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内容在正式收录前曾发往当事人处由其确认。Ms.诗怀雅回函的修改稿并未对正文作什么变动，却悄悄将原来的“Retired”改成了“Offduty”。虽然我不认为她对罗德岛还有所留恋，或者留恋的对象实际上另有其人……这究竟是又一个心照不宣，还是实际上为者有意呢。

毕翠克丝·诗怀雅，她的生涯无疑令见者肃然起敬。出身维多利亚富贵人家的她并未仰仗家族荫蔽，而是亲自下沉至龙门基层警力历练，成绩斐然，年纪轻轻便被人以诗sir称呼。这并不受本人待见的叫法最终随着她后来揽下近卫局长大位跟了她一辈子，龙门这数十年的风云变幻中随处可见其记录，而在维多利亚的本家遇难时的力挽狂澜更无可辩驳地奠定了背后的威望与地位。时至今日，人们常以恭敬的态度称颂这个名字。

随之而来的流言蜚语当然也少不了，首当其冲的莫过于，本事如此通天的诗sir为何会一直呆在局长的位置上。

原本按龙门的传统，高层警务的职位通常被视为继续进军政商界的敲门砖，局长便是当中代表——直到诗sir坐上并掌管此位几十年之久为止，她巍然不动地送了许多手下人飞黄腾达，本人却和魏彦武及其继任者一样似乎都从未考虑过调职。按照接受采访时的说法，这是由于“自认在这个位置上能为龙门做最大的贡献”……此等官腔自然是被大家一笑而过的，不过在卸任DOCTOR职务、开始编撰回忆录的当下，我变得也开始好奇起背后真因来，祈愿借这趟龙门之行打听一二。

诗sir热情接待了我，我们交流了两边这些年的事，寒暄间少不了对往事的追忆。她看上去比我想象的更放得开，毫不掩饰当年她曾极力向族内推举将我纳为赘婿的事，引我哑然失笑。面前的Ms.诗怀雅风姿不减当年，另一头的我却已垂垂老矣，令人不禁更感慨。

于是我也爽快坦白了目的，告诉她写书的事，好奇她愿意在这本回忆录上留下怎样的答案：为什么要守着近卫局局长的位置？

结果并没打听出什么奇妙秘辛，不过是个妙龄少女受难时恰巧由近卫局的人扮演了救世主，从此诞生了憧憬并将之作为毕生理想不断追求，司空见惯的故事罢了。尽管我猜投身当中后不久便会发现这份工作远不如想象般光鲜，但这位诗sir显然扛住了考验，并在往后生涯中继续扛过了其他诸般变迁……这说法尽管比先前更有说服力，但我仍不满足。就这样而已吗？我试着暗示她，就没有其他更……说的直白点，类似于，更能满足读者们好奇心的缘由了吗？

“因为这是我第一份没能做到尽善尽美的工作。”

沉吟一阵后，诗sir这么告诉我。

她虽不仰仗，却也从不排斥过利用自己的出身。在那之前她的人生正是不断活用这一优势将经手的事做到最好的旅程，从学业到事业，或称之为富家子弟的傲气，或视其为与身份相称的义务。而具体到警官这一职位时……1097年整合运动对龙门的袭击，给许多人造成了难以挽回的伤痛，也给当时作为近卫局成员参与其中的诗sir心中刻下无法磨灭的印记。“那是我首次经历如此惨痛的挫败。”她如此表述，近卫局在保卫龙门上力有未逮在她看来是无可辩驳的失职，“也使我首次亲历接触这个世界过去不曾了解的部分。”自那以来让惨剧不再上演就成了她下一个着手实现的目标，而这个目标……一奋斗就是几十年。

我绕开了“现在这个目标实现了吗”之类的问题，怕把自己的应激症给勾起来。有考虑过退休后的事吗？换了个说法，她对此则是苦笑着摇摇头，不发一言。

诗sir的一双儿女已经分别踏入商界学界，履行着身为诗怀雅家族新生代的责任，也意味着已经无缘接母亲的班。至于后继者……很难想象下一位局长会像她一样甘愿停在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长期专注局内的建设。近卫局属于诗sir的时代不论再辉煌，终究敌不过她作为凡人的大限。能干多久算多久吧，她说着重归豁达模样。意识到这大概就是终点后我过不久也起身告辞。

……在诗sir这的取材本该到此为止，我本以为接着就该是在龙门的其余旧识们的戏份了。

实际上我得后知后觉地在此补充，完全没料到后面这部分内容居然能在诗sir的审查下幸存。愿意将之登载公开究竟意味着释然，还是更深意义的难以放下？

自局长办公室出来后，我坐在近卫局大厅里梳理着文稿，过了一阵才发觉有东西落在里面。

而匆忙推开办公室门时对上的是诗sir当时茫然的表情。她反应十分迅速，但还是晚了。我的目光也跟着落到了她注视的位置——办公室入口那面墙，挂着历任房间之主肖像的位置。

那里有我俩一直在有意避开谈及的某个人。

龙门近卫局上任局长，陈女士。

当中包含了另一层意外，问心有愧的前提下我自然不会主动提起，却没料到诗sir那边也只字不提……直到撞见她这显然并非真不在乎的模样。

本想沉默装没发现，她却会错了意。“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原本英气蓬发的女强人诗sir，那时的语调却似被抽走了大半精气神般。

“DOCTOR你知道吗，刚就职那会，我其实根本没想过要当什么局长的。”

“近卫局这地方，也从没想真呆上一辈子。要不是那条肠粉龙明明和我不差几岁却坐到了局长位置上，要不是她总跟我不对付，要不是此前我都是一帆风顺地过来……我是不是就不会生出什么对抗意识，想证明自己能做得比她更好了呢？”

“……会不会，就不会像个怨妇似的傻乎乎守在这里这么多年，而是在外面享受不一样的人生了呢……”

万未料到会是在此等令我手足无措坐立难安的气氛下接触这些秘密，背后吸鼻子的响动令我更不敢转身，只得僵着背朝她的姿势，同样百感交集地望向墙上熟悉的面容。

陈晖洁。

纠缠于这个名字上的复杂因缘，光以文字形式展开就足以耗掉一大块版面。那些东西将她拉向更广阔的舞台，近卫局局长的位置或许注定只是人生一站，诸如诗怀雅这样的人对她而言也不过匆匆过客……但命运正是如此莫测，陈不曾偏离自己的道路，而另一边却真的因此就这么留在了龙门近卫局里。属于诗怀雅的命运就此收束于未曾设想的方向，家族原本看好她的商才，在她手下做事的警员们则祈愿过让她接魏彦武的班，谁都不会料到她会在局长位置上终老。

这是她的不幸吗？恐怕也不。诗sir正是籍此贯彻了幼时的梦想，跨越漫长岁月追求着对近卫局英雄事业的憧憬，没有任何人会否定她为龙门做出的贡献。光如此就已比丧失心神的浑噩诸生幸福了不知多少，谈及成就时她自豪的模样也不像是演技。只是不知在闲暇之余，偶尔瞥见墙上故人时，是否还会每每发着问黯然神伤。

遗憾的是如同其他千百以“如果”起头的疑问般，我无法回答她，陈也不能。对那些缠身的因缘恩怨与责任使命，她已一一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也意味着永远无法回龙门来当什么局长。

无解的遗憾又添一笔。曾经我也诟病过许多创作惯用的一种手法，从动机直接加速到结果，诸如主角遭遇剧变立下复仇毒誓接着“X年后”镜头一转就变成成长后的主角开始着手行动了。因为在我看来期间主角的经历见闻同样重要，TA会被触动，被动摇，被激励，有一些甚至足以使他放弃当初的念头。时至今日我却懂得，除了篇幅题材所限外这可能也是当事人视角的某种体现。人生在世当然是日日经历着可能使人动念甚至改变整个生涯走向的世事变迁，但当有空停下来盘点，会被牢记与感慨的却也总只剩下初衷与结果两个。书中的主角们起码还大多能如愿以偿，而更多的人，不论是因当初一念兴起而在近卫局驻留终生的诗sir，还是胸怀壮志建立起罗德岛如今却沦落到写回忆录的我自己，都只能把诸多抱憾都带到坟墓里去。

那天直到最后我都没敢回头。想象中诗sir落泪的模样一直萦绕于脑海中，哪怕之后又面见了别的熟人，又有别的内容让我心神难平，它还是不出意外地影响了我的梦境。

但梦中的诗sir却一点哭相都没有。梦境中的诗怀雅在龙门人才引荐计划告吹后并未离开，而是和陈一起留在了罗德岛。她们二人的孽缘接着延续了很长时日，虽面上与陈不合，诗怀雅还是活用自身才华和家族靠山为与罗德岛的共同事业贡献颇多，实质上成了陈最亲密的同志与支持之一。可惜她的命没有冤家那么硬，在某次风波中为了挡枪英年早逝。葬礼上无人不缅怀这位豪爽能干的大小姐，被她所救的陈更是哭成泪人。然而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间隙，我发现诗怀雅美丽而安详的面上仿佛浮现了一丝笑容，兼带些许得意，如同炫耀着赢了什么小家子气的赌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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