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分離

　　處暑已过，吉祥村依然處處蟬鳴喧鬧。

　　幾位男孩正忙著捉蟬。他們用小麥面調成非常黏的麵糊糊，繞在竹竿上粘蟬。個頭較高的鹿兒和阿龍各自拿著一根竹竿，虎子和貓蛋儿跟著兩人屁股後面開心地幫忙尋找蟬。

　　很快，少年們就收穫了不少戰利品，虎子往石鍋裡倒入菜籽油，阿龍把蟬清洗好后，用他心愛的蒙古小刀給每個蟬的腹部劃开。鹿兒負責火候，把蟬炸到金黃酥脆，空氣中漸漸彌漫誘人的香味。最後虎子撒上芝麻和鹽巴。一份香噴噴的油炸金蟬終於就出鍋了。一旁的貓蛋兒眼巴巴看著，肚兜都被自己的口水流濕了。三人見狀哈哈大笑，雖然貓蛋儿什麼忙也沒幇上，男孩們還是分給了貓蛋兒最多的知了。

　　四个少年一起大快朵頤。邊吃邊聊天。

　　鹿兒説：「你們知道嘛？咱們捉的這些知了都是雄的，沒有雌的。」

　　「為什麼呀？」三雙清澈的眼睛好奇看著鹿兒。

　　鹿兒自信一笑：「因為只有雄蟬才會叫，雌蟬都悄悄哇的。咱們都是靠聲音捉的，所以都是雄的。」（悄悄哇：綏遠方言，安靜之意。）

　　虎：「雌蟬真沒用，連叫都不會啊。」

　　龍：「想不到雌蟬都是啞巴，真沒用啊！」

　　鹿兒又道：「其他動物也是一樣的，那些漂亮的好看的都是雄的，只有雄的野山雞、雄孔雀才有漂亮的大尾巴，雌的都是灰不溜秋的。公鹿，公水牛才有好看的鹿角牛角。」

　　龍：「還有還有！獅子也是公的最好看！母獅子像個氣勢差遠了！俺就喜歡公獅子！威風凜凜多好看！」

　　貓：「就是就是！我也喜歡！」

　　虎：「欸！母的就是沒用！除了生崽儿什麼也不行！」

　　鹿：「不光是動物，女人也是，男人說話的時候，女人不許插嘴，宴席也是男女不同桌，只有男人能上大桌吃飯。女人都衹能坐矮桌吃。」

　　龍：「蒙古更是，女人得跪著吃。」

　　貓：「對哦！還好我們是男娃子！」

　　虎：「我們不要帶女娃子玩。這也不能幹那又不能幹，嬌滴滴的就會哭。」

　　四個男孩都很為自己的性別感到驕傲，漸漸地話題又開始天南海北地吹噓，一會兒話題又扯到了打趣貓蛋兒的身上。這個可愛的小弟弟，總是能給三人帶來無限歡樂。

　　「人家鹿哥什麼都懂，貓蛋兒說你一個男娃怎麼就跟女娃一樣沒用？是不是回家還偷吃你娘奶呢？」虎子趁其不備一巴掌啪的打在貓貓蛋兒的屁股上。躲著阿龍身後舔了舔嘴角，露出一個痞痞的坏笑。

　　「哈哈，你看他褲襠裡毛都沒長幾根。嘿！這小得，一手就握住了！」阿龍也接藉著自己壯碩高大的身軀護著虎子，還趁機掏了一把貓蛋兒的桃子。二人嘻嘻哈哈，狼狽為奸。

　　貓蛋兒左追友跑沒打著二人，乾脆一把抱住鹿兒的大腿開始告狀：「鹿哥你看他們啊！又開始使壞了！你還不管管！」「他們逗你玩呢！」鹿兒滿臉寵溺的笑容摸了摸貓蛋儿小臉蛋。在這個糧食匱乏的年代，孩子們一般都瘦瘦的，唯獨貓蛋兒的臉上卻帶著嬰兒肥，看起來非常可愛。

　　「小膽鬼！就知道向鹿哥告狀！」虎子性子比較寡言，也就在同齡男孩子們面前能多說幾句，但他說話嘴巴真毒。

　　鹿兒陽光帥氣的笑容也拯救不了貓蛋兒此時氣鼓鼓的心情，只見貓蛋兒頂著小肚子，雙手叉腰，嬰兒肥的小臉上滿是委屈和憤怒。但那模樣實在太可愛了，一點威懾力都沒有。「好！你們都欺負我！看不起我！告訴你們！我貓蛋兒也是个男人！你們平常都說我膽小嗎！今天我就要去一個你們都不敢去的地方冒險！紅光山！我貓蛋儿就要去爬到山頂上給你們看看！你們説鹿哥什麼都知道，鹿哥都不知道紅光山上有啥，以後就我知道！」

　　紅光山是包圍著吉祥村的三座山之一，看上去平平無奇，但在下雨或者特別陰沉沉的天氣，从村子裡偶爾能看到山上有一個忽明忽暗的紅點。所以得名紅光山。紅光山上有什麼，沒有人去過，也沒有人知道。村裡一直有著不要靠近紅光山的習俗。但是為什麼不能靠近，也沒人知道。關於紅光山上的情況，一直都是个謎。

　　貓蛋兒這個小膽鬼，居然要一個人爬山？還是那個從沒有人去過的紅光山？

　　少年們頓時安靜下來，面面相覷，然後又鬧哄哄地笑成一團：

　　「哈哈哈哈哈，我才不信呢！」

　　「哈哈哈哈哈！貓蛋兒人挺小，這喝砣可不小阿！（喝砣：綏遠及蒙古方言，意思是吹牛）」

　　「你倒是去呀！嘴上說說嚇唬誰呢！你要是敢一個人去爬山，以後我就叫你哥哥！你要是不去以後我就叫你小妞妞！再給你找個老漢！（老漢：綏遠方言，意思是丈夫、夫君。）」

　　「哈哈哈，別鬧了，貓蛋兒，等下他們又該說你『屁股上挂毛撣子——冒充大尾巴雞』了！那山可不小。就你這小身子，那不到半山腰就把你餓哭了！」鹿兒説。

　　貓蛋兒聽不進去：「哼！我才不會哭！你們給我等著！我回家換衣服就出發！」說完掉頭就走，他高傲地揚著小腦袋，小屁股一扭一扭的，漸漸消失在三人視野中，真像那麼回事。

　　三個男孩子依然在一起打打鬧鬧：

　　「貓蛋兒肯定是躲在哪裡一個人哭鼻子了！」「俺猜他回家撒尿玩泥巴了！」「沒事，中午吃完飯鹿哥去看看他唄！」「他還小嘛！你們別老惹他哭！」「其實我們也喜歡貓蛋兒，只是貓蛋兒哭的樣子太可愛了，讓我們忍不住想欺負他！」「對對對！全村男娃子就貓蛋最可愛！大人也是見著貓蛋兒都喜歡抱他。貓蛋兒就是被大家寵壞了！」「你不寵他？剛才餵他吃那麼多知了！」「還不都怪你！非要把知了放貓蛋兒小雀雀上爬，惹他哭！」「嘿嘿！別說了！我們來和泥巴玩！」

　　……一轉眼下午了。燦爛的陽光下，吉祥村平靜而祥和。鹿兒吃飯後去了貓蛋兒家裡看看情況。

　　「阿姨妳好，貓蛋兒呢？」

　　「是鹿兒呀！來進屋喝口水啊！貓蛋兒出去玩了！不在家。」

　　「他沒回家吃午飯啊？」

　　「他上午回家換了身衣服，裝了點乾糧又出去玩啦。説是去探險呢！」

　　「哦！那可能是和虎子在一起呢！我去找他們！阿姨妳忙吧！」

　　「他和你們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別玩太晚了啊！唉你慢點跑！小心摔著！」

　　鹿兒不動聲色地離開了貓蛋兒家，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一股強烈的責任感从他內心湧現出來，他一邊奔跑一邊趕緊思考：

　　「他會在哪裡呢？不能問大人，不然就暴露了。貓蛋兒要面子，他要麼是躲在哪裡想嚇唬我們，要麼是真的去了紅光山！如果是躲著還好，就怕他真的去了紅光山！趁著天色還早我得趕緊把貓蛋兒找到！絕不能讓這個小弟弟一個人在荒山野嶺裡瞎跑。」

　　很快，吉祥村第一孩子王的本事就展現了出來。大半個个村子七到十七歲的男孩子幾乎都到村口集合了。少年們聚在一起嘰嘰喳喳，熱鬧非凡。

　　「今天集合，是玩一個遊戲。」鹿兒內心早已焦躁不安，但表面上依然淡定優雅地站在少年們中間。所有人都聽著他說話，沒有人敢插嘴。

　　「遊戲是躲貓貓，貓蛋兒把自己藏在了村子裡，晚飯前能找到他的就贏。輸了沒事，贏的有賞，老規矩，這個遊戲不能告訴別人。誰要是說漏了嘴，以後我們都不帶他玩！」鹿兒目光凜凜說道。

　　「下面我安排一下，小龜，小象，啊牛，你們去東邊林子找，狐狸，小鳥，阿河你們去西邊林子找，竹竿，猴子，肥鴨，你們去……虎子和阿龍在這裡等著，找到的人把貓蛋兒帶回來交給他倆……不許靠近危險的地方！就是這樣，有問題嗎？」

　　男孩們紛紛搖頭。

　　「好，遊戲開始！」鹿兒一聲令下，男孩們紛紛四散離開。只留下虎子和阿龍。二人面色凝重地看著鹿兒。

　　「你們就在這聽聽兒地守著（聽聽兒：綏遠及內蒙古方言，意思是老老實實地帶着，不要亂跑亂鬧），等他們把貓蛋兒帶回來。我要去紅光山找找，萬一他真的去了。」鹿兒望向遠方的紅光山，浮現出剛毅的神色，他挺鼻薄唇，如同刀削般的好看側臉配上認真專注的表情，格外有男生魅力。

　　「為啥不讓大家一起偷偷去紅光山找？」

　　「山太大了，如果誰迷路了怎麼辦？我怎麼向家長交代？」

　　「鹿哥我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們給我聽聽兒地呆著。你們出了事我這個當老大的怎麼向家長交代！」

　　鹿兒一個眼刀制止了二人，轉身一陣宛如輕功般敏捷的身法，幾息之間便瀟灑離去。

　　阿龍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不知該怎麼説。憨厚的樣子如同一隻掏不出來蜂蜜的大狗熊。

　　虎子看著鹿兒的背影，心裡想著：「為了兄弟以身試險，卻不讓我們涉險，果然有老大風範！夠男人！我定將誓死完成鹿哥交給我的使命！」

　　此時的虎子尚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鹿兒。

　　鹿兒漸漸消失在二人的視野中，阿龍在原地走了一圈又一圈。心裡滿是焦急，顯得魂不守舍。

　　如果是鹿兒平常單獨行動，阿龍根本不擔心什麼，可是這個神秘而未知紅光山，沒有任何情報，阿龍總是有種非常不踏實的感覺。如果能知道紅光山有什麼，他或許會安心些，也或許會更加不安。

　　終於，阿龍忍不住了，他對虎子説：「我必須去看看鹿哥，兩個人怎麼說也好互相有個照應，你在這裡等著。我要去找鹿哥！趁他沒走遠！」

　　阿龍說完就飛奔而去。村口突然間只剩下虎子一個人。冥冥之中似乎有某種安排。

　　「搞什麼啊！怎麼突然就剩老子自己了！」虎子自言自語。他从地上拔出一根狗尾巴草含在嘴裡，興趣闌珊地倚靠在一顆樹下遮陽。他一會兒自娛自樂地做了幾個俯臥撐，滿意地拍了拍自己壯碩緊繃的腹肌，一會兒又拿樹枝在地上劃了幾個烏龜和雞巴，最後虎子坐在樹下，漸漸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虎子睜開眼，竟然已經到了深夜，整個村一片荒涼。烏雲密佈。虎子皺了皺眉：「操！都晚上了！回家吃飯了！」

　　慘白慘白的月光照著虎子往家裡走。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整個村子平靜而詭異，處處荒蕪凋敝，仿佛村子裡只有虎子一個人。終於虎子看到了自己的家，可是那房屋也是破敗不堪，裡面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爹！娘！人呢？煤油燈怎麼不點啊！」虎子一邊喊著一邊推開木門，突然，一個巨大的毛茸茸的大蜘蛛从屋子裡猛然跳出來！只見牠八隻細長細長的肢體飛快地交替移動著，電光石火間沖到自己身上，「啊啊啊啊啊！」虎子嚇得一屁股癱坐在門外，那毛茸茸的大蜘蛛揚起一對螯肢就扒在自己肩頭，那可怖的蜘蛛頭部上長著一堆醜陋的單眼，頭部下面長四支大大的鰲牙，就直直向自己臉上咬過來！

　　「啊啊啊啊——欸？」虎子只覺得鼻頭一陣奇癢，然後臉上也是一片奇癢難忍，然後他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再睜眼一看，自己還是躺在樹下，貓蛋兒正拿著兩根狗尾巴草在自己臉上撓撫得正開心。太陽依然高高地掛在天上，原來剛才的一幕衹是一場夢。

　　虎子手一抓把那個狗尾巴草揉斷：「去去去！別鬧！」

　　一旁的男孩們傻笑著成一團，其中一個小豆丁說道：「虎子哥哥！俺把貓蛋兒找到了！」

　　虎子一愣：「哦是肥鴨啊！你在哪裡找到他的？」

「就在河邊啊！貓蛋兒在那裡抓魚呢！」

「哦！幹得好！老子知道了！回頭我就告訴鹿哥，讓他賞你！」

「好耶好耶！哈哈哈哈！」肥鴨蹦蹦跳跳非常開心。

「虎子！阿龍咋不在啊？」一旁一個大男孩問。

「阿龍哥他找鹿哥有事先走了！豹子哥。」虎子想起了那二人，臉色漸漸有些凝重：「散了吧散了吧！今天是肥鴨贏了！」虎子揚了揚手，不耐煩地驅散了少年們。

「貓蛋兒你給我過來！」虎子一把抓住貓蛋兒的臂膀，臉色難看。

「哼！就弄你了怎麼著！小氣的虎子，你還趁我睡覺時候……」

「閉嘴！誰管那個！我問你今天去哪兒了！」虎子火冒三丈。

「你凶什麼啊！我……我……本來是去紅光山的，但是我到了山腳下有點害怕就回來了。路過河邊的時候，就去抓魚了。」

「看你的好事！鹿哥和阿龍都去紅光山找你了！」

「欸……欸唉？不會吧！真的啊！」

「你以為大家不喜歡你嗎？鹿哥讓全村娃子去找你，然後他親自跑去山裡找你！阿龍也追了過去！他倆還不在一塊儿，也不知道能不能互相有個照應。」

「我……我……我不知道會是這樣……對了！我去找大人把他們找回來。」

「不行！要是讓大人知道他們去了紅光山那少不了一頓打！你也少不了！做兄弟要講義氣！你忍心看鹿兒為你被大人打嗎！」

「那咋辦啊虎子哥！」

「別問老子！老子也不知道，不然就在這等他們回來唄！」

　　貓蛋兒急的原地轉圈，然後說道：「事情都是因為我，我要負責！我去找他們回來！我本來就為上山換好了衣服！趁他們還沒走遠！我必須要去！」

　　虎子一巴掌揍在貓蛋兒屁股上：「瞎鬧！你這麼小你去什麼！那紅光山上有什麼東西誰都不知道，萬一有野獸怎麼辦？有妖怪怎麼辦？有比人還大的大蜘蛛咬人你怎麼辦？」

　　貓蛋兒吃痛忍不住淚珠就滾了出來，他依然強忍著说道：「就像你說的，红光山上有什麼危險谁都不知道，如果有危险，那我的责任更大，他們是為我才上山的，我更得找他們回來！我知道自己膽小，可是一想到還有鹿兒哥和阿龍哥兩個人在我前面為我平白承受苦難，我就什麼都不怕！我要去找他們回來！好好地向他們道歉！」

　　虎子聽著這番話，倒是對貓蛋兒刮目相看了：「就沖你這句話，你是個男子漢，我一直以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想不到我們四個人中，倒是我虎子才是那個最膽小的！我也是講義氣的！你來打我一拳就算我們扯平了！然後咱們一起去找他們回來。來吧，你想揍我哪儿？老子一身肌肉隨你挑！赤不溜溜的都行！（赤不溜溜：綏遠方言：赤身裸體，一絲不掛的意思。）」

　　貓蛋兒破涕為笑：「好了好了！就知道打人！趁天色還早，我們快點去找他們回來！」

　　兩個男孩手拉著手，幻想著四人一起平安回家的場景，一起向紅光山走去。

《千屍肉洞》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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