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寄印传奇】纯爱版(17~18),2

[db:作者] 2025-07-24 23:12 5hhhhh 9480 ℃

  我说:「啊?」

  「那个案子。」

  「哦,说过。」沉默片刻。

  「你不吃藕片?平阳就这个有名了。」

  我只好掇了两筷子。

  「藏得挺深啊你?」

  「啊?」

  「啥时候知道的?」

  「也就五一那阵。」我脱口而出,又觉得这么说不妥,脸瞬间涨得通红。老贺也好不到哪儿去,没准跟小李在一块她脸都没这么红过。神秘而可怕的青春气息啊。

  「我跟你妈最铁了那会儿。」

  「要不是你妈开车,今儿个可得喝点儿。」

  「你爸干啥的?」

  「剧团我在电视上瞅着了,你妈在学校就唱得好,就是环境不兴这个。」

  「你属啥的?」无法想象老贺也可以如此唠叨,我倒宁愿跟她谈谈物权法草案。好在母亲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松口气,几乎要侧过身去。它却又停了下来。「喂。」这次声音有点响,母亲再次走开。

  我抬头看了老贺一眼,她说:「以后当律师啥样,瞅瞅你妈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母亲便推门而入,速度之快令人惊讶。

  老贺说:「大忙人!」

  「那可不,」母亲笑了笑,捋捋头发,甚至长舒口气,「咦,你俩是不是都没吃啊?」

  打宾馆出来,母亲说她要和老贺说会儿话。我说那我先走。她看看表,说:「别走远,二十分钟后回来。」

  我实在没地方去,只好跑校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喝了罐啤酒。隔着铁栅栏,隐隐能看到她俩在垂柳下的长椅上坐着。约莫过了半个钟头,母亲才来了电话。于是我就往回走。两人已行至雕塑西侧的甬道上。见我过来,老贺便跨上了心爱的自行车。我说:「贺老师再见。」她笑着说:「别忘了论文。」

  我这才发现自己大意轻敌了。

  果然母亲问起论文。我不晓得她知道多少,只好避重就轻地「如实相告」。她说:「你是不是太吊儿郎当了?」

  我说:「哪有?」

  她说:「严林你听好了,其他我都由着你,学习上瞎搞我可饶不了你。」她确实是这么说的,就站在校门口。不知是平阳的风还是其他的什么让她眉头紧锁。第一次,我发现自己比母亲高了那么多。直到站在毕加索旁,我都没说一句话。母亲捅我一肘子说:「咋,还生气了?」

  我确实没生气,于是我说:「我没生气。」

  「德性,」母亲拉开车门:「上车。」

  「干啥去?」

  「上去再说。」她在我屁股上来了一巴掌。

  为了证明自己没生气,我主动询问老贺跟她聊什么了。母亲呸一声:「女人家的事儿,你个大老爷们瞎惦记啥?」片刻,她又小声嘀咕:「你贺老师都分手了,你也不给妈通个气儿。」

  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忍无可忍地笑了出来。

  「你这人真是没一点同情心啊。」母亲瞥了我几眼,脸蛋绷了又绷,终于噗嗤一声趴到了方向盘上。

  科技市场在北二环,一来一回将近俩小时。装了四台机,家用一台,剧团三台。如你所料,上次母亲捎回两台,信息化时代嘛,办公效率确实能提升不少。母亲问我要不要再整台笔记本,我赶紧摇头。她问咋了。我说用不着。倒不是真用不着,而是众所周知在大学宿舍里电脑已是时间黑洞。又不是搞工科的,打发无聊时光理应用些更高明的方法。

  期间母亲接了好几个电话,完了说现在外出邀请越来越多,这半个月都十来个了。

  「邀请多还不好?」

  「人都拿你当戏班子,无非是红白事儿、赶庙会,顶多有俩仨文化节,跟妈的初衷还差得远啊。」

  我这才想起正事,遂问评剧学校的合同签了没。

  「谈妥了。」母亲笑笑:「过几天在平海有个签约仪式。」

  我不由松了口气,却又感到浑身轻飘飘的,什么也抓不住。而头顶的阳光却生猛有力。去范家祖宅的路上,陈瑶来了个电话。她问我在哪儿。我说车上,咋。

  「令堂走了?」

  「还没。」

  「噢。」

  我想说「噢个屁」,她已挂了电话。母亲问谁啊。我说陈瑶。她问咋了。我说没事。她白我一眼,好半会儿才哼了一声。

  然而刚进大学城,我就看到了陈瑶。她梳了个高马尾,穿一身白边紫叶连衣裙,仰脸站在路边摊的遮阳伞下。四点光景,马路上没几个人,光溜溜的柏油路亮得像面镜子。耀眼的风裹挟着地底的热气,扯得五花八门的塑料袋漫天飞舞。这一切搞得陈瑶分外古怪。我只好靠了一声。

  母亲和陈瑶的历史性会晤已过去十五分钟,我还是有点紧张——我是说我比陈瑶还要紧张。后者已经可以在母亲面前收放自如了。她吸着雪碧,口齿伶俐地谈着自己的专业,仿佛真的攥了把名曰大数据的针,即刻就可以在你脑门上搞一下。现场验收,不甜不要钱。她说的那些名词,那些花花道道,我都闻所未闻,母亲却听得津津有味。我实在无话可说,除非老天爷允许我抽根烟。母亲停好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和陈瑶握手。她说姑娘真漂亮,陈瑶就红了脸。当然,也没准是太阳晒红的。随后我们就找了个冷饮店坐下。我快速地干掉一罐啤酒后,只好又要了一瓶可乐。俩女士则慢条斯理,细水长流。母亲问了问籍贯,又问了问专业。虽然这些信息我早给她碎片化地呈报过。关于家人母亲却不去问,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谨慎。两瓶雪碧见底后,母亲看了眼外面的太阳,表达了她想请陈瑶吃饭的愿望。当然,时间上不大对头,于是陈瑶就笑了笑。她穿着平底凉鞋的脚在桌底下偷偷地踢了我一下。「这样吧,」母亲看看表,双手并拢握了握,笑容如外面的世界一样明亮:「你俩要没事儿啊,就陪我逛逛古玩市场,完了请你俩吃饭。」

  古玩市场其实是个旧货市场,包括各种旧书。在旧书业务的基础上,经过填充扩张,短短几年间它就成长为周边省市最大的书市。最关键的是全,多么冷门生僻的东西在这儿你都能找到。于是就催生了一大批淘书爱好者,没事就瞎转悠。一如此刻,他们热粥般在身边流淌,令人无比之烦。母亲说她应邀在平海晚报上开了个专栏,讲一些评剧往事,结果一捋袖子脑袋空空,啥也写不出来。「能抄点也是好的。」她挽着陈瑶的胳膊,笑容可掬。我嘛,自然只有拿包提书的份。这一逛就将近俩小时,我不得不提醒母亲把握好时间,她说皇上不急太监急。

  出来时天已擦黑,母亲轻车熟路地奔往师大南门。她地精般地说大堤上有家烧烤不错,搞得我跟陈瑶一愣一愣的。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平海的河水折腾了百多公里后正在我们脚下绵延。我惬意地打了个酒嗝,陈瑶则盛开得如一朵温婉的月光花。难得一见,母亲脱去小西服,扎起头发,说她也想喝一杯。于是就喝。这下连陈瑶也有些肆无忌惮起来。月光茫茫,松软飘忽,笑容皎洁,醇厚似风。我感到自己几乎要融化在这时代的晚上。

  后来母亲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明天回去。完了手机就到了我手里,先是父亲,又是奶奶,说了些什么我也搞不懂。然而挂电话时,手一抖进了收件箱,不经意的一瞥让我的心脏快速收缩了一下。一条收于下午两点四十五的短信:「今在平阳,可否一叙?」是个131开头的陌生号码。短信只此一条,来电却有十几个,尚存的最早纪录是5月1号。也就是上次我回平海那天。搞不好为什么,几乎一瞬间,那个烧烤摊遇到的黑框眼镜便杀出了脑海。磨穿的三千张老牛皮如此刻的夜风般让我的胸腔快速膨胀开来。

  母亲在给陈瑶讲剧团中的趣事,两人不时笑得前仰后合。我放下手机,拿起来,又再次放下,我仰头干下了半杯扎啤。月亮黏糊糊地攀在西边的破城墙上,像什么海底生物的脑袋。陈瑶假天真,恳请母亲来两句。后者清清嗓子,瞥我一眼。我只好把脸扭过另一侧。

  余光中,明眸依旧秋水般杀向我,灵巧的双手在月色下似水蛇浮起:「你看它身埋污泥尘不染,正直挺拔欲擎天,耻于群芳争妖艳,只愿馨香远近传。」

 

               第十八章

  3000米预选赛跑完时阳光正猛,我躲在主席台巨大的阴影下边喘边兜圈子。陈瑶的服务很周到,又是擦汗又是递水,她扬言「就不劳你们系女生大驾啦」。直到统计结果出来,我们才沿着铁栅栏朝运动场外走去。起初大太阳让人飘忽忽的,后来毛白杨和白桦的影子便落了下来。虽然稀薄,但足够我们从白热化的世界窃取那么一点阴凉。陈瑶有些兴奋——斑驳的光点在小脸上闪烁,使她整个人都闪烁起来——乃至脱口而出要请我吃饭。正是此时,小树林里传来一声尖锐的口哨。真的很尖锐,让人想起肃穆礼堂里的一个响屁,乃是没了鸡巴毛的李阙如。

  他夹着烟,嬉皮笑脸地朝我们挥了挥手,那白皙丰腴的方脸使一茬茬毛寸像极了借来的劣质头套。我多么希望他能再度拥有一头五颜六色的鸡巴毛啊。

  除了李阙如,还有冯小刚、艺术学院十五号、俩略有印象的阿猫阿狗,以及几位装扮前卫而清凉的女孩。他们或坐或靠地占据着俩长凳和一秋千,毫不介意地散发出一股游手好闲气息。此气息我熟悉,在整个九十年代它也曾萦绕于以台球厅或校门口为家的黄毛青年身上。区别仅仅在于后者手腕处用墨水刺上了「愛」和「勿忘我」,前者则揣着三两画夹,颇有点波希米亚式的艺术家风范。当然,这些和我无关。冲他们点点头我就继续走,但冯小刚起身叫住了我。他丢下画板,喊了声严林,几个大步便跨到了栅栏边。

  我只好停了下来。其他几位艺术家也纷纷抬起头,开始用敏感而浪漫的眼光探索我和陈瑶。包括十五号——他瞥我一眼,目光就迅速回到了画板上,至于在画什么只有老天爷知道。李阙如甚至尾随冯小刚,走上前来,准备与我友好接洽。真他妈荣幸之至。

  「牛逼啊你,不愧是咱们平海的骄傲!」冯小刚笑着递来一支烟:「今年冠军不用说,还咱们平海人的!」我犹豫着该不该接过去。哪怕见识浅薄,我也识得软中华。而据我所知,冯小刚并不抽烟。

  上次打过一场球后,我又碰到了他们好几次——比过去两年里碰到冯小刚次数的总和都要多。这也好理解,艺术学院在新区,那里大概才是这些未来艺术家的活动范围。倒是我院的李阙如,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跟人家搅和一块,像绿豆糕上的一只黑苍蝇。难能可贵的是他老竟没报复杨刚。事实上,从后来的两场球上看,两人相互回避,基本无甚摩擦。可惜李阙如和冯小刚水平有限(特别是前者),反被十五号骂了好几次傻逼。

  也幸亏十五号辱骂了队友,否则你准会以为这个大高个儿是个哑巴。此人话太少,老是阴郁着一张白脸,搞得跟谁欠他三毛钱一样——现在的女性朋友们偏吃这套也说不定。所谓忧郁的艺术家气质,堪称白无常,兴许对便秘有特殊疗效。脸还翻得快。上周四下午切磋时他尚一派和气,昨天运动会开幕式后再碰着立马变得咄咄逼人。老实说,我喜欢对手硬气,越张牙舞爪越好,我会一一反击,打得你老服服帖帖。相形之下,冯小刚就愈发和蔼可亲了,让烟、买水,过于友好和谦卑。打球间隙我们聊过几句,甚至互通了姓名。李俊奇说「久仰久仰」,「在一中时你就跑得快」,「见你有印象,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名儿」。

  李俊奇就是「冯小刚」。此刻他把软中华硬让了过来,并要给我点上。当然,我拒绝了。我抿抿嘴,摆摆手说:「一会儿再抽。」

  李阙如则纠正了李俊奇的看法,他认为即便我夺冠那也是法学院的荣誉,和平海关系不大。然后他笑嘻嘻地问:「别光顾着跑,你论文写得怎么样了?」这话深得陈瑶共鸣,于是她轻笑了一声。如你所料,论文事件成了陈瑶的新近胜利。但凡与其意见不合,都会被拎出来用以佐证她的先见之明。如此一来,我就更加无话可说了。

  我只能拒绝回答,我说:「靠。」

  这么说什么意思我也搞不懂,倒是小树林里凉风习习,拂得女孩们的大腿分外白皙。自然,十五号的脸也很白,笼罩在阴影下就越发显得白。他抬头往这边扫了一眼,目标不知是我们还是操场,但转瞬注意力又回到了画板上。这货从某个角度看很像陈建军——至少是电视上的陈建军。特别是鼻子和嘴,那种棱角的高尖和薄,简直一模一样。上次跟李俊奇瞎喷——当然是他喷,我只是碍于香烟和水,不得不忍受那热情莫名的老乡情谊,我差点问他这十五号谁啊。然而神使鬼差,偏就开不了口。

  或许是身后的喧嚣和跳跃的阳光让人心神不宁,我终究还是把烟衔到了嘴里。李俊奇也得以再次展现了他的友好和谦卑。我吐了个几不成形的烟圈,问他们画的是啥。

  「咳,」李俊奇扭头瞧了瞧,胳膊甩得如同螺旋桨:「瞎玩儿呗,课外作业,没辙啊。」这么说着,他还像个美国人那样耸了耸肩。你得承认,此人颇有喜剧天赋,一口普通话说得也顺溜,乃至当字正腔圆的什么平海人从他嘴里吐出来时难免有些滑稽。这点毫无办法,据我所知,422军工厂的人都这样。不止是语言,他们有自己的独立王国,吃穿住用都在西部山区。甚至——如同那匪夷所思的海拔一般,生活水平在整个六七十年代都远高于本地人。他们曾经有自己的医院、邮局、供销社,小学、初中,甚至高中。但后来就不行了。其实林彪死后整个422厂便名存实亡,即便隶属于工业部第七机械局,主要产出已是些农用机械。至世纪末时,除了无根的语言,他们已和平海土著无异。而那些死守三线厂的生活更糟。高中时班上就有几个422的同学,非富即贵,父母自然是早早下山从良的精明人。

  不过李俊奇丁点儿不会平海话也说不过去,毕竟他的父辈就已走出军工厂,进入了地方官僚系统。撇开父母,他的语言环境和平海本地人恐怕也无甚差别。所以当陈瑶问「这是老乡么,一句平海土话都不会」时,除了强调422,我也无话可说。

  「有几个平海人啊这里边儿?」陈瑶又问。

  「俩,还是仨。」我丢掉烟屁股,晃晃脑袋,犹豫着是否要指给她看。身后却猛然响起一串放浪的笑声。也不能说放浪,但音频实在有点高,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丰润的红唇和裸露的牙床。

  浪笑的间隙,女声说:「走吧,陈晨(音),人家快饿死啦!」

  别无选择,我回头瞥了一眼。不料十五号也正好瞧了过来。目光交接的一刹那,他叼上烟,薄唇翁动着:「急个屁呀你!」婆娑的阴影把光斑印在他的脸上,闪烁间竟有些刺目。

  我不由眯了眯眼。李俊奇背靠白杨怀抱画夹,笔直的树干使他的脊梁愈显佝偻。

  李阙如又冲我挥了挥手,笑容灿烂得如同逝去的鸡巴毛。俩女孩也对我笑了笑,她们的热裤短得大腿根都要露出来,小腿却给网袜裹得严严实实。这古怪的一切我实在消受不起。而操场上依旧人潮汹涌,伴着越发圆滑而油腻的呐喊声,黏糊糊的,融化了一般。

      ***    ***    ***    ***

  阳光很亮,哪怕是照在华联五楼的卫生间门口。牛顿说光是粒子,惠更斯说光是波,但无论如何它打在人脸上时宛若一层迅速冻结的冰。没准真的是冰,人们沐浴着鲜活和喧嚣,却似乎又一动不动。整个春光都被冻住了——还有刘若英或许巍的歌声,蒸腾的水汽和肆无忌惮的孜然味儿。

  我顺着过道溜达了一个来回,尽情地欣赏那些琳琅满目而又洋相百出的消费者。生活席卷而来,扑在身上,绵软而粘稠。然后就有了声音。沉闷的肉体撞击声,在喉头一番滚爬又悄然滑落的呻吟声,粗重的喘息声。算不上突然,却足以让人猝不及防。我不由一个哆嗦,乃至连脑袋都晃了晃。于是一对男女便出现在视野中,就在斜对过的电梯间,离我大概八九米远。

  女人一身浅黄色短裙,俯身攀住电梯门,母狗一样撅着屁股。男人腿很长,说不好为什么,当他捧住颤抖的肥臀挺动时,就像卡住了篮球。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于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或者说,我并没有动,他们却离我越来越近。起先雪白的胸脯合着披肩的短穗在领口里疯狂地荡漾,后来小巧的鼻尖沁出点点香汗,精致的指甲因用力而渐渐泛白,再后来我在女人的墨镜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紫色的湖人队服,大汗淋漓,以及无边的翠绿原野。这令我大吃一惊,险些坐到地上。女人却叫得越发放浪,发髻翻飞,血盆大口再也合不上。就在我颤抖着手去摘那个墨镜时,电梯门却关上了。没有声音,也没有过程。我一面提醒自己冷静,一面去捶打金属门。回答我的是单调乏味的咚咚声和丰富绚烂的「咕叽咕叽」。我甚至能听到水滴的回声。也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陆永平走了出来。是的,陆永平走了出来,着一身中国石化工作服,大肚子油光滑腻。他端着黑铁般的笑,从我体内穿梭而过——根本没容我作出任何反应。女人背靠轿厢坐在地上,长发缠绕,水光潋滟,蜷缩着的大腿白得近乎透明。楞了好半晌,我才一阵惊慌失措。而就这一瞬间,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金属地面的那滩水渍。

  我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郁的油呛味扑将而来,令人几欲作呕。挣扎着转过身时,陈瑶刚好如厕归来。一片朦胧中,她说:「咋了你,睡个觉满头汗,论文还写不写了?」

  当然要写,校运会一搞完,下周四就得会老贺。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和陈瑶正在阶教二上自习。为此我专门从图书馆借来了萨维尼和拉瓦茨的大部头,从小商店买来了印着西北大学的厚稿纸。没其他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能更专注点,而不止是异想天开地奢望通过纯手工打动铁石心肠的老贺。这当然是陈瑶的主意。此刻她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地捧着一本金田一耕助,不时冲我皱皱眉,一脸嫌恶。推理小说还有这种读法?也只能惊为天人了。

  教室里没多少人,除了偷偷摸摸搞点情调的小男女,就是些考研积极分子。恕我直言,后者的目标历来是早准备早放弃,「陪考爱好者」已是对他们最大的赞美。自然,这一切都无关紧要,除了洗洗脸,首当其冲我需要抽支烟。

  类似的梦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上周末的省师大招待所,细节记不太清,肯定略有不同。甚至有极大的不同——根据弗洛伊德的说法,至多我们能记住梦境的百分之二三。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上次的梦更加彻底而满足:陆永平走出杂物间,穿过一片狼藉的院子,掠行于阳光普照的田野。刚冒茬的小麦青翠可人,衬得三三两两的坟丘愈发阴森突兀。然而——阳光普照,安详喜庆,就差鞭炮齐鸣了。于是陆永平便消失于一垄新坟之中。墓碑高大厚重,让人想到白矮星之类的东西,奶奶站在一旁说:「这可是大老远运回来的山西黑啊!」

  醒来时隔壁在操屄,女的鬼哭狼嚎。我大汗淋漓地起身,在床头呆立了好半晌。月亮透过纱窗映出半张脸,不远处的平河大堤白茫茫一片。有一刹那,我觉得自己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

  当晚开了两间房,她俩一间,我一间。几次我都有询问母亲的冲动,却又在自觉荒谬和自我怀疑中节节败退。夜色中我看起来肯定像个屁股生疮的猴子。两位女士倒很尽兴,特别是母亲,难得一见的少女气息在酒精的催发下几乎要淹没那苍茫月色。昏暗的走廊里,她俩手挽手,夸张地扭来扭去。穿着短高跟的母亲比陈瑶高了多半头,凹陷的腰肢在衬衣束缚下盈盈一握,肥臀却投射出丰硕的阴影,在周遭墙壁间四下乱舞。她开心而放松,一如陈瑶的放浪与形骸。

  周一早上一切又恢复如初。母亲甚至有点不好意思,趁陈瑶洗漱的功夫偷问我她「昨晚喝得不算多吧」。我只好笑笑说还行,没丢人。她一声冷哼就把我轰出了房间。

  早饭后,陈瑶接了个电话。尽管一再拒绝,母亲还是让我把陈瑶送到了师大东门公交站。临别时,第一次,她没有老妈子般凝眉叮嘱,而是摇下车窗冲我们挥了挥手。一路上陈瑶笑靥如花,却没什么话。直到上了学院路,她才发表了会晤感言:「你妈还真是个大美女啊!我晕!」我也晕,跟窗外车水马龙的一锅稀粥差不了多少。

  周一上午是民诉课。好不容易熬到午饭后,我才得以查了查那个131开头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是平阳。我试图在网上搜索,理所当然,没有任何有用信息。在呆逼们的呼噜声中,百般犹豫,我终究还是打消了问候对方的强烈念头。

  下午四课时排满,房地产法小李再度归来。除了稍稍带点产后抑郁症妇女的神秘气息,他老一切如常。倒是这块在以往课间被不少女同学叮着的香饽饽,现下乏有人问津,以至于小李讲起课来温吞吞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好在时不时他要盯着鼻梁神经质地甩甩脑袋,自我催眠也就此打断。亲爱的小李啊,有些东西就像眼镜投在鼻梁上的阴影,除非你摘下眼镜,不然再怎么可劲地甩脑袋也无济于事啊。

  没错,我是这么想的,我心猿意马,简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当天晚上我终于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起初在鬼哭狼嚎的楼道里,后来钻进了厕所,最后套上大裤衩、穿过冬青丛、沿着漫长寂寥的水泥甬道——一直地奔到了操场上。

  过了好久才有人接,果然是个男的。普通话,很有磁性的嗓音,像磨穿过三千张老牛皮。他说:「喂?」

  我说:「喂。」

  他说:「那个,你哪位?」

  我说:「你哪位?」

  他就挂了电话,比我预料的还要果断。再拨过去,他说:「喂!」我说:「喂!」我以为他会再说点什么,不想没了声音。

  我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实在不知说点什么好。于是就没人说话。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很快,他说了声「有病」就再次挂了电话。就是这样,毫无办法。

  当时我想的是,如果这是在拍电视剧,我兴许可以警告他不要骚扰张凤兰。这么一想,我甚至被自己的幽默感动得笑出声来。那晚月朗星稀,微风拂面。散步的情侣卿卿我我,健身达人们疯狂地磨损着自己的膝盖。网球场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一种陌生的拉美舞曲。即便穿着拖鞋,我也奔跑起来。

  抽烟回来,陈瑶正读得入迷。待我坐下,她突然扭过脸说:「你吓死我啦!」简直吓我一大蹦。论文依旧没写完,倒是陈瑶,几节自习下来看了好几本横沟正史。我也搞不懂是我在陪读还是她在陪写了。

  晚上和大波一块吃饭。这逼一如既往地精力充沛。相形之下,我一俗人都涌出那么一点萎靡不振的高冷气息。酒过三巡,他传达了两点主题思想:第一,云南有个腰乐队,很有态度,你要听听;第二,下周PK14要来,咱们队捡了个暖场,好机会啊!确实是个好机会,值得痛饮几杯!但陈瑶问:「有钱没?」

  「当然有!」大波甩甩狗毛,一番挣扎后,脸上升起奇妙的红晕:「没钱谁干啊!你这是在挑衅我们的底线!」是的,不但有钱,还有免费酒品,前提是先把报名费交喽!灯光浑浊,人声嘈杂,我不由叹了口气。

  「啥意思?」大波在我肩膀上狠狠来了一锤:「你这屌状态可别到时痿了!」

  我强压下翻涌而上的啤酒,想郑重地请求我的朋友务必放心。鄙人屌硬如铁,怎么可能痿了呢?然而不等我开口,手机就响了。或许它已经响了好一阵了。是母亲,她问我干啥呢,一直不接电话。

  我说:「吃饭,没听见。」

  「要说你耳朵不聋,你奶奶估计都不服气。」母亲的笑清脆而绵长。待我在饭店外的台阶上坐下,她才又拾起话茬:「过两天在平阳大剧院有个演出,你觉得咋样?」

      ***    ***    ***    ***

  不知有多少仁兄读过《梦的解析》?弗氏理论简单概括如下:第一,梦是愿望的实现。焦虑梦的目的就是安慰。比如陆永平之死。

  第二,梦有自己的审查机制,对一些禁忌的情感,只有加以伪装才能通过审核。比如令人作呕的油呛味。

  第三,联想元素。梦中人可能是多种元素的堆砌,对某种元素的直接联想才能体现其身份的某一方面。比如篮球。

      ***    ***    ***    ***

  上了毕加索,母亲还在问那个穿白旗袍的是谁。我说不知道。我真的叫不出名字。母亲切了一声:「不认识她冲你笑啥?」我唯一的反应就是翻翻眼皮。路两道的楼盘鳞次栉比,黑洞洞的窗口在屎黄色的塔吊衬托下像是什么军事掩体。阳光和风把破烂不堪的红色条幅扯得四下飞舞——上面光溜溜的,一个字都没剩下。我撤回目光:「就一选修课老师啊,好像大概可能是姓沈吧。」如果真要有一个名字,那只能是「白毛衣」了。

  刚从大学城巷道出来,我俩就碰到了白毛衣。当然,这天气,除非为了捂蛆,没人会穿毛衣,所以裹在她身上的是一件青色刺绣的白旗袍。唯一的区别是后者的效果更好些——即便暴露在天光下,这个小巧玲珑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凹凸有致。她踏着大学城北街的柳荫娉婷而来。与母亲一样,高耸的乳峰在徐徐跳跃中,为眼下肥胖臃肿的午后注入了一支难得的强心剂。于是恹恹的小贩们都睁大了眼。于是热风撩起前者的衣摆露出了半截大白腿。于是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然后她就冲我笑了笑。当那杏眼樱唇在树荫下闪动开来,我才得以确认白旗袍就是白毛衣。我也只好冲她笑了笑。我犹豫着是否该点点头,乃至打个招呼,但母亲开口了。她捣我一肘,说:「哟,眼都直了。」如此一来,我也不好表示什么了。

  反倒是与白毛衣同行的中年男人出其不意地扫了我一眼,他停下脚步,问:「这就回去?」白毛衣没回应,甚至没有任何停顿。擦肩而过时,她的尖头白高跟叩得柏油路面清脆作响,犹如滚烫夏日里的一支悠然舞曲。

  上次见白毛衣时,她就在跳舞。正是那个被三千张老牛皮打磨的周一晚上,我沿着跑道猛冲了好几圈。起初还照顾着脚下的拖鞋,后来索性把它们穿到了手上。淡薄的灯光和缥缈的月光交相辉映,我跑起来肯定像只疯狂的螳螂。而等我大汗淋漓地打草坪上爬起,抄东北对角线往外走时,网球场里的拉丁舞曲就越发悠扬了。远远望去,铁丝网外人头攒动,丛丛黑影拉得老长,宛若突然冒出的大型热带植物。神使鬼差地,我竟穿过篮球场,朝以往唯恐避之不及的临时舞场踱去。当晚四盏路灯齐开,以至于现场亮得有点夸张。二十来对男女埋在热情洋溢的舞曲中,或坐或立,或动或静。若干女性朋友还要时不时地甩甩脑袋,扭扭屁股,我只能将其理解为洋相尽出。

  正中央的空地上,一对男女合着四四拍翩翩起舞。女的一袭紧身瑜伽装扮,黑T白裤,曲线毕露。男的——抱歉,我为什么要注意一个男的呢?与周遭所有庸俗的目光一样,紧盯着女人我已十分吃力。毕竟,如此狂放的舞蹈恐怕天下少有。

  真的很狂放。女人绕着男伴旋转、腾挪、扭动,婀娜多姿,翩若惊鸿。乳房在跳跃,圆臀在颤抖,柳腰水蛇般灵巧。当她夹着男人大腿抖动起屁股时,理所当然,群众们吹响了色情的口哨。毫无办法,除了打飞机,我们也只能借助于此来表达自然界的普遍真理。女人却不以为意,白色拉丁舞鞋踩着坚定而妖娆的步调,柔韧的胴体在音乐中流淌得越发恣意。初夏的晚风亮如白昼,头顶的飞蛾、脚下的阴影、汗水,乃至女人柔软的沟壑,一切都纤毫毕现。一曲结束,掌声雷动中,女人微笑着鞠了一躬。我这才发现这具青春而丰韵的肉体属于我的艺术赏析课老师。她冲场中的男女拍拍手,说:「来来来,再走一遍,麻利点儿都!」环顾四周后,我终于在众人身后的西南角瞥见了一个横幅,上书:bachata推广会。

小说相关章节: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