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智慧果⋯⋯」

「啊，稍等一下。」蛇打斷你說的話。「這個環境稍微有點干擾。」

你還來不及反應，蛇突然咬上你的肩膀。你的視線變得模糊，只看到博士驚慌地向你伸手，眼前就變成一片空白。

視線恢復時，你看見了那棵樹。

溫暖的陽光透過樹葉照下，帶著草地清香的和風吹來。無比熟悉的大樹在你眼前，光是看見這棵樹你就感到身心平靜。雖然目前的狀況很詭異，但你的心情還是因為大樹而穩定了下來。

「這裡就好多了。」蛇從樹葉間鑽出來。「這樣你也能放心說話吧？不用顧及立場和面子。」

那像是天使或惡魔的身體沒有出現，只有那條蛇。祂從大樹上鑽出的讓你覺得不太高興，彷彿他入侵了你的領域。但你同時也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你說的智慧果是什麼？」你皺眉。「吃了會被趕出伊甸園嗎？」

「喔，其實沒有，我只是想模仿那個神話對你開開玩笑。」蛇輕鬆地回答。「畢竟正確來說，我能做的其實是拿走你們的智慧，讓你們回歸天真，而不是再給你們什麼智慧。你們已經夠聰明了，你不那麼覺得嗎？」

「不覺得。」你回答。「如果人類已經夠聰明了，世界上應該不至於還有那麼多苦難吧。」

「是嗎？難道你不認為那些苦難都是來自於智慧嗎？」

你搖頭。「比起野生動物，明顯是人類過得更好。要是放棄智慧，人類只會變回茹毛飲血、必須為了生存而辛苦鬥爭的生活吧？怎麼想都不會比較好啊。」

「確實生活可能會變得比較苦，但心靈方面呢？人類的大部分痛苦不都是來自於內心自尋煩惱嗎？」

「這雖然無法否認，但我覺得那反而是因為智慧不夠。如果有更高的智慧，人類應該更能理解和平能帶來的利益、不會為了面子爭強好勝，也能夠更好地控制自己的心情吧。我雖然也覺得自己不成熟⋯⋯對，是不成熟，但我還是認為人類要變得更好，不應該放棄智慧回歸天真，而是需要更多的智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但這和你的理想不太一樣呢？」

你臉上一紅。「我承認我確實想逃避。逃避比較輕鬆，可這不代表我們該逃避，至少以人類的角度而言吧。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會覺得逃避回沒有鬥爭的原始生活或許很不錯，但如果說全人類是否應該一起回到樂園之類的，我就無法認同了。」

「只是你害怕會帶來不好的結果吧？因為你害怕負責任，所以想選擇符合普世價值的選項。這樣即使選錯了，大家也不會怪你。這才是你的理由不是嗎？」

你眨了眨眼，張口欲言，但又想不到該如何反駁。祂或許說的沒錯。那個選擇是最安全，因為大家都會那麼選⋯⋯

「但其實你也知道，只要你選錯了，別人就會怪你，即使他們自己在同樣的狀況下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為了站在道德制高點，他們就會事後諸葛擅自改變自己的想法，甚至不去談論自己會不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反正出錯了只要有人可以罵可以怪罪就好了——你很清楚人類就是那麼醜惡——最醜惡是，當人們在說人類很醜惡時，所有人都覺得醜惡的是其他人，不包含自己。這難道不就是智慧的惡果嗎？」

「所以說，如果人們有更高的智慧的話⋯⋯」

「並沒有所謂更高的智慧。所有事情都有兩面性，例如好勝心是驅使一個人奮發圖強的重要心理因素，但同時也是嫉妒的來源。你不可能讓人不會嫉妒同時又能認識到與他人的差距而奮發圖強，反過來，你也做不到讓人們只會奮發圖強而不會嫉妒。這是智慧必然帶來的結果。」

「⋯⋯難道不是更有智慧就能理解嫉妒也沒用嗎？」

「你說的那個不叫智慧，實際上叫做經驗。那種智慧只能由個人取得，而非全人類。」蛇從樹葉間伸出更多肢體，蜿蜒著靠到你面前。「你或許會說讓所有人都取得經驗就好，但心靈的給予即使能改變物質也做不到。不，人類無法透過智慧來成長，因為每個人出生後都得自己經歷過一次才能學到東西。能夠讓人知曉真理的並非智慧，我也無法取走。」

「但是⋯⋯你不是說要取走智慧嗎？」

「嘿，想想當初伊甸園的蛇引誘亞當吃下的智慧果是什麼。它是讓亞當獲得了人生經驗嗎？不是吧？把那稱為智慧的可不是我。」蛇彷彿露出了生氣的表情。「讓我定義一下吧。我想要取走的智慧並非人生經驗或聰穎，而是賦予事物價值的能力。以好勝心來舉例，只有意識到差異所代表的優劣，人們才能因為想要勝過別人而成長，但也同時會帶來嫉妒。你無法只選擇其中一個面向。就好像懶是進步的動力，但同時也是怠惰的動力。」

「但⋯⋯既然你說會失去進步的動力，那放棄智慧，人類還是會回到茹毛飲血的生活不是嗎？就算嫉妒是罪惡，也不會有人為了不被嫉妒就讓乾脆讓全人類變回野生動物吧？」

「不會喔？失去智慧，人類只是會失去進步的動力，但已經學會的並不會消失。人類的歷史和既有的文明並不會消失。雖然失去了賦予價值的能力，人類或許不會選擇保存知識，未來的後代有可能慢慢失去知識的傳承——但放棄智慧的同時能獲得到達樂園的能力，也就是隨意創造和改變物質的能力。獲得那種能力的人類已經脫離生物的範疇，是否還有傳宗接代的必要也令人懷疑。只要你願意就不會死嘛，那幹嘛還需要把知識交給後代去傳承呢？」

「那⋯⋯那很奇怪吧？」你有些不確定，但還是試著反駁。「你是說就由我們這一代人來宰制整個地球嗎？」

「難道人類不是已經宰制地球了嗎？由這一代人還是一百代以後的人來宰制有什麼不一樣？」

「那當然不一樣！一百代以後的人類可能更懂得怎麼做比較好啊！」

「這不是單純在推卸責任而已嗎？完全沒有未來的人類會更好的保證吧？」

「但、但是，從歷史來看人類是在進步的⋯⋯」

「物質上是的，但心靈上你能那麼說嗎？」

「就⋯⋯就算那樣也⋯⋯」

你沒有把話說完。你並非完全無法反駁，但你在說出口之前就預見蛇會精準地反駁你。感覺不管說什麼都沒用，你的腦袋越來越混亂，但就算蛇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宣揚真理，你還是無法接受他的主張。

「⋯⋯你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蛇在空中繞了個圈。「我想要取回神的智慧。」

「我不懂。伊甸園的故事只是某個宗教的神話吧？並不是實際發生過的事。而且本市不信仰該宗教的人還比較多，你說的怎麼可能是真的？」

「哎呀，你這麼想就太偏頗了。我會以這個形象出現只是因為方便而已，方便法門你聽說過嗎？確實信仰該宗教的人不多，但伊甸園的故事卻幾乎全人類都知道，人類史上最暢銷的書籍可不是浪得虛名，多虧了新時代的各種創作，對宗教沒興趣的人也都知道這個典故。也就是說，我用這個形象出現，大家都知道我是來幹嘛的，這跟我的目的實際上沒有關係。」

「那取回神的智慧又是什麼意思？」

「這是因為神被人類瓜分了，如今神想要合而為一。」

「呃⋯⋯抱歉，我完全聽不懂。」

「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蛇頭向上提起，讓你不得不抬頭看祂。「我其實認為你沒必要知道，因為這對你們沒有影響。不過我理解你會擔心，所以我會盡可能解釋。你知道集體潛意識嗎？」

「聽說過。」

「你應該知道人類的智慧，是隨著時代發展和教育的普及而逐漸擴展開來的吧？」

「⋯⋯應該是吧？」

「簡單來說，在遙遠的神話時代，人們的意識集體所構成的存在，我們在這裡將它稱之神。實際上這並不符合神的定義，不過這裡先為了方便這麼稱呼。神活在集體潛意識之中，但如今隨著人類的智慧，也就是價值判斷能力越來越明確，神被從集體潛意識搶奪出去，成了無數的碎片。」

「嗯⋯⋯？」

「妄想自我這種奈米機械，如果沒有和人類的智慧接觸就不會產生任何作用。神想要用改變現實的能力做為代價，將智慧拿回去。」

「為什麼？」

「失去意識的生物，即使它的身體還在，也和死了沒兩樣。這你認同嗎？」

「算認同吧。」

「所以快要被瓜分殆盡的神等同於即將死亡。如果以伊甸園的故事來比喻的話，亞當和夏娃吃的並不是一顆樹的果實，而是神的肉。如今神的肉就要被吃完了，神要腦死了，所以祂想要不計代價挽救自己。這應該不難理解吧？」

你按著額頭。「等等，話題稍微有點大了。所以神是人的智慧？因為人類太有智慧所以神要死了？」

「很難那麼說，因為那實際上並不是有份量的東西。但深入解釋太麻煩，你可以簡單地認為，神需要大量的人放棄智慧，好恢復生機。」

「這個神並不是某宗教的上帝，對吧？」

「當然不是。並不是任何宗教的神，實際上也和信仰無關。使用宗教形象只是為了方便。總比外星人或是機械AI來宣告一切更讓人能接受吧？」

「我不是很確定⋯⋯」

「以最多人知道這點，這個形象真的很方便。」蛇像是在炫耀身體一般轉了幾圈。「話說回來，即使是某個宗教的上帝又如何？那會影響到你的選擇嗎？」

「呃，當然。你知道我們之所以會猶豫，就是不清楚你的目的。」

「我不認為你應該為此而猶豫。無論放棄智慧之後會有人獲利或是不會，你們應該考慮的只有，放棄智慧對你們而言到底是好是壞。至少我可以保證神復活並不會對人類造成影響，會影響的是失去智慧本身。」蛇再次來到你的耳朵。「這樣有幫助你更容易做出選擇嗎？」

「⋯⋯我不確定。放棄智慧聽起來很像在幫助人們自殺。」

「喔，你真是太誇張了。」蛇讓自己的頭上下顛倒，「那只是失去賦予價值的能力，並不會影響判斷本身。人類還是會知道100分和90分不同，只不過不會認為100分比90分更好而已。人們當然不會因為這種原因而死，甚至可以說，這難到不是讓人們拋棄糾紛的大好機會嗎？」

「就那些怪人變身後來看，不像是那樣。」

「那是因為那些怪人並未到達樂園。他們還在前往樂園的路上，所以難免會和現實發生衝突。前往樂園的道路每個人都大不相同，所以每個怪人的反應都不同。但你是看過樂園的人，你知道最終會變成怎樣。」

「但⋯⋯就是因為我看過樂園，我才覺得不應該那樣。」

「為什麼呢？」

「因為⋯⋯」你猶豫了數秒。「那太逃避了。」

「喔！我的孩子。」蛇轉了回來，繞著你的頭一週，湊近你的耳邊。「逃避的人不是只有你嗎？」

「你⋯⋯什麼意思？」你想要退後，但因為蛇繞了你一圈而沒有後路可走。

「你的理想是逃避，所以才想回到自己的世界裡。然而每個人的樂園都不一樣。你不必為其他人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那可是⋯⋯那是⋯⋯」你的聲音漸低，突然感覺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你想要逃避，就連選擇世俗的選項，也只是想把問題延後而已。因為可樂老爹曾經說過你不是唯一有這種能力的人，只是恰好先找到了你，因此你認為你只要盡可能維持現狀，讓其他有類似能力的人來做出選擇即可，對吧？」

「不⋯⋯我不是⋯⋯」

「你是。」蛇繞完一圈之後來到你的面前。「就是非你不可。你選擇不放棄智慧，那麼人類將永遠失去放棄智慧的機會，不會有其他人來代替你。再拖延下去也沒有意義。選吧，這就是改變世界的關鍵時刻。即使如此，你也仍然決定要反對我嗎？」

1. 反對蛇

2. 支持蛇

小说相关章节：理想自我