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被阳光照耀过的黑森林中，住着不老不死的隐士。谁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样子，他究竟在森林中度过了多少岁月。

“嗯？是幼崽......被遗弃了么？”隐士在收集药草和果实的这天，捡到了一团瑟瑟发抖的小毛球：“脏兮兮的，还在不断地呜咽，丢下不管的话，很快就会化作这森林的养分，滋润出新的草木吧。”

隐士不喜欢曾经的同类，所以才独居于此。甚至散播了些许可怕的谣言，以避免自己的生活被打搅。因为这样便好......

“张嘴，唔，张嘴啊。不吃东西的话，是会饿死的。”小毛球被强行泡在药浴桶里清洗干净之后，隐士宽大的遮盖了身体的袍子成了他的襁褓：“听不懂么？那么，像这样“啊”——很好，味道不错吧？”

隐士不愿露出自己兜帽之下的脸，或者是不想？还是不能？这久远的生命，已经悠长到自己已经遗忘了许许多多之事。以至于光是记录那些日常必需牢记的日记本都已经放了一个书房了。

好在这黑暗的森林中，不会有谁因为自己扩建房屋而抱怨。哦，不。现在已经不能再无月无星的暗夜之中肆意使用魔法了，那会吵醒这只还不会说话的小毛球。他哭起来的话，自己就要花上更多的时间去哄了。这实在是太吵了，隐士不喜欢噪音与喧闹。

“不要用四肢爬行啊，来，试着站起来。像我这样......”似乎是很短的时间，小毛球已经可以自己吃东西了，但大概是本能的关系，他更爱爬而不是双足行走：“对，这样，来，一步，一步，再继续，很好......”

隐士不喜欢浪费时间，有看护这只小毛球的时间，自己可以做更多的事。但如果因为没有看护，而导致了小毛球制造了麻烦，那么收拾起来会浪费更多的时间。

大概又是一瞬的功夫，小毛球已经长高了不少。而且他已经会说话了：“爸爸。”

“我不是你爸爸。”隐士放下了茶杯，往松饼上浇了一些蜂蜜：“你只是我捡回来的弃儿罢了，我也不知道你的父母在哪。他们为什么要遗弃你，还会不会回来找你......吃饭。”

小毛球用叉子叉起一块松饼，吹了吹之后塞进了嘴里。随后又因为烫而不断地哈气。搞得蜂蜜顺着嘴角滴落在了身上。

隐士不喜欢进食，因为经过了漫长的岁月，自己的身体已经不需要通过消化来转换能量了。相反，这会对肚子里的器官造成负担。何况，自己也已经尝不出任何味道了。

“今天的松饼好吃！爸爸！比上次辣味的好吃！”小毛球摇着尾巴笑的很......啊，想起来了，那是被称作“开心”的表情。

“是么？以及我不是你爸爸。”

隐士不喜欢被这么称呼，因为在日记里，“爸爸”这个词指的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亲属中子嗣对创造了自己的雄性的称呼。而自己，显然不是一位“爸爸”。

“爸爸，这些草药笔记太复杂了，我还是记不住融合的方法。”小毛球吃力的抱着厚重的草药笔迹学分册的第179册来到了自己的书房：“这两种草药明明一模一样，为什么性质完全不同啊，做错了还会变成剧毒。好可怕。”

“因为它们的花序不一样，一种带刺一种不带。”隐士已经对于小毛球的称呼不怎么在意了，他现在头疼的是又长大了不少且已经认识了极小部分文字的小毛球，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问题。

隐士不喜欢问题，因为以前不会有任何家伙向自己发问。自己也就不会去为了答案而翻越那些久远的日记。虽然大多数问题自己还是知道的，但回答不上来，看着小毛球怅然若失的表情的时候，隐士感觉自己平静的内心会泛起一丝微微的涟漪。导致隐士自己也提出了平日只能自己寻找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会“失望”，你要知道我只是活的久了些而已，并非全知全能。”

“因为爸爸很厉害，特别厉害。”小毛球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而隐士依旧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毕竟除了味觉，情感也早已随着时光基本流逝殆尽了。

终于，在某个平常的日子。隐士在收拾房间的时候没有看到小毛球。随着时间的流逝，小毛球依旧没有回来。

“也许是离开了吧，虽然黑森林中有不少陷阱和危险，但毕竟从这里长大的他也学了不少本事。虽然远远不够，但只是出去还是绰绰有余的。”隐士想着，于是回归了自己的生活，只是依旧会忘掉小毛球不在家的事实，做出一日三餐，以及叫出小毛球这三个字。

直到一个雨夜，小毛球带着一身泥泞回到了这里：“爸爸，我在采草药的时候，被几个奇怪的家伙抓走了。他们说我是诅咒森林里的怪物要烧死我，不过我还是逃回来了。”

“哦。”隐士到不怎么意外，从很久以前，就偶尔会有一些奇怪的家伙进入黑森林，来“讨伐”自己。即使自己说过这里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财宝足够他们掠夺，也会很好心的指引他们出去。但最后还是会发展成刀剑相向。后来，渐渐地，隐士便不再到森林的边缘去了。任由那些迷失在森林中的倒霉蛋们成为森林的一部分。

“爸爸，我好想你。”小毛球带着一身泥巴扑进了隐士的怀里。

隐士讨厌泥巴，即使自己出去也会尽量避免路过沼泽：“去洗澡，然后吃饭。”

“爸爸不担心我么？”小毛球的语气.....这是“委屈”。

“是走是留，都是你的自由。而且没有和我相同寿命的你，终有和我分别的那天。”

“就算我死掉了，也会变成幽灵陪着爸爸的。”小毛球说着抬起头，黏着泥巴的鼻尖往自己的袍子上蹭了蹭：“虽然爸爸不说，但我知道爸爸会寂寞的。”

“不会。”

隐士不会寂寞，他有做不完的事。并不会因为一个小毛球不在了就感到寂寞：“去洗澡，然后吃饭......想吃什么？”

“烤蛋糕！还有烩饭！还有还有......”

“会吃撑的。”

“才不会！爸爸给我做！”

“嗯。”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终于，小毛球还是拿起了自己从那些贸然闯入森林的倒霉蛋身上捡回来的武器和护甲。兴致勃勃的穿了起来：“爸爸，我决定去外面冒险。”

“哦。”隐士看着自己的笔记。毕竟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有些陈旧的笔记会需要订正和修改。

“我会带土产回来的！爸爸想要什么？听说外面的集市上有很多很多的好东西！没见过的药材？亮闪闪的矿石和宝石？新斗篷？还是更好的墨水和羽毛笔？”

“不用，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隐士知道，每次小毛球的尾巴幅度不大的左右晃悠，就是有些什么小心思。

“爸爸和我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不行。”隐士果断的回绝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

“因为这里的生活足够了。”隐士没有停下阅读。

“可你就不想看看外面的风景？虽说活了这么久，连其他地方都没看过不是很可惜。”小毛球依旧没有放弃的打算。

“我是不老不死的怪物。随便走动会带来麻烦和恐慌。”隐士继续翻着书。

“爸爸不是怪物！爸爸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最温柔的！也是最强的！而且还是我的爸爸！”小毛球扑进了自己怀里，羽毛笔应声折断。看着溅到桌上鲜红如血的墨水，隐士拿起布轻轻的擦拭了起来：“我不是你的爸爸，你只是我捡......”

话没说完，小毛球就猛地起身冲了出去：“我出发了！你就待在这没有阳光的森林里一直一直一直的宅着吧！长出一身的蘑菇我也不管你！笨蛋！爸爸是笨蛋！！！”

隐士不喜欢小毛球，他贪吃贪玩，问题多多，异想天开，还经常打搅自己工作。再次回归久违的清静，隐士依旧淡然的过着自己的日子。仿佛小毛球从未出现在自己生命中一样。虽然自己并没有收起烹饪工具，虽然自己并没有把他的房间放满书和研究材料。但是那并不代表什么，并且自己随时可以做这些事。嗯，随时可以。

又过了不知多久，隐士听到了久违的却又有些差异的声音：“父亲，我回来了。”

抬头，是穿着比离开时更加精美的铠甲，配着更加锋利的剑的小毛球。但此时的他眼中已经没有了稚气，也没有了单纯的语气。就像那些从森林之外而来的家伙一样。

“嗯，洗完澡吃饭吧。”隐士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对自己来说，虽然小毛球的样子有些变化，但时间却只是过了片刻而已。

“......父亲，这是给你带来的东西。”小毛球把背着的满满一口袋东西放在了门口：“我回来了。”

“啊，这些东西，好怀念。”小毛球脸上笑着，却并不开心。烤蛋糕、烩饭也只是吃了几口就停了下来：“父亲......”

隐士整理了一下斗篷：“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不在的这么多年，您有没有想我？”

“没有。”隐士的回答一如既往。然而下一刻视线猛然翻转，自己被小毛球抱在了怀里：“可我想您，无时不刻不在想您。我怀念黑森林里的一切，怀念和您一起的生活，怀念这里摆放的所有东西，怀念这些景色......”

“所以你回来了。”隐士稍稍动了动：“放我下来。”

“对，而且这些年我也见识到了无数新东西。我想把我的经历讲给您听，所有的，全部的。哪怕您没有兴趣。最重要的是，我在这些年中，所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对您的感情。所以父亲......不，爸爸，我爱你。”

“感情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但你的游记倒是可以记下来。再说一次，你先放我下......”隐士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小毛球已经吻上了自己没有太多感觉的冰冷嘴唇。而自己居然还能记得这根本用不到的动作叫做“吻”。

隐士不喜欢运动，那样会消耗过多的体力，而其本身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在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后，他又重新倒了回去。被一旁的小毛球抱在怀里后，他还在耳边叫着“爸爸”。但却好像又和当初的声音有些不太一样的地方。

“这些就是你全部的游记了。”隐士收拾好了这薄薄的一本，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无法动弹的小毛球。衰老的身体已经难以支撑他的活动，而汤药也没有办法有效的恢复一同衰弱下去的脏器。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小毛球，此时脸上的表情却无比安详。一如刚捡回来不久的时候，一定要自己陪着他睡觉并且睡熟后的表情。

“啊，谢谢，爸爸你还，咳咳咳，真的不会老啊。我都，嫉妒了。”

“是的，我是不会老也不会死的存在。而且嫉妒也没有办法延续你的生命。”隐士调好了药，端起碗来到床边。却被轻轻推开了胳膊：“爸爸，这药太苦了，我不想喝。”

“之后喂你吃蜂蜜。”隐士再次将碗凑了上来。

“唔，咕，咕.....哈，我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爸爸，你能再哄我睡下么？就像小时候那样。”

“......”隐士轻轻地拍打着被子，看着小毛球带着满足的表情渐渐地合上了双眼。直到他的呼吸停下，才端起药碗走出了房间。

拿出铲子，在屋后挖好土坑后将小毛球放了进去。这样一来，他就变成了森林的一部分。也许，这里还会长出一些药草。

“和当初不救他的时候的结果，是一样的。”隐士说着转过身，忽然斗篷被轻轻扯了一下。回头，身后却空无一物。

“就算我死掉了，也会变成幽灵陪着爸爸的。”

“没有必要。”

“因为就算爸爸不说，但我知道爸爸会寂寞的。”

“不会寂寞的。”

“我爱你。”

“......”

隐士讨厌邂逅，因为那意味着离别之日终将到来。而最后的最后，也只会剩下自己去面对——在这片不断生长与枯萎，繁荣与衰败的黑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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