠狠地瞪著他。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個詞?」惠嘶聲問,「咒術?你想起了什麼?」

  又變成另一個人了。宿儺蹙緊眉頭,看著就像是被踩到尾巴、氣得渾身發抖,甚至嘴唇泛白的惠,各種對方在自己坦承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或者自己不說實話後他又會怎麼作的猜測迅速在宿儺腦海中跑過一次。

  不管怎麼作,這傢伙都會更生氣吧。宿儺看著依然將菜刀抵在自己頸子上的惠,那雙漂亮的藍眼睛裡除了憤怒、驚訝以外還有期待。

  期待他想起了什麼,或者又期待自己變成那位他期待的宿儺大人嗎。

  宿儺再次嘆了聲,舉起雙手要伏黑惠冷靜聽他講。

  「…非得要把我說過的每個字都調查得清清楚楚嗎?」

  菜刀已經不再抵著宿儺的喉頭,安全地放回了流理台的刀架上,但現在的處境並沒有比剛剛好受多少,宿儺抿緊嘴唇,坐在沙發上,看著關掉爐火,拿毛巾擦乾手的惠的背影。

  宿儺沒有否認惠的質問,從小受到的訓練,還有他兩的相遇情景,以及自己那天性多疑的個性,還有未來即將繼承家族事業的重擔,這些是必要的安全措施,同時也有著他自己的私心。

  惠到底想著什麼,要怎樣更了解伏黑惠的過去,以及留在自己身邊的原因。

  「嗯。」

  思考了許久,宿儺才悶悶地開口。

  「我很在意你說的每個情報,但就目前所得到的訊息,還有我家族的歷史記載,你一開始給的那個名字是被寫在一千年前記載上的名字,加上你所說的『宿儺大人』…」

  惠咬緊唇,在宿儺看不見的角度中握緊雙手。

  「…還有我家的凶神信仰,將這一切湊在一起來看,雖然似乎看起來豁然開朗了,但依然相當難以置信。」

  宿儺放下數算各種他蒐集證據的手指,困難地在腦袋中尋找適合的用詞。

  「因為我小時候發生的一場意外,我爸將我改名為宿儺,讓我本來快崩潰的精神才穩定下來,然後你出現了,像是在我身上找另一個人的影子那樣…就像是,就像…」

  宿儺緊緊蹙起眉間,看著惠沉默的背影。

  「你就像是一千年前的那個禪院惠,要找附在我身上的那個什麼宿儺大人一樣。」

  站在流理台前的身影抖了下,宿儺嘆口氣,看著他轉過身,那張漂亮的臉扭曲成痛苦的模樣,這種荒謬的推論看似正確地戳中了惠,但又好像不是。

  「很奇怪嗎?」惠輕聲說,脫掉圍裙,隨意地扔在地板上,藍眼睛悲傷地看著對方。

  「真巧,我也覺得很奇怪,而且很困擾。」

  「一出生就帶著那些奇怪的記憶,每一夜都做著奇怪的夢,詛咒,咒術師,還有莫名其妙的約定…」

  他邊說攤開雙手,臉上裂出了個悲慘的笑容,讓宿儺起身想要阻止惠說下去。

  「惠。」

  「期待了十幾年想找到那個夢裡的人,結果最後只有我一個人記得,就像傻子,」

  惠閃開宿儺要抓他的手,顫抖的反抗一下子變得劇烈起來,他狠狠瞪著宿儺懊惱的神情,

  「原本我已經不想再在意那些事,待在你身邊就好…你卻連私底下調查了這些也不肯告訴我,連問也沒有問,我在你眼中就像個有妄想症的瘋子對吧?」

  「不,我沒把你當瘋子,」宿儺抓住他的手腕,「你先冷靜下來,我們談談。」

  「我被綁在你身邊多久了,你現在才想跟我好好談?」

  惠給了他一個嘲笑的神情,然後猛地推開宿儺。

  他的力氣真的很大。被推得踉蹌往後退了數步,宿儺咒了聲,猛伸出手還是來不及撈住快步衝過身邊的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穿過方才自己拉開的門,玄關凌亂的翻倒和踹門聲,宿儺無奈地透過落地玻璃窗看著惠走過庭院,快速地消失在視線中。

  又惹他生氣了。

  宿儺煩躁地抓了抓他那頭粉色短髮,把自己給扔回沙發上,庭院裡那隻小黑狗隔著玻璃窗看著他,發出不安的嗷嗚聲,宿儺不喜歡狗,還有任何動物,但惠喜歡的話他就不會有意見。

  「到底該怎麼作…」將頭往後仰躺在沙發椅背上,宿儺又長又深地重重嘆了口氣,

  「惠…」

  鞦韆的鎖鏈隨著木板椅被人乘坐而發出嘎吱嘎吱的尖銳聲音,入了夜的社區公園裡沒什麼人,大多都聚在了餐廳或溫暖的家中享受晚餐時光。

  本來自己也應該是端著晚餐盤、坐在沙發上和那個人享受晚上悠閒時光的。

  看著方才衝出門時隨便抓了就套的帆布鞋尖,右腳鞋帶有些鬆而隨時都有散開的可能,但惠卻一點也不想伸手將它拉緊,僅是毫無意義地擺動底下坐著的鞦韆,聽著那粗糙的嘎吱嘎吱聲。

  我調查了禪院惠這個名字

  宿儺對自己吐實時欲言又止的表情再次出現在他的腦海中,要不是剛剛拿菜刀抵著他,宿儺根本不會告訴他這些吧。

  伏黑惠閉上眼,坐在鞦韆上的身體垂成了沮喪無比的角度。

  原本他以為與對方維持這種生活很輕鬆的,現在伏黑惠卻只覺得疲憊,甚至想掐死一千年前的那個自己,那段完整保留下來的記憶就是讓自己變得這麼可笑狼狽的主因。

  而且更可笑的是,當他認為自己已經能夠放下過去,接受了什麼都想不起來的宿儺,那傢伙反而放不下,就算想不起來也還是想拼命地去找任何一點蛛絲馬跡,甚至還真的給他找著了。

  他那樣努力的偽裝也就這樣被輕易地戳破。

  「到底該怎麼作…」

  惠輕聲地問了這個他已經問過無數次的問題,儘管每次都無法得到解答——

  叮鈴鈴的聲響伴隨口袋傳來振動,惠拿出手機,螢幕顯示宿儺的來電。

  惠猶豫了幾秒,聯絡人那張大頭照片是他在宿儺睡著時拍的,可能是身分緣故他總是不喜歡拍照,後來宿儺發現自己被偷拍後看起來很不高興,但也沒要他刪掉照片。

  惠是知道的,那傢伙雖然心底並不喜歡他做的菜,他養的狗,或他的任性,但宿儺都沒說出來,像是在盡其可能地容忍自己故意的任性。

  電話接通後,對面沉默了幾秒,大概是沒料到對方會願意接自己電話吧?惠聽著對方匆忙拿起手機時發出的聲響。

  『惠,你在哪?』

  「附近公園而已。」

  對面沉默了下。

  『…我很抱歉。』

  惠楞了下,看了次手機螢幕來確認對方是宿儺沒錯。

  「第一次聽到你主動道歉。」

  『不然我怕你掛我電話。』

  對方的坦誠讓惠扯了下嘴角。

  「如果你可以一開始就坦誠就好了。」

  『…聽著,我身邊的每個人我都會調查,你也知道我一開始就查過你身家了,本來那種程度的調查對安全來說就足夠了,但是後來那些是我自己想知道的。』

  「你想知道什麼可以問我。」惠責備,

  「為什麼要背著我偷偷進行?你覺得我不會告訴你嗎?」

  對面又陷入沉默,大概是察覺到惠的口氣裡怒火又再次重燃。

  『…我只是不希望你再想起「宿儺大人」。』

  晌久,對方才傳來的答案讓惠挑起眉毛,瞪著手機螢幕上的那張照片。

  「虎杖宿儺,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惠抓緊手機,只差沒按下視訊了,聲筒傳來對方明顯的嘆息聲。

  『我愛你,所以在嫉妒,惠。』

  隔著手機的遠端通話,也許才能讓人類變得坦誠,惠楞楞地消化那抑揚頓挫的音節,再簡單不過的意思卻是第一次從宿儺口中聽到,突而其來的告白讓他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回應。

  奇怪的是,分明他們相處那樣久了,該做的和不該做的也都做過多少次,現在還隔著手機沒有面對面,惠還是覺得耳根竟然開始有些發燙。

  方才充斥在胸口中、滿滿的哀怨與疲憊瞬間都蒸發不見,好像從未存在過。

  「…你…」

  惠輕聲說,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別太充滿情緒。

  「你就是你,現在的我就是現在的我,我已經沒把你當宿儺大人看待了,你沒發現嗎?」

  『我知道,但我還是會嫉妒,抱歉。』

  「…笨蛋。」

  雖然罵著,但惠的嘴角還是忍不住彎起。

  『你在哪,我去接你?』大概是聽出他的心情變好,處境回到安全狀態,宿儺問。

  「社區公園的…」

  惠邊回答抬頭,本只是想看一下位置,卻看到前方不知何時出現幾個明顯不是社區居民的黑衣男子。

  身材魁梧,有些身上帶著刺青,無論怎麼看都很像是心懷不軌的傢伙啊。

  「你派的人手腳還真快。」

  惠邊說邊從鞦韆上站起身來,數著對手的數量。

  「終於等到你落單了呢。」對方其中一名男子露出微笑,對他比出請往這邊走的手勢,在不遠處的公園出口處等著數台黑頭車。

  「被虎杖家軟禁在那種地方很無助吧,不如來寒舍作客幾天放鬆心情如何?」

  「啊…感謝你們的邀請,」惠聳了聳肩,將沒有掛斷的手機給放進口袋。

  「但很可惜,我現在正急著想回去和愛人滾幾圈床單,改天再去拜訪吧?」

  「那可能要讓你愛人多等等了。」

  黑衣男子們隨著領頭的手勢動作、紛紛趨向前來包圍住伏黑惠,惠嘆了口氣,轉動剛才講電話而有些僵硬的頸子,深藍色眼珠閃過一道凌厲的殺氣。

  「該死…三輪!」

  趴在方向盤上打瞌睡的藍髮女隨扈再次被車窗猛力拍擊的聲響驚起,她驚恐地看著雙眼紅得像是要冒火的宿儺差些失聲尖叫以為自己要給宰了,幸好那個脾氣惡劣的小少爺並沒有現在就要她的小命,而是扯開副駕門要她發動引擎。

  「社區公園妳知道在哪吧?!」

  「知、知道!」

  絕對不敢說不知道的三輪霞用力踩下油門,黑頭車隨即往監視目標伏黑惠常去遛狗的那個公園急馳而去。

  早知道用綁的也要把伏黑惠給抓回本家去,放在外面跑、就算藏得再隱密也遲早會被盯上。

  短短的路程中、宿儺卻滿腦子早已閃過千百種可怕發展的畫面,在地下社會裡他雷厲風行的大清掃早就讓自己變成許多人的目標,但他卻還想慣著伏黑惠,不強迫他跟自己回本家住。

  還有這傢伙…宿儺瞪了眼藍頭髮的兩光護衛,剛剛竟然睡著沒發現伏黑惠溜出去,顯然也不是初犯,要是那傢伙發生什麼事可不是炒魷魚就能解決的。

  大概知道自己打瞌睡期間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從副駕投來的目光是如此地可怕,三輪霞打死都不敢轉頭過去看宿儺的表情,只敢在踩滿油門的同時拼命祈禱自己監看的對象千萬不要有事才好啊!

  哀號聲此起彼落,受到輕重傷不等而倒地的黑衣男子們被堆疊成一座座人肉小山,剛跑進公園的宿儺雖然本來就知道伏黑惠身手相當好,不過在看到他一派悠哉、甚至衣服也沒啥染上髒污的輕鬆模樣還是抬了抬眉毛表示驚訝。

  「你來了啊?」

  惠抹掉手上沾到的血污,抬頭看到宿儺往自己走來,一臉慌張的藍髮佩刀隨扈跟在不遠處的後方,便又低頭檢查了自己身上還有沒有哪裡沾到血地看了圈。

  「這些廢物…算了,當作出氣沙包也還可以。」

  「看來我該感謝他們代替我被你揍。」宿儺伸手,撫摸那張因方才打鬥而有些泛紅的臉,

  「你真的身手很好,現在這副模樣比在床上倒胃口的楚楚可憐好太多了,我比較喜歡你強勢的狠樣啊。」

  「你這傢伙也一下子變太多了吧?」惠沒好氣地給他一記白眼,

  「別以為告白後我就會原諒你,你——」

  微小的金屬喀囃聲,惠也聽到了但他的身體卻立刻被撞開,宿儺幾乎是本能反應地撲倒他、瞬間拔出隨身攜帶的手槍往後射擊。

  一切發生得太快,被壓倒在地上的惠看到刀光閃過,原本那個看起來很沒用的藍髮護衛已抽出了武士刀,砍倒剛剛自己應該已經教訓過的那些傢伙們——

  不只是肢體被扭曲脫臼的程度而已了,血花噴灑在空氣中散在霧狀,還有痛徹心扉的尖叫聲,惠楞楞地看著眼前這一切他陌生的景色,然後意識到這才是宿儺所處的黑社會真實情況。

  宿儺…他緩緩移動視線,壓在自己身上的那傢伙放下槍,一臉懊惱,惠在看見他身上的白襯衫的血跡時忽然明白發生什麼事。

  眼前景象忽然轉變了,惠彷彿又看到,在強大的咒力砲擊往自己迎面而來,那龐然的身軀擋在前方、為他承受所有攻擊的背影。

  詛咒之王轉頭,他被轟炸得破損的身軀快速地因反轉術式而重新恢復成完整的形狀,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惠楞楞地看著宿儺摀著側腰部,闇色的血花在白襯衫上暈開的速度快到令人眩目,沒有任何癒合或停止的跡象。

  三輪霞的尖叫將伏黑惠的意識從回憶與現實錯亂中硬給拉了回來,將還存活的敵人全數清理完的她才剛回過頭就看見少爺中槍負傷,隨即邊尖叫邊衝到他們身邊,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哇哇大叫尋求支援。

  伏黑惠定定地看著宿儺身上的傷,他依然在流血,按在傷口上的手也染上了整片的殷紅,宿儺發覺惠反常地安靜,那張表情像是被凍住了一樣讀不出情緒起伏,可能是首次目睹真槍實彈地械鬥而嚇壞了吧?宿儺邊想邊用另隻沒沾到血的手把他給攬了過來。

  「沒事,小傷而已,死不了的。」

  宿儺說,雖然三輪霞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邊幫他加壓止血搞得好像很嚴重,讓這句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抱歉讓你嚇到了,這小傷真的沒什麼,只是得動個手術暫時睡一下而已。」

  「…混蛋,才不是因為這樣…」

  終於勉強能夠開口的惠揉了揉混亂不已而發疼的太陽穴,將臉靠在他的肩窩裡。

  詛咒之王的背影與宿儺的背影反覆交錯著,回首望向他的卻是同雙擔憂的紅眼,那紅刺得他心都碎了。

  「你這傢伙…明明不會反轉術式只是個普通人…逞什麼英雄…」

  「反轉術式…?」宿儺皺眉,問靠在自己身上的惠。

  「那是什麼?」

  惠沒有回答,只是緊緊閉上眼睛,大顆大顆眼淚一下就在白色的襯衫上濕開,溫熱的水氣來得太快讓宿儺不知所措。

  「…抱歉,」他輕聲說,用力抱緊了不說話的傢伙。

  「我又讓你哭了。」

  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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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印象中,惠很少看到宿儺睡著的模樣,次數大概兩手指頭算得出來,其中一次他還拿了手機拍照作為紀念,至於看他躺在病塌上的樣子則絕對是第一次。

  坐在床邊,惠怔怔地望著那張雙眼緊閉的面孔出神,刻薄無情的薄唇,在陽光下淡得快分辨不出到底什麼顏色的毛髮與眉際,比起往常少了些血色的宿儺如他所說的動完手術後陷入昏睡,他們正安安全全地待在本家勢力底下的醫院內。

  由於是關係企業,自然而然得到了VIP待遇的單人病房,空間又大又安靜,空氣中淡淡的消毒水味給人一種隆重莊嚴的窒息感,伏黑惠想起以往總是自己被這傢伙打傷、弄傷或幹得起不了床,躺在床上的永遠都是自己,現在角色卻對調過來了。

  手術結束後已過一段時間,伏黑惠還是無法適應這個俯視宿儺的角度。

  門板推開,同樣有著粉色頭髮的虎杖現任家主,也就是宿儺的父親走了進來,他一臉疲憊地走到床尾,蹙眉看著昏睡的兒子一會兒,然後拉了張椅子坐到惠的旁邊。

  這舉動讓伏黑惠有些緊張起來,宿儺會受傷躺在這裡,說到底可以算是他害的,雖然這個戴著眼鏡的男人看起來外表相當溫和,但到底是黑社會家族的現任管理者…

  「香織在生下悠仁後就離開了。」

  中年的男子開口,淡褐色目光放在最小的兒子身上,悠仁?雖然注意到名字不一樣,但惠沒開口,他從眼前這名男人身上散發的悲傷氣息彷彿可以看見他對亡妻的牽掛。

  「我曾經想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小孩子養育,快快樂樂沒煩惱的長大,最好別碰家裡的事業。」

  「但,大概是虎杖家主祭凶神而所必須背負的孽債吧,利用了祂的名聲在江湖上謀求私利,最後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凶神寄宿的軀殼…」

  虎杖緩緩地轉過頭,看著惠。

  「你可能很難以置信,但是在悠仁殺了他朋友的那場意外的晚上…我夢見了凶神,祂從神龕裡走了出來,就像是得到活祭品破除封印地再臨了這個世界,悠仁的性格也從此變得怪異殘暴…聽起來就像是神話故事一樣可笑,不是嗎?」

  他說的是宿儺之前提到過的小時候意外嗎?惠搖搖頭。

  再者,真的要比可笑的話,追尋著夢境與前世記憶而來的自己才更顯得荒謬吧。

  虎杖家主露出了微笑,重新將目光放回病榻上。

  「不過,不管叫做宿儺還是悠仁,他都是我的兒子,」他輕聲說,

  「雖然你可能會覺得困擾,但是這個笨蛋在開始騷擾你之後,變得明顯成熟穩重些了…如果你願意浪費一些心力在我這最小的兒子身上的話,我相信他在天上的媽媽會很高興的。」

  啊,這種請求…

  突然間就被交付小兒子而有些手足無措的惠緊張地握起雙手,一起跟虎杖爸爸看著他們談論的當事人,他想起宿儺被送進手術室後,接獲三輪通知的其他虎杖兄弟紛紛衝來醫院的場景,年紀最長的大哥脹相還哭著伸出手臂說了請抽我的血救弟弟吧這種話。

  如果是跟這樣的人們住在一起的話,似乎會是個好選擇也說不定吧。伏黑惠安靜地想。

  宿儺這次術後昏迷的時間比之前還長了些,主治表示健康上並沒有大礙,加上家主交代盡量把時間留給他們兩人,因此原本輪番進病房來探望的虎杖哥哥們在確認他沒有生命危險後就不再出現打擾了。

  整晚沒有闔眼過的伏黑惠在晨光穿透窗戶、灑在病床上時,終於多少感到些疲憊了,宿儺依然閉緊雙眼,眼皮微微顫動著像在做夢。

  伏黑惠疲倦地看著那隻用膠帶貼上點滴針頭的手,想起了宿儺用手按住腰上槍傷的痛苦畫面,無法癒合的傷口竟然讓他真正地清楚意識到,宿儺並不是他記憶中的詛咒之王。

  他只是個人類。

  惠忍不住嘆了次又長又沉的氣,輕輕地以雙手包覆住他擱在床上的手,失血的低溫和眼前昏迷的他這副軟弱模樣,在在都像是在嘲笑沉浸於過往回憶的惠。

  他不再是咒術師,他也不再是詛咒了,終於真正明白過來的惠痛苦地閉上雙眼。

  他們,就如同身為禪院惠的自己所許下的願望一樣,就只是個普通的人類。

  雙手被握了下,伏黑惠幾乎是瞬間抬起頭,睡意一掃而空、緊張地看著發出悶哼的宿儺。

  紅眼睛剛睜開時相當地混亂,還有些難以聚焦,宿儺花了好些時間才辨認出了他的輪廓,用著像是剛睡醒的茫然表情看著伏黑惠。

  「宿儺。」

  惠出聲喚他,後者又發出悶長的呻吟,虛弱地用沒被插針的那隻手揉起太陽穴。

  全身麻醉的效果應該已經退了,而且宿儺睡的時間比預計長,惠擔心地將身子湊向他,探他額溫想了解狀況。

  「我做了個難以置信的夢,惠…」

  在他為宿儺探溫時,宿儺輕聲開口,

  「你是睡夠久了。」

  伏黑惠回答,宿儺抓住他放在自己額頭上的手,紅眼認真地望他。

  「我夢見我是一隻很巨大的妖怪,有著四隻手臂,在地府裡作亂。」

  這段敘述讓惠停住動作,呆楞地看著宿儺,而他的反應讓宿儺更加確信了某些事。

  「我跟你說,惠,雖然沒辦法記得很清楚,但是在夢裡,我很憤怒,因為那些地府的官員們不讓我回到人世,他們說我會害人,可是我想要去找你…所以我就在地府大肆破壞了一番把他們幹得亂七八糟。」

  「…很像『你』會作的事情。」

  忍住眼淚,惠露出了笑容,看著認真回想夢境的宿儺說。

  「總之…我殺到他們最大的頭出來跟我談,應該是閻王吧,他和我做了協議,只要我把一切交出來,確保我不會再害人後,他就能讓我回到人間。」

  「不你還是在害人啊。」

  身為受害者的惠忍不住伸手吐槽,被吐槽的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看起來迅速地從昏迷狀態中恢復過來了。

  「我覺得我一定是答應那個爛透了的交易吧。」

  宿儺不高興地在惠的攙扶下坐起身來,墊著枕頭,檢查自己腰上被大塊大塊紗布層層包紮起來的傷口。

  「到底為什麼要答應,現代手段的話我一定殺得他整個地府都沒辦法運作,搞到連天界都來關心逼他們幫我轉生才對啊,虧死。」

  「…你還真答應了啊。」

  這番分析讓伏黑惠聽得相當心情複雜,但是宿儺講得很有道理,似乎也無法反駁。

  「所以…你連記憶都交出去了?」

  伏黑惠輕聲問,宿儺看了他一眼,然後沒插針的那隻手抓了抓頭。

  「…『你一定會記得我的吧。』」宿儺說,

  「那時的我是這樣想的:就算我失去所有力量,沒了記憶,而且還是個個性超差的普通人類,那傢伙一定也不會嫌棄我,而且一定會拿菜刀抵在我脖子上逼我履行約定。」

  「…啊啊啊。」

  要不是宿儺有傷在身,手術剛醒過來還很虛弱,伏黑惠真想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但他忍住了可能一拳打死宿儺的衝動,完全不反駁地將臉埋入雙掌中。

  「嗯哼。」

  對伏黑惠想把自己埋進地洞的反應非常滿意,宿儺撐起身,雖然傷口會疼,他還是用沒限制的那隻手抱住了惠,讓他花時間去面對這份忽然被釋了懷的情緒。

  雖然,宿儺並沒有說出真話,事實上這個故事只是他臨時裁切出來的片段,他並沒有說謊,只是選擇性地沒有說出很大一部分過程。

  -

  陰間原本該是陰森地府聳立、審判諸魂去處之地,但現在卻宛如成了浩劫後的末世場景。

  「請您不要再破壞了!再這樣下去我們會無法工作,魂魄們也會被卡在這、無法前往它們該去的地方啊!」

  紅皮膚與綠皮膚、多種奇特顏色的鬼差以及各類獸形異生物伏倒在地,有的負傷有些斷肢,它們發出了共同的哀求,並不停對坐在原本該是陰府入口處、現在卻成了倒塌廢墟上方的詛咒頻頻磕頭。

  被傾倒廢墟擋在外面幽暗世界的魂魄們個個驚慌失措,發出的哀鳴讓地府原本就濃重的悲涼色彩更是淒涼,宿儺兩手持著神叉與鬼刃,其中一隻手拄在下顎上,方才的激戰中祂似乎幹掉了數頭冥界惡犬,還有幾個看門鬼差,以及…算了,宿儺懶得耗神去清數手下敗將。

  「肯談條件了嗎?」

  祂沉聲問,伏倒在地的低等鬼差們面面相覷,比它們強大許多的牛頭馬面們都被眼前這頭詛咒輕易地殲滅,對方的等級絕對不是普通常見的怨靈,強度應該直達修羅鬼神等級才對。

  「詛咒之王怎麼會突然光臨地府呢?」

  沙啞的低重聲音傳來,慌亂鬼差與宿儺的視線往地府深處投去,一名穿著隆重官袍的壯碩男性神祇帶著一批鬼兵出現,祂謹慎地看了四周被破壞的慘狀,以及坐在廢墟上那尊本該在人間的詛咒之王,在心中評估出現在的形勢。

  「是否,您有事需要本府協助?」

  「終於來了個見過世面的。」

  宿儺哼了聲,站起身來,諸鬼差使們看見了,原來祂的懷中一直抱著個魂魄,但因為太淡了、在剛剛的兵荒馬亂中始終無人發現。

  「你去看看。」

  閻王向旁邊拿著書卷的文官示意,被點名的黃色鬼差倒抽口氣,但還是乖乖接下指令,踏過滿地碎瓦、爬到詛咒之王前。

  「…損傷很重呢。」

  看過無數魂魄的差使在檢查著詛咒懷裡的魂魄時忍不住發出嘖嘖的聲音,

  「一般來說,我們會用『魂飛魄散』來形容這樣的狀況,究竟是怎樣的死亡會讓魂魄損傷成這樣呢?」

  宿儺沒有回答,祂想起了那張堅持到用盡最後一絲咒力、連身體也忍不住跟著破碎還不肯解除結界的固執表情,雖然時間很短,但這個人類的確是用自己的所有一切在限制祂。

  人類是如此脆弱,在祂的面前僅是一眨眼便消逝的殘沙,即使是禪院惠也一樣。

  「有救嗎?」宿儺直接問,

  「我已經用咒力盡可能地將它凝聚成形了。」

  「這…」

  黃鬼差露出了和宿儺預期中差不多的困難表情,沒有給予宿儺回答,只是爬下廢墟、匆忙地跑回閻王面前與祂稟報。

  鬼差們不知道閻王大人後來過去與那可怕的詛咒說了些什麼,總之後來宿儺讓開了,沒再打祂們辦事的或破壞通道造成靈界堵塞惡化……雖然放那詛咒進入地府似乎有些不妥,但畢竟是閻王大人親自帶進去,加上外頭的魂魄們越積越多,在危機解族後差役們便忙著搬開破石碎瓦,好讓疏通魂魄的工作能快些恢復。

  幽暗的地府中,只能憑藉地火的光芒來照明,盛著不滅明火的盞盞小碟整齊地擺放在和室的目架上,以及被放躺在房間中央,殘破的幽微魂魄四周,跪在魂魄前方的宿儺望著嵌在牆上那尊巨大的佛像,也許是身處匯集各類悲傷的冥府之地,雕像的表情看起來與其說是慈悲,不如更像是羅剎那般猙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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