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從窗簾的隙縫滲進臥室，灑落在床鋪之上，微溫使睡得沉穩的黑髮女性不禁挪動被褥，照到眼瞼的光線太刺眼，把她從久違的熟睡中緩緩喚醒過來。

甫醒來便發現周遭並非樸素單調得冷漠的客廳，而是因柔和的晨光而稍微帶有一絲生活感的臥室，躺著的也不是狹小且略微老舊的沙發，是柔軟的單人床鋪。

琥珀色的瞳仁依然惺忪，腦袋雖昏沉卻因安穩的睡眠而比往日更早回神，身體也不再因為勉強瑟縮在沙發睡覺而痠痛，身心也久違地得到充分休息──事實上，過去幾天也如此奢侈地睡到天明，甚至連入睡的記憶也相當模糊。

唯一記得的，是每晚都會與健屋花那互相依偎著，聽著彼此的心跳聲陷入沉睡。

依稀記得深夜睡得迷糊之際，健屋會直接靠著她的胸口，似是尋求護蔭的小貓般瑟縮在她的懷裡，她也自然而然抱住了卸下所有逞強和冷漠、無比純粹又彷彿一碰即碎的法醫。

α的費洛蒙對Ω而言也如同鎮靜劑，安撫情緒之餘還能提供強烈的安全感，即使不是溫存也能有顯著效果。或許是彼此已經被連日來的噩夢折磨得身心俱疲，也已經屢次跨越那條線，事已至此，既然能大大紓緩彼此的情緒和精神狀態，她們並不反對相擁入眠的親暱行為。

晚上，她會輕抱著睡姿不太安穩的健屋；早上，健屋總是較早起床的一方，安靜地離開臥室，去廚房弄兩人份的早餐。

慢慢地變成一種平凡卻獨特的日常習慣。

稍微賴床十分鐘後，她慵懶地伸懶腰，看向身旁早已沒有餘溫的位置。今天也是如此，即使現在情況特殊，被安置於安全屋的她們無法隨便離開，那位作息時間十分規律的法醫依然按照上班時間起床，每天如是。

梳洗完畢，她剛走進客廳便聞到食物的香味，而銀髮法醫則抱著筆記電腦，盤坐在沙發上聚精會神盯著螢幕，一手敲打著鍵盤，一手拿著咬掉半口的吐司。

小型飯桌上擺放著一份賣相樸素卻材料充足的早餐，番茄炒蛋吐司和已經切片的水果，還有一杯新鮮的果汁冰沙，營養豐富，亦顯出烹飪者的廚藝有相當水準。

法醫似乎忙碌得並未注意到進入客廳的腳步聲，不過這份早餐毫無疑問是留給自己的，巴安靜地坐在桌前開始用餐，利用這段時間來查看手機訊息。幾乎上百條未讀訊息，絕大部份來自同僚和下屬，他們急著頻繁匯報消息的原因，也是她今天必須回總部一趟的原因──連串針對夜店小姐的兇殺案。

每天一單兇殺案，至今已經累積三單案子，已經造成社會極度恐慌。

毋需臆測，健屋最近幾天幾乎整天盯著電腦看也是這個原因。每天也有新的兇案屍體，被器重的法醫卻變成重點保護對象，不能外出亦意味著無法進行解剖工作，只能依靠視像會議和電腦傳輸資料來進行分析工作，可想而知因此法醫部門和刑事部門增加了多少辦案難度。

「妳能幫忙把解剖資料帶回來嗎？我已經請同僚把文件送到警察局了。」終於停下快速敲打鍵盤的動作，健屋扭頭看著快要結束用餐的巴，意外地──戴著樸素簡單的黑框眼鏡，加上那略隨意地披散肩頭的銀髮，看起來有種大學生的青蔥感。

同居接近兩星期，她自然知道對方原來視力不太好，平常都以隱形眼鏡的姿態示人，可是她從未見過戴眼鏡的法醫⋯⋯感覺蠻新鮮有趣的，而且那張五官精緻的臉跟眼鏡有種難以言喻的契合感，最樸實的款式，在健屋臉上也顯得時髦可愛。

⋯⋯可愛，這個突如其來的感想，不知為何總覺得有點失禮，畢竟對方是那麼認真嚴肅地處理人命關天的工作。

「沒問題，有甚麼需要都儘管說吧，我會去辦的。」盡量假裝不在意眼鏡的存在，把份量恰好的早餐全部清光，警探稍微整理領帶，接著道：「我恐怕得晚上才能回來，我已經安排更多人手在這段時間守在外面。」

咬著吐司稍微歪頭思考的行儀略顯散漫，居家工作的法醫跟平時一絲不苟且絕不漏掉任何蛛絲馬跡的肅穆模樣有著微妙的反差，然而不變的是那顯而易見的情緒變化。

「我不明白為甚麼妳能自由行動但我不可以。」嘴嚼著吐司導致咬字有點含糊，仍未減語氣裡的不滿。視線重新回到彈出新訊息的筆電上，健屋繼續小聲嘀咕：「我已經是成年人，而且也沒有證據顯示我會成為目標，警方是不是太小題大作了？」

「我能保護自己也有配槍，而且本來警察就會面對各種危險，不會成為保護對象，我一直待在這裡只是因為⋯⋯」警探欲言又止，看著正在觀察自己的靈動眼眸，就算再不甘願，自己挖的坑還是得跳的，她輕聲嘆氣。「因為我很擔心妳。」

她是真的很擔憂健屋花那的身心狀態，畢竟經歷過那種事情，誰也不可能安然無恙，而事實證明她堅持暫時一起常駐安全屋的決定是正確的。

萬幸的是法醫頑強不屈的性格令她更快重整旗鼓，事發至今兩星期，健屋已經全面重新投入工作，現在晚上不再做噩夢，精神和身體也得到充分休息，心情也看似平復了不少，態度跟往常相差無幾，甚至，沒有那麼冰冷且遙不可及。

「⋯⋯謝謝，現在已經好很多了。」別過頭去小聲呢喃道，巴無法看見法醫的表情，只能見到耳根透紅，在銀白的髮絲之中特別顯眼。

毫無疑問，那肯定是在害羞。

冷漠得幾乎不近人情，甚少展露情緒變化的冰山法醫會害羞甚麼的⋯⋯看見那跟往常不同的激烈反差模樣，巴也毫無緣由地感覺害臊起來──明明只是陳述關懷拍檔的真摯心情，為甚麼氣氛會如此尷尬且曖昧不清？

胸膛滿斥五味雜陳的情緒，既是關懷，又是在意，是憐愛，也是超越同僚之情的保護欲，形成不可名狀的感情，使得她的思緒和腦海越來越混亂。

只能擠出「那就太好了」之類的廢話，警探剛要清洗碗碟之際，門鈴便按著一定的節奏響起。

那是識別同僚身份而定下的暗號，此刻意味著警探的下屬已經抵達門外，準備迎接她回總部一趟。

「把碗碟放在廚房就可以了，我會洗的，妳先走吧。」健屋走進廚房把還在猶豫該不該丟棄家務事的警探半推半就趕了出去。

無可耐何只能遵命的白雪巴拎著大衣，在客廳躊躇片刻，還是再度走進廚房，眉頭輕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盯著正在洗碗的法醫。

「如果健屋さん能定時發訊息給我報平安的話，我會安心很多。」眉頭一沉，語氣強硬又固執。

健屋看了看雷打不動站在旁邊的警探，恐怕不答應這個要求，白雪巴就不願意出門工作。她知道彼此的年齡有細微的差距，但她也不是甚麼嬌柔易碎的溫室小花，身為面臨各種危險的Ω，傍身術是基本功。

她不禁嘆息，答應顯然過度保護的要求。

得到滿意的答覆，白雪巴才心滿意足地揚起淺笑，再三叮囑她如非必要不能靠近任何門窗，盡量多留意周遭有沒有可疑的聲響和動靜，手機要時刻攜帶等等，交代連串注意事項後便匆匆出門。

白雪巴離開公寓後，一切似乎變得更寂靜。

雖然大學畢業後已經開始獨居，素來習慣獨來獨往也相當享受靜謐的個人時間，然而，這種寧靜卻令人落寞。

健屋把筆電搬到桌上方便長時間工作，等候法醫大樓的同僚連接視像通訊的空隙，視線落在對面的椅子。寬鬆的灰色連帽外套掛在椅背上，那樸實低調的顏色是白雪巴鍾愛的色系，而偏寬大的尺寸，貌似也是那位警探的私服取向。

健屋伸手拿取外套，披在自己的肩膀上也寬鬆得有點誇張，不過她喜歡這種微妙的差距，更喜歡殘留在外套的清幽薄荷味，身體和感官都充斥那個人的氣息，彷彿，此刻也被那個人擁抱著，令人無比安心。

誠實面對自己才能問心無愧，坦率才能更清楚聽見自己的所望所求。

喜歡或討厭，接受或反感，答應或拒絕，所有抉擇和世間視為含糊的事情，向來在她心裡也是非黑即白的兩極，從沒重疊的部份，而本能與愛情，理性與感性，本該亦然，她曾經如此認為。

可是貿然闖進她的世界的白雪巴，屢次在深宵冒昧跑到法醫大樓的奇怪工作狂警探，不費吹灰之力打破了在她心中的定律，推翻了她自以為看得透徹的世態──與白雪巴的溫存，令她毅然意識到自己其實身處灰色地帶。

她討厭含糊的界線，因為那飄忽不定的感覺令人揣揣不安，難以信任。

但是生平第一次，即使深陷無法劃清界線的境地也不會焦躁難受。

本能驅使她索求白雪巴的愛撫和慰藉，無疑是坦蕩蕩的慾望，然沒有愛，也無法令她把自己的全部交託給對方。愛與慾，是會互相渲染繼而變幻的色彩，對健屋花那而言，無法區分。

她承認，承認自己眷戀白雪巴，像咖啡因似的不知不覺深陷其中，心生依存。

既是發自內心的感情，也是受本能鼓動的靠攏，兩者密不可分。

不知道這份感情會不會有未來，也不知道對方到底如何看待已經越界的這段關係，但至少，此刻健屋花那有白雪巴的陪伴，即使本人不在場，也有屬於她的一切散落在她的身邊。

法醫拉了拉外套，下意識把袖口湊到鼻子，呼吸著那存在感極強卻從不霸道的薄荷清香，櫻色的眼眸稍微變得柔和。

這份依賴要是曝光了，到底會帶領她們走向怎樣的未來？⋯⋯

「健屋醫生？是網絡不好嗎？您的畫面好像靜止了。」

螢幕顯示出同僚們狐疑的模樣，令健屋回過神來。

「可能是新網絡有點不穩定吧，現在好了，那麼麻煩你們開始解剖程序。」面不改色地胡編了個謊言糊弄過去，雖然她不擅長說謊，但冷冰冰的面具是最好的掩飾，誰也不會懷疑她。

法醫們自然聽信素來可靠認真的同僚的說辭，在視像會議裡開始進行解剖。

早前已經換回隱形眼鏡，進入往常的工作狀態，健屋目不轉睛地盯著螢幕。

今天也得分秒必爭。

闊別兩週的辦公桌上整齊排列著一張張令人毛骨悚然的相片。

琥珀色的眼睛慢慢掃視每張照片，逐張仔細地再三檢視，緊皺的眉頭揭示茫無頭緒的困境，無論她如何審視這幾批相片，抑或屢次翻看棄屍現場的影片，都無法從中獲得任何有利追查的線索。

「唯一肯定的是全部都是同一個人做的。」巴似是自言自語地呢喃著，指著其中一張相片，裡面是脖子有勒痕的屍體近照。「目標同樣是夜店小姐，一樣採用繩裝物件勒斃受害人，挑深夜時分在人流不少的大街棄屍。」

「連環殺手？還是說⋯⋯」幹練的老探員摸了摸泛白的鬍子，沉聲道：「瘋狗？」

「瘋狗不會親自動手，像上次也是買兇殺人，但是我們沒證據扣查他，這些受害人全部也沒身份，恐怕也是被黑市人口販賣的，更重要的是──」巴雙手交疊於胸前，盯著顯示著整個城市以及鄰近地區的地圖的電腦螢幕，密密麻麻的樓宇和建設，彷彿一望無際的延伸，卻沒有一個實在的座標。「我們不知道瘋狗在哪。」

除了化名和殘暴不仁的行徑外，對這名危險人物一無所知。

似乎誰也不知道瘋狗的過去，而且行蹤神秘，彷彿這個人是憑空出現，甚少人見過他的真身。

「所以妳才會請我這副快退休的老骨頭來幫忙吧？」老探員樂呵呵笑著，頗為恣意地坐在客用沙發上，縱使悠然自在，但不至於放鬆得失禮的程度。

「別這麼說，前輩，您的經驗非常寶貴，而且只有資歷最深的您最清楚那個地區的幫派事情了。」巴揚起淺笑，面對資深且別具威嚴的老探員依然泰然自若，保持一貫的謙卑有禮。

「那是妳太抬舉我而已，而且明明職位都比我高幾級了，說話這麼恭恭敬敬的讓我很不自在啊。」老探員感概地嘆息，看向女警探的目光滲露睿智。「不能保證會有甚麼收穫，不過我會盡力幫忙的，畢竟是我當年看好的年輕人啊。」

眨眼間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沒想到那個被冤枉的小姑娘會平步青雲到職位三級跳，這也說明老頭子的眼光獨到吧。他打趣地說著，站起來雙手插進口袋裡，將近退休年齡卻依然站得筆直──也曾經憑著這股凌人的氣場來制衡瘋狗所在地區的黑幫份子，跟他交手的黑道人物不計其數，他多年來建立的情報網更大得難以想像。

她還是初出茅廬的反黑組探員的時候，曾受這位前輩的提攜和教導，日後即使被蒙上污名，對方也堅信她的清白，也十分欣賞並信任她的才能。在容易被權力和利誘蒙蔽雙眼的行業裡，他是少有的可靠對象。

互道再見後，白雪巴默默看著滿桌的照片。

接連三天也有屍體發現案，而且全部挑鬧市大街棄屍，甚至有些屍體遭到惡意切割和暴露，血腥駭人程度跟槍擊案相比，有過之無不及，肯定是蓄意為之，目的很簡單──大幅提高民眾恐慌度，向警方施壓，同時不斷諷刺警察無能。

誇張猖獗的駭人行為，直覺告訴她這是來自瘋狗的挑釁，是對她的輕篾和羞辱，也是在傳達著某種訊息。

瘋狗似乎已經掌握她和健屋的情報，卻又向無辜的人下手，背後目的到底是甚麼？

攤放在桌面上的不僅僅是身世不明甚至無人牽掛的夜店小姐，而是被殘忍地奪走的生命，是她無法拯救的性命。

如果再不快點行動，恐怕未來會有更多犧牲者，然而，該從哪裡開始入手？

除了透過電視和電台安撫社會情緒，呼籲危險人群盡量不要單獨行動之外，除了做這些毫無建樹的事情，就束手無策嗎？

⋯⋯可惡。

警探咬著牙，悄悄捏拳，釋出沉重的呼息。

兩個必須合作的工作狂住在同一屋簷下，壞處大概便是不分晝夜地工作。

「夜店的地板樣本跟化糞池找到的高跟鞋，鞋底油漆敏合，而且還殘留著挺近期的血跡。」在沙發體育坐的法醫邊叼著冰棒的細棍，邊翻閱手裡的化驗報告。

姿勢頗為隨意地邊吃冰棒邊工作到夜晚的法醫，還有茶几上幾個殘餘少許奶油的碟子，便是迎接白雪巴歸來的景象，而且從進門到更衣完畢，直到她坐在飯桌前喝著熱紅茶，健屋也未曾矯正過有點散漫的坐姿。

而且她也察覺到自己的灰色外套不翼而飛，然後出現在某位法醫身上的事情。

「那就可以確定死者是在瘋狗的夜店遇害的。」視線短暫停留在灰色外套又移開，巴淡定地喝了口紅茶，輕閉眼瞼。「總算有點實在的證據。」

「還不止這些，今天解剖的三具屍體也找到共通點。」

指尖快速點擊數個檔案，屍檢照片隨即彈出，健屋把筆電轉到巴的方向，好讓有點距離的後者也能清楚看見想展示的細節。

「看這裡，三個人的左肋骨側面都有這個烙印。」健屋分別指著三張照片裡均有出現的某個奇怪圖案。

縱使健屋已經盡量放大圖片，照片也拍得很清晰，但巴的距離還是有點遠，無法好好觀察如此關鍵的發現。她不假思索朝法醫走去，沒有坐下，而是選擇彎腰，湊近筆電螢幕來查看圖片。

遠看還不怎麼清楚，在屍體上呈現的模樣也有點難以分辨，但近看便是另一回事。仔細觀察那些被灼傷的烙印痕跡，似是文字卻又有著浮誇的線條，若然換個角度視察，又有種凝視著一雙猛獸眼睛的感覺──巴靈機一觸，歪頭去看圖片。

「這是⋯⋯狗。」一隻神態誇張得幾乎認不出來的狗臉。她用手指稍微勾畫出圖片裡的眼耳口鼻，更確信自己的臆測正確。「是瘋狗給我們的暗號。」

法醫皺了皺眉，拿掉叼著的冰棍，目光同樣落在那幾個詭異的烙印。

「雖然現在還沒有證據證明是瘋狗做的，不過我覺得是他⋯只有他才會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警探沉聲說道，雙手插進休閒長褲的口袋裡，掩飾再次緊握又緩緩鬆開的拳頭。「這些標記是生前還是死後造成的？」

「⋯⋯生前。」健屋輕聲陳述，抬頭瞥見白雪巴抿緊唇角，眉頭深鎖，毅然把筆電重新轉向自己，不讓對方再接著看下去，還在存檔之後直接關掉筆電。

正好打算請法醫接著分享更多資訊的巴一臉茫然，呆然站在原地，看著法醫把筆電放在茶几上，果斷站起來，即將跟她擦身而過。

「健屋さん？」剛才不是還工作得入神嗎，怎麼突然關機就要離開了？

法醫沒有立刻回話，只是輕皺著眉，櫻色的眼眸直勾勾盯著比她高半個頭的警探。

老是在保護和關心別人，卻往往忽略了照顧自己，大概是警察的弊病吧。

與疲態盡現的琥珀色雙眸四目相對，那遲緩半秒的反應亦無言訴說著某人有多勞累，明明藏不住凝重疲憊，還想繼續以那種狀態辦案，是何等沒自覺，又不自愛。

「我累了，想洗澡睡覺。」語畢，她便丟下警探獨自留在客廳，自己則抱著睡衣和毛巾走進浴室。

從前也領教過法醫小姐突如其來的情緒轉換，那變幻莫測的脾氣是何等難以參透的謎題⋯⋯巴無奈地摸了摸後頸，法醫表示想睡覺，那就意味著作為安穩睡眠守護符的她也得一起休息，沒有商議的空間。不過這也正好，畢竟整天思考案情相關卻又跳不出死胡同的結論，沒有新線索也沒有頭緒，腦袋虛耗過度，現在也沒辦法思考工作相關的事情。

腦袋稍微騰空，卻又迎來另一個令她深感困擾的問題。

事實上，她早就該正視這個頗為緊急且有時效的難題──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時機提起這件事，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才不會那麼尷尬。

可是，今天必須速戰速決，盡快解決心中不斷困擾著她的這份憂慮。

背對著浴室門，警探仰頭盯著天花板的黯淡燈光，深呼吸。

「那個，健屋さん──請問妳、妳在那之後有⋯⋯有吃緊急藥嗎？」明明是經常咄咄逼人地盤問犯人的警探，卻總會在這些重要關頭結巴，真的太不像話了──白雪巴懊悔又痛苦地砸了砸舌，狠不得拍自己幾巴掌振作起來。

浴室裡還沒傳來水聲，說明裡頭的人能清楚聽見她的一字一句。

不過沉默將近半分鐘，三十秒漫長得像三十年，她還沒等到法醫的回應。

會被生氣是預期之內的，會被視為人渣的可能性也不低，這句話問出口的瞬間便等同徹底破壞自己的形象，這也是沒辦法的，誰叫自己也沒控制住慾望⋯⋯可是還是會害怕，害怕對方給予的回答會是最壞的結果。

⋯⋯永遠不要再接近她、之類的⋯⋯。

在她的心情快將跌墮至絕望和焦慮交織的地獄之際，浴室裡終於傳來動靜。

「妳的生物學有好好學嗎？白雪さん。就算是不安全行為，還沒結番的懷孕機率也很低，這是高一就學過的常識。」

法醫的嗓音聽上去並沒有特別反感或氣憤，倒是⋯⋯有種難以置信的感覺，質疑她是否擁有常識。

總覺得好像被某種意義上侮辱了智商？白雪巴皺著眉，越想越不對勁，趕忙澄清自己也是個常識人，而且是特別有常識才能領導整個刑警團隊的成熟社會人。

「我當然知道那種事情，可是──萬一有甚麼意外⋯⋯」

她的話語被打斷。

「我沒有吃藥，那時候匆忙收拾隨行物品也沒有帶過來，事後也沒可能拜託守在外面的警察去買吧，更何況，已經太晚了。」

該吸收的都被吸收了──法醫客觀平靜地補充道。

白雪巴無言以對。

確實，直到健屋的發情期結束之前，她們也不曾在意這個問題。

最初還能靠強力抑制劑來勉強保持理智，到後來便直接被本能牽著鼻子走，甚至連記憶也變得七零八落，唯獨記得每次都⋯⋯在溫熱的潤土吐出所有慾望。

她反覆揉著太陽穴，眉頭皺成一團。

哈啊⋯⋯到底都在幹甚麼啊，白雪巴。

「要是有意外，又怎樣？」

浴室裡傳來直截了當、尖銳得令她瞬間宛如被釘在板上的提問。

如果，如果是擁有無限可能性的假設句，是少數她不怎麼想過的範疇。當警察的基本都是活在當下，畢竟說不定明天會被悍匪擊斃，說不定會被黑幫尋仇，也說不定在任務途中意外受傷斷送前途⋯⋯「如果」，對必須與危險為伴的警察來說，是有點不設實際的虛想。

比如，她從未想過自己遇到伴侶，沒想過會擁有自己的後代──在遇見健屋花那之前，這些不著邊際的假設跟白雪巴無緣，她也不曾描繪過類似的藍圖。

跟健屋花那一起的話，能有那樣的可能性嗎？

現階段，她無法斷言，也不敢揣測未來，可是唯一能肯定的是──

「如果有意外，我一定會負責的。」白雪巴的嗓音沉穩低柔，是對健屋花那的承諾，也是對自己的誓言。

話音落下，二人再度沉默片刻，潺潺水聲從浴室傳出。

「放心吧，機率很低的。」

那是白雪巴在那天晚上，直到她們漸漸入睡，最後聽到來自健屋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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