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说得太失礼，你们还是放弃吧。”

面对着大口大口喝着水的我们三人，水静小姐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份职业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轻松的，如果还抱着玩笑的态度的话，还是早一点退出比较好。”

紫苑忽然因为喝的太急剧烈咳嗽起来，彩芽连忙扶住她的背关心起来。水静小姐见状，只是叹了口气，转过身子。

“我接下来还有事，你们如果饿了的话可以先去食堂了……坐我的位置也没关系。”

“欸？但是STAFF们都走光了……”；

“没听懂我的话吗？”

即便看不到水静小姐的正面，我依然能够想象出她此时的表情。于是拉住泪流不止的紫苑与彩芽，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了。

……

“呐…我们果然被讨厌了？”

走在路上，紫苑情绪低落地向我们发问。不过与其说是发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但是没有台本，凭空捏造的话…余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啊。”

彩芽显得有些委屈，用脚踢飞路旁的石子。

“那些只是借口而已，我们没能完成工作，这是事实。”

我停下脚步，彩芽和紫苑于是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

“再试一次吧。”我说，“这次我们事先准备好台本…哪怕是临时写出来的也好，再试一次。怎么样？”

于是，两只不同的手搭在了我的肩上。

“‘怎么样’是…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紫苑笑了起来。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吧。”

彩芽微笑着说道。

……

空荡荡的房间里，唯一存在的人类正以无比饱满的精神练习着那段经典的开场白。即便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旁人的到来，依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

“如彗星般出现星（Star）之原石，我是大家的偶像星街彗星。以至今为止积累的全部、以从现在开始积累的全部，向大家传达最好的音乐与舞台。无法忘却的瞬间、请与我共有吧！麻烦请你多多指教~”

“哦哦哦，跟初代几乎一模一样的气势，好厉害啊水静小姐！”紫苑两眼放光地大叫起来。

“余被感动到了！”彩芽也拼命地点头。

“有一种传承的感动在里面呢~”

回忆起直播录像中的声音，我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抹笑意。

得到我们三人认可的水静小姐并没有露出多么开心的表情，她的脸上迅速换回了先前那般严肃而认真的神情，转身走向我们。

“……你们三个，不是去吃饭了吗？”

“是啊。”彩芽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但是水静小姐还没吃饭吧，饿着肚子可是不行的哦~”

“所以我们把水静小姐的那份午饭也带来咯~”

紫苑说着，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包装的汉堡递给水静小姐。对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下意识地用手揉搓起额角。

“让你们去吃饭的原因是我自己有做便当，而且那种高热量的快餐我是不会吃的。”

“欸！难得余特地让做汉堡的阿姨把肉饼全都换成了鸡胸脯肉！”

彩芽顿时显得有些沮丧，之前由于她的这一建议，我和紫苑可以说是好好地表扬了她一番，如今却得到水静小姐这样的回复，自然会产生较大的心理落差。

“嘛…也不是不行……”水静小姐看着失落的彩芽，稍加思索了一会，“来交换便当吧。”

“太好了！”

得到了水静小姐的许可后，我们就地取材，用巨大的空纸箱子拼出一张餐桌。水静小姐的便当盒果然用的是星街彗星的主题风格，打开后却看到绿色的蔬菜和切成块的牛肉。在得到水静小姐的许可后，紫苑把筷子伸进了水静小姐的便当盒里。她将挑出的牛肉放入口中，咀嚼片刻就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

“这…这个味道！好厉害，是在附近熟食店买的吗？”

“……是我自己做的。”

面对紫苑的惊异，水静小姐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好厉害啊水静小姐，不仅是偶像的技能，连料理都这么擅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人吗！”

彩芽震惊之余，也叨了一筷子牛肉，瞬间露出了和紫苑一样的表情。

“不要在吃着饭的时候说…嘛，这次就当特例了。”

看得出来即便是矜持的水静小姐也喜欢得到她人的赞扬，打算对我们边吃饭边聊天的做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过她自己倒是没有打破这条规则，只有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时才会回答我们的问题。看得出来她也是很健谈的类型，对我们的回答总是一丝不苟的——这句话或许有些多余，毕竟对方是坐拥1500万粉丝的超人气主播，杂谈力这块拿捏得死死地。但当紫苑询问起水静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初代星街彗星的事情时，她却显得含糊其辞起来。证据就在于一直只答不问的水静小姐居然主动转移话题，询问我们关于录音时的问题。虽然注意到了这点，但水静小姐对我们所提出的意见却很有参考价值，所以我只好先把关于水静小姐的事情抛之脑后，用心准备起录音的内容。

“JK的话题，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动画作品中那些围聚在一个人课桌旁边的女生们，经常有这样的桥段吧？”

“啊，这么说来……”

在水静小姐的指导下，我们写好了长达数页的台本。与此同时，STAFF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拍摄现场。我们这才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不禁为自己耽误了水静小姐的午休时间赶到惭愧，但水静小姐却让我们把重点放在录音上面。

“如果你们的工作没做好的话，我也会感到困扰的，所以请加油。”

难得对我们露出了一丝笑容，却又在一瞬间收敛表情，使人不禁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看错了。水静小姐重新戴上了3D的动捕设备开始了新一轮的拍摄，我们也回到了自己的录音室，对怒气未消的STAFF认真地鞠躬道歉。

“非常对不起！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吗？拜托了！”×3

日本人是不擅长拒绝他人的民族，万般无奈之下，STAFF小姐终于点了点头。

“这次再录不好的话真的要让人事部把你们辞退了哦。”

“是！”×3

……

结果是激动人心的，虽然途中也出现了笑场和吃螺丝的情况，但整体效果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在重新录制了两次后，终于顺利地念完了整场的台词，看着玻璃门外的STAFF举起的“Finish”牌子，我们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松弛了下来，推推搡搡地冲出了录音室。

“明天也请以这种状态加油哦~”

比起STAFF的鼓励，此时的我们更想向水静小姐分享成功的喜悦，所以在第一时间来到隔壁的3D拍摄现场，却被告知水静小姐在拍完刚才的部分后去往洗手间了。

“她走得挺急的，我在想是不是憋了太长时间…啊，这样的话对偶像而言是很失礼的呢。”

留着一绺小胡子的中年人向我们解释说。

我在电视上见过他，这个人似乎拍摄了许多知名的虚拟电视剧，在业界是相当有名的导演。不过由于我对虚拟电视剧的关注度不大，所以并不知道他的名字。紫苑和彩芽倒是很感兴趣，拉着导演询问起关于电视剧的种种。我则莫名地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抛下与导演相谈甚欢的两人，独自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女子洗手间半掩着门，而对面的男子洗手间却是大门敞开的。我通过缝隙看到男子洗手间的门后有一个用来吸附住门角的凹型磁铁，一个男性STAFF正从厕所里出来。这说明大门应该是常开的，而在这种视角下，即便偷窥也只能看到洗手池的部分。所以，刻意关上女子洗手间门的做法一定事出有因。

心生蹊跷的我轻轻将女子洗手间的门推开一条缝，看到水静小姐正站在洗手池前。她拿起一个透明的小瓶，往嘴里倒了些颗粒状物体，然后将瓶子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的水静小姐朝门口走来，我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发现周围无处可藏——总不能躲到男子洗手间去，于是和水静小姐打了个照面。

“呀…”我试图用笑容来掩饰尴尬，“我们的录音工作很顺利，谢谢您的指导。”

“……是吗，那就保持这个势头吧。”

水静小姐打量了一下我的表情，没有多说什么。擦肩而过的瞬间，我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在冒汗。好在水静小姐一路向前，并没有回头看我。即便如此，直到她的身影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方才那般紧张的感觉才逐渐消失。

“特务这种工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来的啊……”

小声嘟囔着刚刚的心得，我迅速钻入女子洗手间中。NoriPro洗手间的垃圾桶是半封闭式的，这使得我不得不掀开半球型的盖子——总不能直接把手伸进那个圆形的孔里。

打开盖子之后，我看到里面大多是用掉的化妆品容器和纸巾等物品。忽然一个透明的瓶装容器映入我的眼帘，与此同时，门外传来高跟鞋“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我不敢多想，急匆匆地恢复好现场后便躲进厕所的一个单间当中。

我锁好单间的门，这才让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几分。重新打量起那个透明的空瓶，发现空瓶上用粉红色的颜料勾勒出一个二次元的护士形象。如果是普通护士的话，恐怕不会引起旁人多大的注意。但我对这个护士形象却感到有些熟悉，连忙拿出手机搜索了相关内容。随着一行行熟悉的文字进入视野，我进一步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果然是‘茄子’啊……”

所谓“茄子”，亦称“名取药”。在医学上是一种速效镇定剂，主要用来缓解一些轻微的神经病症状。之所以被称为“茄子”，是因为开发出这类药物的医生是虚拟护士名取纱那的粉丝。由于日文中茄子与护士发音相近，故而名取纱那选择茄子作为自己的代表物，粉丝们也将茄子作为对她的爱称。

名取纱那虽然设定上是一名虚拟护士，却经常在直播中透露出一些黑暗的设定：

曾数次提及自己无法离开临海虚拟疗养院；

双手的手腕上有不知道为什么而包裹起来的绷带，但观众问起时她却说根本没有什么绷带；

从人设图也能够看到在她围裙的下方，连身裙上染有疑似血迹的暗红色污渍，与绷带一样，被问起时她会回答说那根本不存在；

她的手指甲涂有指甲油，但这是医护人员禁止做的事情；

她作为直播背景的房间中，明明是护士却待在像是精神病房的房间，房间内有着监视摄影机以及上头刺着菜刀的玩偶；

一次的直播中，她透过作梦的方式带观众到地狱进行杂谈，而在直播即将结束，返回一直以来的病房时，却能看到病房的门口出现了不明的血迹。

综上所述，名取纱那的实际设定是一名把自己当成护士的精神病患者。

会服用“名取药”的人，自然也有着类似的症状。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越来越多被工作压力所折磨的人们将这种强效镇定剂当成麻醉神经的药物来使用。过度使用“名取药”的人会出现“头痛”、“失忆”、“视力下降”等典型症状。虽然政府从去年开始便决定限制普通人对“名取药”的滥用，但相关的规定却迟迟没有出台。

望着透明的弯曲玻璃壁上所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孔，我情不自禁地担心起水静小姐的安危。

但是，那个优秀的…被称之为“六边形战士”的超人气Vtuber…能够让她感到困扰的事情，到底……

我试图抑制自己往不好的方向思考，可脑中却不断浮现出愛繋璃阿姨讲述母亲往事时悲伤的表情。一种莫名的决心在胸腔中升起——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这些优秀的虚拟主播们，为了事业而献身的结果了。

虽然理解，但却无法接受。

我没有办法阻止母亲的自杀，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是至少、那个水静小姐的话…虽然我和她并非朋友，认识的时间仅仅只有一天，她甚至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叫什么。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吉利，如果水静小姐也因为同样的事情去世的话……

我大概会很伤心吧。

所以，即便是为了自己也好，我想要用自己的方法去帮助水静小姐。如果到头来发现只是我想得太多，那自然是最好的结局了。但倘若明明可以阻止悲剧的发生却任由其发展，恐怕我会像愛繋璃阿姨一样内疚终生吧。

从洗手间回到拍摄现场，看着再度戴上动捕设备、发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欢快声音的水静小姐，我心中的担忧不但没有打消，反而更加强烈了起来。

「水静小姐…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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