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时，我不大会一个在街道上走，漫无目地的。”

“奥斯陆尔特的冬天，很冷，很孤单，很漫长。”

“我喜欢它的一切，除了孤单与黑暗，永远无法接受。”

“厌倦？很多人都有厌倦的时刻吧，想要怒吼，嚎叫，撕开眼前的一切...上一刻祈求死亡降临，解放所有的痛苦，死亡真正降临时，却想要苟且偷生。”

“我不是那种人。”

“而你...”

－－－

撒哈亚。

撒哈亚·图拉。

是失去家园的悲愤者。

而人类的城市，奥斯陆尔特，是永远不欢迎异族，并怀揣着恶意的。

透不过气吗。

沉重吗。

守卫的目光，有嘲笑和鄙夷吗。

除了嘲笑和鄙夷，还能看见眼中深处的东西。

恐惧。

－－－

雨水充足是奥斯陆尔特冬天的常态。湿寒，这里的特性。保护膝盖的方式所有人都知道一两招，绑护膝，在裤子里贴上人类的古老科技“暖宝宝”，或是干脆不出门。

欧洛熙的冬天不会关注这些——风湿关节炎，从来不担心。比起这些，眼前的才是大问题。

无论是百年战争、还是联盟破碎，这面先人用血汗铸造的巨墙温格纳，一直在保护着奥斯陆尔特的人们不受东边战争的威胁与侵害。

而奥斯陆尔特的战士们，用锋利的匕首划破自己的手心，以鲜血滴溅于盛满灰烬与铁屑的战环，起誓永生永世效忠于奥斯陆尔特的城市与人民不受迫害与威胁。

这古老的仪式很是有用——这片大陆上，没人不知道奥斯陆尔特战士的凶悍与残忍，和那极具反差的秩序和正义。

“人类至上”

在这乱世中，所有人类所向往的城市，除了人类最强国的特罗卡与奥古斯都，就是这里——奥斯陆尔特。

但是勉强维护了几年的和平，被这个小骚动打乱了。

“汇报情况。”欧洛熙敲了敲铁门，和那门上有军事特色的拉条所露出的眼睛对了对眼神和暗号，一份纸质的报告就从中传递了出来，到了欧洛熙手上。

“休斯督察...军方封锁了大部分的消息，吩咐过我们不能透露给对内部门和监察部门，实在是抱歉...”那人解释了一下这份资料只有区区两页不到的原因，也回答了欧洛熙即将说出口的问题。

“没事，我们理解军方的需求。”欧洛熙点了点头，那拉条就关上了。

往回走的路上，欧洛熙就迫不及待地把资料的纸封条给拆开了——这样是违规的，不过也不会有人闲得无聊来检举。

欧洛熙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印在纸张顶部的“三级机密”字样。

－－－

缇拉多修斯是怎么样的？

对撒哈亚来说，那是家园，每条龙的出生地，和对人类仇恨的起源。

龙族和人类，自从相遇起，就没有好的回忆。

恨不得杀光对方，就是对仇恨最好的诠释。

奥斯陆尔特的人们先动手了。

龙族没有想到据守在西边，那些从不出城墙的人类居然会倾巢而出——疯狂的战士，将恐惧化为愤怒与力量者。缇拉多修斯溃败了，龙王缪恩奎克的被一个人类刺穿了心脏，炙热燃烧着的鲜血淹没了龙殿石质的地面，浸没了人类和龙的尸体。

那个人叫康特，撒哈亚从那时便开始完全地憎恨，毁灭了它的家园的人。撒哈亚躲藏在废墟巨大的黑暗中，它有机会扑杀那个叫“康特”的人类，但是它胆怯了——惧怕死亡。龙从来不会惧怕一个人类，因为人类很渺小，他们那么容易死亡，那么脆弱易碎...但是康特颠覆了撒哈亚的思想。巨龙的身体瑟瑟发抖着，看着那个人类一步步占据上风，将剑尖送入缪恩奎克的胸口。

那人流着血，腿骨外刺，却屹立不倒。

撒哈亚逃跑了，在空中展开伤痕累累的双翼，回头看了一眼缇拉多修斯。

被战火淹没的家。

－－－

从那之后，奥斯陆尔特的人们一直都在欢庆战争的胜利，一举消灭了龙族的地盘。

欧洛熙揉了揉太阳穴，望向了远方地平线，缓缓落下的夕阳。有时候就会这样，忍不住回想起过往的事...多少年了？小女孩也长大成人了。

阳台的玻璃桌上平铺着那两页机密资料的纸，欧洛熙划了根火柴，点燃了纸的一角，扔进了没装垃圾袋的垃圾桶里。

－－－

空荡的城市，寒气弥漫。冬季的雨雪漫天飘扬，潮湿的街道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芳香味...寒花开放的时令，欧洛熙喜欢在街上乱跑着，手里捏着母亲给的硬币，到超市里买一包巧克力豆，在街边的屋檐下边走边吃。八岁的欧洛熙有些早熟，有些不合群。

六边形的雪花飘落在女孩蓝色的牛仔外套上，在触碰到人类体温的瞬间，融化成了一滴微不起眼的水。

加加尔镇是西边最浪漫美丽的小镇，城墙之外少有这样的安逸与和平。

欧洛熙的目光愣愣地看向天空，脚步越来越慢，最终停下了。

那天的恶魔光临了加加尔镇，毁灭了一切。映射着树林倒影的加加尔湖滴水不剩，欧洛熙所熟悉的的一切，被火焰燃烧成了灰烬。

女孩穿过熊熊烈火，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女孩的手还捏着的那一小袋巧克力豆撒了一地。

浸没在了地上母亲的鲜血里。

－－－

“康特...”

巨龙的身体伤痕累累，金黄色的瞳孔中透露出了疲惫不堪的黯淡无光。龙的脖子和四肢都被沉重的铁环紧紧扣住，少有自由的空间。

撒哈亚的嘴巴勉强动了动，叫出了面前人类的名字。

欧洛熙，时间的流逝也无法修复她脸上的骇人疤痕。她也想说出点什么，最终却只是嘴巴动了动。

五味杂粮。

“抱歉，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对吧？”撒哈亚疲惫地眯上眼睛，它的声音也充满着疲惫。

“你不该来的。”特洛熙看着巨龙的身体，白色的鳞片满是脏污和血痕。“你知道我的立场...十九年前就知道。”

“我知道你在撒谎...卡罗尔·康特。”巨龙的身体慢慢站了起来，热量开始融化那些铁圈...秘密关押室没有监控，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卡罗尔，或者说康特...或是特洛熙·休斯，无动于衷地看着巨龙。“我不会和你战斗的，我早就不是一个战士了。”

项圈被融化后的铁水顺着龙的身体流在了地上。十米多高的龙低头看着特洛熙，眼中没有杀意或是其他一条龙对人类该有的感情，只有所描述过的，无奈和疲惫。

－－－

卡罗尔的剑折断了。在穿刺龙王胸口的鳞片的同时——随着一声断裂声，剑也折成了两半。

她是奥斯陆尔特的英雄，全人类的英雄。“康特”响亮的名号随着缇拉多修斯与龙族的陨灭的消息遍布了全大陆。

但是有那么丝毫的偏差，让卡罗尔陷入谷底。

卡罗尔是新党的成员，是英雄却也是执政者的眼中钉。

英雄随着传奇而灭亡，和恶魔同归于尽是所有人知晓的故事。

卡罗尔的尸体被装在麻袋中，在奥斯陆尔特军队回城时，被抛下了悬崖。

所有人为英雄的事业而欢呼，却无人为英雄之死流下他们的泪。

－－－

“我不会强迫你，卡罗尔。如果你愿意，我就会带着你走，去别的城市....奥斯陆尔特不是你的家乡，你根本没必要为这个伤害过你的地方浪费你的生命。”撒哈亚微微低头，一点建议和想法，巨龙希望眼前的人类可以接受。

卡罗尔摇了摇头...她的表情表露出了她的迟疑，但她还是拒绝了巨龙的邀请...“我会把你放出去的，特赦。你闹出的事不大，政府也没必要小题大做。”

撒哈亚叹了口气，目光变得锐利的起来...一股子蛮力抓住了人类的身体，卡罗尔的脚离开的地面。

“这可不是自愿啊，撒哈亚。”卡罗尔淡定地看着巨龙。

－－－

撒哈亚看着眼前满是血淤和污垢的人类，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是这副模样，不难看出下手者的狠毒。

她可是人类...龙对人类没有怜悯的必要。

但是失去同伴的感觉一定是痛苦的吧...撒哈亚的脑袋因为一点莫名的激动抖了一下，前爪小心翼翼地将人类的衣服扯开了几件。

撒哈亚绝对不是一条合格的巨龙——对人类存有怜悯之心的可都不是。

但是撒哈亚现在不在乎这些。

巨龙红色的，因为唾液而湿滑的舌头伸了出来，低头靠近了那个人类。

柔软的触感在人类满是伤口的皮肤上滑过，龙的味蕾尝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人类血的味道，勾起了龙一点点的食欲。她的血是深红的，黯淡的，但味道却是浓烈的。

巨龙忍耐着，用舌头再次舔过人类的整个正面，将她的污垢和血痕都用唾液刷去了。

龙收回舌头，鼻尖在人的身上嗅探着人类的味道。“食物的味道”是撒哈亚脑中第一个想法，就像是贪食的人类少有能经得住一块三分熟牛排的魅力。

巨龙的目光往上一点点观察着这个人类的模样。除去了伤口和淤肿，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准确地说是年轻而成熟的大女孩。深棕色的短发，透露出刚毅俊明的下颚骨轮廓。她的小腿上，有一处严重的伤处...小腿骨断裂，刺出了皮肤。

撒哈亚愣了一下，目光对上了人类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睁开了眼。

剧烈的痛苦弥漫过卡罗尔的全身，但是卡罗尔的表情却一点也没变。没有恐惧或是愤怒，仇恨、不甘、祈求与乞求，什么都没有。她的目光平静如水，直直地看着撒哈亚的双瞳。

“你原谅我吗？躲在暗处的龙。”卡罗尔嘶哑的声音从她微微蠕动的嘴唇中发出，听起来细小而卑微，却又是身不由己。

撒哈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怒火漫上心头，巨龙想要抬起爪子，把这家伙压成肉酱...但是怒火也消散地很快，脱力感遍布了龙的全身，龙便趴了下来。

沉默挤满了空间，将时间也一分一秒地挤去。

“失去了亲情和家园，你我都是一样的愤怒和恨吧。我已经报仇了，现在或许也该轮到你了。”卡罗尔感到一股温凉的血漫了上来，从自己的嘴里，沿着嘴角流了出来。卡罗尔一时不知道为什么连说话都这样吃力了。一点点空白出现在了她的眼中。

光亮，树林中的光亮。轻飘飘的感觉，卡罗尔觉得自己像一团松散的棉花，慢慢地浮向上空。

湿润粘稠的液体滴在了卡罗尔的脸上，在龙舌尖的舔舐下，把卡罗尔全身都浸湿了。柔软的舌面让卡罗尔微微陷入，和有些粗糙的舌面摩擦着，一点点下滑。卡罗尔隐约看见了龙尖锐的牙齿，和血红色的口腔。脚下便是无法脱逃的深渊，卡罗尔没有反抗，仍由自己的身体被重力一点点拉入龙的咽喉。

巨龙合上了嘴。黑暗遮蔽了卡罗尔的双眼。腰，进去了...卡罗尔感觉地到，除了痛苦，还有巨龙吞咽自己时到巨大压力。无法挣扎，就算可以，在巨龙食道内壁无法反抗的巨大力量下，卡罗尔也只能发出卑微的哽咽声，然后一点点地缓缓滑落。

肉壁已经尽可能小力挤压食道中的人类，撒哈亚抬起脑袋，一边回味人的味道，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人类咽下。

十几秒钟一瞬而逝，对卡罗尔来说却是漫长的等待与忍耐。一层紧实的挤压后，人类的身体滑入了一个宽敞的空间。潮湿闷热，但是卡罗尔的身体却异常寒冷。腿部已经失去了知觉，死亡慢慢占领了卡罗尔的全身，昏昏欲睡。

胃壁开始轻柔地挤压起卡罗尔的身体，红色的，血一样却比血液粘稠的液体从龙的胃壁中被分泌出，浸泡了卡罗尔的身体。胃袋开始缩小，宽敞的胃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只为一人准备的小空间，伴随着每一寸皮肤被龙的胃壁挤压的柔软触感，卡罗尔慢慢停止了呼吸。

心跳声，是这条龙的吗。什么都感觉不到，唯独身体一直在下沉。卡罗尔，到没有伤感与痛楚的地方去，没有伤害与绝望，没有让你撕心裂肺的苦难，没有那声充满愤怒的嘶吼。

唯有一片田野。

和站在天边晚霞下的四个身影。

向你展开怀抱。

卡罗尔睁开了眼睛。

痛苦消散了，夕阳从天边升起，温和的阳光照耀在了她的身上。

陪伴着她的，只有熄灭的篝火和一边熟睡着的巨龙。

－－－

撒哈亚松了爪，让卡罗尔稳稳落在了地上。一声满怀着不满与失望的低吼从它的喉咙处发出。

巨龙转过身，龙息瞬间融化了这经不起摧残的金属墙壁。

“卡罗尔...再见。很高兴看见你还活得好好的。”巨龙的声音有些失落，但是它只是轻轻甩了甩脑袋，深吸了一口气。

巨龙转过头。

十九年，对龙来说不过是一瞬之间。

对人类来说，却改变了太多。

卡罗尔·康特。

欧洛熙·休斯。

同一个人，两个身影。

“再见，撒哈亚。”卡罗尔的眼角有些抽动，冷漠的声音中却有些哽咽。

一声贯彻云霄的龙吼，巨龙雄伟的巨翼猛地展开，扇动的双翼所卷起的巨风掀翻了街上的桌子椅子，龙巨大的身体冲向空中，在卡罗尔的眼中成为一个黑点，然后慢慢消失。

卡罗尔。

特洛熙。

步履蹒跚地一步步走向天边的一搂光。

是巧克力豆。

浸没在深红的鲜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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