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气息？」

注视着怀中哭泣不止的由纪，我的心中忽然间一片骇然。

和半人半妖的我不同，由纪是货真价实的妖怪。所以，她并不能利用身上的人类气息来掩盖妖怪的部分。在宅邸的时候便是如此——即便她隐藏得再怎么小心，鬼神特有的感知力终究令我发现了由纪的存在。

然而，从此时的由纪身上，我却察觉不到哪怕一丝的气息。倘若是第一次见到，恐怕我毫无疑问会将其当成一名普通的人类少女进行看待。在距离如此之近，几乎到了肌肤相贴的情况下。任凭我如何感知，都只能得到相同的结论：

她的身上不存在任何妖力。

这未免有些过于异常了。

是故意的吗？

和那个赌鬼巫女合谋…假装力量全失，然后以此来骗取我的信任。

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对于妖怪而言，妖力就像是血液一样的存在。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可能任由对方抽走自己的全部妖力。

恐怕这家伙，是真的被樱巫女所抛弃了吧。

……真可悲。

背叛了信赖着她的我们，这副落魄的姿态正是她应得的下场。可以的话，我甚至现在就想把她狠狠地修理一顿。但是，那显然不是最上等的选项。虽然林檎也察觉出了一定的异样，但关于阵法的事情是绝不能告知于她的。所以，她对我所能起到的帮助可谓是微乎其微。由纪则不同，她似乎与樱巫女相当熟络，想来是曾经来过这座赌场。如果能够诱导她帮助我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到破阵的方法。

然而此时的我却受制于樱巫女的阵法，无法说出多余的话。只能用严肃的表情盯着面前的由纪，试图用眼神传达些什么。然而由纪一直在哭，就像最喜欢的玩具被自己弄坏的孩子般不知所措地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任凭泪水打湿我的衣服。无奈之下，我只能强忍着内心的厌恶，轻轻拍打着由纪的后背。

待到由纪终于从悲伤中恢复过来，颤颤巍巍地抬起脑袋时，我们的背后忽然响起了林檎和紫苑的声音。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两人正微笑着相伴而行。她们十指相扣，不时向旁边瞥着的眼睛流露出对彼此的深情。由纪见状，不由得再度陷入了失落当中。然而，低头的瞬间，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些什么，连忙迅速地把头抬起。我看到她望向林檎的眼神中带着愧疚的感情，刚刚张开嘴巴，紫苑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

“由纪，我们绝交吧。”

紫苑说这话的时候面露微笑，仿佛是在宣布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这种态度干扰了我对于句子含义的判断，所以我的脸上依然挂着平静的表情——由纪也是一样。然而，在意识到不对劲的那一刻，我和由纪瞬间流露出几分错愕。仿佛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

按说绝对不可能从紫苑的口中说出的话语，如今却清楚地回荡在我的脑中。错愕过后，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由纪则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半开的嘴唇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任凭她如何张合嘴唇也无法发出声音。一个没站稳，便朝着后方的台阶踉踉跄跄地倒去。我连忙冲过去扶住即将磕到脑袋的由纪，同时冲紫苑和林檎投去异样的眼神。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与由纪不同，紫苑是能够读懂我的眼神的。然而，面对我的质疑，她却用冷静的语气回答道：

“那家伙想要伤害林檎，所以我和她绝交了，有什么问题吗？”

居然说“有什么问题吗？”这样的……

问题未免也太大了吧！

确实，由纪的想法是让樱巫女困住林檎，然后取代林檎的位置。但是，她对于紫苑的感情却是真心实意的。我能够体会到紫苑的，心疼林檎的心情。因为我是一样，恨不得把由纪摁在地上殴打一番。然而，这并不是绝交的理由。

紫苑的话，如果是那个温柔的紫苑的话…她应该只会在大发雷霆之后，依然试图谋求林檎和由纪的和解。更何况，由纪并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十三年未见的，紫苑的第一位朋友。虽然随着由纪的操作，紫苑在梦境里改变了当年的选择，她的记忆也改变成了梦境的内容，但她的内心深处，应该仍然留有对由纪的歉意才对。像这样，冷静地、不讲人情地，为了其中一方而抛弃另一方的做法……

根本不是紫苑的作风！

确实，紫苑在菈米桑家的宅邸里磨砺出了无我的境界。但是，那种境界并不是冷酷无情的代名词。紫苑现在的状态，与其说是“无我”，倒不如说是迷失了自己……

这也是…阵法的作用吗？

虽然跟随着母亲学习过跟阵法有关的知识，不过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彩芽也和我们一起行动吧，不用管那种阴险的家伙。”

顺着声音转过头，我看到了林檎那张露出和煦笑容的脸。她的话，确实是有资格对由纪产生愤怒的。只是，我所认识的林檎，虽然有着睚眦必报的性格，但并不会一味地将对方赶尽杀绝。这份隐藏在决然之后的柔情，正是林檎专有的特质。更何况，对方还是紫苑的朋友。她的话，明明可以选择更加适合的办法。正如方才与我商量关于由纪的事情一样，林檎并不会像紫苑那样直接地把话题挑明，而是在耐心地分析各种因素后，选择最稳妥的解决方式。

然而，此时的林檎却给人以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由于担心紫苑的缘故，她并没有在宅邸达成“无我”的境界。具体来说，在半只脚踏入无我门槛的情况下被强行中断。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便是我也无法干涉——对于林檎而言，紫苑的重要程度足以令她从无我的状态中脱离出来，那两人的感情就是如此的真挚。

看着眉目传情的两人，一种莫名的违和感在我的心中涌现。确实林檎和紫苑的关系非常亲密，达到了即便发生任何事都无法将其分开的信赖程度。但是，像这样露骨地表达爱意，仿佛像是在向谁证明着什么一般……

不对劲。

“怎么了彩芽，比起我们，你更想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

林檎的脸上依然挂着和蔼的笑容，空洞的眼神中却仿佛有寂静的火焰在燃烧。当与她那双眼睛对视之时，我的眼睛居然感受到了宛如被剑刃刺穿的痛感。明明即便是由纪那冷若冰霜的眼神，也无法在气势上压我一头。迄今为止所遇见的人中，唯一令我感到恐惧的只有菈米桑而已。水静小姐虽然已经达到了明镜止水的境界，但并不具备任何的攻击性。

像这样，在气势的交锋中败下阵来，还是第一次。

对方是……连“无我”都没达到的，普通的人类。

我的朋友…林檎……

为什么会拥有这种仿佛只是为了杀死敌人而存在的，宛如剑刃一般的眼神？

好锋厉……

是厉，而不是利。

身为鬼神的我，并不会害怕凡铁打造的兵器。因为，那些只不过是利而已——尚未达到“厉”的程度。

然而，在与林檎对视的那一瞬间，我却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回过神来时，热腾腾的汗液已经打湿了衣服的背部。

会死……

我会被杀死……

啊嘞？

在害怕吗？

身为鬼神的我，在对这个没有任何能力的人类，感到恐惧之情吗？

林檎…她应该只是普通的人类而已啊？

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我却明确地产生了畏惧的感情。

对这个，只是半只脚迈入“无我”门槛的人类……

……半只脚？

……无我？

无我的境界，毫无疑问是“静”之途的入门。

然而，从那两团跳动的火焰中所射出的剑刃，却明显地带有着“动”的性质。

动与静，这两种截然相反的境界，在林檎的身上同时存在着。然后，仿佛两辆相向而行的卡车所发生的剧烈对撞一般，诞生出方才那股令我感到窒息的气势吗？

自古以来，无论妖怪还是人类，都不可能做到同时修行动与静这两种境界。就像被形容为“一人骑二马”的二元论般，始终相反的两种境界只会有两种结局：

相向而驰，最后发生剧烈的碰撞。

背向而驰，最后将骑手撕成两半。

无论哪种，最终都会令修行者陷入走火入魔的境地，最后被完全相反的两种境界所吞噬。显然，林檎此时所陷入的状态便是前者。这种状态可以在短时间内使气势爆发到顶点，但却会令精神和身体受到不可磨灭的伤痛。

一只脚踏入静之门槛，另一只脚则踩在动之门槛的边缘。如果余没有记错的话，这种被封印的修行方式被称作是……

“动静轰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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