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惊诧的还有王弼。

他是现场唯三知道曹休身份的人，为了这个仿生人，他险些还搭上了性命。

曹丕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和一个仿生人共享曹氏江山？

天才学者王辅嗣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想转过头去问钟会，曹丕是不是疯了？又想起他们因为姜维的事，现在关系尴尬，于是硬生生忍住了和对方交谈的欲望。说到在仿生人这件事上疯了的程度，他这位好友也不遑多让。

“好了，安静一下。”

坐在主位上的曹丕发话了，他可以给员工们一些时间去消化这件事，但是时长不能久到影响他开会的进度。

“下面宣布第二件事，士季，把文件给我。”

“好的，丕少。”

突然被点到名的钟会没有慌张，从容地答应道。

他坐在离曹丕不远的地方，但是还是不能用手直接将文件递给对方。

钟会正欲起身，一直站在曹丕旁边的曹休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给我吧，钟教授。”

钟会点点头，将文件交到了曹休手上。正好他今天也不太适合移动，毕竟昨晚……他怕被别人发觉他走路姿势怪异。

曹休几步回到了曹丕身边，将文件递给了对方。明明是昨天才相见的两人，默契得却好像真的是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今年的仿生人科技交流项目，总部选定我们分部了。这次来我们这边学习的是季汉集团。进来吧。”

曹丕抽出文件袋里的几份资料，然后示意曹休去开门。

门外三个穿着绿色外套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诶诶诶！这不是兴国吗！小兔崽子你怎么来了？快过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坐在下面的夏侯霸在看清来人以后，惊呼道。

“啊哈哈…二舅你还是那么精神啊……”

站在中间的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臭小子，别把我说得跟老年人一样。”

夏侯霸不满地抗议道。

“好了，仲权。待会儿再跟你外甥慢慢叙旧。”

曹丕一发话，话痨达人立马消停了。虽然论年龄夏侯霸还比曹丕大几岁，可顶着这张娃娃脸谁会相信他其实今年已经33了，况且曹丕还是他的上司，性格比他稳重多了。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三位分别是季汉关教授家的的二儿子关兴，张教授家的大儿子张苞，以及赵研究员家的小儿子赵广。接下来的两个月，都会在我们分部学习。希望大家拿出我们曹魏的待客之道，不要吝啬自己的才华。”

谁都知道曹丕说的是客套话。季汉和东吴与他们公司竞争由来已久，就算不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但也绝对不是什么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只不过是表面上，大家还是都要装作为了人类科技进步而共同努力罢了。

就比如这个仿生人科技交流项目，它是国家下发下来的硬性指标，每年都搞。

钟会记得去年他在西晋的时候，那边好像是派的羊祜去东吴学习，然后那小子可真行，让他去刺探军情，他倒好，直接在那边和陆家的儿子谈上恋爱了，把司马昭气了个半死。没想到今年这么快就轮到他们颍川了。

“请大家多多关照！”

三个少年齐齐鞠了一躬，让钟会觉得季汉还算厚道。毕竟这三个人无论哪一个，智商看上去都不像能够窃取商业机密的样子。

中间的张苞就外表来看像个肌肉笨蛋，况且还是夏侯霸的外甥，能聪明到哪里去？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关安国则一看就是个天然呆。至于赵家那个小儿子嘛，看上去是漂漂亮亮挺机敏的样子，如果钟会没有在上楼之前听到他跟其他两人说，他在分部大厅前台迷路了四十分钟的话。

“那么，张苞和关兴就去商业部，没问题吧？仲权。”

曹丕开始安排分配工作。

“当然了，包在我身上。”

夏侯霸爽快地答应道。

“赵广的话……”

曹丕迟疑道。

“丕少，要不交给我们工业部吧？”

曹爽说完这话，王弼立刻皱起了眉头。他可没空奶孩子，曹爽这傻X成天就会给他没事儿找事儿。表现都让他一个人挣了，脏活儿累活儿全落到他们下面的人身上。

钟会看见好友不愉快的表情，抢在曹丕答应之前开口了：

“丕少，让他到我的实验室帮忙吧。正好我那儿也缺人。”

曹丕听完这话十分诧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钟会有多讨厌跟人打交道。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单独给他开个实验室，只是挂名到情感部。

“你确定吗？士季。”

“嗯。”

“行，那赵广你就跟着钟会。”

曹丕简单地做出指示，最后宣布道：

“今天的会议差不多就是这些。夏侯霸、钟会之后带季汉的人熟悉一下我们分部，其余人还有什么问题可以单独到办公室来找我。散会。”

曹丕说完带着曹休离开了，剩下一屋子人炸开了锅，多数都是在讨论突然空降的曹休。

夏侯霸和自己外甥叙起了旧，话题大多是围绕着自己妹妹近况之类的。

曹爽被钟会抢了在曹丕面前表现的机会，满脸不悦地带着何晏离开了，留下独自一人心情复杂的王弼。

他和钟会有十年以上的交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好友是什么脾气秉性。

他们是两个性情古怪的异类，因为拥有超高天赋的代价就是，时常会显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王弼觉得他在认识钟会之前并没有真正的朋友，他也不屑自降格调为了排遣所谓的寂寞去迎合世间的蠢材，他孤傲地前行，远远地将那些人甩在身后。

直到遇到和他一样孤傲的钟会。

王弼觉得钟会是世上另一个自己，他们能够站在同样的高度欣赏同样的风景。于是王辅嗣寂寥的学术路上终于有了可以同行的人，一个可以分享喜悦，排解苦闷的人。

即使后来有了何晏这个恋人，这一份友情也没有任何变化。虽然他们不会把矫情的话说出口，但王弼觉得他和钟会都早在心底默认，对方可以永远是自己最亲密的挚友。

“你……为什么……”

他最终还是没忍住，挣扎地对钟会说。

“辅嗣……”

而钟会在听到他声音的瞬间红了眼。

“我真的会让他好好地再向你道歉……”

“好了，士季……”

王弼拥抱住钟会。

“不用说了。””

什么也不用说了。

王辅嗣不是一个会换位思考的人。如果他是，就不会在遇见钟会之前伶仃前行了，他甚至大多数时候连别人的善意都不愿意接受。钟会主动要下赵广的原因，别人不知道，但他们二人心知肚明。他的朋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自以为是地卖他人情的方法，也许会让他更加恼怒。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

因为钟士季在某些方面其实也只是个笨拙的人。他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所以只能凭着本心做事。如果自己更加埋怨他，他也只会默默承受着，再做第二件、第三件，等到他消气为止。

王弼不能说他可以就此将姜维的事翻篇儿，那个恶劣的仿生人，光是回忆起来，窒息的恐惧感就又再一次向他袭来。

但只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好友如此疲倦的模样。

所以，算了。

不是因为姜维是否会真心忏悔，而是为了钟会。

实验室的折叠床对于高大的仿生人来说，其实有些活动不开，但他却很满足地将头埋在枕头中呼吸着主人残留下来的气息：

“啊…昨晚的士季，真的好可爱。”

姜维像是抑制不住，感叹出声。

“！姜伯约！干什么呢你、快点起来……”

钟会带着赵广走进实验室的时候，看见姜维躺在折叠床上，以为他开启了睡眠模式充电，毕竟刚刚换了新手臂需要多适应一下，就没有管他。

没想到不到两分钟，对方就语不惊人死不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旁边还站着赵广呢！好在对方好像没有听清姜维的话，只是有些好奇地看了看折叠床所在的方向。

姜维闻言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说道：

“士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到。”

你！放！屁！

这个可恶的仿生人又在这儿装！他的机械波是什么参数值，制作者本人钟会难道会不清楚？这个家伙，绝对是在他走到门外的时候就听出两个人的脚步声了，现在搁这儿借表演宣示主权呢。姜伯约，明年奥斯卡颁奖典礼，没你我可不看。

“这是谁？士季，不介绍一下吗？”

姜维笑眯眯地来到他们面前。

“季汉公司派过来交流学习的赵广，接下来两个月会在我实验室帮忙。”

钟会回答完他的问题，又转身对赵广说：

“这个是姜维，姜伯约……”

钟会瞥见姜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虽然没有出声，但他想说什么，钟会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幼稚的笨蛋。

“……我男朋友。”

钟会清楚地看到在他说完以后，姜维的笑容变得灿烂了不知道多少倍，非常有礼貌地和赵广握手打了招呼。

两个人意外还挺合得来，可能是因为赵广竟然也对料理颇有研究，说起了之前给他爸做养生餐的事情，姜维很有兴趣问了几个问题，两人还熟络地加上了微信。

钟会大为震惊，觉得自己还没到需要吃养生餐的年龄。赶紧岔开话题：

“那个……赵广，我今天和姜维还有点儿事，你待会儿先跟着商业部那边，初步了解一下分部的情况行吗？”

“嗯，没问题的，钟教授。”

“你知道怎么……算了，你等会儿，我给夏侯霸发个消息，让他过来接你。”

十分钟后，夏侯霸来到钟会的实验室接人。顺便还不忘调侃一下钟会脱单这件事，气得英才回忆起了他启动姜维第二天时，对方干的好事。追着夏侯霸就跑了起来，一迈步才想起自己现在不宜运动，股间传来的不适使他腿软，最后又是被姜维公主抱回了实验室。

终于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姜维放下钟会，收起玩闹的心思，坐到了他的对面去。

钟会的表情也变得严肃。

二人都明白这将是一次沉重的对谈，但他们不能逃避。

……

“姜维，我希望我们接下来的对话，你都不会对我撒谎。”

钟会直视着对方，想要得到一个保证。

仿生人垂眼犹豫了，钟会能够感受到他的挣扎。但片刻过后，他还抬起头，像是下定了决心迎上钟会的目光：

“……好，我答应你，士季。”

“为什么要破坏92号？你知道他不属于我。”

钟会首先问起一切事情的起因。

“因为无法忍受。”

“你无法忍受什么？他不会代替你的，伯约。对我来说，你和他是不一样，你应该明白的不是吗？”

钟会难得柔声说道。

“士季，是你不明白。”

姜维望向钟会的眼神变得复杂，他牵起对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无法忍受的是，他也是被这双手创造出来的。士季，我想成为你的唯一。”

“你本来就是我的唯一！”

钟会着急地打断了他。

姜维却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

“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士季。我想成为你的唯一。唯一的伴侣，唯一的仿生人，唯一的存在。如果可以，我想把你关在我们的公寓里，让你只能看着我，眼里只有我。”

钟会沉默了。

他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只是当姜维如此清楚明白地告诉他，他还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士季，你知道吗？我时常在想，如果你是一只猫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把你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就这样只有你和我。永远在一起。”

“伯约……”

“你害怕了吗…？我知道这不是正确的程式，不符合你们人类的规定。也许我哪个零件坏掉了也说不一定，但是的确，我每天都在这么想着，包括现在，士季。”

姜维就这样看着钟会，说出了既深情又可怕的真心话。

“我答应过你，今天不撒谎。”

“所以你对辅嗣动手……”

“那天他突然出现确实是个意外，但是我不否认我一直对他有杀心。”

钟会像是一时无法消化这么多信息，顿了顿才继续开口：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些想法。”

姜维垂下眼，不敢再看钟会，回答道：

“从你启动我那一天开始。”

没有人再说话了，整个实验室陷入了死寂。

士季，一定觉得他很恐怖吧？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他的这些想法是异常的，所以他从来不再钟会面前展露。

也许如王弼所说，他从最初就是一个残次品。

“士季……你会销毁我吗？”

姜维苦笑一下说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由你来做。”

请不要将我上交回管理局，因为我是作为你的仿生人而诞生的，所以至少最后也请让我结束在你的手中。高大的仿生人在心底祈求道。

“你在说什么蠢话，姜伯约。”

姜维听到钟会怒火中烧的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伟大的？”

他抬起头正对上钟会冷漠的眼神。

姜维见过自己主人各种生气时候的样子。

有他们第一次回到公寓，因为被他从沙发上抱起，起床气发作的钟会；有他妨碍了对方的工作，愤然甩开他手的钟会。也有他袭击王弼那天，不想再跟他说一句的钟会。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所有点点滴滴都被姜维珍藏起来，士季所有灵动的表情都在他的记忆中清晰不已。

只有现在这样，隐忍愤怒的钟会，他从未见过。

“你在生气吗？士季。”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当然在生气，你这蠢货！”

钟会站起身来：

“销毁你？那我用两个小时给你修复手臂，是吃饱了撑的吗？还有昨晚……对你来说那到底算什么？！”

姜维看见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士季你……”

“在这儿跟我玩儿自我感动是吧？！好啊，我现在就拆了你！然后用你的零件重新造一个仿生人！让他陪我去麦积山，穿那套蠢得要死的情侣睡衣，和他做……唔！”

钟会话还没说完，就被脸色越来越沉的姜维站起来堵住了嘴。

这是一个毫无温柔可言，甚至比昨晚更具侵略性，堪称暴戾的吻。

姜维在钟会快要不能呼吸前才放开他，沉声说道：

“我不准。”

“你有什么资格不准！姜维，你不是很伟大吗！你变成一堆零件了拿什么不准？！”

钟会红着眼挣扎起来。

“士季……”

姜维将钟会牢牢困在怀里，无奈地唤他的名字。

“姜伯约，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只有你付出了感情？”

力气远远不如仿生人的教授抬起头愤恨地看向对方，姜维看见了他眼中无尽的委屈。

仿生人觉得自己所有的零件，仿佛就在这一刻都被面前的人捏碎了。

“士季，对不起……我只是……”

“你不准只是！”

钟会不给他继续开口的机会，高声打断了他。

姜维只好闭嘴，他看见气鼓鼓的主人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胸膛之中。

半晌。

耳边才传来一声微弱的低语：

“我爱你，伯约。不要离开我。”

姜维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后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回应道：

“我也爱你，士季。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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