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应该是属于人们在作品中描绘到的居住在天堂的种族——天使。和宗教绘中差不多的白袍，从后背伸展开来的一对白色羽翼，脑袋上还顶着个光环，虽然光环的形状有些奇怪，光芒也不是常见的金色，但应该没错。只是在我拥有记忆以来从未见过我以外的同族，而且我也从未被人看见过和认知到过，所以从根本上讲，我究竟是否存在都是一个问题。

今天也和往常一样在街道上溜达，因为不会被任何人察觉到，在人群中穿梭、观察他们的表情和行动是我的一项娱乐活动。

看到结伴的高中生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进行着不着边际的杂谈，突然产生了一丝羡慕。如果我是普通人的话，也会像这样轻松地度过日常吧。

正当我进行着人类观察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感觉，那是……被谁注视着的感觉。反射性地去寻找那股视线，接着就对上了一双棕色的眼睛。

不敢相信地反复确认对方的确是在注视着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穿过人群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能看到我吗？”

少年外表的蓝发天使瞪着他那双蕴着宝石般光辉的翠玉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比自己稍矮的褐发少年。

褐发少年被吓了一跳，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在同伴询问他时只摇了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天使愣了一下，马上就跟了上去。对天使来说，少年是唯一一个认识到自己存在的人，绝对不能够错过。

少年和同伴告别，一言不发地走了一路，天使也就跟了一路，跟着他进了他的家。

“……你是天使吗？”少年放下背包，犹豫地转过身来问道。

“你总算愿意搭理我了！”天使雀跃地抖了抖翅膀，有羽毛轻轻飘落消失不见，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亲昵地靠近少年，视线落到他桌上放着的教科书，“我是约翰，应该是天使。请多多指教啦，十代。”

“什么叫应该啊？”十代反射性地遮住了教科书上的名字，虽然只是徒劳，浑身散发出对于对方的抗拒。

“因为只有你看到我了。”约翰眨了眨眼睛，又往对方靠近了一些，将他逼得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伸出手去触碰到对方柔软的脸颊，“这还是我第一次碰到自己以外的事物呢。”他说着，甚至双手都摸上了对方的脸，爱不释手地抚摸着。

十代僵硬了一会像是被吓着了，回过神来一把打开了约翰的手：“不管你是什么，请你离开。”

“……我惹你生气了？”

十代撇开脑袋不去看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开口道：“对我来说就是个麻烦。”

“也对，突然被我搭话一定很困扰吧。抱歉，第一次被人看到，有些兴奋过头了。”约翰叹了口气，身后的翅膀也跟着垂下来，他转过身，“真的对不起，十代。”

十代骤然回过头来，房间里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刚才的天使好像只是他的幻觉。

而穿过墙壁后的约翰漂浮在屋外愣愣地看着十代所在的房间，从未和人打过交道的他此时不知所措。只是莫名的，因为十代表现出来强烈的抗拒而感到胸口有些疼痛。他抚摸着像是被针扎过似的心口，脸上更是茫然。难道说……他之前就认识对方吗？这个之前需要打上引号，因为他并没有过去。而看对方的反应大约也是不认识他的。或许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约翰扇了扇翅膀飘到十代房间的窗边，透过玻璃窗看见对方正背对着窗户从书包里取出书本然后到书桌前坐下开始写作业。对方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所以约翰就心安理得地扒在窗外观察起对方来。或许他的心底某处也在期待着对方什么时候能发现他。

方才瞥到了一眼教科书，知晓了少年的名字以及是初三学生。天使探着脑袋在屋内寻找着能更了解对方的东西。视线从他手边被翻得有些破旧的参考书移到书架上整齐排列的少年漫画，上方的陈列柜还摆放着应该是特摄英雄的手办，暖色调的墙壁上也贴着相同角色的海报和挂画。看来是相当喜欢了。然后看到矮桌上散乱放着的零食和还没扔掉的杯面包装，约翰下意识地紧皱起眉想要说教几句，可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发声。他应该说什么呢？又以什么身份去说呢？

十代的家是二层独栋，从房间内的装修也能看得出家庭算是富裕。不过……

天使降落到一楼，毫无阻力地穿过墙壁来到玄关，又从玄关到客厅，再到厨房转悠了一圈。除了十代的房间以外都没有经常使用的痕迹，厨房的厨具和餐具上都落了灰，橱柜里还剩孤零零的几盒杯面，冰箱里也没有食材，只放着零散的几瓶饮料。

他是一个人在这偌大的房子里生活的吗？他的父母呢？

天使抱着疑惑继续在一楼的几个房间里探索。

客厅里有挂着全家福，照片里的十代应该只有六七岁，抱着比自己还高的玩具熊站在游乐园的摩天轮前笑得灿烂，身边的爸爸妈妈也微笑着看向镜头，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但全家福也只有这么一张，在这个没有生活气息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寂寥。

沙发前的茶几上堆着海外寄来的信件，看样子他的父母都在海外工作。可为什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单独留在日本呢？

约翰依然感到不解。

除了信件以外还有外国产的巧克力、曲奇之类的零食，但那些都没怎么被动过。

视线又落到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相框上，约翰觉得似乎窥见了一些属于游城十代的心情。果然他很寂寞吧。

明明很怕寂寞，却从不表现出来。他自己都惊讶于为什么会这么快得出对初次见面的人类的印象，只是心里莫名地发涨发酸。要是能和十代成为朋友就好了，一定能的。

天使这么想着，要飘出客厅的时候，与正好下楼的十代撞了个正着。

“啊、那个，我……不是、我只是想……”天使一时间语无伦次起来，抖动着翅膀将自己裹起试图隐藏。虽然这只是徒劳。

但什么声音都没有传来。

天使悄悄地从羽翼缝隙中往外瞧，只见对方似乎完全没看见他似的，径直往厨房走去。

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失落。难道被看见只有那么一次吗？天使耷拉着肩膀，跟在了对方身后。

看着十代开始烧水，从橱柜里拿出杯面，天使皱起眉查看着包装上的材料表，一边碎碎念着：“总是吃方便面对身体可不好。”明明他还在长身体的时期。

但十代没有反应，看不见天使的身影，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让天使甚至都怀疑之前是不是自己出了幻觉。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提着水壶往杯面里注水的时候，或许是十代突然间恍了神，水壶从手中滑落，眼看就要掉到地上的时候——固定在了半空中，准确来说是被天使及时抓住了。

居然碰到了？！约翰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接着抬头对上了十代看向自己的眼睛。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嗯。”约翰只能乖乖点头，顺手把水壶放回桌上。

“为什么？”

他是真的很反感自己。约翰苦笑了一下，认真回答道：“因为到现在为止只有你能够看见我。而且……我想，我也许是认识你的。”在靠近之后，莫名的熟悉感便愈发强烈，像是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似的，脑海中也跟着闪烁过零星的碎片，但想去捕捉的时候却又被浓雾笼罩。像是有一股神秘力量在阻挡着他去探究。而这原因或许、一定是和十代有关。

“不可能。”对方说得斩钉截铁。

这让约翰又感觉到了一丝违和，于是他问出了口：“为什么能说得那么确定？或许很久以前我们见过。你这样的态度总觉得好像是在……在否定我的存在一样。”随着话说完，约翰也好像明白了什么，对方的言行都像是在拒绝自己。

他伸手拿起旁边的叉子进一步说道：“你看，我原先都不能像这样触碰物体的，都是在遇见你之后产生了变化，所以，我和你一定是有着关联的。”

“……随你便。”十代似乎是放弃了和他对峙，转而继续给杯面注满水，盖上盖，等待三分钟。

“总吃方便面对身体可不好。”天使再次皱起眉念叨。

“不然呢？”这回十代朝他翻了个白眼。

天使当然知道原因，可还是看不惯，他指了指自己：“我可以给你做。”

“啥？”对方呆愣地瞪着他。

“虽然我没做过，但是总觉得我是会的。”天使一脸自信，接着去拍了拍十代的肩膀，“今天就先算了。明天是星期六，出门采购食材吧！”

十代是想拒绝的，但抗不住第二天中午来自天使的叫起服务，似乎他就这么一直能看见天使了，也能接触到。所以他只能在天使的督促下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吃下了天使准备简易午餐，拿着钱包在周末走出了家门。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气温适宜，可以说是个外出游玩的绝佳天气。但对于假期从来不会选择出门的十代来说是一种折磨，他原本睡眠质量就不怎么好，昨晚也被噩梦折磨了大半夜，又被强行喊起，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他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离家最近的超市走去，身旁漂浮在半空中的天使倒是精神奕奕，时不时地拿看到的事物当话题来向十代搭话，即使没有得到回应也毫不气馁，一直满面笑容地说个不停。

直到进了超市，天使转而说起食材挑选的要诀来，一边指挥着十代把一件件商品放进购物篮。

在一个无人的货架前，十代终于出声打断了对方：“你明明是天使，为什么会对人类的东西这么熟悉啊？”

“……不知道。”约翰怔了一下，又恢复了笑容，“在我失去记忆前，可能曾经是人类吧。”

“你没有记忆吗？”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十代也一愣，看向天使的眼神也有了变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我都习惯啦。”约翰摆了摆手，视线落在商品的配料表上，“这边都是方便食品就不用看了，去生鲜区吧。”

“嗯。”十代应了一声，“……你会做炸虾吗？”

“不知道，不过可以试试。你喜欢炸虾？”约翰凑近了问道，双眼亮闪闪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十代。

十代只是转过身，又应了一声。

事实上约翰的厨艺着实不错。

明明是天使，而且从外表上看还是外国天使，为什么会这么熟悉日料。过多的疑问萦绕在心头变得一团乱麻，更深处的自从见到对方起就一直在蠢蠢欲动的某种感情更是像要将自己吞没，这让他感到了胆怯。但在见到对方露出失落的表情时，一切顾虑都瞬间抛在了脑后。

究竟是为什么？

享用过天使准备的美味晚餐，十代怀抱着疑问沉沉睡去。

通过一顿晚餐，似乎拉近了和十代的距离。约翰虚坐在转椅上，在黑暗中遥遥注视着十代的睡颜。他朝桌上的书伸出手却又再次直直地穿透，好像在十代入睡之后，他又不能触碰东西了，前一夜也是如此。这让他更加确定十代对他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唔、……不要……”

又听到了十代因痛苦发出的呻吟。约翰飘到床边，俯下身，尝试着伸手想去安抚他紧皱起的眉头，这回倒是触碰到了。

“约、……翰……”

他的梦里出现了自己吗？约翰在他身旁侧躺下来，握住他僵在半空的手。想要更多地了解十代。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或许是因为被握住了手，十代渐渐平静下来，无意识地侧转过身子，这样一来就好像是窝在了约翰怀里一样。

约翰只觉得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动了动翅膀轻轻覆盖住两人。在下一个清晨来临之前，就这么一直陪伴在熟睡的十代身边。

就这样，约翰顺利地留在了十代家中。每天跟着他上学放学，为他准备三餐，仅仅是这样平静相处就让约翰感受到无比的满足。并且随着相处的时间经过，约翰发现自己已经能够一直触碰到物品，即使不是和十代在一起的时候也能够做到，原因仍然不明。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约翰冷不防地侧过脸来对上一直瞧着自己的眼睛让十代吓了一跳。

而十代被抓了个正着，想装作无事发生也抵挡不住对方灼灼的视线，只能承认自己一直在盯着对方看，并且抛出了一个疑问：“你的翅膀在转身的时候不会很碍事吗？”

约翰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会，这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啊。”

“是吗……”十代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后半句的声音太轻，约翰并没有听见，继续手上的最后处理。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感叹于对于料理的熟练程度，也许他失忆之前是个大厨呢。

将最后一盘料理放到十代面前，约翰跟着在他对面的座位坐下。他不是人类，也不需要食物，每天晒晒太阳就能保证他的活动，所以在用餐的时候他都会像这样坐在十代的对面看着他，从对方的反应中获取对料理的评价。

“我开动了。”十代和往常一样动起筷子，这么在对方的注视下进食也持续一段时间已经习惯。

约翰则是专注地、近乎贪婪地望着他的一举一动，越是与对方相处就越是觉得时间不够，就好像被什么追赶着似的，不想浪费一分一秒。这种感觉也来得突然且毫无理由。他弄不明白，只好顺着自己的本能去更加珍惜与十代相处的时光。

随着时间的流逝，约翰隐隐察觉到自己对十代抱有的感情，并不是慢慢萌芽生长起来的，而是随着和十代的相处，遮蔽着双眼的迷雾逐渐消散，露出了被掩埋的炙热的感情。这更是他与十代曾经相识相知的有力证明。

即使自己失去了记忆，也仍然会被对方吸引，这份感情是骗不了人的。约翰也很庆幸，在茫茫人海中能被十代“看见”，不然他们或许一生都无法交集。他产生了就这么一直做十代的守护天使也不错的念头。

不过事情总是不像预料中发展得那么顺利。

意外发生得突然，就算是视线一直跟随着对方的约翰也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在一节再平常不过的体育课上，十代运动神经很不错，在各种项目上都十分活跃，但就在这一次的百米短跑上，哨声刚刚响起，脚才迈出一步，约翰就眼睁睁地看着十代向前倒下失去了意识。

周围的同学和老师也慌乱起来，手忙脚乱地把十代送去了保健室。

约翰一路跟着，看着保健室的医生为十代做了检查，却检查不出什么端倪，十代又迟迟不醒，只好通知了120。

一直到了医院，约翰都是茫然的。做了全套的身体检查下来却也没查出十代昏迷的原因，各科的医生们被召集起来围着十代商量着。

“啪。”

“对不起。”

匆匆路过的护士道了声歉，约翰突然回过神瞪着护士远去的背影，摸上自己刚才被撞到的地方。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游城同学的父母都在海外出差啊……暂时都联系不上，麻烦了。”负责跟随的老师握着手机露出苦恼的表情。

“十代他怎么了？”约翰忍不住出声问道。

对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向约翰，面带疑惑地上下扫视着他：“你是哪位？”

果然能看到我。约翰心想，但是没有惊讶的话应该是看不到他的翅膀和装束吧，而且在对方眼里他应该打扮和常人无异吧。

“我是十代的朋友，算是在照顾他的人。”

“这样吗……”老师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说法，“有熟人陪在身边的话会比较好吧，医药费学校会负责垫付的。游城同学的父母如果你能联系上的话也联系一下，我这还有事，晚上再来。”

“我明白了。”

目送老师匆匆离去，约翰靠近十代所在的病床，听见医生们的讨论。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头部CT也没什么问题，监测仪一点紊乱都没发生过，但就是昏迷不醒，这种病例真是前所未见。”

“会不会是心理疾病导致的？”

“那也不会突然昏迷啊，而且体温也在逐步下降。”

“这太棘手了。”

“只能先住院观察一下了。”

没能找出病因的医生们纷纷摇头叹气，让护士把人转移病房，在急诊待着也不是个事儿。

约翰沉默着跟上，他有些恍惚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一道光绳，从他的左手无名指延伸到十代的心脏部位，靠近他的一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而靠近十代的一半却逐渐黯淡。

这简直就像是在说他正掠夺着十代的生命。

约翰实在难以接受，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眼下的情况。十代昏迷了之后，他便拥有了和人类无异的实体。一直期望着的事情实现了，约翰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十代……”他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握住十代的手，在十代被噩梦魇住的每个夜晚他都像这样握着对方的手，但这一次清楚地能够感受到十代的体温在越来越低，如果没有找到病因和办法或许十代就会这么一睡不醒。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十代身上浮现出点点光芒，那些星芒汇聚成了七个光团，各自拥有着来自彩虹的色彩。约翰看着那些光团，油然升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和见到十代时的熟悉感有些不太一样，是近乎家人一般的感觉。

“卢比。”

他听见一声鸣叫，紧接着身体一个腾空，整个人坠入了黑暗之中。

还未等他稳好身体回过神来，大量的情报涌入脑海，顾不上伴随而来的疼痛迅速地浏览过一幅幅画面，那些是他和十代相处的回忆，最后终止在漆黑的画面。

大口喘着气坐起身来，脸颊旁传来柔软的触感，约翰长呼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肩膀上的红玉兽：“谢谢卢比，我没事的。”

“这次也失败了啊。”紫晶猫蹭着他另一边脸颊安抚道，“但至少可以使用我们的力量了。”

曾经被托付给十代的宝玉兽们再次围绕在主人的身旁，约翰柔软下表情，轻轻应了一声：“嗯，被十代接受并承认我的存在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外面还有Darkness在虎视眈眈，在我把十代带回来之前，就拜托你们了。”

回应他的是一声长鸣，虹龙在结界之外守护着他们，让约翰能够没有顾忌地潜入十代的世界之中。

约翰站起来，第十一次向更深邃的黑暗中、十代所在之处走去。

–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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